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弟客气。”


    回应顾泽之的是一名男子,他身着荀草峰的弟子服,面庞坚毅,双目尤为深邃,看着就让人觉得可靠无比。正是荀草峰的季云飘。


    顾泽之是菩提宗住持的亲传弟子,照理说,应该由庆濂真人的亲传弟子接待方不失礼数。


    但庆濂真人座下原是有两名弟子,一男一女,名为云鸿、云斐,只是在几十年前相继失踪,至此,庆濂真人门下实际上已然无人。


    荀草峰的洛婉虽然收下的徒弟也取了云字辈的名字,但真论起来,还是要隐隐压过牡丹峰和芙蕖峰的亲传们一头,季云飘这时出来说话,倒也合适。


    “你是来寻你的罩衫的吧?正巧,在我同门师妹云渺手中。还请顾师弟移步荀草峰,休息片刻,我师妹自会奉上。”


    何云渺听师兄提到自己的名字,上前一步,垂首福了福身子。


    凌虚髻上那挂着的银杏果模样的琥珀晃晃荡荡的,端庄之余,又衬得她略施粉黛的面庞多了几分活泼灵动之意。


    她声音轻柔,与平日的恭肃截然不同:“顾师兄,请随我来。”


    顾泽之纹丝不动,一柄折扇倒是摇曳生风:“我的罩衫,为何会在你的手里?”


    “是我无意间从她人手中得到,这才悉心保管。”


    “呵。”一旁站着的云缱发出一声嗤笑,“好一个‘无意间’!六百二十枚上品灵石,外加五瓶上品丹药这样的价格都能算得上‘无意’,那有意该是什么样儿啊,云渺师姐?你要是有意起来,是不是连荀草峰都要抵出去?”


    何云渺脸色一白,却没有平日跟云缱那你来我往的架势,反而垂着眼眸,咬着下唇,两颊泛红,泫然欲泣:“云缱师妹……你又何必说出来?”


    “怎么,有本事跟我抢东西,没本事承认?窝囊!”


    何云渺不再应声,低着头,看上去全然是心事被人戳穿的可怜模样。


    “还无意间获得——你分明就是处心积虑,从那外门弟子手里换来的,哼!”


    云缱的二师姐见三师妹还要继续说下去,而且越说越不着调,既不顾宗门的颜面,又平白让这何云渺在顾泽之面前刷同情分,忙拿肩膀碰了她一下,对着云缱连连摇头。


    “哦?我这罩衫原来在贵宗外门弟子的手里?”顾泽之看也不看自顾可怜的何云渺,反而转向牡丹峰的众人,“敢问各位,那弟子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云缱见顾泽之问自己,得意洋洋地晲了何云渺一眼:“那姑娘叫温莎,好像前几日刚筑基成功,今日应该正在醉月阁准备进内门的试炼吧。”


    不过顾泽之一个眼神,云缱便觉得自己压过何云渺一头,立刻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哎,云秦师弟,我记得今年好像是轮到你负责登记分组报名?”


    被师姐点了名的云秦:“嗯,正是。”


    又立刻补充:“不过温师妹的运气好像不太好,与一名叫做李寒的弟子同样分在戊字场。李寒是筑基中期,比她略高一个小境界,想必是一场苦战。”


    将自己的小动作推为温莎运气不好。


    就这么,将一切交代的清清楚楚。


    云缱的大师兄和二师姐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小幅度摇了摇头。


    罢了,三师妹这样顽童心性也算是他们一起惯出来的,由她去吧。总归面对的是菩提宗的佛子,大概也不会出什么事。


    被两人框定为“大概”之流的顾泽之听了这一番对话剑眉微弯,黑瞳明亮如星:“在下冒昧,想要去看看,不知诸位是否能行个方便?”


    “这……”沉默了许久的何云渺终于忍不住,“不过是几个外门弟子的比试,不值得顾师弟花心思。顾师弟远道而来,我们合欢宗应当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还是请顾师弟先随我们去主峰吧。”


    顾泽之摇着扇子:“我佛慈悲,救人救到底。我想确认一下我救下来的人是否平安,能否完了这一节因果——人命攸关,这很值得。”


    何云渺略急:“顾师弟不是来取罩衫的吗?随我取了罩衫再去也不迟。”


    “衣裳乃身外之物,比不得关天的人命。”


    比不过你还特意前来?


    何云渺腹诽,掐着掌心努力想着其他办法阻挠顾泽之过去。


    云缱与她互相看不惯已久,连当初争夺顾泽之的罩衫都是存了几分与何云渺这虚伪小人斗气的成分。


    只一眼,就察觉出何云渺的小心思。


    何云渺不痛快,她云缱就痛快。管什么礼节?反正他们牡丹峰的行事乖张些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琉璃般清透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儿,云缱立刻热络地拍了拍云秦的肩膀:“云秦师弟,顾师兄提出这么点小要求,咱们肯定能满足的对不对?快给顾师兄带路!”


    云秦:“……是。”


    早知道,他一定、绝对、肯定不会想办法获得这个差事!!


    ***


    醉月阁,戊字场。


    场地不大,四个方位均有阵法加持。


    尽管是合欢宗,但诚如温莎所揣摩的,外门弟子应更重视基础法术的修炼,所以比试,也不比那些魅惑之术或者房中妙法。


    所以,加持的阵法也是以控制和防御为主,防止参赛者过度破坏或者酿成人命大祸。


    看着倒也让人安心。


    只是——


    场地北边挂着两节黄绸,分别印着:温莎(筑基初期),李扶风(融合境中期)。


    温莎看了数遍,她旁边的那个绸缎上,确实写得是“李扶风”三个字,这个名字后面,也确实跟着的是“融合境中期”。


    “弄错了吧?”


    “弄错了。”


    旁边人的声音比她还要笃定数分。


    温莎侧头,只见一高挺的男子背负着一柄半人高的铁剑,眉眼冷极,一点温柔都无。


    看着不像是合欢宗的弟子,倒像是个剑修。


    “李扶风师兄?”


    “嗯。”他冷淡地瞥了温莎一眼,那目光,仿佛是看个死人一样,“你不是我的对手。”


    一语双关。


    “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温莎回敬了他同样的句子,转身,又往醉月阁内堂中央走去。


    她明明记得,她的对手应该是一名叫做钱奕的境界差不多的弟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高她境界这么多的男人?


    没几步,便止住脚步。


    人潮如同迁徙的动物群一般涌了过来,为首的是正想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那记名的弟子。


    他们身后,也有几个温莎颇为熟悉的身影。


    比如,云缱,还有那阔绰的送给自己不少材料的何云渺,还有一个令她颇为意外的人物——顾泽之。


    饶是在美人堪比似锦繁花,让这山峦一年到头都不至于寂寥的合欢宗内,那翩翩贵公子一样的顾泽之仍是如同鹤立鸡群一样的存在,生生将其他人都衬成庸俗脂粉。


    见了温莎,顾泽之停下脚步,收起扇子,微笑:“温姑娘,好久不见。一别多日,可还安好?”


    温莎虽不记得她曾经向对方透露过自己的名字,但眼下,这明显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弯腰行礼:“感蒙顾真人仗义救命,如今一切安好。”


    “听闻你已经筑基,恭喜。”


    “多谢。”


    眼见着顾泽之还想继续没有意义的对话,而对决开始的时间又迫在眉睫,温莎顾不得许多,不再看芝兰玉树的顾泽之,反而径直走到站在一旁的云秦面前。


    被温莎无视的顾泽之身形一顿,不自觉地往他们两人那边靠了靠。


    温莎:“这位师兄,我这次对决的对手,不对。我在印花笺上分明看见我的对手是同为筑基初期的钱奕师兄。”


    话音刚落,远处的甲字场传来评判弟子的裁决:“傅元胜,钱奕败。”


    云秦赶忙趁势:“温师妹你记错了吧?你看,钱奕明明是傅元的对手。你是不是太关心傅元,看差了?”


    关心,傅元?


    顾泽之“唰”地展开折扇,遮住自己一瞬间过于凌厉的眉眼。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关心傅元师兄。”


    原本正常的解释,在合欢宗的一干老色皮听来,却是欲盖弥彰的滋味。


    纷纷笑得心照不宣。


    唯有顾泽之的脸色逐渐冷下来。那如玉的面庞此刻看上去,倒真有几分被香火供奉的神佛的气势。


    温莎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象征对决开始的沙漏马上就要见底,她一定要想法改变现状。


    来不及具体辩解,她只能切中要害:“即便不是同为筑基初期的钱奕,也不应该是让我与处于融合境中期的李扶风师兄对决吧?”


    云秦被温莎灼灼的目光几乎给烫伤,嘴皮子明显比脑瓜子快了几拍:“对上筑基中期的李寒师妹你其实也有几分胜——等等,李扶风?你是说……李扶风?!他不是已经失踪五年了吗?”


    “我昨晚刚回来。”李扶风上前一步,冲着众人潦草地行了个礼。


    “那你现在……”


    “融合境中期。”


    霎时,鸦雀无声。


    孤身前来合欢宗的顾泽之合上折扇,嘲弄:“所以,贵宗的试炼对决先是名单出现差池,后又打算让筑基初期对上融合境中期——这考验,还真是别致。”


    合欢宗的弟子们第一次尝到被佛修堵得说不出话的滋味。


    平日,都是他们将那些端庄肃穆的小秃子们调戏得面红耳赤。


    面对佛子,他们不敢造次,但没想到,会被人反将一军。


    “叮——”


    沙漏漏尽,监督弟子扬声:“戊字场对决,马上开始!”


    说完,他便要点燃象征开始的计时用的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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