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位稚童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径自来到陈氏面前,拉着她的手,叫了一声:“阿娘!”
众人见这小童干净利落,身形挺直,眼神镇定。年纪虽小,却透着一股能镇住人的淡定大气,心中暗暗称奇。
陈氏被林明安的小手紧紧一握,他手上的暖意传递到自己掌心,心中忽然就安定下来,微笑着看着林明安,眼神中很是骄傲。
“你这么小的孩子懂得什么?”那族老被林明安问到眼前,怫然不悦,觉得丢了面子:“这是大人的事情!就是要理论,也该找你父亲来。”
林明安转过身来,郎朗地对着那族老道:“小子的父亲名林清,这里不少族人都是认识的。小子名明安,请问您如何称呼,我年纪幼小,却是没有见过您。”
“老夫名泽宇,是族中长老。今日是祭祖大典,你母亲与浩波的媳妇吵闹,实在不成体统。你父亲归家后当好生教导一番。你出言顶撞长辈,念在你是孝顺母亲的份上,就不计较了。日后当谨言慎行,不要坏了我林家尊上守礼的体统!”
林明安听着这话,心中冷冷一笑。本来以为那林泽宇不过是想和稀泥,拿着长辈的架子压人罢了,但他这番话说出来,就实实地激怒了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先给母亲按上个祭祖时和妯娌争吵的罪名,再把父亲也牵进来。最后,还不放过年幼的自己,给扣上这样一顶大帽子。这话传扬出去,对自己一家的名声可是极有害的。
“族老,你若说我的不是便罢了,为何要这般说安哥儿。他这么小的孩子,能受得住你这话么?”陈氏忍不住,高声道。
林明安轻轻捏了捏陈氏的手,安慰母亲稍安勿躁。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泽宇,指着王春霞道:“泽宇族老,您不认识我阿娘,却能一口报出她是谁,定然是认识她的,对么?”
林泽宇一顿,后悔自己有些失言:“不错,我认识,她是我们这一脉你浩波族叔的媳妇。”
“那泽宇长老就偏袒自己的熟人,不问青红皂白,指责我们母子了?”林明安声音清脆,语气冷然。
“你,放肆!”林泽宇勃然大怒:“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狂悖......”
林明安也不理会,见他身边还立着几位年龄、衣着气度和旁人不同的人,料想他们也是族中长老,或者在家族中是有些地位的:“诸位叔伯,请问族规中可有‘小儿就不得说话’这一条?”
那几位族老们看着这小童毫无惧色,侃侃而言,都生出了好奇之心,想看这孩子究竟如何与林泽宇理论。林泽宇心胸狭隘,心性不正,他们也是不喜的。其中一人笑道:“这倒是没有,不过,安哥儿,说话却是要有道理才行!”
林明安深深一揖:“泽宇族老言道我母亲与那位婶婶争吵,我不在身边,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何事。但想知道这点不难,当时她们周围有好多人呢,一问就可知道。若是担心有人说的话不真有偏颇,那族老们可以分别询问。这么些人的话语中,总能知道她们争吵缘由,看看是谁有理,谁受了委屈!”
王春霞偷眼看着那几位族老颔首点头,似赞同林明安的主意,心中一慌,立时又哭嚎了几声,口中哭诉着自家家贫,只能受人欺凌,旁人也奉承有钱人家云云。
周围有人就打圆场:“算了吧,都是一族的人。就是那王氏不会说话,你看她哭得那样,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会全是她的错吧?”
林明安冲着说话的人淡淡一笑,半点没有怒色,说出的话却满是讥讽:“这位伯伯,您若是当官,断案就容易极了!”
为何如此说?大家都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只要让告状的、被告的各自申辩,看谁哭得厉害些,就断定谁是苦主啊!”林明安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众人不禁失笑出声,这孩子真是捉挟啊!被讽刺的人正要发作,林明安淡漠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在幼童那双幽黑,泛着几分冷光的眼睛凝视下,蓦然觉得心中有些发毛,只得尴尬一笑,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装作是玩笑的样子。
“我阿娘从来不喜欢哭。她只会和人讲道理。”林明安道:“我现在六岁,阿爹阿娘都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许我当着别人的面随便哭。婶婶的阿爹阿娘一定没有这么嘱咐过婶婶!”
呵,这孩子的口齿真是太利落了,听的人都为王春霞觉得难堪。看看,你这么大的人,还比不上一个孩子懂礼数,连累得自己父母都脸上无光,这也从侧面衬托出林清夫妇家教门风很好。
“哈哈,安哥儿还小,你不明白,女子爱哭,此乃天性啊!”
“可我就是不喜欢!”林明安嫌弃地道:“我小的时候,邻居家就有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丫头,讨厌极了!”
旁人听了,都忍俊不住露出微笑。啧啧,虽然早慧,可不还是个孩子,还不开窍呢!
有长辈女子觉着有趣,逗弄林明安:“安哥儿,你这样可没小姑娘会喜欢啊!日后你阿爹阿娘只怕会为你犯愁的了,哈哈!”
“是啊,男孩子吗,总得让着小姑娘一些的!哪家小姑娘不是家里娇惯了的,好强争胜的也是常有的!”
“不是!”林明安摇头否认:“如果只是好强,我自然会让着她些!”
“可她每回都是霸道不讲理,可坏了!更气人的事,明明是她欺负了人,别人一和她理论,她立刻就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她阿爹阿娘一赶来问,她还装作害怕的模样看着我,含含混混地不说清。结果,我阿爹阿娘都以为是我欺负了她,好好地把我一顿骂!”林明安气愤愤地道。
“哈哈哈!”有妇人打趣陈氏道:“你夫妻俩被那刁蛮小丫头哄住了吧,委屈了安哥儿!”
陈氏心中奇怪,林家周围邻居哪有什么小丫头啊,安哥儿早慧,压根也不和小子小丫头玩在一处。她不明白林明安为何这么说,但想着着这孩子一向主意大,只含笑不语。
“她在家也是这般。”林明安淡淡地道:“她最小,阿爹阿娘最宠爱她,哥哥和姐姐但凡有什么地方让她不高兴了,她就悄悄地一个人躲着哭,可偏偏每次又都让她阿爹阿娘看见。问她缘由,她又道是自己不对,让哥哥姐姐不要生气,不肯说出是为了什么事。这样,她阿爹阿娘都以为是哥哥姐姐们欺负了她,每每因此责罚他们!时间长了,她的哥哥姐姐们都惧怕她,每天都看她的眼色行事,不敢违逆她的心意!”
“这小丫头如此有心计,那安哥儿也怕她了么?”一位族老缓缓问道。
林明安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不怕。她欺负我,我不能答应。她的哥哥姐姐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也不想见他们被她欺凌。所以,我和她哥哥姐姐去告诉了她阿爹阿娘真情。他们不信,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个计策,请他阿爹阿娘在暗处,亲眼看到了她争强欺人,在看见阿爹阿娘后又立刻变脸的经过。她阿爹阿娘亲眼看见了,以后再也不信她的话了,还好生教育她,不准她心术不正!”
前辈子,他是做过这样的事的。后妈,后妈和亲爹生下的子女—他不认为是自己的弟妹,当然,他们也不认他当哥哥,妒恨他被祖父定为家族接班人,拥有他们无法企及的身价和地位,时常做戏恶心他。在外人面前扮演白莲花,苦菜花,被心怀恶意,行为乖僻的继子、同父异母的哥哥无情欺辱的可怜人,想以此坏了他的名声,博取大众的同情,利用舆论的力量来达到谋取利益的目的。
起先,他懒得计较,置之不理,可对方步步紧逼,最后还准备拿毒品栽赃陷害他。终于,他下狠手反击了!在进行了精密地策划和安排后,一场名流汇集的盛宴上,设在隐秘处的监控,连接上了先进的播放装置,后妈和‘弟妹’们原来准备好的安排和商量时的谈话都活灵活现地被展示在大庭观众之下,让大家免费欣赏到一出精彩的豪门丑剧。这件事,轰动一时,扭转了他的口碑,他成为被大众同情和支持的对象,也彻底撕下了大家族关系和睦亲密的虚假面纱。
事后,后妈牺牲了女儿,为自己和儿子脱了罪。祖父大怒,重罚了后妈和他的‘弟弟’,包括不能齐家的儿子,但也狠狠骂了他一顿。因为:他的做法让家族丢尽了颜面,什么事不能在内部解决,要展示给外人看,损害家族利益?胳膊折了,也要往袖子里藏!你是祖父认定的家族继承人,要顾念大局,家丑不外扬,相忍为国,这个道理难道不明白?
他讥讽地问祖父:他们一直在针对算计我,难道你一点也不知情?他们那天如果得了手,我名声扫地,甚至因此坐牢,你会为我追究他们的罪责,主持公道?你还会像以前一样支持我,还是换了‘弟妹们’上位?
看着祖父一时语塞,他冷笑:不会!因为对于你来说,他们也是你的子嗣,虽然不如我,但也是可以继承家业的,做不到为了我一人而牺牲他们全部!你所谓的解决,不过是在事后尽量把我捞出来,给我补偿。既然如此,你凭什么对我提要求,要我宽宏大量?至于家族事业的诱惑,我名下也有不少产业,还有外祖家的资源,完全可以和家族划清界限,自立门户。你大可以把自己的家业交给你无能的儿子和孙子,至于能不能守住,就和我不相干了!还有,转告我那‘父亲’,安安分分地和他老婆、儿子过日子,否则别怪我心狠......
祖父沉默许久,长长叹息,过后逐渐把家族的产业和底盘转给他,设立了家族基金,让他的父亲和弟弟每月拿一笔丰厚的生活费,做个富贵闲人。
祖父后来私下里对老友说,他这个孙子是个有本事,有决断的,但也心地凉薄,只是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样也好,他不用担心家族被外人吞了去。把儿子和小孙子踢出家族权力层,是为了日后不至于同室操戈,也是保全了他们。
他听到后,付之一笑,承认祖父睿智清醒,当然,也和他一样,心地凉薄!可惜啊,父亲没学到祖父的一分儿。
众人又沉默下来。刚刚他们还说安哥儿还是个孩子呢,可听听这孩子方才说的话,啧啧,扎心!邻居家小丫头的事是真是假,莫不成是杜撰出来嘲讽的吧?无论真假吧,那王春霞都让人印象深刻,日后一提起她啊,就会想到她今日的心计恶意,从心里警惕鄙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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