第八十章
回京。
是夜月色朦胧,树影憧憧下出现一个颀长的黑影,直达枫园书房。书房内烛火熠熠,映出窗纸的暗光下可以看清停在书房外来人的容颜。
正是青辞。
几个月前一行人走水路抵达中原,原是怎么来便怎么回去,青辞未作细想,就这么安排了。等到回禀流越时,被告知安少音有了身子,容易晕船,改走陆路回京。
这才一早出去忙活整整一日,落了月色才回来。
轻轻扣门,得到了室内的允许。青辞推开房门踏入时,流越正坐在烛光下看书。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流越眼皮未抬,直至脚步声戛然而止,昏暗的灯光下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青辞站定了身子,拱手答道:“已经按照主子的吩咐,万事俱备,只待明日出发。”
“好。”流越颔首,翻看了一半的书合上放置一旁,看向青辞,“京城那边还没有消息?”
青辞摇头:“没有,属下日日都留意着。主子,兴许,京城真的没事呢?”
两人说的是京中文官内斗一事,自上次流越安排京中人手多加注意之后,到现在没有收到消息。
洛阳王那里也没得到有用的消息,如此看来,许是京中并无不妥的缘故。
流越轻揉太阳穴:“但愿是本王多思。”
他本无需多虑,只是流明的书信最近来迟了些。仔细论起来,时间正是自流越书信一封讨要赏赐之后。
烛火悠悠,室内室外都在夜色中悄然无息,静谧无声。且看书房内,一站一坐的影子于地面相差几厘,随着时间的流逝,烛光将两道身影拉远拉长。
很快,坐着的影子摆手:“时候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
站定的人影领命而去,室内人影孤坐,略显单薄。
蜡炬成灰,夜色已经深了,流越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前世在京城时,王太傅逝世,京中文官并没有闹得厉害,是因为流越身在京中的缘故。便是说,这文官内斗,也许是可以避免的。
想来是流越不在京中的缘故,这内斗,便无法避免了。
流越如是想,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到窗外映出的人影。还是烛火忽而闪了一下,他才抬起了头。
门这时被打开,灌进来一阵凉风,夜色中的洁白丽影堪比天上弦月银辉。
流越定睛,霍然站起身,连人带灯笼抱进书房,一扇门关的死死的,密不透风。
“深夜天凉,来书房也不通传一声。”流越将人放置在书桌上,双臂撑在两侧,注视着对方。
来人珠翠皆无,发髻尽散,墨发如细丝垂落在身后。安少音粉黛未施,一张小脸被夜里的凉风吹得有些微红。她默默地坐在书桌上,一双杏眸定定地望着人看,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流越心头微动,对上那双欲说还休的眼睛,灵光一晃而过,他摸着安少音的脸颊轻声问,“做噩梦了?”
安少音唇瓣轻抿,两只手细细揉搓身前男子的锦衣云纹,轻轻地点头吱了声。
安少音这几日依赖他,按照青辞的说法,孕中多思,情绪不定,需得好好陪伴左右。想来正是诊出喜脉后出现的微妙变化,流越心头稍定,淡去一身的思虑,他双臂一收,又将人抱在怀中。
“怪我,一时想着事,忘记回屋了。”流越推开书房的门,朝怀中的安少音微笑道,“我们这就回去。”
“嗯。”安少音环住流越的脖颈,靠在怀中。神情平静如水,眼中漾起了几分涟漪,稍纵而逝。
翌日,天色大亮,微风不燥,日光正好,最是适合出门的时候。洛阳王府正门大开,一行人相继而出。
偶尔驻足的路人观望了半晌,打听了两嘴才知今日是靖王与侧妃娘娘回京的日子。想到这段时日正是靖王劳心劳力才让灾民安定了下来,不多时,王府外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
出来相送的还是洛阳王,不同于上次,今日洛阳王一路相送至城墙外,做足了地主之谊。
洛阳繁华,城墙高楼巍峨壮丽,高耸入云。短暂逗留在此的一行人在如此高楼下远远地只瞧着像黑点密集,分别犹如浮光云影,转瞬而逝。
而对于此时此刻正在告别的人来说,当下便为永恒。
“子轩能过继在老夫名下,多谢王爷与安侧妃厚爱。”洛阳王感激道,“短短两月,喜上加喜,老夫真是感激不尽。”
“王爷客气了。子轩能得王爷照拂,该是少音向王爷表达感激之情。谢谢王爷愿意收留子轩。”
安少音面色红润,这一胎她尚未有孕吐之状,昨夜回屋后又休息的不错,略施粉黛姿容娇丽。她盈盈一笑,对着送别的和蔼王爷说:“原以为能在王府与王妃见上一面,不想又是错过。待王妃祈福回府,还望王爷能向王妃转告少音的问候。”
洛阳王与流越匆匆对视一眼,彼此眼神交汇。
很快,洛阳王和善一笑:“这是自然。安侧妃如今有孕,回京路途遥远,侧妃好生照顾身子。”
安少音笑着应了。
时候不早,城墙内外来往的人流渐多,该是到了离开的时候,送别亦到这里为止。
“后会有期。”流越颔首,语毕,拥着安少音踏上马车。
马蹄声声,伴随鞭子挥起又落下的声音,队伍开始缓缓前进。城墙下的黑点密密麻麻,愈发地多了起来,无数黑点之中,可见一行队伍,十余辆马车与洛阳城渐行渐远。
云卷云舒,冬去春来,城墙高楼,俯瞰万物。
今日候在这里的,除了守卫的士兵,还有位妇人打扮的美妇以及她的仆人。几个人早早地从寺庙回城,半个时辰前就候在了这里,一直等到现在。
美妇眉眼泛红,凝望城墙外短暂停留的队伍。从她的位置刚好可以见一抹白色倩影踏上马车,在一声吆喝之下,马车离开。美妇见状,轻啜不止。
一旁的婢女见了忙拿起丝帕为王妃拭去眼角的泪水,不明所以道:“王妃,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若是王爷见了要心疼的。”
“风太大了,吹得眼睛疼。”王妃语中犹带哭腔,叮嘱身旁的婢女,“别告诉王爷。”
婢女称是,将王妃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后才又说:“王府里方才传来消息,小世子睡醒了在哭闹,奶娘哄了许久不见好。王爷一时半会儿不得空。王妃,可是要回府瞧瞧?”
王妃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点点头:“好,先回去吧。”
话音落下,她又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王府,内院里乱作一团。管事瞧见王妃回府了,愁苦的面容上即刻舒展笑颜,他忙不迭上前一步,像是久旱盼甘霖般说着:“王妃,您可算回来了。侧妃娘娘一走,小世子哭个不停,老奴已经束手无策了。”
“给小世子喂奶了吗?”
王妃边走边问,裙畔生辉,发髻上珠钗满目,流苏轻晃。管事再走近些,双眼似乎都要被上面的宝石闪了眼。
好在他双耳听得分明:“奶娘一早就喂过了,方才又喂了一次。”
走进内院,远远地就听到东厢房处传来幼儿哭泣的声音,啼声不止,闻者心碎。王妃皱了皱眉,不禁加速了步伐,转眼间便进了东厢房。
幼儿的哭声近在咫尺,夹杂着奶娘的轻哄,婢女摆动拨浪鼓的声音,许是哄了太久,言语间都多了几分急色。
王妃很快进了内室,奶娘和婢女如同见了观音菩萨一般。这两日小世子乖巧安静,让奶娘等人以为孩子好哄,不想今日这一闹快要翻了天。一上午东厢房被小世子的哭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眼见小世子越哭越凶,嗓子哭哑了,小脸哭红了,屋里的几人使尽浑身解数,依旧是不得法子。
众人这时才乍然明了,小世子之所以不哭不闹,皆是有侧妃娘娘在一旁的缘故。小世子睁开眼见到了人,就不会哭闹。
可是侧妃娘娘已经离开了啊。
众人不知所措,寻不得法子,不知是谁提了句知会王妃一声,王妃与侧妃娘娘有几分相似,想来小世子也会对王妃亲近些吧。
管家豁然开朗,急忙差了人出府去。
如今王妃回来了,众人心头皆是一松。不过片刻,就见王妃走到小床边,接过哭闹不止的小世子,抱在怀中轻言细语地哄着。
房间内传出几道零星的歌声。
王妃怀中的雉儿紧闭双眼嚎啕大哭,一听见歌声,泪眼微张,小手胡乱地往眼睛上一抹,黑亮的眼眸里映出一张脸,眉眼与日日见到的一张脸很像,幼儿恍若间,以为印在脑海里的温柔女子回来了,一时间忘记了哭闹,沾染了泪水的手指嗦在嘴中,轻轻地吸吮着。
他睁着一双墨黑如玉的眼睛,听着女子唱歌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他看见女子朝他笑了,弯起的眉眼与笑容映在脑海中,幼儿长大了眼睛,在女子歌声结束时,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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