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淮玉脸颊上转瞬即逝的淡蓝色鱼鳞,元寄北瞳孔微缩,忍不住微微收拢臂弯,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淮玉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头,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只是鼻息微乱,就算在睡梦中也紧蹙着双眉,神色痛苦。


    一派不安的模样。


    元寄北伸手轻轻抬起了淮玉的脸颊,小孩儿的肌肤白嫩细腻,是娇生惯养出来的脆弱,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在这件珍宝上硌下鲜红的印子。


    元寄北的力道拿捏得小心,他望着淮玉光滑白皙的皮肤,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抬手看着自己掌心的那道被鞭子抽出的伤口,元寄北面色凝重,不禁回想起了很多以前的旧事。


    鲛族虽相较于其他种族略显柔弱不堪,可作为九州共主,鲛族自然有可以压制住各部的杀手锏。


    那就是鲛人的歌喉。


    每个鲛人一生只能歌吟一次海妖之音,海妖之音有魅惑众生的威力,就算是百万雄兵也能顷刻之间被惑住心智自相残杀。


    按理来说,就算羽族的谋逆猝不及防,鲛族也应当有一搏之力。


    可惜任谁也没有想到,一向自恃“因神明创造而得以永生”的鲛族却被创造他的神明弃如敝履。


    传闻当年羽族始帝连同各部举兵谋事,联兵一路势如破竹连拿七州,攻到鲛州境前却久攻不下,着实犯了难。


    接连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士兵被海妖之音控制而自裁于面前,素来心高气傲的始帝也难免不禁怀疑自己。


    ——伐鲛一役是否为无稽之谈,集各部之力竟然也无法推翻鲛族的统治?


    那一日他于一座已经荒废的月神殿前呆坐良久,恍惚之间却好像听到了有什么声音低低地响在耳畔。


    甫一抬头,他竟然已经稀里糊涂地跑到了殿中,眼前俨然是一尊石塑神像。


    神女面容慈善悲天悯人,左手执三只金羽,右手托转生红莲,半开合的眉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她想同这个九州未来的君王谈一次互利的条件。


    她助羽族不费一兵一卒攻下鲛州,待羽族大权得建,需奉她为神明。


    建神殿,选神官,世世代代虔心供奉,便是王储也要对她礼待三分。


    条件看起来似乎对羽族诸多不利,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始帝无心多想,只能答允。


    三日后月圆夜,月光普照之地,鲛族皆如受烈火炙烤般痛不欲生,整个鲛州防线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鲛洲大门为之打开,始帝带领联兵直接横冲入了宫中。


    ——未伤一兵一卒。


    自此以后鲛族兵败贬落为奴,各部封赏,始帝登基,建羽都,开创了羽人一统天下的局面。


    而在三个月后,羽宫后山平地建起一座座楼台玉宇,殿中唯有寥寥数人,却皆戴垂纱斗笠遮掩容颜。


    凤章玉姿,白衣银袖,飘飘若仙,世人称为拜月祭司。


    摘星台就是供奉月神的神殿。


    元寄北还记得那一夜,整个鲛宫乱成了一团,他护着怀有身孕的鲛后一同守在海皇的病榻前。


    海皇身染沉疴,已是强弩之末,他靠坐在床榻上,固执地牵过元寄北的手,此一生只求了他一件事。


    保住他唯一的血脉。


    护住他的孩子。


    给鲛族留下最后一丝皇脉,将来尽心辅佐这个孩子成人,让他在羽人的世界里平安长大。


    元寄北当时就跪在海皇的面前,看着这个对他有知遇提拔之恩的贤德明君撑着最后一口气,这般卑微地求了他唯一的一件事。


    ……可恶的是他不幸被羽族俘虏,也不知道鲛后和她腹中的小皇子下落如何。


    两百年匆匆而过,他至今都无言面对海皇。


    元寄北又想到了淮玉刚才的反应,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胆大的想法。


    他当年身受重伤险些死去,是海皇屈尊降贵为他换血救他一命,他体内流着海皇的血液,可为什么淮玉误喝了他的血,反应会这么大?


    元寄北还没来得及细想,淮玉却不安地在他怀里动了动。


    怀中的小孩儿似乎安稳了不少,面上终于恢复些血色,眉目舒展开,那份未脱的稚气就此显现开。


    元寄北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他轻轻托着淮玉的后脑勺,目光在淮玉的面容上游梭,像是迫切地想要在他的身上找到任何可以印证自己猜想的特征。


    体内寒意褪去后,淮玉渐渐地恢复了几分体力。


    “嗯……难受……”


    大抵是这个姿势有些难受,他就着元寄北的怀抱忍不住轻轻哼了几声,不悦地攥着他的衣领,将自己往元寄北的怀里又缩了缩。


    微凉的脸颊紧紧地贴在元寄北的脖颈上,吐息之间的热气喷洒,像是片片轻巧的羽毛,一下一下地轻挠着元寄北的心。


    元寄北眸色微变,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小东西……”


    你究竟是谁?又是什么身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淮玉总算是稳稳地睡着了,元寄北将他轻轻地放回到地上,这才将自己的衣物重新穿好。


    淮玉身上的寒气重,元寄北抱了这般久也不见他的体温有所回升,好在面色好了不少。


    元寄北穿好衣服后就准备起身离开,只是临走前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凑到了淮玉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他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察觉到指尖处那柔软的触觉,隔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


    淮玉这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一睁眼就看到了封十九的身影。


    他迷迷蒙蒙地坐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而后就觉得肩头一阵温热,封十九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殿下,”封十九察觉到淮玉脸色不好看,关心问道,“您是不是有些不舒服,需不需要属下告知这里的管事,让您休息一下?”


    淮玉用手背摸了摸脸颊,好像确实有点凉,他刚想说话,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段记忆。


    他冷得蜷成一团,还特别丢人地哭了出来,恍恍惚惚间好像有人靠近了他,他就直接冲过去抱住了那人,拼命凑到了他的怀里。


    淮玉茫然地眨了眨眼,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抬头问道:“封封,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封十九摇了摇头,他回来的时候淮玉已经靠着墙壁乖乖睡着了,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


    淮玉有些疑惑,他好像不大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他被元寄北轰走后是不是就睡了?


    那这应该是梦里的场景吧。


    ……


    淮玉忍不住红了脸,就算在梦里,他也太不知羞了。


    竟然、竟然那样迫切地抱着一个陌生人。


    幸亏只是梦里,不然好丢人……


    淮玉微微抿唇,突然记起封十九昨晚说他找管事有事,忍不住问了一句。


    封十九身形一僵,不过转瞬就恢复了正常。


    他将自己的右手向身后藏了藏,勾唇笑道:“属下没有什么大事,让殿下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淮玉从地上站起身,朝封十九绽开了一个笑脸:“我也没事,走吧,我们去劳室。”


    淮玉刚说完这句话,就记起了元寄北昨晚的警告。


    ……元寄北只让自己走开,那他不再招惹这个人总行了吧。。或者,难道真的要他乖乖向秋崇明认输吗?


    淮玉边走边想,怎么想都觉得接受不了,秋崇明现在一定就在等他认输,他如果真的让秋崇明称心如意,也太不甘心了。


    眼看劳室的大门就在不远处,淮玉直接走了进去。


    结果刚一进去,就险些撞上了某人的后背。


    淮玉猛地瞪大眼睛,紧急刹车,这才没有撞上秋崇明,直到秋崇明转身,他才看到这人身后站着的管事,也是一脸的为难和狗腿。


    在两人视线相接的一瞬间,淮玉看到了秋崇明对他抬了抬眉,还自觉地给他让了个道儿。


    这幅表情翻译过来好像就是:你加油,我等着看你的成果。


    淮玉:“……”


    这人一定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然怎么每次一想到他就能准确无误地凑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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