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夜深了,窗外的雪也停了。


    白银星是一颗没有卫星的行星,夜幕总是格外的沉浓又静谧,天上的星子也粒粒明净透亮,宛如洒在巧克力上的糖霜。


    在这个甜甜的晚上,与诺亚七号重逢又玩得十分酣畅淋漓的幼崽,四仰八叉地睡在毛绒绒的肚皮上,随着塞西莉亚的呼吸声一起起伏。


    幼崽翻了个身,噔噔腿,塞西莉亚没有醒,却下意识地舔了舔怀里——也不知道舔到的是幼崽,还是自己的猫毛——然后团得更紧密了一些。


    诺亚七号比室内的大猫们还要“睡着”得更早一些,却在所有猫都睡着以后,悄悄地在定时开机中重启了。


    它默不作声地扫描了周围,从腹部、翅膀下各伸出几条机械手、机械脚,一边用“手”抓着笼子铁栏,把笼子举起来,一边用“脚”落在了雪地上,撑长了腿,悄咩咩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把自己挪到了窗户下面。


    这三只猫的睡眠习惯都不太一样。


    阿瑟拉永远睡在最高的地方,不仅最安全,醒来以后也最容易纵览全局、掌握周围动向。


    克里斯汀娜更喜欢自己的窝,她的窝放在安静又避光的地方,即使是白天也不会打扰到这只懒猫的睡眠。窝里永远垫着她最爱的毯子,香香的,满是她自己的气息,她睡得很安心。


    塞西莉亚则喜欢睡在窗边。


    又或者说,她总是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气,跃跃欲试地想要出去玩。即便不出去,也要看着天空,看着云,看着光秃秃的树杈子,看着偶尔胆大包天跳进院子里的鸟。看着看着,她自己就不知不觉地困了,一个哈欠都没打完或许就眯过去了。


    诺亚七号喜欢这只猫的习惯。


    因为塞西莉亚是幼崽最喜欢的床垫——又或者说这张毛绒绒的毯子,最喜欢抱着幼崽不撒手。苏西睡在塞莉西亚的怀里,也就一样睡在了窗户边,是诺亚七号捞起自己的笼子,用细长的机械腿垫高自己的视角,就能够看到她的角度。


    诺亚七号连带笼子一起升高,挑剔着塞西莉亚的睡姿:团得太近了、猫毛盖得太厚了、不够平整也许会影响到脊椎发育,而且翻身的时候万一压倒了“开拓者大人”怎么办?


    对“床垫”有再多挑剔,抱着猫尾巴、睡得横七竖八的“开拓者大人”也是最完美的!


    俯拍完“开拓者大人”睡觉的小视频,存储加密,诺亚七号才心满意足地让笼子落回到了地面,自己也关机睡觉了——机械鸭子也是要待机休息的!尤其是缺乏能量补充的机械鸭子!只有省电才能更好地可持续发展!


    整个猫王宫都安静下来了,偏偏猫国王和猫学者在挑灯夜战、连夜补习。


    突如其来的幼崽,让奥斯丁没有任何迎接准备新生命的时间,更何况是一只因为返祖(据说)而与其他猫猫生活习惯差异巨大的猫亚种幼崽。


    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补足养育人类幼崽所需要的一切物资,记住照顾幼崽时的所有注意事项,以免不小心触犯了禁忌,给幼崽招致难以转圜的危险。


    奥斯丁的书房内,范学者拉出一块白板,画出一个火柴人的形象:“这就是人类的最终成年形态。它们的双脚是竖直站立行走的,因而解放的双手能够用来掌控工具。”


    “像这样吗?”黑色的缅因蹲坐在地上,直起身体,将两只前爪蜷缩在胸口。


    “不,你的重心太低了,人类站着的时候,连接在一起的腿骨几乎是处于同一条直线上的,而且两条腿要交叉在一起,在膝盖这里交错成一个叉叉的模样。——不,不是你那样,你那是外八字!”范学者为了示范,授课时也是扶着白板,两条充满骨干的瘦长猫腿交错在一起,竟然还有点妖娆,像极了古蓝星上被称之为“模特”的直立无毛猫。


    范学者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显然他也不太能做到:“这种姿态的学名叫做‘猫步’。”


    奥斯丁直觉地反驳道:“猫才不这样走路!”


    “但人类这样走路,人类也是猫。”范学者流利地圆了回来,“人类的脚掌比其他猫族要短,腿骨关节的构造也不一样,所以他们已经不适应四脚着地的行走姿态的;而对于其他猫来说,想要像人类那样行走,反而需要踮着一点儿脚尖,后脚掌无法落地,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


    但奥斯丁还是努力地扶着桌子“站”起来:“但苏西没有别的直立无毛猫可以给她做示范,我必须教会她适合她的行走方式,不能让她养成错误的习惯。”


    “正是这样。”范学者积极地肯定了他,然后翻开了教材的下一页,“我们在与人类沟通的时候,要使用奶猫的方式沟通……就是要,对她喵喵叫。”


    奥斯丁怀疑自己听错了:“对着她喵喵叫?不是她对着我喵喵叫吗?”


    范学者端详着资料,陷入沉思:“但按照这里的记载,喵喵叫就是其他猫族与人类沟通的方式,据说人类听不懂喵喵叫以外的内容。按照我的推测,失去了狩猎技能、一辈子都生活在遮风避雨的建筑物,他们的世界永远是没有风雨的奶猫的世界,因而无法理解成年猫们的语言。”


    奥斯丁开始迟疑:“但是……不,我觉得不行……这太丢脸了!”


    作为国王的奥斯丁,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喵”过。


    范学者知道原因,因为范曾经与年少的奥斯丁是同学。


    那时候的奥斯丁已然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猫了,绝大多数都沉默寡言,显得异常高冷。但他并不是不愿意与其他猫猫交流,而是他的嗓音又细又轻,和他的猫脸仿佛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静音的时候是大狮子,打开音响却变成了小鸟唧唧。


    奥斯丁经过专门的训练,平日里将声音压得极低,才听不出什么异样。可一旦像奶猫那样“喵喵”叫,就完全掩饰不住他的声音特质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范学者揭过了这个令猫难堪的话题,只小声的建议道,“但私下里,也许你可以试试?”


    “……”奥斯丁不肯说话了,只是臭着一张脸。


    磕磕绊绊地上完课程,奥斯丁又与范学者商量了一下,自动清洁机器的问题:“我调出了白银星上,这类产品的进口货单,即便是奶猫使用的版本,也没有苏西的型号——你知道的,白银星上的猫种一般都是大型猫,而苏西即便是放在原产地的鸣沙星,也需要购买特殊定制的mini奶猫版本。”


    “白银星的订货量很少,你知道原因的。”奥斯丁说,“别说长毛猫一般不太喜欢洗澡,就算是洗澡,白银星也更推崇泡在池子里,而不是通过会‘呜呜’乱叫的机器——你知道的,很多白银星猫是‘坚决抵制吹风机协会’的成员,他们最讨厌的就是机器制造出的噪音。”


    范学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定制产品没法那么快到货,明天我先将我那台清洁机器搬过来。也许型号上不太符合,但你在里面放一个积木块垫一下,勉强能凑合。——只是没办法连脑袋一起洗了而已。”


    “嗯。”奥斯丁黑乎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忧郁,“但我不知道塞西会怎么想。”


    ——就像古蓝星上的部分直立无毛猫,认为洗衣机洗出来的衣服没有手洗干净那样,白银星上有许多传统守旧的猫族,永远认为只有猫舌头才能将自己彻底清洁,自动清洁机器是洗不干净猫猫的!


    范学者:“我倒觉得不必担心。塞西莉亚是一只自由开放的猫猫,如果用机器是对幼崽更好的方式,她不会拒绝的——人类幼崽真的不太适合太频繁地使用猫舌头上的倒刺清洁,容易损伤皮肤。”


    范学者还向奥斯丁推荐一款香波:“是鸣沙星上最畅销的产品,深受无数奶猫和童心未泯的成年猫猫们的喜爱,遇到水雾会制造出大量的泡泡,当打开自动清洁机器的排气口时,这些泡泡就会飞出来,然后飘得满屋子都是。”


    顺便,他还推荐了自己使用的润肤油:“是我们无毛猫常用的,也许你可以给小苏西试试……能够保护无毛猫的皮肤表面,增强它的防御能力。”


    于是……


    第二天,诺亚七号看着焕然一新的干净幼崽,和满屋子乱飞香波泡泡,以及那些用爪子扑腾泡泡的大猫猫们,感觉自己正面临着系统生涯的最大危机:失业!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