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永安宫那里,皇兄不要再去……
自从青辞发现了炭火与香料中的秘密,大兴宫里里外外进行了一番清扫。在不知情的宫人眼里,皇宫里所有的炭火与香料在短短几日内全部销毁,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些东西在经过太医院一次次的筛选后,精挑细选出来的炭火与香料,会送往他处。
但不管是什么地方,大兴宫内是不会再有了。
没有了外物侵扰,流明的情况稳定了许多。经过新的太医令诊治,陛下不久后便会苏醒,不会耽误下旬的生辰。
此言一出,大兴宫上上下下松了口气,在宫里呆了一个多月的青辞放心地将剩下的任务交给太医院,终于能出宫回府。
许是步入夏日的缘故,过了午后,天气开始变得炎热起来。当大伙儿穿着薄衫时,大兴宫寝殿内,龙床上的天子终是不再盖着冬日的棉被,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前两日换上了薄衾。
香炉里燃着安息香,与半个月前的香料不同,此香味较之清新,更有凝神静心之效。
秋蝉正坐在龙床前给流明喂药。
半个月前,流明不再发作,秋蝉亦无需留宿在此。云嬷嬷看她伺候陛下妥当,默许了秋蝉每日给流明喂药。
入宫一月有余,她仍在西耳房住着,没有吩咐,来回的地方只有西耳房至寝殿这两个地方。
随着陛下身体状况愈发稳定,秋蝉能在寝殿里呆的时间便越少。两日前,给流明更衣换衾时,秋蝉似乎看到流明紧闭的双眼动了动。
就在一旁的云嬷嬷也看到了,想她情况特殊,太医的话犹言在耳,今日后,秋蝉就不能出现再寝殿里了。
流越也说过,他会亲自告知陛下秋蝉进宫一事。在此之前,最好不要让流明看见她。
这般想着,秋蝉手中的动作缓慢了些。一碗汤药,再如何拖延时间都会见底,不知不觉间,药碗已经空了。
秋蝉拿起丝帕轻拭流明的嘴角。抬头看向窗外,光影倾斜了一角,待在寝殿里已经半个时辰,秋蝉知道,她该离开了。再停留下去,云嬷嬷也会进来喊她走。
秋蝉抿唇,最后一次,见流明的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地伸出两指,抚平了眉心的“川”字。
随后,她收拾好药碗,准备起身离去。
秋蝉没能离开,甚至身子都来不及站起来,右手才从流明的眉心挪开不久,手腕突然就被一只手掌握住了。
秋蝉大惊失色,来不及叫出声,一入眼帘的是倏然苏醒的天子,紧握住她手腕的也正是他。
“你……是谁?”
终于能够灵活动用四肢的流明,苏醒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死死地握住女子的手腕,质问对方的名字。
女子容颜貌美,一眼即是陌生。兴许是未料到流明突然苏醒,未想过卧床多日的天子气力并不小,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你是谁?进入朕的寝殿,有何目的?”流明眼神犀利地盯着女子,虽是刚醒,手掌的力量不小,他收紧了些气力,抱着务必要知道答案的决心。
话音刚落,女子的脸颊忽地就红了,她一言不发,奋力挣扎,才终于逃离了流明的掌心。
她没有回答流明的问题,抓起落在一旁的披风后,落荒而逃。
软帘掀起很快又放下,流明盯着女子离开的背影,气息有些紊乱。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卧病在床这么久,才刚刚苏醒的手掌能使多大的力。
呼吸渐缓,流明撑起了身子坐在床上。床前的案几上,还放着一个空荡荡的药碗,流明望了有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不及他细想,寝殿的门帘很快又被掀开。
“皇兄!”是流越的声音,听到皇兄苏醒的消息,第一时间赶来。
流越几乎是飞奔进到寝殿中的,亲眼见到坐在龙床上的流明时,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一晃回京这么多天了,流明终于醒了。
流明望着激动不已的流越,唇角扬起一抹微笑,他朝他伸出手,兄弟俩掌心紧握。一别数月,虽然流越早就回京,对于流明来说,还是久别后初见。
鉴于流明刚醒,身体还虚着,没多久,得知消息的太医匆忙赶来;紧接着,是御膳房送来午膳,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寝殿里才终于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兄弟二人。
屏退众人后,兄弟俩互诉衷肠,将数月一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至于慢毒与催情一事,流越避重就轻,一笔带过。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难为你南下几个月,回京后还要帮朕处理朝政。”流明细细听完,对眼前的皇弟表达了谢意,“瞧你眼下的乌青,为了朕,你没怎么休息吧!”
流越微笑:“皇兄身体无恙,臣弟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话是如此,流明是不愿再让流越辛苦操劳。他半个身子向后靠了靠,一呼一吸之间,看向床前的香炉。
流越半柱香前就注意到,里面的安息香换了。不过他此刻的注意力不在此处,凝着流越清瘦不少的脸,流明让他今日早些回去休息,朝中的事务有大臣打理,别忘了自己是要当父亲的人,这几天多陪陪安侧妃。
一席话说完,流明想起了什么,唇角并着浅浅的笑意,他道:“安氏的正妃之位,朕准许了。本想等你回京就告诉你,谁知来来回回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说着,流明脑海中闪现的是一碗参汤,以及落在怀中的言卿卿。
流越不知流明的思绪已经飞走,回道:“多谢皇兄,臣弟甚是欢喜。”
流明走了一会儿神,片刻之后,神智回笼,见流越还杵在床前不走,笑骂道:“你还不快走?等着朕再催你离开?”
“皇兄,臣弟,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一语落毕,流明这才发现流越有些不对劲:神情不似方才放松,语气更是严肃了几分。
流明收敛了唇角的笑意,神情如是变得严肃起来,他颔首:“说吧。”
流越思忖了片刻,说出了秋蝉进宫一事。
出乎意料的,流明听完息怒不辨,只是淡淡地问了句:“给朕喂药的人,便是她?”
得到了流越的肯定后,流明回了句朕已知,便不再过问。
原以为这一事过去就罢,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流越提及了言卿卿的事,个中缘由他说的极为含糊,归根结底,流越的想要让流明知道的,只有一句话。
“不论皇兄如何责罚臣弟,臣弟绝无半句怨言。但是永安宫那里,还请皇兄,不要再去了。”
流明目不转睛地看向亲弟弟,想从他的眼睛中寻到一丝可以让他收回这句话的痕迹,无奈寻来寻去,得到了只有一个笃定的答案。
流明不愿意:“理由?你不想朕见她,理由呢?”
流越答:“中宫失德,明知皇兄身体有恙,还要恣意妄为,害皇兄龙体受损。”
流明默然,太医诊脉时提了两句,纵身过度,是昏迷不醒的要因。
想起给他诊脉的太医,面孔算不上陌生,但一直以来给刘明诊脉的是吴太医……流明敛眸,神色一暗。未几,他双眸轻阖,叹了叹气道:“卿卿说,她想要一个孩子。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松口。朕乐乎所以,便多宠爱了她些。这些,你都明白吗?”
“臣弟明白。臣弟知道这件事是大不敬。但,皇宫之中,臣弟唯一在乎的人,只有皇兄。为了皇兄,臣弟可以做任何大不敬之事,哪怕,同文武百官一起上奏,请求皇兄,废后。”
“大胆!”流明怫然起怒,长臂一挥,床前案几上空荡的药碗碎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下令候在殿外的两位老人吓了一跳,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担心陛下龙体之余,一想到能让流明生怒的原因,两个人都退了想要进去的心思。
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正正说服流明的,只有流越。
寝殿内的气氛氛围陡然变得紧张万分。
不久前还是轻松友爱的手足,此刻是针锋相对。天子生怒不是稀罕事,但天子对他的亲弟弟生怒,确确实实是一件稀罕事。
可想而知,流明此刻的怒火,是多么地汹涌。
一墙之隔,秋蝉听到了瓷器摔碎的声音,流明在生气,可对于一个刚醒来不足几个时辰的人来说,发这么大的怒,实在是令人担忧。
流越的心情与秋蝉如出一辙,如果可以,他不会现在就让流明动肝火,然而,如果今日不说出来,以流明对言卿卿的心思,他今晚一定要见她。
流越明白言卿卿之于流明意味着什么,可他实在不想流明再与这个女人有任何瓜葛。是以,流越徐徐道来后,直接跪在龙床前,行了一个大礼。
流明神色从平静变得凝重,最后眉心紧蹙,愠色尽显。他没有再发作,可他的神情已经诉说了天子生怒,只差临门一脚,彻底爆发。
这一脚没有出现,因为流越跪地一拜就消减了流明不少的怒意,可他到底还是生气的,连对流越的称呼都变了。
“靖王,你这是在做什么?”流明眸中含怒,咬牙切齿。
大病一场,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子,流明是不满的。猜出是流越所为,看在兄弟手足,流越又为他操劳多日的面子上,流明没多去计较。谁能想到,流越接下来的话,才是变本加厉。
流越离开京城后不久,云嬷嬷言辞恳切对流明说了一番话,流明知道这是流越的意思,他明白流越担心他的身体,所以流明允了此事。
不想流明太过宠爱言卿卿,可以;但不想流明不再见言卿卿,这,怎么能够?
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言卿卿,兄弟俩已经达成了默契,心照不宣了这些年,流明从未因言卿卿喜欢流越而迁怒于流越。他们从未如此对峙过,就像流明从未像今日这般忿恚过。
而现在,流越撕开了这道口子,打破了长久以来的默契。流越给出的原因是,中宫失德。
跪拜后,流越言语诚恳,不见一丝退让,望向流明的眼睛里,闪着决绝的光。
龙床之上的天子与双膝跪地的靖王胶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最终以流明的疲惫收场。
“此事,择日再说。”流明摆摆手,“朕乏了,你先回去。”
流越走后,寝殿内安静一片。
“来人。”
殿外的高公公听见声音,三两步踏入了寝殿。
“陛下。”
“朕病了这些日子,皇后有没有过来瞧过一次?”龙床上的天子神情肃然,大抵是生了一次怒,语气有些冰冷。
高公公语塞,一脸为难,支支吾吾道:“陛下……这……”
流明瞪了他一眼:“你实话实说,有,还是没有。”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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