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宁山, 静心寺。
殿中僧人早课将尽,靡靡梵音自大殿金顶而上,直达云天,拂尽尘俗, 洗涤凡心。
侧殿中, 有一老妇人身着素衣, 木簪绾发,手执一菩珠手串, 正闭眼凝神祈福。
少顷, 便听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一嬷嬷停在她身侧,低声唤道:“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老妇人神色威仪,蹙眉颇有些不悦道:“何事?”
那嬷嬷禀:“太皇太后, 苏大人求见。”
听闻此言, 老妇人这才缓缓睁开眼,抬眸看去,“苏大人?哪个苏大人?”
“自然是苏衍之苏大人。”云嬷嬷道,“他如今正在山门外等着见您呢,看那模样,似乎有什么急事儿。”
太皇太后凝眸沉默了半晌,“宣他进来吧。”
苏衍之躬身入内时, 便见太皇太后端坐在上首,幽幽啜了口茶。
虽年已近六十, 但她仍是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一身矜贵威仪之气不掩, 真不愧是南境两代君王的生母。
他忙跪下施礼,“微臣苏衍之参见太皇太后。”
坐在上首的人淡淡瞥了他一眼,“苏大人日理万机,怎还有空来看望哀家这个老太婆呀。”
“太皇太后说笑了。”苏衍之道,“微臣今日前来,是为了一件要事。”
“哦?”太皇太后搁下茶盏,漫不经心道,“有什么要事,苏大人该进宫同陛下说去才是,哀家又不理政,苏大人跟哀家说又有何用!”
苏衍之默了默道:“回太皇太后,此事怕非您不可,因为正是关于陛下……”
座上之人这才有了些许反应,她将身子稍稍坐直了些,挑眉道:“陛下怎么了?”
苏衍之就知道她不会真的不管,这位太皇太后看似常年待在静心寺祈福,实则对宫中之事十分关切。
再怎么说,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也是她嫡亲的孙儿。
“太皇太后上回来信,希望臣向陛下进谏,让陛下早日立后,为皇家开枝散叶,但陛下……似乎很抗拒此事。”
“他不一直如此……”太皇太后低哼了一声,“他父皇为美色所迷,昏了头难,他却偏偏相反,干脆不近女色……”
太皇太后越说怒气越盛,说到一半,强压下怒气止了声儿,转而道,“苏大人若只是为了此事,大可不必特意来静心寺一趟。”
“太皇太后,微臣并非为此事而来,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苏衍之倏然跪下,神色沉痛,几欲落泪,“您久不回京,许是不知最近宫中发生的事。几个月前,北域太子进献了一只狸奴,自那之后,陛下就似被狸奴迷惑了一般,带着它上朝,甚至为了它在朝明殿当众鞭杀了一个奴才……宫中如今都在传,说那狸奴是妖精所化,陛下便是被她给迷惑了!”
“荒唐。”太皇太后“啪”地将菩珠手串砸在了桌案上,“都是谁在传这么荒谬的话!”
“这……微臣着实不知啊……”苏衍之抬眸看去,恳切道,“此等谣言不利于朝局安定,可臣等到底劝不了陛下,只能请太皇太后出马解决此事。”
太皇太后端坐在那儿,闻得此言,虽是神色凝重却是不动,“哀家曾说过,余生都要在这儿祈福,苏大人回去吧。”
“太皇太后!”
苏衍之还欲再说,云嬷嬷直接上前道:“太皇太后累了,苏大人请回吧。”
见再没了进言的余地,苏衍之只得道:“还望太皇太后为了江山社稷,好生考虑微臣的话,微臣便先行退下了。”
云嬷嬷亲自将人送了出去,回来时,便见太皇太后坐在那紫檀木梳背椅上垂眸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云嬷嬷上前,“时辰不早了,奴婢这就传膳去?”
“哀家不饿。”太皇太后抬首看过来,神色黯淡,“云儿,你说哀家该回宫去吗?”
“这……”云嬷嬷为难道,“此事,奴婢不敢随意置喙。”
太皇太后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立于窗前,将手中的菩提手串攥得紧紧的。“你说,我们季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兄弟阋墙,叔侄相残,如今竟还传出这般荒谬的传闻。”
云嬷嬷沉默思忖片刻,方才劝道:“太皇太后,奴婢觉得,就算不为了陛下,您也该回宫了。您的寿辰快到了,这六十是大寿,自然不能在山上冷冷清清地过。何况您在这儿吃斋祈福八年,也该够了……”
望着窗外如画的山河,太皇太后沉默许久,忽而似下了决心般转身道,“云儿,命人收拾收拾东西,后日一早启程回宫!”
*
此时,皇宫。
在心底挣扎了一日的柳拓,到底还是鼓起勇气去了御书房。
早死晚死都是死,搏一搏指不定还有希望。
守殿的小黄门进去通报,没过多久,便出来告诉他,陛下传他进去。
柳拓战战兢兢,一路低着头跟着小黄门入内,临到那张熟悉的花梨木桌案前,低身施礼,唤了声“陛下。”
他话音方落,就觉候在殿内的几人鱼贯而退,旋即便是身后殿门关闭的声响。
“若朕记得不错,离朕给你的最后期限应当剩下没几日了。”书案前,幽幽响起那低沉的声儿,“柳太医今日来御书房,是不是两相欢的解药,柳太医已经寻到了?”
柳拓紧张地拽住了袖口,低声答:“是,微臣已经寻到了。”
“那柳大人便赶紧将解药配出来吧。”季渊头也不抬道,“若需什么药材,只管让人去寻。”
“陛下……”柳拓面露难色,少顷,咬了咬牙道,“解两相欢并不需服解药。”
季渊执笔的手一顿,这才抬眸看来,沉声道:“柳太医这是何意?”
柳拓抿了抿唇,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如实道:“微臣的师父是药王谷的人,那研制两相欢的毒娘子算是微臣的师叔,如今毒娘子虽已不在了,可微臣仍与毒娘子的弟子有所联系,他亲口告诉微臣,两相欢可解,但并无解药……”
他顿了顿,到底没办法直接说出口,想了想,只能抬眸直视着季渊凌厉的双眸道,“他说,当年毒娘子只留下一句话……’谜底即谜案’。”
季渊闻言稍稍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面色愈发沉冷,少顷,嗤笑一声,“柳太医为了保命,当真是什么都敢编啊!”
柳拓面色一白,当即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明鉴,微臣不敢欺骗陛下,微臣以命保证,方才说的话句句属实!”
是不是说谎,季渊其实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他不是不信这世上有那么荒唐的解法,毕竟连人起死回生附身狸奴他都亲眼见过了,可听闻两相欢的解法后,他总觉得心底似咯着个石子,隐隐有些不舒服。
此时柳拓掩在袖中的手不住地发颤,正当他以为自己大抵逃不过这一劫了,却听案前人忽而道:“退下吧。”
他愣了一瞬,片刻才反应过来,忙答了声“是”,起身退出殿外。
侯在正殿门口的孟德豫眼见柳拓面色苍白地出来,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面露疑惑。
正欲拉住他试探询问一番,就听见殿内传出的呼唤声。
他忙疾步进去,便见季渊扶额问道:“今日初几了?”
孟德豫颇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恭敬道:“回陛下,今日是初八了!”
他回答完,便见季渊忽而怔了一瞬,神色颇有些微妙,下一刻,东侧的暗门缓缓而开。
站在原地的孟德豫看着季渊起身阔步入了密道,多少显得有些懵。
他家陛下就这么急不可耐,这天儿可还没黑呢。
那厢,露华宫。
燕沅正坐在小榻上吃点心,甫一抬眸便见季渊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云蕊和夏儿见状,惧是惊了惊,正欲上前施礼,便听季渊沉声道:“都退下。”
“是……”
两人对望了一眼,应声而退。
眼见云蕊和夏儿出了殿,殿门缓缓掩上,燕沅坐在那儿,看着面沉如水的季渊,心下颇有些忐忑。
见他逐渐走近,她紧张得都忘了站起来,也不敢再问他为何要来,只怯怯地伸出手,问道:“陛下……吃点心吗?”
直到季渊缓缓将视线落在了那快已被咬了一半的点心上,燕沅才骤然意识过来,正欲收回手拿一块新的,却觉指尖一热,手上已是空空如也。
见季渊边盯着她,边慢条斯理地嚼着那块点心,燕沅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些。
还能吃点心,心情应当不会太差吧。
然这想法才刚冒了个头,燕沅只觉身子一轻,下一刻竟已被眼前的男人一把扛到了肩上。
她还未来得及喊叫,身子已骤然落在了绵软的被褥上,男人沉重的身子旋即压下来,连带着粗重的呼吸在她耳畔响起。
茫然间,燕沅忽觉喉间干渴,那种微妙的感觉又从深处隐隐升了上来。
看着男人那如狼伺敌般贪婪的眼神,燕沅骤然明白过来,难不成是那叫两相欢的东西又复发了!
先前不晓得,总觉得此事羞耻难当,可如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燕沅很清楚此毒该怎么缓解。
她向来不亏着自己,既然知晓怎样能让自己不难受,她绝不会矫情不利用。
而且她知道,每回并非只是她一人需要。
她抬手轻轻勾住了季渊的衣带,低低唤了声“陛下。”
那声儿落在季渊耳中,婉转娇媚,令他忍不住脊椎一麻。
他低下身,将大掌落在燕沅小巧的侧脸上,细细抚摸着,眸色愈发深沉,须臾,忽而薄唇微启。
“喜欢朕吗?”
听到这话,燕沅不由得懵了懵,不知季渊突然发什么疯,问这般问题。
可想起先前的事,她知晓他大抵是喜欢听好话的。而且若她今日哄得他高兴了,后头应当能少受点罪。
她想了想,索性伸出一双藕臂,柔若无骨地缠在他的脖颈上,学着那淑妃的模样,眸中含笑道:“臣妾是陛下的妃嫔,自然是喜欢陛下的!”
看着这拙劣的演技,季渊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那股魅惑的幽香缠绕在他鼻尖,他只觉今日格外得燥,不止是身上,还有一颗心。
见季渊迟迟不动,燕沅疑惑地松开手,下一刻却觉唇上一热,口中的空气似乎都快被攫取了去。
燕沅难受地推了他几把,却是推不动,只能任由他用大掌按着她的脖颈肆意妄为,待他放开,已是软着身子气喘吁吁。
季渊垂眸看了眼怀中双眸泪盈盈的燕沅,炽热的眸光复又沉冷下来。
没错,这毒怎么会解开。
因为他绝不可能喜欢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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