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沅醒来时,不出意外,又见到了昨日那位柳太医。
他正支着脑袋,跪坐在小榻前打盹,瞧见他这一脸疲惫的模样,燕沅张开嘴发出了一声轻软的“喵”。
听到这声猫叫,睡得迷迷糊糊的柳拓乍然醒转,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这小命可算再次保住了。
燕沅眼见那柳太医锤了锤发麻的腿,慢悠悠站起来,再次投向她的目光却变得有些微妙。
他用双眸紧紧凝视着她,似要从中看出什么来。燕沅被他这眼神看得浑身不适,没来由生出一丝心虚,忙背过身去舔毛,想借此遮掩过去。
柳拓也确实不再接着看,他自嘲地笑了笑,出门去喊李福。
燕沅抬起头,小榻旁的隔扇窗微敞着,可见窗外翠绿的芭蕉叶倚墙而生,幽淡的桂花香浮动,沁人心脾。她跳上窗台,外头日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意丛生,让她忍不住惬意地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
她爬上芭蕉树顶,又借此攀上屋顶,站在御书房的屋脊上,纵目远眺,大半个皇宫的尽数落于眼底,晨光洒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远远瞧见御花园的那片湖泊,燕沅蓦然心下一动。
想要证明她究竟是不是在做梦,亲自去凝玉阁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
燕沅生怕跑到地上被人抓住,干脆在紧挨的屋顶朱墙间跳窜,循着日升的另一头奔去,她依稀记得那个带她入宫的小黄门曾说过,她住的凝玉阁就在皇宫的最西边。
一直往西去,定是能找到的!
皇宫极大,燕沅跳窜了许久,看着眼前高高低低的屋顶,一时茫然无措。
进宫那日她整个人昏昏沉沉,连走过哪条道都不大记得,又该如何去寻。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燕沅有些筋疲力竭想放弃时,一棵高大的银杏树赫然落入眼底,燕沅怎么看都觉得有几分眼熟,径直往银杏树的方向奔去。
跳上一处破败褪色的朱墙,只见院中满地落叶堆积,其间摆设恰与凝玉阁一模一样。
她一颗心跳得厉害,正欲继续确认,耳尖微动,就听有人从屋内走了出来。
昨日起了大风,树叶簌簌而落,在院中堆了满地,夏儿提着笤帚,准备清扫院落,耳畔忽而响起一声绵软的猫叫。
她抬头一瞧,一只通身雪白的狸奴站在墙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两人目光相接后,它灵活地跳下来,缓步向她靠近。
夏儿将手中笤帚搁在一旁,蹲下身子,“你是哪个宫的娘娘养的?怎跑到这儿来了。”
燕沅蹲坐着,仰头目不转盯地看着她,虽是难以置信,可她眼前这人正是她的夏儿。
难得在白日见到自己熟悉信赖的人,燕沅忍不住凑到夏儿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腿。
夏儿将狸奴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半晌却是蹙了蹙眉,她总觉得这只浑身雪白,还是蓝黄异瞳的狸奴在哪里瞧见过。
思索间,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响,一内侍推门而入,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窝在夏儿怀中的燕沅瞧见这熟悉的一幕,心下发笑,记得她进宫的头一日,也是在这儿,见到了同样着急忙慌的李福。
可谁能想到,情景再现,她却从先前抱着狸奴的那人,变成了怀中的狸奴。
李福扶着膝盖,一路追得口干舌燥,抬手擦了擦额间的薄汗,“怎……怎又跑这儿来了。”
夏儿还记得李福,上回也是他将这只狸奴带走的,她上前问道:“公公可是来寻狸奴的?”
“是,是。”李福忙应答,“我一时没注意,又教它给跑了,多谢姑娘帮我抓住它。”
夏儿想说不是她捉的,而是这狸奴主动亲近她,但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小心翼翼将怀中狸奴递还给了李福。
那狸奴似乎还有些舍不得她,被李福抱过去时挣扎了一下,一双眸子望着她,可怜兮兮的。
李福接过狸奴,想起孟德豫说过燕贵人中毒的事儿,关切道:“你家主子身子可还好?”
听李福问起燕沅,夏儿顿生几分警惕,垂眸低落道:“整日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实在称不上好。”
忆起先前见到过的那张脸,李福不由得心生惋惜,他安慰夏儿:“莫太丧气,燕贵人福大命大,定能好起来。”
夏儿听得出李福这话是发自真心的,颔首道了声“多谢公公”。
李福点了点头,离开前,又往主屋的方向望了一眼,旋即一声低叹。
叹息的不止是他,还有他怀中眼巴巴看着自己离凝玉阁越来越远却无能为力的燕沅。
看来,还得找个机会逃出来,至少要亲眼看到躺在榻上的她自己才行。
待李福回到御书房时,便见门口多了几个小黄门,他心下一跳,疾步入内,恰与送完点心出来的孟德豫相撞。
孟德豫沉着脸,将李福扯了出去,低声问:“去哪儿了?你可知陛下下朝回来未看见狸奴,面色有多难看。”
“徒儿……徒儿……”
李福实在说不出他又不小心让狸奴跑了的事儿。
燕沅抬眸看着李福为难的模样,想起他方才在凝玉阁关切自己的话,张嘴“喵”了一声,挣扎着从李福怀中跳下来,跑进殿里去。
孟德豫见此,赶紧跟上,无暇再怪罪身后的李福。
李福登时如逃过一劫般舒了口气。
方才进了内殿,燕沅便觉一道灼热的目光从高处落下,紧紧锁在她身上。她佯作不知,继续往小榻的方向走。
“过来。”
燕沅步子微顿了一下,本不想去,可想起浴池被罚的前车之鉴,只能不情不愿地折身回返。
季渊抬眸,便见那走到半途的狸奴在听到他的声儿后又转回来,缓步走到书案前的地上坐下,盘起尾巴,抬头乖巧地看着他。
一人一猫静静对视了半晌,季渊侧首往桌案的空处看了一眼,本想示意它上来,可转念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荒唐,毕竟一只狸奴哪里看得懂这些。
他复将视线落回桌前,却觉一道残影自眼前划过,通身雪白的狸奴已然跳上了他左手边的桌案上。
它站在他面前,毛绒绒的尾巴高竖,尖端轻轻地左右摇摆着。
燕沅很努力地表演着高兴,心忖着这般应当能讨好暴君,让他待会儿少发点疯吧。
季渊搁下笔,双眉微蹙,凝视着眼前的狸奴,少顷,淡淡命令道:“坐下!”
狸奴应声收起尾巴,听话地蹲坐下来,还睁着一双璀璨的蓝黄异瞳,软软地“喵”了一声。
跟在后头的孟德豫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陛下,这狸奴可真是聪慧,想必从前在北域就被好生教导过。”孟德豫惊叹不已,“也不知这狸奴叫什么,若是知晓名字,下回再跑丢了,兴许能更好寻一些。”
季渊伸手在狸奴的下颌处揉了揉,便见它舒服地眯起眼,腹中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先前的名字有何重要。”他声音逐渐变冷,“如今它既在朕的手上,便是朕的东西。”
孟德豫双眼一提溜,忙附和,“陛下说的是,既到了我们南域,自该有个新名字。”
在季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孟德豫多少也掌握些他的性子,知季渊这人占有欲极强,最不喜的便是别人觊觎他的东西,只要是他认定了属于他的,旁人绝不可沾染半分。
如今他对这狸奴有些几分兴趣,自然不可能让她还用从前的名字。
“你觉得该取何名?”季渊问道。
“这……奴才怕是起不好,只能……尽力一试。”孟德豫哪里敢真的拿主意,他顿了顿道,“奴才幼时住在乡下,也见过邻家养的几只狸奴,取的名字倒都简单,若是求福气,便叫大福,若是求财运,便叫阿财。奴才也不求什么,看狸奴主子瘦成这般,只望它更肥壮圆润些……”
孟德豫思索片刻道:“不如就叫……肥肥吧。”
正舒服享受着季渊抚摸的燕沅猛然转过头去,本想着取什么名都无所谓,但也不能这般俗气吧。
整日被人在后头叫“肥肥”,她怕不是真有一天会肥成豕。
燕沅顿时凛起眼睛瞪着孟德豫,从口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季渊低笑道:“看来它不是很喜欢你取的这名。”
孟德豫嘻嘻笑了两声,他哪是真心在取,自然是为了抛砖引玉,“奴才愚笨,还是陛下亲自来取吧……”
燕沅抬眸见季渊凝视着她,薄唇微抿,含着浅浅的笑,总觉得季渊取的名儿应是更靠不住。
她低头用舌头一下下舔着掌心,就听耳畔男人缓缓道:“既不喜欢肥字,那就叫圆圆吧……”
燕沅双耳一竖,蓦然怔忪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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