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尘再次清醒过来时,入眼的是一片黑暗。
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手揉揉酸痛的颈部,可却在抬手时发现,他的双手被绳索捆缚在了身后。
楚逸尘先是怔了怔,很快记忆回笼,他想起了被伍锋打昏前发生的一切,于是迅速从刚醒的迷茫变为了警觉。
他大致判定了一下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况,除了手被捆住,他的脚上也系着绳索,嘴里还塞着布。
他似乎平躺在什么地方,黑暗中视线不管用,楚逸尘借着被捆住的手脚丈量出,这地方逼仄且狭小,四四方方的,就像……一口棺木。
楚逸尘被内心冒出的想法一惊,他怎么会躺在棺木里?伍锋将他从教坊司劫走后,又发生了什么?
楚逸尘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伍锋劫持他是为了要挟柏空获取想要的证据,他大抵会让柏空用证据来换自己,柏空十有会照做的,这也是楚逸尘在当时听到伍锋的话后面色大变的原因,那份证据至关重要,几乎决定如今所有布局的成败,伍锋要挟的如果是其他人,比如赵邺,他大抵都不能如愿得逞,唯独柏空会不管不顾地来救他。
但是柏空给了证据伍锋就会放过自己吗?显然不会的,他现在的境况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楚逸尘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但他体感不长,根据伍锋之前的话来判断,伍锋应该是想在今夜就做个了断,所以现在伍锋应该是去见柏空了,他没有带上自己,也没有直接杀自己灭口,反倒将自己关在棺材里,原因大抵有二:
一来,自己活着对伍锋而言是一种威胁,无论柏空给不给证据,他都是不会放自己回去的,所以也不会带上他去跟柏空见面,将他关在棺材里埋在地下便可以防止他逃跑,同时也能防止别人找到他。
二来,伍锋对他杀心未消,计划一切顺利的话,伍锋拿到证据后便不需要再回来专门处理他了,因为这棺材是密闭的,空气有限,时间一到,自己就会窒息而亡,而若是计划有变,伍锋也有时间回来,将他从棺材中挖出来,继续持有这个筹码。
楚逸尘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柏空是否从赵邺手里拿到了证据,又是去赴了伍锋的约,伍锋如果照他猜想的那样单独约见柏空的话,除了想要柏空手里的证据,他一定也想要柏空的性命,并且他绝对不会光明正大地跟柏空较量,一定会自己提前选定地点,做好布置,这样柏空就危险了。
楚逸尘心里着急,同时也清楚,无论是想要救人,还是自救,他都必须得找到办法从这棺材中逃出去。
他深吸口气,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在身后摸索着,解着手腕上绑着的绳扣。
为防他逃跑,伍锋系得自然是最难解的死结,楚逸尘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多久,但等他终于将这死结解开,额头上已经累得布满细汗。
双手重获自由后,接下来两步就简单了许多,他拿掉嘴里塞的棉布,又努力在这狭窄的棺木中曲起双腿,用手解着脚腕上的绳结。
片刻后身上的束缚全部被解下,楚逸尘稍微喘了口气,但他知道,最难的是下一步,如何逃出棺木。
楚逸尘双手顶住上方的棺盖,他已然用了十足的力气,这棺木却纹丝不动。
棺盖大抵是钉死的,上面还不知道压了多厚的土层,别说是从来没有练过武的楚逸尘,就是让军中那些常年操练力气大如牛的士兵来推,都不一定能将这棺盖推开。
楚逸尘尝试片刻后便知道以自己的力气想推开棺盖是痴人说梦,于是他换了一个办法,双手握拳,敲击着木质的棺板,发出“砰砰”的脆响,他同时大着嗓音呼喊:“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楚逸尘心里清楚,伍锋想把他藏在地下,那一定会是一个荒芜偏僻,少有人烟的地方,他昏迷前还在下雷雨,电闪雷鸣,雨声哗啦,可他醒来后至今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不知道是雨停了,还是埋得太深,土壤将外界的声音都隔绝掉了,同时也隔绝掉了他求救的呼喊。
可他还是不断地敲,不断地喊,因为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伍锋不会放过他的,他要么在这棺木里被活活闷死,要么在不久之后被伍锋用另一种方法杀死,他唯一的活路就是期盼有人恰好从附近路过,并且听到了他的呼救后愿意出手相助。
虽然这概率可能还不到万分之一,但楚逸尘还是抱有那么一丝侥幸似的幻想。
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伍锋之前逼问他时曾扼住过他的咽喉,他虽然未死,但喉部似乎也受了点伤,说话时音量稍大便会传来钝钝的痛感,他强忍着这痛感喊了一阵,到后来实在无法忍耐,他的嗓子因为疼痛和缺水而变得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便只用手敲,两只手轮换,手心敲疼了就用手背,可即便如此,他的双手还是因为这持续的敲击而红肿出血。
他已经那么努力地求救,却没有等来任何回应,棺材内的空气越来越少,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死亡的阴影下,他不受控制地低泣。
哭泣只会加速消耗仅剩不多的空气,这是极为不明智的举动,但楚逸尘控制不住,任何一个人被活埋都不可能像平日一样冷静,初时他不过是用理智强压住被关在棺材里即将窒息而亡的恐惧,但渐渐的,随着他的嗓音嘶哑发不出声音,气力也即将耗尽,求存无望时,绝望便压倒一切,排山倒海而来。
又过一段时间,他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不断敲击棺盖的手也停了,他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间的昏沉,眼前出现了种种光怪陆离的景象,据说人在濒死时会走马灯一般的回顾自己的一生,楚逸尘此刻就好像回到了幼时,那一年灯会,他在父母的搀扶下,走在繁华热闹的长安街上,手里拿着一盏漂亮又华丽的鲤鱼灯。
但走着走着,他手里的鲤鱼灯不知如何变成了兔子灯,拉着他手的人也不再是父母,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拉着他就跑,而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故太快没反应过来,懵住了,竟然也丝毫不反抗地跟着对方,他们跑过灯火辉煌的街巷,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楚逸尘一边跑一边在想,这男人是谁,这背影为何隐隐透出一股熟悉感,他到底在哪里见过对方?
随着跑得距离越远,他内心的疑惑也在不断加重,就在他想要挣脱男人的手,停下来询问对方时,男人突然一个回眸,满城灯火映照进他的眼睛里,刹那间,像是亘古不变的亿万星河于此刻倾落,也像是花火升到穹顶绚丽盛放,有什么东西在楚逸尘心中怦然炸响。
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在这虚无幻境中,楚逸尘突然清醒了,是了,他怎么会忘记他呢?这个人……这个人是……
“柏空……”他窒息濒死的身体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好似从中汲取了什么力量,迟钝的思维获得了一刻的清明,他恍惚间听到了声音。
是脚步声,很重,像是有一头巨大的老虎在地面上快速奔跑,大地都在他的足下震颤。
可楚逸尘迟钝的思维无法分辨这脚步声的蹊跷,他像是坠崖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再一次地握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敲击棺盖。
但这只是对他而言的重,事实上,他仅剩的这点力气不比一只刚出生的奶猫大多少,能够发出的声响也是微乎其微,更何况上方还有土层隔绝,可以说,如果来到这附近的是任何一个正常人类,都绝对听不到这道声响。
但柏空听到了,那只正在附近徘徊,低着鼻子四处嗅闻的白色巨兽耳朵突然一抖,他顺着声音的来向跑去,但那声音太轻微,而且只响了一声,即便是他也分不清那声音到底在哪儿。
正焦急时,他突然注意到有一处的土壤比其他地方都要松散,像是不久前刚被挖开过。
柏空于是立刻开始刨土,他两只前爪一起用力,土尘飞扬,他犹嫌不够,又用鼻子嘴巴去拱。
刨了大约三尺深后,“砰”一声,他的爪子接触到了什么硬物。
棺木在月色下显露出漆黑的一角,楚逸尘推不动被钉死的棺木,但对柏空来说却不成问题,他将土层又刨开了一点,然后用爪子直接将棺盖翘起,重重地丢到一边。
楚逸尘黑暗的视线重现光明,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看清柏空的模样。
来人其实一直没有说话,但他就是直觉般的觉得这是柏空,只有柏空会这样拼命不顾一切地来救他。
可他勉强聚焦的瞳孔中,映照出的却是一张奇怪又陌生的脸孔,陌生中还夹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怎么是毛茸茸的……
这是楚逸尘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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