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真相的威廉,又会怎么看自己呢
这个审讯室,比警视厅那个像模像样多了,让由衣觉得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犯罪分子。
屁股下的那张椅子里,坐过无数个政治因素复杂的犯人,现在她也是其中之一了。
阔大的空间鸦雀无声,空气压抑而沉重。
对面是一张硕大的玻璃半墙,她知道可能有好几双眼睛在观察着她,甚至伴随着指指点点,她不知道安室是不是其中之一。
她垂头看了看腕上的手铐。不愧是警察厅,连手铐都更加坚固厚实,颇像那么回事。
这算是得到待遇了吗?她自嘲地想,几根指头互相敲打着,借以打发时间,也给她的不抬头营造一个合理的理由。
她不想让玻璃对面的人(们)看见她的表情。他们会怎么说呢?她不在意她刚刚犯下的那桩具有惩恶扬善性质的“罪行”,她在意的是,他们怎么看她在英国留下的罪恶。
椅子很硬,坐久了尾椎骨隐隐作痛。也可能是因为腰部受过伤,再加上一些慢性疾病,导致比较容易感到肌肉酸痛。
似乎经过了一个光年的时间,玻璃旁边的那扇门终于被推开,走进来的是安室透。
她舒出一口气,不知道是因为觉得他好说话,还是单纯因为见到他的脸而开心。
可他表情凝重,看她的眼神也掺杂了很多复杂情愫。
他的嘴唇绷得很紧,几乎成了一条线,眼角甚至不那么下垂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陌生。
他一身灰色西装,手里抓着一只随处可见的蓝色文件夹,走到她对面坐下。
文件夹被沉重地拍在了桌上,安室正襟危坐,他的神态和姿势越正经,她越是感到不妙和难受。
“他们走了吗?”她小声开启了话题,眼神小心翼翼地瞄着安室,和之前判若两人。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两小时前还差点将枪口滑进男人裤腰带里的女孩,此时此刻却谨慎得声若蚊呐,宛如一个努力扮乖、等待领养的孤儿。
安室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挑起目光,沉默地望了她半晌,见她心虚地挪开眼睛,便冷硬地开了口。
“走了,回英国了,短期内不会再来。”
“哦……”由衣乖巧地点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我——可以喝一杯咖啡么?”由衣忽然问道,依旧是很小心的语气。
安室挑起眉毛,现在他已经练就了一种心境,那就是无论这个女人说出或作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他都能淡定处之了。
说淡定也不准确,毕竟心里还是会震颤一下,至少不会炸毛。
在公安总部的审讯室里要求喝咖啡的,她还是头一个。
“你觉得可以吗?”安室抱起胳膊,反问道。
“感觉你接下来要刁难我好久,有点焦躁,没有咖啡因就要崩溃了。”由衣真诚地解释道,双脚在椅子下蹭了蹭。
“那就忍着。”安室简短地否定道。
由衣抿抿嘴:“那出去了之后,你还可以做咖啡给我喝吗?”
安室换了一根眉毛挑起:“哼,出去?也许等你出来我早就退休了。”
“不至于吧,我的行为属于见义勇为。”由衣小心辩解。
“我没说你杀人那事,我说的是你通过某些途径获得了诸伏景光的枪,然后还威胁(我)公安警察,等等,需要我一一列出来吗?”
安室将一只胳膊压在文件夹上,往前探了探身,另一只手敲了敲桌面,带着不耐烦和愠怒,眼神也是波本式的。
“那还是不要了。”由衣也把被手铐束缚住的双手抬到桌面上,她向安室展示自己手腕上的一圈红印,“我有划痕性荨麻疹,所以从来都不系手链、手表之类的,这样戴着手铐其实蛮难受的,又痒又肿。”
说罢,费劲地挠了挠。
“想装可怜吗?”安室忽然觉得很好笑又很讽刺。她这样的女人,明知道那样的罪行被他知道了,还傻乎乎地耍这一招,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可为什么,却依旧讨厌不起来?
他不太理解。因为他从小就没有父母,最渴望的就是亲情。而在他人生中给予亲情的那些人,全都不在了。
所以他对她的罪行无法认同。
“我会被关很久吗?”由衣又问道,手指互相摩挲着。
“不知道。量刑不归我管。”安室保持着冷漠脸。
“哦……”
“刚刚有人来找你了。”安室忽然说道。
由衣微弱地颤了一下,安室敏锐地捕捉到了。
“是谁?”她轻声问。
“那个叫做路易斯的外国侦探。你在警视厅留的也是他的联系方式吧?”
安室注意到她松了一口气。
“嗯,没错。是你们主动联系他的吧?”由衣笑了笑,“他是英国人,你们肯定觉得他也相当可疑。”
安室不置可否。
“其实他完全不知情,是我向他隐瞒了自己在英国的所作所为,他只是我的一个房客而已。”
“他可不这么认为,在接待处很隆重地闹了一番。”安室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有些好笑似的摇了摇头。
“真像是他的作风呢。”由衣也笑笑。
今晚,大概很多人不为人知的小怪癖就要被暴露在同事面前了,想想都觉得那画面足够鸡飞狗跳。
“那他现在在哪?”
“已经离开了。”安室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回答道。
由衣的心开始往下沉。
“是么。所以说你是把我被英国警方缉捕的原因告诉他了……”
安室点头,用带有揶揄腔调的口吻赞许道:“你真挺聪明的。”
由衣不再吭声了。她垂下脸,看着自己的手指头。
是啊,迟早会知道的。她只是想让夏洛克通过对住处的勘察,帮她获得诸伏景光的全部信息,顺便搞到了那把枪,她可没想让他这么快知道自己的罪孽。
他会怎么办呢,会和威廉说吧。
得知真相的威廉,又会怎么看自己呢?
一定觉得她虚伪而狠毒吧。虚伪的是,之前表现出来的对亲情的渴望,狠毒的,自然是——
“能和我说说你的过去吗?”安室的声音切断了她的纠结,她缩起肩膀,好像有一阵寒风掠过。
沉默再一次横亘在他们中间。
“只有我们两人,玻璃外没有人,摄像头也没开。”他翻开文件夹,里面有不薄的一沓文件纸,她的几张照片赫然压在最上面。
由衣很惊讶地抬起脸。安室的表情依然无懈可击,一点松动也没有,她摸不清他的真正意图,以及对自己的真实感受。
“比起得知我是如何获得你的真实身份,以及拿到诸伏景光的枪,你更想先知道我的过去吗,安室先生?”她苦涩地一笑,抬起一只手扶住额头,眼眶酸涩。
她这么一说,安室才意识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但她没说错。相较于那些对于公安警察而言真正重要的信息,他更想先了解她的过去。
原来自己这么在意她吗?不可能,他应该只是单纯好奇而已,毕竟这种罪行,十分罕见。
他清了清嗓子,往后靠去,埋头匆匆浏览了一遍文件的头几页,像是在稳定心绪,然后才抬起脸来,注视着她。
“能跟我讲一讲,你十六岁那年,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原因吗?”
由衣停下了互相摩挲着的手指,慢慢地勾起了唇角。
她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如果倾诉的对象是他,她愿意如实相告。
因为这段往事已经压制了她太久,自从发现被跟踪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喷涌而出,令她时常陷入慌乱分裂的情绪状态。她已经濒临崩溃。
但是——
“一杯咖啡,可以吗?”她执拗地央求道,眼中的神情是幼猫式的,让安室觉得不答应是件十分残忍的事。
他试图拿对方已经是罪犯,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普通市民来说服自己强硬一些,可一边如此想着,身体却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他点了一杯咖啡外卖,这是他最后的反抗了。因为由衣的语气里,充满了希望由他亲手冲泡的意思。
可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走,他是这样认为的。
由衣没有吹毛求疵,有咖啡就好了。咖啡上的拉花还完美保留着,让她不禁感慨外卖员的技术。
她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安室坐回到对面,身体前倾,等待着她的陈述。
“这个说来话长,您确定要牺牲一整晚的时间吗?”她用舌尖舔去唇角的奶沫,问道。
“这个不需要你担心,我每天只要睡上三个小时就够了。”安室恢复了板着脸的状态。
“这样可不行啊,对肾不好。”由衣把下巴搭在咖啡纸杯的杯口上,认真地说,“会影响以后的夫妻生活……”
安室透的脸更黑了,他一巴掌拍在桌上:“不用和我兜圈子,既然答应了就赶紧说吧,不然你就24小时戴着手铐在这张椅子里坐着吧!”
这才让由衣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乖乖坐好,态度端正。
“先给我点时间组织组织语言——”她眨着眼睛说。
如果她是个男人,安室此刻已经一拳挥上去了。他现在的心里状态就是这样的。他攥了攥拳头,冷哼一声,算是默许。
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立刻回到家中。
威廉打来了电话,他当做没听见,没有接听也没有挂断。按照以往,威廉肯定认为他正沉浸于调查无瑕顾及其他,可今天却一连气打来三通,就好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陷入两难境地。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夏洛特藏着那样的秘密。
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有细想。一个小丫头的隐秘过往,往往都是毫无营养的,他一开始就没当回事。
他烦闷地抽了几口烟,吐出长长的眼圈。
“无论听见什么和我有关的负面消息,都不要告诉威廉,好不好?”一周前,她这样央求他,完全是放下了身段的架势。
现在他终于明白,她是害怕威廉得知她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会对她感到失望与恼怒吧。
虽然他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罪大恶极的。他这个人的道德观念,一向很微妙。
至于威廉会如何反应,他不确信。有的时候他也搞不懂威廉。
准确地说,自从对他产生了异样感情后,就开始搞不懂了。
抽了五根烟,犹豫了再三,他决定违约。
他在脑中进行了无数推演,最终还是认为必须做些什么。他掏出手机,给威廉回了电话。
刚一接通,威廉的呼吸声传过来的时候,他便开口道:“夏洛特遇到麻烦了。想和我回一趟英国吗,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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