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锋留给柏空的信上,除了要求柏空弄来他想要的证据,还约了柏空子时在城南单独会面,只要柏空带上东西按时赴约,伍锋便会把楚逸尘完完整整地还给他,否则,这几点他有任一点做不到,他都再见不到楚逸尘了。
柏空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接近亥时,因此看到信后,不敢耽搁,劫持赵邺是他想到的能弄来证据的最简单最快速的方法,事实上这也确实很快,他胁迫赵邺写完信后,再摆脱细雨楼的人跟踪,赶到城南约定的地点时,离子时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柏空一路上都在紧赶慢赶,但此刻离地点愈近了,他反倒慢下来。
伍锋说的话他当然不会全信,自己单独带着证据来了,伍锋就会如约放人吗?未必。
楚逸尘是他的筹码,有这个筹码在他就可以拿捏柏空,柏空越听话,这个筹码的分量就越重,他也就越不会轻易舍弃。
柏空心里明白这一点,只是他实在等不及,他搜查屋子时看到了桌沿上的血迹,是楚逸尘的,他老婆受伤了,也不知道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人类那么脆弱,拉一道口子,可能流血就流死了,更何况他老婆尤其脆弱,夜里吹了风都能病个好几天。
柏空一想到这个就止不住地焦急,可他又找不到人,照伍锋的话做是他唯一的办法,无论伍锋会不会守约,总归只要能见到伍锋,他就可能得到楚逸尘下落的线索。
当然,他也要加倍小心,伍锋选了这么个地点,指不定里面有多少埋伏。
柏空放轻脚步,谨慎地观察四周,这似乎是一座废弃的宅院,灰白的石砖上爬满了青苔,蜘蛛在瓦檐下修补着被雨水破坏的蛛网,腐朽到已经关不严实的窗棂被风吹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柏空侧耳细听了片刻,没有听到可疑的动静,这屋子又老又空,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他想了想,一脚蹬上院墙,双臂往上一撑,便像一只轻盈的豹子那样翻进了院中。院中如他在墙外听到的那样空荡,柏空观察片刻,径直往屋后走。
这空寂的废宅中,除了风声雨声,就只有屋后有一点轻微的响动,像是人的呼吸声。
柏空来到后院时,伍锋果然在这里,不再是先前被雨泥打湿的模样,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此刻正坐在屋后的走廊上,单腿立起,手臂搭在上边,漫不经心地拄着刀,视线越过屋檐往上,似乎在看月亮。
这一夜的月色倒是格外的好,虽然白天下了一天的雨,傍晚时还打了那么多道响雷,但现如今雨势已经小了许多,只有稀稀拉拉的雨滴,天边的乌云散去了大半,显现出一种水洗过似的空洁。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皎洁月色感染,又或者勾起了什么回忆,伍锋仰着头,看得这样专注,整个人都透漏出一股与平日里的锋芒毕露截然不同的宁静模样,像个疲倦又寂寥的旅人。
柏空却没心情管什么月色好不好,他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和杀意,冷声道:“东西我带来了!”
像是石子落入湖面,这一声打破了伍锋周身的宁静氛围。
“来得倒快。”他低下仰起的脖颈,与柏空视线相对时,已经恢复成了往日里的模样,锋芒毕露,危险难测。
“少废话,照约定,我把证据给你,你把人给我,现在人呢?”柏空一路走来早已把这宅院四周都摸清了,除了他和伍锋一个人影都没有,没有埋伏,也没有楚逸尘。
“不急,我不得防着你带一堆人来围捕我吗?”伍锋懒懒地说,“先让我验验货。”
他冲柏空伸出手。
“不行!”柏空攥紧信件,拒绝道,“你得先让我看到人!”
“不行。”伍锋也说,语气还是懒散的,“先让我看到信。”
柏空正要再次拒绝,可伍锋突然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可以继续跟我耗下去,反正我不急,只希望你之后不要后悔。”
柏空眉峰紧蹙,伍锋这一句话似有深意,而且……伍锋抓住了柏空心理上最大的弱点,他确实很急,急到现在的冷静都是勉强为之。
因此,柏空犹豫数息后,还是率先打破僵局,将信件扔了过去。
这一扔多少也是带点情绪在的,柔软的信封被灌注了劲力后,锋锐得像刀。
但伍锋两指一并,便将这危险到能取人性命的信件稳稳接住了,他打开信,借着明亮月光看清信件的内容后,嘴角再次露出笑容。
“信你看过了,人呢!”柏空又一次追问。
“急什么?”伍锋不紧不慢地将信收进袖中,他将刀拄在地面,双手交握,下巴搁在刀柄上,看着柏空说,“难得有机会,聊聊怎么样?”
“不!”柏空断然拒绝。
可伍锋根本不管他的回答与否,自顾自说:“有几件事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那夜在刑部门口挡住我的人是你吧?你肩上应该受伤了,为什么白天再看时却没有伤呢?”
“是易容?”伍锋说完又自己否定,“不对,我从未听说过这样厉害的易容术,而且书房那回也没法解释,你是怎么避过我的耳目在房中偷听的?”
“与你无关!”柏空冷冷道。
“是与我无关。”伍锋点点头,又扬起笑,“这样吧,你告诉我答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就告诉你那个乐伎在哪儿。”
“你之前说的是我把信给你你就把人给我!”柏空并不上当,他低吼道,“你不守信用!”
“对,我骗了你。”伍锋坦然承认了,他紧接着又说,“但那又怎么样?我把你像狗一样骗得团团转,你不还是得求着我,让我告诉你楚逸尘在哪儿?”
柏空胸膛起伏,五指捏得泛白,他已然怒极,却仍在死死压抑着。
而他越是愤怒,伍锋就越是觉得有趣,他玩味道:“我可以老实告诉你,刚刚那句话也是在骗你,你告诉我答案我也不会告诉你楚逸尘在哪儿,或者可以这样说,我从来没打算过把人还给你。”
这一句话彻底烧断了柏空的理智,他怒吼一声飞扑上前,手里刀锋同时出鞘,刀光凛冽,杀意森然!
这一击含着雷霆之怒,快若疾电,柏空出刀时几乎只能看到一道残影,一般人根本反应不及,但伍锋何等敏锐,在柏空拔刀时他的五指便也同时握住了刀柄,“铮”一声,两柄刀在雨夜中凶猛地撞击,便如两头危险的猛兽在对峙着怒吼。
“正好,你我之前都是小打小闹,算不得数,这回便来分出个真正的胜负罢!”伍锋手中刀光连闪,招式大开大合,看似是要跟柏空堂堂正正地较量,可柏空却在下一刻,突然听到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两道异响,他立刻意识到那是弩.箭的离弦声!
这空荡的屋宅是没有伏兵,可这不代表伍锋没有在屋内做别的布置!
柏空想回身挡箭,但在弩.箭离弦的同时,伍锋森寒的笑声跟刀锋一同从正面袭来。
“当然,也分生死!”他大笑着刺向柏空的咽喉。
柏空瞳孔一缩,前后夹击,这是极为阴狠也极为致命的一招,千钧一发之际,柏空突然凌空跃起,他的身体在空中翻转,从两支弩.箭的间隙中,以毫厘之差避过,同时刀锋向前,挡住了伍锋正面来的杀招。
只不过,他虽然接下了这一招,在空中时却也无法完全使上力,他被伍锋的攻势重重地一震,狼狈退了几步。
几乎不给他喘息的余地,伍锋的下一招紧接着又来了,若紧紧是刀柏空尚能应付,可没过多久,黑暗中又一次响起了箭矢破空声,“嗖嗖”两下,这一回来自南方,跟上一回箭矢的来向不同,伍锋在废宅中做了不止一处机关,但好在柏空这回有了提防,险之又险地避过。
可问题是,他也因为要提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方向射来的弩.箭,而无法全心应战,他心无旁骛时也只能勉强应付伍锋,如今这样分心,在正面的交锋上他几乎节节败退,这样下去他即便不会被暗箭射中,也会被伍锋的刀锋割断咽喉。
“你就这点本事吗?”伍锋仍在挑衅,他享受在心理和身理上双重击溃对手的快感。
柏空咬紧牙关,即便到了这种境地了,他仍有所犹豫。
伍锋眯着眼,他看出了柏空的犹豫,在又一次交锋时,他看着柏空的眼睛说:“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让我来帮帮你吧。”伍锋双臂骤然使力,刀锋瞬间往前推进了寸许,这让他距离柏空比之前更近,也让他的话更清晰地传到柏空耳中。
“你想知道那个乐伎在我面前的样子吗?”他低低地笑,“惊慌、颤抖,被我扼住颈项时像只无助的小羊那样哭泣。”
柏空瞳孔骤缩,他发出虎一样凶厉的咆哮,双手前举,斩出了史无前例的一刀,极快!极烈!极怒!
这一刀即便是伍锋也不敢硬抗,他被击退,可柏空在全力斩出这一刀时,便无暇顾及四周了,黑暗中破空声连响,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柏空只来得及躲避掉几支,剩余的几支,有的擦破了他的小腿,有的擦破了他的腰腹,还有一支,直接命中了他的手臂。
伍锋嘴角弯起,他看着仍强撑着站立的柏空,便如看着一只濒死犹斗的困兽。
柏空完好时都敌不过他,更何况是此刻负伤?今夜胜负早已注定,无非是还差一个尘埃落定的结果。
可就在他准备乘胜追击,结束这场结果已定的对局时,柏空竟然毫无预兆地丢下了手里的兵刃。
伍锋进攻的动作因这意料之外的举动一止,他正在疑心柏空是否因为自知赢不了他所以干脆放弃了的时候,神色突然一变。
说不上什么原因,柏空明明站在那里一动未动,甚至连仅有的兵刃都丢掉了,可他却突然间汗毛倒竖,警铃大作。
阴云又开始聚集,像一层灰色的雾霭,将皎洁的月光重新遮蔽。
稀稀拉拉的小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这一刻,风也静,雨也静。
就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有什么极为危险,极为可怕的东西终于在人前第一次现出真身了。
伍锋看着那在月夜下舒展长尾的白色巨兽,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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