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仁心,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能将病人安危放在头一位。崔昭如算不上大夫,但在看病治人这块还是格外认真,她压根没看闹腾的谢辰行,专注地看过太子,确定对方并没有大碍,眼见太子用过药,脸色有了好转,这才走向谢辰行。
“你怎么变成这样,都要害人性命了?”
谢辰行起先还在闹腾,但现下已经发觉不对,一听这话,当下皱了眉头。
“你……”
他那一双清朗明亮的眼睛像是被乌云遮盖,有些暗淡,有些不堪置信。
崔昭如疑惑道,“卢真给他下药,不是你的命令?”
她没有等到谢辰行的答复,榻上传来几声虚弱咳嗽声,她便去关注太子的状况了。等到病床上的人安然,再回头看的时候她才发现谢辰行已经走了。
崔昭如刚才已经知道太子中的并不是什么致命毒,吃了顶多是不大舒服,会昏迷不醒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营养不良。
似乎误会了。
谢辰行并没有想要太子的命。
而且……他真的会下那样的命令吗?
气急上头的时候一过,过往的记忆开始重复。崔昭如还记得当年与谢辰行一同救过哪个小宫女,总得来说,谢辰行不像会在几年内成为心狠手辣的模样。
看着与重光殿格格不入的那一碟子樱酪酥。
是谢辰行留下来的。
崔昭如拿起一小块,微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其实说起来,站在谢辰行的处境上想,他好像也没有错。
太子可怜且无辜,但太子是皇后的养子。贵妃与皇后不和睦,为着皇后生气,为着太子生气。她选择帮助太子是因她不是当事人,因她心疼那一窝小猫、可怜太子处境。那谢辰行自然也可以心疼他母亲,选择帮母亲泄愤。
按照亲疏远近,她同谢辰行是很亲的亲人,至少比她与太子关系亲密。何况,她与谢辰行还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刚才的话是重了一些。
而且站在谢辰行的立场上,她却是不该和太子有多少纠缠。
“郡主……”
虚弱而清冷的声音自崔昭如耳畔浮现。
床榻上的太子不知何时苏醒了。
崔昭如当即不再想那些事,她琢磨着晚间时候回到长乐宫再让青枝将礼物送去好了,就当赔罪,现下还是看太子要紧。
那毒并不是什么棘手的致命药,解起来也容易。说到底症状这样重,还是因太子还是身体不好。崔昭如令人熬了浓浓的乌鸡汤送来,太子用膳,她便去外头同猫玩,等到用好膳她才进去。
“这些日子麻烦郡主了。”病榻上的太子半坐着说。
即便是刚用过药,他的声音也一样清冷干净。
崔昭如也坐了下来,摇头道,“殿下不必多谢,是母亲令我照看殿下的。”
“往日便不必来了。”
崔昭如心里原本就在想这些,骤然听见难免惊讶,抬眼便望过去,太子那一张如谪仙清冷优雅的面上依旧覆着浅淡笑意,能看出他并没有无礼的意思。
他并不是厌恶。
他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厌恶,多半是为她着想。
果不其然,崔昭如接着便听太子继续说,
“郡主是贵妃内侄,与五哥情谊深厚,总往我……孤这里走难免惹得他们不快。往后孤自会照看好自己,郡主无需担心。”
按理说来,寻常时候崔昭如听这话肯定会离开。
毕竟她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可太子说完这话就吐血了。
是了。
他吐血了耶。
崔昭如留了下来。
太子太可怜了,失去她的照料约莫活不过三天。
在太子看见那碟樱酪酥并以为这玩意是坏了才生出这样漂亮的颜色时,崔昭如心里又对他多了些可怜。
连樱酪酥都不认识。
这得是在宫里过的多可怜啊。
谢辰行也没那么无辜,顶多是不罪大恶极……
贵妃与他已是荣宠万千,又不是无法得罪皇后,既然皇后不好,那便寻皇后去,做什么折腾一个没什么错处的太子呢。
而且太子现下这样虚弱,同贵妃和谢辰行并非无关,她已经听见许多侍仆说了贵妃如何苛待太子,如何不饶人。
这是皇位相争,是皇家的家事,和崔昭如没什么关系。
可同宋嘉说得一样,太子实在太好看了,不仅好看,而且温和。他还喜欢小猫,那些猫是他在四处捡到救来的。人在困境,却还能有一片善心,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离开时,崔昭如看着太子散开的乌发,停了停脚步,斟酌后对青枝道,“将红玉青竹的钗子包好送给殿下吧。”
那原是她在北州为谢辰行寻来的礼。
往年她曾送过一根玉钗给谢辰行,后来谢辰行寄信来说不经意摔坏了,字里行间都是不大开心的样子,她安慰他,并在北州寻觅红玉又雕了一根。这一回比前些年做得更好,因快要回到上都,她便想亲手交给谢辰行。
眼下看来谢辰行是得不到了。
毕竟谢辰行有许多根,还摔坏了别人唯一一根。
就当做补偿吧。
/////
崔昭如在走前强硬地逼迫谢寄接受她送的晚膳。
谢寄像是无法,只能应允。
她身份尊贵,得太后与皇帝的盛宠,在宫里甚至比公主还要贵重,她的吩咐不会有人不听。即便是给可怜的、为贵妃所厌恶的太子送膳。
这也是她从未给过的关照。
像是饮鸩止渴,得到便是好的,即便这是他骗来的。
谢寄将玉钗放在手里把玩。
他见过一根一模一样的,是被他亲手打碎的。
他知道这原是属于谢辰行的,但有什么关系,现在落在他手上,那便是属于他了。
这便是意外之喜。
只可惜三年的分别并不能让阿绪对谢辰行彻底冷漠失望。他们还有早些年相处的痕迹在。令阿绪厌恶谢辰行便有些困难,这一回都是险胜。
“主上。”
李为在无人处唤他。
谢寄收起玉钗,眸光冷冷看过去。
“叶四传话,长公主将与郡主淮王同几个公主前往白马寺,名义探春,实为测看,倘若那一边无误,便会在郡主及笄之日订下婚约。”
“及笄?”谢寄皱了眉头,他记得阿绪的生辰早就过了。
“太后欲在五月初三为郡主再办及笄礼。”
谢寄手搭在玄色衣袍上,眸色晦暗,将日期重复一遍。
“五月初三。”
他记得,前世这个日期也出现过许多遍。
不待他说旁的话,喉中忽然涌出一股热意,唇齿便在瞬时弥漫鲜血的腥味。
李为大惊,伸手就要去搀扶。
谢寄却只手拦住他,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擦过薄唇,血液在他指尖留下痕迹,白与红交织得格外邪异美丽,尤其是在他面对血迹展现笑容的时候。
他很喜欢这样的痕迹。
这是他为阿绪流出的血,便与阿绪有了关系,怎么能让其他人触碰。
“可以,就在五月初三前令她们断绝念想罢。”
“教鉴空做好准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自己清楚。”
/////
另一边,卢贵妃在殿内得知太后的想法与计划时,正与她的好大儿一块儿用膳。
好大儿今日一直魂不守舍的,卢贵妃不清楚他有没有听见,便重复一遍,“你皇祖母让你姑母领着你们一道去白马寺踏春,说是踏春,实则算算命什么的,若是——算了,”她没说那么细致,问旁边的倒霉儿子,“你要去吗?”
儿子:“白马寺啊,白马寺在山上,有些冷,可得要崔阿绪多带些衣裳,算了,我这里还有,我给她带上吧,免得姑母……”
卢贵妃轻咳一声,打断儿子自说自话,却没再问那个愚蠢的问题了。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便能知道答案。
比方说去不去。
又比方说喜欢不喜欢。
而且即便她问出口,倒霉儿子可能也会否定。
少年人的心事,啧。
总归这个家只有她是聪明人,许多事情还得她把看。
早先阿绪去了北州,她以为离开几年,五郎与阿绪并没有那样深厚的情谊了,眼下看来并不是。倘若白马寺测算的命若是好,那事便算了,总还有其他办法,她不至于当恶毒王母令儿子饱受爱别离之苦。
喜欢却又无法得到可太痛苦了。
面对儿子迷惑又单纯的目光,卢贵妃叹了一口气担下所有的悲伤,只说,“注意安全。”
“自然自然。”
谢辰行连着点好几个头,转身便要切自己的宫殿里收拾东西,他将崔昭如的物什都放在一个地方,具体在哪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走到一般,谢辰行又止住脚步,回头看向老母亲,
“阿娘——”
一般情况下,卢贵妃不太喜欢听见妃这个字,所以谢辰行在宫内从不会喊母妃。自然也没怎么阿娘,自从他长大觉得自己十分冷酷厉害是个大男子汉以后,他都是喊的母亲。
这一句阿娘将卢贵妃满腹愁绪喊没了。
接着便听见好大儿说。
“您那抽屉里,父皇送您的那个口脂能不能给我两根,颜色还挺好看的。”
卢贵妃:……
就知道这崽子搞温情没好事。
不对。
贵妃眼睛一横,“你是不是动我的月露香了。”
谢辰行左顾右盼,“没有,我怎么会动你的胭脂水粉呢?”
“你不动你怎么知道那是胭脂水粉?抠去那么大一块,我还以为进老鼠了,原来是你这个贼!”
贵妃抄起绣花鞋,脑子里头已经没了儿子。
/////
隔日,几人在宫道回面,前往白马寺时,谢辰行的脸上已是伤上加伤,盯着一众奇怪的目光,他收紧手掌,握住掌心的口脂。
那是他好不容易从母亲那儿夺来的。
他试过了,崔阿绪涂这个肯定好看,就当昨日惹她生气的赔礼吧。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谢辰行眼看崔昭如走过来。
他正要往前走,却见崔昭如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正是昨日吐血的太子。
这也不算要紧事。
可太子头上有一根玉钗,很眼熟。
谢辰行定眼一看,什么口脂胭脂都没了,谢辰行脑子也没了,只剩下满腹怒火,重演昨日的场景,并且伸手就要去扒拉太子的发髻,一边磨牙喊道,
“崔阿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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