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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小和尚

    对于司空来说,岁寒山就是他的家乡。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跟兄弟姐妹们在山上嬉戏,雨后结伴去树林里采蘑菇采木耳,偶尔还偷偷摸摸地打两只野鸡解解馋。

    山上有多少寺庙,什么寺庙是什么情况,他心里都门清。还有,哪些地方有富贵人家的山中别院,他也都知道,他以前还去给人家打过小工,帮着做些杂活儿,给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挣点儿糕饼什么的。

    凤随听着听着,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明明是那么困窘的苦日子,怎么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妙趣横生呢?

    行到半山腰,出现了岔路口。路口竖着一块木牌,各自向两个方向伸出了两个箭头,一方写着“孤云寺”,另一方写着“无量寺”,字体端庄平和,这是孤云寺智云大师的笔迹。

    很多人都不知道,最初在这里立下一块牌子,是司空出的主意。他对智云师父说,虽然熟人们都知道孤云寺怎么走,但对于慕名而来的香客,是很容易在岔路口走错路的。走错路的人多了,不是会影响孤云寺的收入么。

    智云师父虽然是出家人,但也并非不食烟火之辈。听了他的建议,就很痛快地搞出这么一个路牌来。

    因为智云师父的路牌也给无量寺指明了方向,后来无量寺的人还特意提着两筐果子来谢他们。

    在岁寒山上,无量寺是与孤云寺齐名的寺庙,最早修建的时间都可追溯到前朝。

    无量寺的僧人听说公差上门,匆匆迎了上来,一眼看见跟随在凤随身边的司空,还稍稍意外了一下。

    司空连忙向他行礼,说了一句,“法清师父,好久不见。”

    法清颌首,带着他们先去大殿上香。

    凤随跟着身后,悄悄问司空,“你认识他?”

    司空笑着点点头。他小时候可是经常带着自己的兄弟们跑来这边玩的。

    凤随也很快想到了这一层,笑了笑不再追问。

    上过香之后,法清便带着他们去看乔家人之前落脚的院子。

    乔家人当初来上香的时候,因为人多,住了无量寺最大的一个院子。不过客房已经经过了打扫,又已是数日过去,客房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凤随带着司空在各个房间里走过一圈,便顺着碎石小路走了出来。

    在来无量寺之前,凤随其实已有心理准备,猜到寺庙里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了。但乔家人是在离开寺庙之后出事,他总觉得,住在寺庙里的这两天,乔家的那位内应,或许会露出什么端倪。

    不过在实地考察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想的有些偏了。乔家人哪怕是住在寺庙里,起卧也都是自家人在服侍,跟寺庙里的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寺庙里的人知道的比较多的情况,就是他们每日要了多少热水,共有多少人在寺庙里用斋饭,乔家的人每天什么时辰去前殿里上香跪经。

    但是这些信息,对于寻找线索的公差来说,几乎毫无用处。

    从乔家人住过的院子里走出来,司空一眼就看见竹林旁边的岩石上坐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和尚,正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在啃苹果。

    这小和尚大约五六岁的模样,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模样颇为机灵。看见客院的方向有人过来,他连忙从岩石上跳了下来,没想到动作慌张,僧袍的衣角就被岩石给刮住了。他膝盖一弯,摔倒在地上,险些来了个脸着地。

    司空连忙跑了两步,将这孩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小和尚揉揉摔痛的膝盖,眼睛泛红,却强忍着不哭。

    司空从地上将沾了灰土的苹果捡起来,见小和尚眼巴巴的看着他,便又递给了他,嘱咐他说:“去厨房找些清水,冲冲灰土再接着吃。”

    小和尚抱住半拉苹果,红着眼圈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哥哥。”

    他说的不是施主,而是哥哥,司空就知道这小家伙是认识自己的。

    司空问他,“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小和尚的眼睛就亮了,“上次哥哥回孤云寺,带了好些糕饼……还分了一块红枣糕给我。”

    司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两边的寺庙相距不远,他小时候也经常带着自己的那些兄弟们跑到无量寺来找小伙伴们玩耍。这个小和尚年纪小,正是喜欢跑来跑去的年龄,估计无量寺的僧人们对他也不会管束太严格。

    司空就笑了,他伸手到怀里,摸出几颗糖果递给了小和尚,“哥哥这次是来查案子的,是公事,没时间买糕饼。下次来我多买些,让小石头给你带一份儿过来。”

    小和尚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伸手接过糖果的时候,脸上还是露出了开心的表情。他问司空,“哥哥你查什么案子啊?我们寺庙里没有案子啊。”

    这孩子估计还没搞明白什么叫案子。

    司空心里一动,问他,“前几天有人来上香,就住在竹青院里的,你知道这事儿吗?”

    小和尚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

    司空就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小和尚说:“我和师父过去给他们送蜡烛,看见一个小姐姐。小姐姐带我在院子里看花,还说要送我新衣裳穿呢。”

    司空点点头。他知道很多大户人家除了会定期捐些香油钱,还会给寺庙里捐赠一些僧衣之类的生活用品。

    他又问小和尚,“这位小姐姐,是不是叫颖儿?”

    小和尚一下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司空又笑,“哥哥还知道这位颖儿姐姐,是跟她的母亲一起来的,对不对?”

    小和尚惊奇的睁大眼睛,“对,对。颖儿姐姐的母亲很和气呢,还给我甜甜的糕饼吃。不过颖儿姐姐不喜欢她母亲。”

    “为什么呢?她母亲不是很和气吗?”司空觉得,能对寺庙里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和尚也和颜悦色的人,性格必定不会多刻薄。

    小和尚就摇摇头,“颖儿姐姐说,她母亲是后娘,她是为了巴结她父亲才对她好的,又不是真正喜欢她。”

    司空皱了皱眉。他怎么觉得,这样的话不像是一个小孩子自己的感悟,反倒更像是别人灌输给她的看法?

    “颖儿姐姐说没说过,她母亲不喜欢她的话,是谁说的?”

    小和尚想了想,“她身边的人都这么说。照顾她的丫鬟婆子,还有她的奶奶、姑姑……哎呀,好多人呢。好多人都这么说啊。”

    司空,“……”

    司空不明白乔家的人都是怎么想的。

    在这个时代,乔颖儿一个小姑娘,成长过程中的很多知识、常识、待人接物的规矩,都是要通过“母亲”这一角色来获得的。没有母亲的教养与指导,对于权贵家人的女孩子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若是闹出闺中与继母不合这样的丑闻,传出去的话,她以后的婚嫁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苏琳的父亲位至三品,家教毋庸置疑。而且她的家庭对她的培养也足够她承担起教养子女的责任。

    但现在的情况是乔家的人不但隐隐的联起手来排斥她,并且还把这种意图,灌输给了乔颖儿。

    司空转头去看凤随。

    小和尚也好奇的打量凤随和他身边的侍卫。大约是凤随气质太冷的缘故,小和尚眨巴眨巴眼睛,露出几分瑟缩的神气。

    凤随点点头,带着侍卫朝前院走去。

    这个时候,只留下司空一个人,反而更有可能从小和尚的嘴里问出一些乔家的私密事。

    果然见到凤随等人离开,小和尚也放松了许多。他见司空半蹲在他面前,还走过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司空干脆席地而坐,将小和尚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前世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小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是需要得到父母长辈的爱抚的。比如亲亲抱抱,或者摸摸脑袋,这样的肢体接触,会给孩子带来安全感,有助于他们的心智更加健全的发育。

    但对他们这些被收养在寺庙里的孤儿来说,这一条,其实是很难得到满足的。和尚们都是方外之人,对于这些孩子,他们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喂饱他们,将他们顺利的拉扯大。

    而且这个时代,也没有“儿童心理学”这种说法。

    但司空还是希望他的这些兄弟们,都能成长为心智健全的人,并且也能在长大成人之后,以温情和善意来回报这个社会。

    所以他会定期回到寺庙里去探望师父们收养的那些孩子,给他们带好吃的零食,陪他们玩游戏,听他们讲述那些不能跟师父们提起的小秘密。

    以他的能力,或许做不了太多事。但他可以让这些孩子知道,他们也是有人爱的。他们的成长,也是被人期待着的。

    司空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姐姐的说法是不对的。不管她的母亲是为了什么原因对她好,她承受了别人的好,就应该领情的。”

    小和尚的眼神稍稍有些茫然。

    司空问他,“你的苹果是谁给的?”

    小和尚说:“法清师父。”

    司空就说:“法清师父也许是自己省下一个苹果没有吃,也许是别人给他,但他不想吃,就随手给了你……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你的苹果是他给你的,你是不是就要谢谢他?”

    小和尚听懂了,点点头说:“师父教过,别人对我们的好,我们要有感恩之心。”

    “对啊。”司空说:“如果你拿了他的苹果,却对别人说,法清师父并不是真心喜欢我,也不是真心想送给我,他只是自己不想吃了才给我的……那你自己想想,这不是辜负了法清师父的一番好意?”

    小和尚就流露出些许的愧色来,“颖儿姐姐也不应该那么说。她的母亲对她好,她不应该不领情。”

    司空就摸摸他的小光头,“对了。就是这样。”

    小和尚就说:“下次见到颖儿姐姐,我要告诉她,那些人跟她说的话是不对的。”

    “颖儿姐姐现在被坏人带走了,哥哥呢,要想办法把这些坏人都抓起来。”司空又问他,“乔家人住在这里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过有人鬼鬼祟祟打听他们的情况?”

    “什么样的人算鬼鬼祟祟?”小和尚想了想,反问他,“其他寺庙里的人算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小空,是个暖男~

    第37章 观月庵

    司空听他说起了其他寺庙的人,忙说:“算啊。”

    小和尚就说:“后山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庙里有个元一师太,我看见她的徒弟跑到后门那里跟乔家的人说话。看见我从后门过去,还瞪我!让我赶紧走开!”

    小和尚说着说着就生气了,“这里明明是我们的地方!”

    “对啊,你没有错。是她们不对。”司空连忙摸摸他的小光头,安慰他说:“既然你没有错,就不要生气啦。你还记得元一师太的徒弟,是跟乔家的什么人说话吗?”

    小和尚被司空顺了毛,小脾气也没了,乖乖的想了一会儿,说:“是个婆子。颖儿姐姐带着我在院子里看花的时候,我见过那个婆子。颖儿姐姐管她叫顺婶儿。”

    司空记下这个名字。

    陪着小和尚闲聊几句,司空就把他送到后院去洗苹果,自己跑去前院找凤随,将从小和尚那里听来的话都说了。

    凤随一听小和尚说的“后山的破烂小庙”,就猜到这应该是一座私庙。这种小庙最初都是大户人家处置家中犯错的女眷的地方。一些私庙时间长了之后,也会收留一些外面来的出家人,于是渐成规模。

    他问司空,“谁家的庙?”

    司空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这个小尼姑庵还在我小的时候就有了,那个时候庵里的住持还不是元一师太,人也不多,只有四五个上了岁数的尼姑。后来我大了,再没机会过去,这么些年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也不知道了。”

    尼姑庵的人跑到寺庙的后门来见乔家的婆子,这事儿到底有没有什么鬼祟,总要问一问才好。

    “若是这些尼姑跟王顺子和关小虎似的,也参与到了乔颖儿被劫一事中去……”司空停了一下,“顺婶儿又是伺候谁的?”

    凤随虽然去过乔家,但他也不可能把乔家的每一个婆子都记住。

    “顺婶儿是哪一个,等回去再说。”凤随说:“现在还是先去后山看看。”

    这样一来,司空想绕个圈子去一趟孤云寺也是不能的了。他跟法清师父借了纸笔,给智云师父留下一封信,大概说了说想接几个姐妹下山的打算,又把他在山下买的糖果卷在一起,拜托法清师父送到孤云寺去。

    做完这一切,他匆匆出了无量寺的后门去追凤随。

    这个时候,凤随由法清师父的徒弟带路,已经带着侍卫将观月庵包围了。

    观月庵里的住持元一师太急匆匆地跑出来,见庵堂外面一群如狼似虎的卫兵,顿时脸色都变了。

    “这,这……”她颇有些无措,“这是怎么回事儿?”

    “元一师太?”

    元一师太连忙行礼,“正是贫尼,不知大人所为何来?”

    凤随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位住持身上的穿着还不及她身后跟来的几位弟子。穿着寒酸也就罢了,她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极为憔悴的感觉,身材消瘦,脸色也有些发黄。见到凤随的时候,完全没有世外之人的淡然不说,反而显得惶恐不安,活像犯人见到了狱卒似的。

    凤随就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你是观月庵的住持?”

    “是。”元一紧张的扫了一眼身边的弟子,“大人这是……”

    凤随看看她,再看看紧跟在她身后面色红润的中年女尼,他怎么觉得这位元一师太更像是庵堂里干粗活的人呢?

    “不知元一师太有几位弟子?”

    凤随出其不意的问话让元一师太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位中年尼姑,“贫尼只有一位弟子。素月,见过大人。”

    面色红润的尼姑上前行礼。她一动,她身后的几个年轻尼姑也一起走了上来,朝着门口的公差行礼。

    如此一来,元一师太倒仿佛是被孤立起来了。

    凤随陷入沉思。

    他们来的突然,因此观月庵里此刻所保持的,应该就是她们最真实的样子。可是一伙儿尼姑个个都溜光水滑的,唯有住持面黄肌瘦,这怎么看都不大正常。

    “住持留下。”凤随对徐严说:“其他人集中到一起,派人看着,不许她们说话。这位素月师太,单独看起来。”

    手下人连忙去办。

    素月也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跟周围的人使眼色,便被人拉走了。

    元一师太看看凤随,再看看上前拿人的侍卫,一副受到惊吓不知所措的神情。

    凤随自称是大理寺少卿,但他今天带来的人却不是衙门里的公差,而是他自己的侍卫,这就让元一师太有些看不明白了。

    她傻呆呆站在那里,也不敢问,竟然发起抖来。

    司空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元一师太、素月、包括素月身后几位年轻的小师太他都没见过,但人群后面还有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尼姑,司空却还有印象,依稀记得她的法名是叫慧明。

    他小时候淘气,也跑到这里来玩过。那时观月庵的住持是一位颇严厉的老尼姑,看见小孩子跑来捣乱,会吓唬他们,说要打板子之类的。但慧明对他们却都非常和气,每次看见他们都会抓两把干枣子给他们当零嘴。

    凤随看到司空也跟了上来,点点头,继续追问元一师太,“你们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这个住持倒好像完全不管事的样子?”

    元一惊慌的视线刚从素月的背影上收回来,听见官差这样问,差点儿跪下,“也不是不管事……”

    话没说完,她就流下眼泪。

    司空觉得她的样子简直像一个经过了长期的虐待之后,终于重见天日的囚徒。他估摸着,凤随再说几句重话,她搞不好就要吓晕过去了。

    司空凑到他身旁,悄悄跟他说了自己看到慧明的事。

    “她应该还记得我。”司空说:“她在观月庵的时间最长,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肯定知道。”

    凤随点点头,“你试试。”

    司空便绕过了元一,走了进去。

    观月庵不大,约莫也就是个四进的宅子的规模。此刻除了素月师太被单独关在前院的一间空屋子里,其他的尼姑们都被关在了大殿里看守了起来。因为有官差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们也不敢说话,但司空站在门口看了两眼,却觉得有两三个小尼姑显得格外活跃一些,不住的跟旁边的人打着眉眼官司。

    司空就多看了几眼这几个人,然后他就注意到这几个人竟然是修过眉毛的——出家人,还会在意自己的眉形好不好看,这正常吗?

    司空就怀疑她们是不是也化了妆。不过他对女人用的化妆品并不太懂,有些拿不准这些女人的脸色、唇色是不是正常的颜色。

    司空想了想,就对看守的侍卫说:“大人让我来提个人问话。”

    侍卫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司空走进大殿的时候,尼姑们都有些不自觉的向后退开两步,脸上也露出了有些不安的表情。

    司空就走到了那两个表情特别活跃的尼姑身边,“你们叫什么?”

    其中一个略微年长一些的鹅蛋脸忙说:“回大人的话,贫尼慧月,这是贫尼师妹,叫慧通。”

    旁边那个年轻一些的,面相更清瘦一些,两道眉毛细细弯弯。以司空曾经旁观过他堂姐修眉毛的经验来分析,这样的眉毛绝对不会是天生的。

    仔细看,眼睑上还有几个没刮干净的小毛茬呢。

    司空就绕到了她们身后,冷不防的凑到了鹅蛋脸的颈后嗅了嗅。

    这样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动作让慧月一下就红了脸,她转过头看着司空,那目光中竟然带着几分水汪汪的嗔意,“大人……”

    语气也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妩媚之意。

    司空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自己跟这尼姑的距离。一抬头就见守在大殿门口的两位侍卫也是一副仿佛见了鬼的表情,嘴巴张得能按进去一个鸭蛋。

    司空,“……”

    众目睽睽之下,司空不好解释什么,干脆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径直朝着坐在大殿后方的慧明师太走了过去。

    慧明抬头看着他,目光虽然平静,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其中隐含的嫌恶。

    她刚才也看到了司空孟浪的举动。

    司空干咳两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师太,你还记得我吗?”

    慧明怔住。

    司空就冲她笑了笑,“我小时候,经常跑这里来玩,还掐过你种的菜。你经常给我干枣子吃。”

    慧明上下打量他,双目之中慢慢的浮起些许的亮色,“你是……”

    司空点点头,“劳烦你跟我出去,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慧明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一群小尼姑。司空背对着她们,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但慧明却注意到了慧月慧通看着司空的那种眼神。

    那不是方外之人看待官差的眼神,而是女人审评男人的眼神,是算计着能通过他得到多少好处的眼神。

    慧明有些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因为在这一刻,她竟然滋生出了世俗的愤怒,以及想要报仇雪恨的冲动。

    司空目不斜视的带着慧明师太走出了前殿。

    跨出门槛的时候,还没忘了瞪一眼刚才看他热闹的侍卫,“你别瞎猜哈,我可是正经人。”

    两个侍卫没忍住,都露出一个憋笑的表情。

    司空的脸就有些热辣辣的,他板着脸指了指身后的大殿,“你们俩可看住了,千万别让这群妖尼串了口供。”

    一听“妖尼”两个字,两个侍卫的表情顿时都端正了起来。司空曾被凤随夸赞细心,这件事外院的兄弟们都知道。

    司空走到凤随身边的时候,见元一师太还是一副苦兮兮的,不知所措的表情,不论凤随问她什么,她都只会摇头。

    凤随的两道浓眉都能在脑门上打结了。见司空带着老尼姑走过来,趁机让自己松了口气,转头问他,“怎么?”

    “还没问呢。”司空说:“大人,这庵堂里的尼姑,不对劲。”

    凤随挑眉。

    司空说:“我刚才凑到近处,闻到尼姑身上有脂粉味儿。还有,那几个尼姑修过眉毛了。”

    有没有化妆,他实在看不出来了。

    凤随的表情呆滞了一下,神情颇有些不可思议,“你还能看出人家修没修过眉毛?!”

    还有,闻到脂粉味儿……

    凤随简直好奇得不行,“你是怎么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大人你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大对啊……

    第38章 四空

    司空无语的看着自己的上司,“怎么闻的重要吗?”

    他以前一直觉得凤随是个气质偏冷,又格外沉稳的人,怎么今天……好像不大正经的样子?

    还是说,人人都有八卦的一面,今天这个契机恰好就激活了凤随的八卦属性?

    凤随一本正经的看着他,“当然重要。本官当然要问清楚你这证据都是从哪里来的不是?万一要是你闻错了,或者干脆就是诬告呢?”

    司空简直要跪下来喊青天大老爷了,平白无故的,他诬告一群尼姑干什么呢?!

    凤随还在等他回答。司空无奈,只好凑过去,想到他耳边悄悄说。毕竟凤随身边还跟着侍卫呢,徐严还站在他身后冲着自己咧嘴乐呢,司空也是要脸的人呐。

    凤随看到他这动作,就很配合的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司空就凑到他耳朵边,几乎是用气音跟他说悄悄话,“我就是吧,站到那个尼姑的背后,悄悄凑到她领子后面闻了闻。”

    温暖的气息轻轻拂过凤随的耳廓,在那里激起了一点奇异的痒,随即就有一种陌生的战栗感顺着微微发痒的耳廓扩散开来。

    凤随的半边身体都麻了。

    司空说完话,规规矩矩的向后退开一步,等着凤随回答他。

    但凤随却只是保持着一个有些僵硬的、微微侧身的姿势,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仿佛压根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司空,“……”

    难道他声音太轻?凤随压根没听见?

    当过武将的人,耳朵这么不好使吗?!

    司空有些怀疑凤随是不是作弄他,故意要看他出洋相。但是从凤随的反应来看,好像真的没有听到……

    司空正打算凑过去再说一遍,就见凤随干咳两声,不大自然地把脸转了过去。从司空的角度看过去,竟然觉得他的脸颊好像有些发红。

    司空也有些尴尬起来。他,他该不会是觉得自己离那个尼姑那么近是在耍流氓吧?!

    对哦,凤随也还没有成亲呢,搞不好也还是个纯情的小处男……

    唉,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我不是要对她怎么样……”司空垂死挣扎,觉得还是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形象再努力一下的,“我就是觉得她脸色太鲜艳了,好像化了妆,但是又不好确定……”

    他要是到人家脸上去摸一把,看看有没有脂粉,那不真成了登徒子了?!

    凤随很快平静下来。

    他平静了,就有闲心来欣赏一下司空尴尬的脸颊发红的样子了。他的脸红红的,一双大眼睛来回瞟,就是不敢看他……

    凤随莞尔,“我听清楚了。你怀疑这一伙儿尼姑其实是暗娼?”

    终于说到了正经事,司空缓缓吐出一口气,表情也跟着正经了起来,“所以我把慧明法师给带出来了。她在观月庵里修行多年,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在这里了。我想,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定都知道。”

    凤随随着他目光去打量慧明师太,就见她走到元一师太的身边,扶住她的胳膊,小声的跟她说话。

    或许是有了认识的人在身旁,元一的神情也平静了许多。

    “你是慧明师太?”凤随问她,“司空说,你在观月庵时间最长?”

    慧明行个礼,抬头望着凤随,沧桑的老脸上露出愁苦的神情,“大人,你不要责怪元一师妹。她被素月等人折磨,脑子也受了伤,好多时候都糊里糊涂的。”

    凤随吃了一惊,他刚才只是觉得元一师太有些缩手缩脚,还以为她是被官差突然出现给吓到了。

    凤随走到院子一角的石桌旁,示意大家都坐下说话。

    慧明扶着元一也走了过来,元一紧紧揪着慧明的袖子,好像一个小孩子紧紧抓着家里长辈的衣角,生怕自己会被丢掉似的。

    凤随就对慧明说:“你从头说。”

    “观月庵,是前朝孙太傅家里的寺庙。”慧明叹了口气,开始了自己的讲述:“后来孙太傅卷入了几位皇子夺嫡的案子,被抄家免职,就带着家人回了明州老家。观月庵因为是方外之地,官府免于追究,就这么……成了无主的小庙。”

    “当时留在观月庵里的,是太傅家一位忤逆长辈的孙媳,孙家的人走后,这位孙夫人生活上没人照料,干脆就出了家,当起了这里的住持。再后来,陆陆续续也有一些妇人来这里出家避世。观月庵虽然名气不大,但前后的土地也都是庵里的,可以自己种些瓜菜,再加上香客布施,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我师姐当住持的时候,庵里的情况稍微好一些,香客也多,还有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来这里修行。”慧明说着,抬头望了一眼坐在凤随身旁的司空,“那时候,四空还小,也经常带着一些小伙伴儿来这里淘气,大约也还是有印象的。”

    她听到别人叫他“司空”,也终于想起这孩子的名字了。

    四空。

    孤云寺给他取的名字,叫四空。

    司空连忙点头,给她的话作证,“每次来,都觉得庵里的菜地打理的特别好看,整整齐齐的。师太们也都是正经出家人的样子……慧明师太还给我们枣子吃。”

    凤随淡淡扫了他一眼。他想司空小时候一定是个特别淘气又机灵的孩子,说不定还是个孩子王,整天带着一群小光头在山里跑来跑去。

    “我师姐圆寂之后,元一师妹就接任了住持之位,”慧明停顿了一下,默默的计算了一下时间说:“说起来,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司空暗想那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北边。后来回来,也不怎么常来岁寒山了。即使过来,停留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其他的寺庙里有什么事,他压根就没那个闲心去打听。

    观月庵的一番变化,也不知道智云师父,或者无量寺的法清师父都知不知道?

    “元一师妹做住持的头一年,情况还好,”慧明说:“后来半山腰那里又建起了一座庵堂,叫什么灵台庵。那里距离瀑布较近,到了春天,整个山谷里都开着杜鹃花,景色也美。慢慢的,香客们就不爱往后山这里来了。”

    司空与凤随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观月庵作为太傅家的私庙,建起的初衷就是把家族里犯了错的女眷关起来,当然会选一个偏僻少有人来的地方。但灵台庵修建的初衷就是要吸引香客,自然要选一个容易出入,景色又吸引人的地方。

    跟灵台庵相比,观月庵的落败几乎是必然的。

    慧明再开口的时候,神色里就多了些许的愤恨,“日子本来也就这么不好不坏的过了。但不巧的是,元一病了,她这一病就躺着起不来床,只好把庵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她的弟子素月。”

    凤随就问她,“这个素月,什么来历?”

    慧明回忆了一下,“她家以前就在太平镇上,夫家好像是做镖行生意的。后来她丈夫因为她不会生养,就纳了两房妾,她的公婆也对她不好,一家人合起伙儿来欺负她,说她不守妇道,把她送到庵里来修行。后来她也不想再回家去,就干脆出了家。”

    “起初素月也还好,庵里上下都打点的有条有理。”慧明两道有些散乱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有一些镇上的人经常来找她。”

    慧明自己是在庵里做粗活的,庵里的日常事务她接触不到,一些细微的改变她也就无从察觉。

    “再后来,大约是两年前吧,素月又收留了两位小娘子来庵里修行,就是慧月和慧通。再后来,陆陆续续又收留了几位年轻的小娘子……”慧明说到这里,老脸上也露出了羞惭的表情,“贫尼在庵里就是个干粗活的,到了晚上就回后院去,门一关,前面的事就不知道了。可是这庵里时不时就有人半夜来敲门……日子久了,贫尼也还是知道了。”

    “贫尼就去找元一,元一病的久了,素月又不肯给她请大夫,身体就慢慢的不行了,只靠着游方郎中的几味草药熬着性命。素月名义上是她的弟子,可是她已经把整个庵堂都控制起来了。元一说她,她就干脆把元一关了起来,还不给她吃饭,动辄打骂……”

    “贫尼逃出去一次,想要报官。可是还没下山,就被素月带着人抓住了,”慧明的眼中流下眼泪,“她们打坏了贫尼的腿,贫尼从此不能久站,也不能走山路……”

    司空恍然,难怪他刚才进大殿的时候,见一群尼姑都在大殿里站着,唯有她在后面盘腿坐着。

    凤随转头去看司空。

    他想司空果然敏锐,通过尼姑修过眉毛这样一个细节,就能把庵里的情况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虽然看到慧月慧通的时候,也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对,但以他的身份,无论如何是做不出凑到人家尼姑的领口去闻闻味道这种事来的。

    别说做了,他想都想不到。

    凤随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呢?

    答案是男女大防。

    但司空为什么没有这样的观念来约束?!

    凤随打量司空。

    司空有一张非常吸引人的面孔,剑眉英挺,一双眼睛却显得又大又圆,配上浓密的睫毛,无形中给他增添了一丝温软的感觉。

    他的眼瞳也总是泛着水光,像浅浅的溪流,清澈见底。

    凤随就有些明白了。司空并不是没有男女大防的观念,而是,这小子完全心无旁骛,这些容颜娇艳的尼姑是女人还是男人,是树木还是石头,在他的眼里都没有区别。

    凤随想到了一个词:赤子之心。

    司空不知道他的领导正在琢磨他的品性,他满脑子都是之前小和尚跟他透露的那些消息,他问慧明,“有人看见素月跑去无量寺……这件事你可知情?”

    慧明想了想说:“贫尼知道素月是替人去传话的。”

    第39章 慧明

    凤随听她这样说,便问道:“素月是替何人传话?”

    “就是山下太平镇上的泼皮关小虎。”慧明说:“以前贫尼跟着住持去镇上替人做法事,正巧遇见几个泼皮在人家铺子里撒泼要钱,听旁边的人说,那个领头的就是关小虎。后来,关小虎不知怎么又勾结上了素月,时常在庵里往来。”

    凤随就想起了曹溶提醒他们去查一查西京城里的帮派。恐怕关小虎王顺子这些泼皮头顶上也是有组织的。

    之前听“聚富”客栈的老板说起这两个人,凤随只以为这两个人是底层跑腿打杂的,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止如此。

    不知道他留在镇上的侍卫,能不能顺利抓住这两个人?

    慧明没有注意到凤随神情的变化,自顾自的说:“关小虎跟庵里那几个妖精都熟得很。但他在素月面前却一向老实,贫尼总觉得,这两个人或许之前就认识。”

    这个“之前”,她指的是素月出家之前。

    “无量寺有贵客来上香的事贫尼也知道。”慧明说:“观月庵风气不好,那些年轻一些的,都无心供奉佛祖,成日里描眉画眼,满山乱窜……那家寺庙里来了香客,她们都知道,有时候还会主动去勾搭……贫尼就是听她们闲谈的时候说的。”

    “那天贫尼到前院去扫地,看见素月跟关小虎就坐在这里吃茶。贫尼听见素月说什么有没有危险之类的话,然后关小虎就说都是已经安排好的,万无一失。然后他就塞给素月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胭脂水粉,素月就说,那好吧,看着他这么心诚的份儿上,她就去跑一趟腿,替他传这个话。”

    凤随稍稍有些失望,“没有听到关小虎要素月传的是什么话?”

    慧明摇摇头,“贫尼在庵里就是做粗活的,到哪里都有人看着,尤其像前院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除了来做洒扫,素月平时是不允许贫尼过来的。除了贫尼,还有两个厨房那边干活儿的师妹,我们平时都被关在后院。”

    旁边的徐严就说:“大人,后院就是个堆柴火的小院子。院子外面是菜地,过了菜地再往里走就是深山,也没有路通往山下。”

    凤随就让徐严把素月给拎了过来,问她关小虎让她传什么话。

    素月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她们做的那些事已经露馅了,只以为是关小虎做了什么事,牵累到了她,连忙叫冤,“那个杀千刀的关小虎,贫尼根本不认识他!他来了庵里,让贫尼给无量寺的香客带个话,就说准备好了……贫尼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人明鉴呐。”

    凤随脸一沉,“这么不老实,掌嘴!”

    徐严二话不说,走过去噼里啪啦地在素月脸上扇了几巴掌。素月的日子一向过的不错,脸皮也嫩得很,几个巴掌扇下去,脸颊登时就红肿了起来。

    素月被打懵了,徐严手一松,她就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凤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再想想,关小虎那天,还说了什么?”

    素月挨了打,不敢再耍滑头,望向凤随的时候,眼神里也透出了畏惧之色,“关小虎那日跑来庵里,让贫尼去找一个叫顺婶儿的婆子。他说他进出无量寺太显眼了,让贫尼跑一趟腿,去把银子收回来。”

    “什么银子?”

    素月就露出几分踌躇的神色,“关小虎说,那婆子许了他二百两银子,让他帮个忙……帮什么忙,贫尼就真的不知道了。他说如今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让贫尼帮他去把五十两银子收回来,他说还有一百两银子,事成之后那婆子才能给他。”

    凤随没有出声,上下打量她。

    素月就慌了起来,连连磕头,“大人明鉴,贫尼真的不知道关小虎做了什么……他说跑一趟腿,分给贫尼五两银子。贫尼一时就动了贪念……实在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什么事……”

    司空都听的要摇头了,只是跑一趟腿就能拿到五两银子,这尼姑也是疯了,咋就不想想她长得难道是金腿?银腿?为啥会这么值钱?

    她又不是十二三岁不谙世事的孩子,哪里会不明白这里面肯定会牵扯到一些阴私。不过就是利欲熏心,铤而走险罢了。

    凤随见她在自己面前目光躲闪,便说道:“素月,你在观月庵做下的事,本官都已经知道了。你亵渎佛门清静之地,本官必不能轻饶了你。不过,你若是将关小虎的情况交代清楚,本官可酌情考虑将功折罪。”

    素月听到亵渎佛门几个字,顿时面色大变。她这才恍然大悟,官差包围了观月庵,并不仅仅是受到了关小虎的牵连,而是她们自己的龌龊事曝光了。

    素月瑟瑟发抖,“贫尼说,贫尼都说……关小虎也是太平镇人,要是按着贫尼出家之前的身份算起来,他还得称呼贫尼一声婶娘。贫尼也是鬼迷心窍,明明都已是出家人了,怎么被这关小虎三言两语的,就收了他的银子,同意他将两位朋友窝藏到观月庵来。”

    素月说着说着,眼里也流下泪水,“那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不知在哪里犯了事,要躲一躲……他们在庵里赖着不走,还……还侮辱了贫尼的徒儿慧月……”

    素月泣不成声,“慧月受辱,本想报官,结果被他们关在房里,连吓唬带哄骗的……后来就自暴自弃起来了。”

    司空忍不住问她,“慧月要报官的时候,你做什么了?”

    素月讷讷无言。

    司空与凤随对视一眼,凤随知道他的意思,便说:“想来你也站在恶人一边吧。于是慧月走投无路,这才自暴自弃起来。”

    素月面色灰败,却找不出什么话来替自己辩解。

    “观月庵风气一坏,就一发不可收拾。”凤随说着也是怒火中烧,“素月,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你!”

    素月连连磕头,口称,“大人饶命!”

    凤随让徐严去取来纸笔,扔到素月面前,“你就跪在这里,把你在观月庵做的恶事,以及关小虎的情况都写下来。你若是胆敢推脱,或者把自己做的坏事推到别人身上,你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素月被侍卫押着,跪在院子一角开始写供状——她出身贫寒,还是出家之后才有机会读书识字,如今也算是学有所用。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实际上这个案子也并不复杂,所倚仗的不过就是观月庵位置偏僻,所以无论有什么动静都颇为隐蔽,不易为人所觉察。

    如今恰巧被小和尚看到了素月与乔家人碰面,于是被凤随等人撕开了一道小口子,进而顺藤摸瓜,将整块的遮羞布都一股脑扯了下来。

    再加上凤随是带着侍卫出行,包围庵堂、拿人等动作更是一气呵成,素月等人冷不防被从天而降的一张大网罩住,一个个被砸的晕头转向,连个遮掩串供的机会都摸不着……谁能想到官府办案,会这般迅速呢?

    关小虎这些人每日在市集上到处乱窜,事先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一众尼姑们一个一个被提出来问询,司空在旁边充当主簿,在一旁做问询记录,现场撰写供词,直写的手腕子都酸痛了。

    结果一众尼姑审完,又在慧月房间里找出来两个五花大绑,一身是伤的农家女。这两位小娘子是一对表姐妹,都是外乡人,来太平镇是投奔亲戚的。没想到一只脚刚踏进太平镇,就被关小虎等人拿住,送进了观月庵。

    姐妹两人在凤随面前抱头痛哭,又连连磕头,感谢官差的相救之恩。

    审过一轮之后,将慧明等不曾参与前院的皮肉生意的出家人单独召集到了一起,凤随问起她们的打算,其中有两个大约是觉得观月庵留下的阴影太重,不愿再留下来,想要转去其他庵堂修行。

    慧明和几个原来做粗活的尼姑都上了岁数,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去处,商量了一下,打算留下来继续守着观月庵过日子。

    凤随核对明白,一一批准了。对于那两个人想去其他庵堂修行的尼姑,凤随也写了手书,将她们推荐去了灵台庵。

    司空趁着凤随研究素月供词的功夫,悄悄找到慧明。他有些不放心她们继续留在观月庵。

    慧明反而想得很开,她叫他“四空”,对他说:“你不过就是担心慧月她们的老客人继续来这里闹事。没事的。那些人都会白天过来留话,商量好了,才会趁着半夜三更的摸过来过夜。若是真来了,看见庵里就几个又老又脏的老姑子,自然也就走了。”

    司空认真的纠正她,“师太不老,亦不肮脏。肮脏的是她们。”

    慧明就笑了,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贫尼就知道,孤云寺长大的孩子,不会是那等心地腌臜之辈。”

    这是变相的道歉。为之前在大殿里误会司空在轻薄慧月而感到愧疚。

    司空自然也听出来了,不过他并不在意。他又不是真的在耍流氓,这事儿也就没什么好解释的。

    司空就嘱咐她,若是有事,只管派人去孤云寺找智云师父。孤云寺是有武僧的,一般二般的泼皮流氓,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慧明含泪点头。

    没有了素月这些人,观月庵以后不会再闹得乌烟瘴气,遭人嫌弃。她们的日子或许会贫苦一些,但不会再有皮肉之苦了。

    司空正想着要不要向凤随申请一下,将庵堂里搜出来的金银等物留下一部分给慧明等人养老,就听慧明在身后喊他。

    司空回头,就见慧明露出踌躇的神色,小声说道:“四空,我这里还听到几句闲话,不知真假,贫尼就拿不准该不该汇报给大人知道。”

    第40章 两个女人

    司空转过身,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师太还知道什么,只管说来。若与案子相关,大人会安排人手去查证的。”

    慧明听他这样说,就点点头,很小声的告诉他,“贫尼在庵堂里洒扫的时候,听见过关小虎跟素月等人吹嘘,说他们身后是有靠山的,而且还身份不低。贫尼听他说话那意思,似乎是说朝廷里的官员。”

    司空眉头一跳,“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师太还记得吗?”

    慧明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实在学不来年轻男人说话时大大咧咧的语调,便说:“他就是吹嘘说跟着他混,有钱赚,啥也不用怕,因为他们的大爷是朝廷的人,深受官家看重,谁敢跟他过不去就是自己找死……就是这一类的话。”

    司空一时间也分辨不清这些话到底是真的,还是……仅仅是一个泼皮在女子面前漫无边际的吹嘘。

    司空点点头,“我会报到大人那里,是真是假,都由大人决定。”

    慧明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整个人也轻松了。但神情间仍然有些顾虑,“你们这样……不会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吧?”

    司空笑着安慰她,“不会。我们大人自己就是了不得的大官呢。”

    他反而比较担心慧明的处境,怕有什么人会顺着关小虎和素月这条线,找上了观月庵。

    “要不,这里干脆改个名字吧。”司空给她出主意,“外面也收拾收拾……反正你们几位师太也不常在外人面前出现,庵里再改了名字,别人只会以为原来那些人都走了。免得有些知情的人,还以为这里跟以前一样。”

    在这个时代,对于名声的重视,是远远超过了后世的人所能够理解的程度的。

    “也行。”慧明想了想,有些踌躇的看着司空,“能不能请大人赏脸给题字?贫尼想着,最好能借大人的官威来镇一镇这庵堂里留下的邪气。”

    司空觉得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正常的,就将这件事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我去跟大人说。”

    凤随让人通知了太平镇的县令,将观月庵的这桩案子转交给了县令来处理。

    在等待县令上山的时间里,凤随让人将整个观月庵搜了一遍,与案情相关的物证都集中到一起,尼姑们也都分别录了口供。

    凤随还给慧明重新题了字,干脆就叫清明庵。他也希望这个新的名字,能将观月庵的污浊气一扫而空,归还佛门之地一片清明气象。

    慧明和元一等人都十分感激。

    待一切事务都处理妥当,凤随便带着自己的随从下了山。之前留在太平镇的侍卫也已经等在山脚下了,见到凤随,连忙上前汇报情况。

    原来抓捕王顺子和关小虎一事的进展并不顺利,王顺子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落网,关小虎却借助地利之便,在小镇迷宫似的小巷子里逃脱了。

    凤随留下徐严,让他带着两个侍卫协助追捕关小虎,其他的人先回城。

    一行人进了城,刚回到国公府的外院门口,就见内院的管家已经等着那里了,说老夫人有事相商,请凤随去一趟内院。

    凤随外衣也不及换,就跟着管家匆匆去了。

    司空这才想起虞国公府的内院里还住着一位老太太,就是凤随的亲祖母赵夫人。

    他刚搬进来的那天,陈原礼曾经拉着他絮絮叨叨科普了一堆虞国公府里的人物关系,但司空听的迷迷糊糊的,只记住了这位出身于宗室旁支的赵夫人。

    据说赵夫人的父亲官位不显,两位亲兄弟都只是五六品的小官,如今都在建州一带做地方官。

    司空想到凤老将军手握北方防线一半儿以上的兵力,就毫不意外他会娶一位低品官员家的小娘子为妻了。

    回到外院,热茶热饭都已经准备好了。

    司空吃了一顿饱饭,又去外院的浴房洗了个热水澡,见收拾浴房的婆子随手就将他换下的脏衣服收走,还说但凡有需要换洗的衣服被褥什么的,每日只管放在门口,自有下人收走清洗,顿觉住进凤家真是……享福了。

    衣服都不用自己洗!

    被褥什么的也不用自己洗!

    司空开心的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摸出一把大钱塞给婆子。那婆子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过司空的打赏,开开心心地走了。

    司空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家底。这会儿得知生活上能享受被人照顾的便利,他也不可惜打赏出去的小钱了。再说凤随那里的赏银还没发呢。

    虽然猜不到凤随会给他发多少赏银,但肯定不止有一把大钱就对了。

    司空正坐在自己房间里盘算自己的存款,就听陈原礼在院子里喊他,出门一看,这人行色匆匆的刚从外面进来,衣服也顾不上换,就喊他去内院书房,说凤随有事要喊大家过去商议。

    司空匆匆束好头发,跟着他往内院走。

    陈原礼还在那里感慨,“你说你才来了多久啊,大人都要离不开你了……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司空对他的性格也有所了解,知道他就是这么一副大大咧咧的性格,随口一句话也不是在挖苦什么,便笑着打趣他,“嫉妒了?”

    “可不。”陈原礼大大方方的承认了,然后很认真的看着他说:“不过你这人脑子灵活,这一点,我和老徐都比不上你。大人身边,也需要你这样的人。”

    司空又笑,“刚才还承认嫉妒了。”

    “嫉妒归嫉妒,”话说到这里,陈原礼大概也怕他会误会自己,很认真的解释说:“你比我能干,比我受赏识,我眼红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我和老徐都是跟在大人身边时间最久的人,也算是大人的臂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们还是懂的。”

    司空点点头,暗想这说的不就是团队合作嘛。

    陈原礼说:“若是我们嫉妒起来,将能干的人都使手段撵走了,只留下一群不如自己的蠢蛋,那实际上是在削弱自己这一方的实力……大人说过,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加上身边这些亲信组成的一个小队伍,我们是一伙儿的!自己人不欺负自己人!”

    司空大笑,“原礼兄是明白人。”

    陈原礼不放心的看着他,“你听明白了?不会再误会我了吧?”

    “我以前也没误会你。”司空认真表态,“我们都是为大人做事的,彼此之间是合作的关系,不是敌对的关系。”

    陈原礼就放心了,拍拍他的肩膀说:“窝里斗什么的,最傻了。伤的都是自己人,只会让敌人看笑话。”

    “说得对!”司空连连点头。

    他也烦窝里斗,以前在京畿衙门,他和金小五就遇到过这种事。但因为蔡大人不管事,就算真闹出来他也只会和稀泥,司空又不能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所以他们只能忍着,顶多暗地里给人下点儿小绊子出出气。

    司空觉得这样把话说开也挺好。他还挺喜欢凤随身边的这些人展示出来的工作氛围。如今陈原礼的一席话,也让他生出一种被一个团队接纳的喜悦。

    凤随已经在内书房等着他们了。

    司空注意到他换了一身常服,头发上也还沾着潮湿的水汽,估计也是刚刚洗漱完毕。见他们进来,招招手让他们都坐下。

    空青和贯节送上茶水,这个时候徐严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满脸英气的青年。司空在外院的时候跟他打过照面,知道这人叫罗松,也是打从投军就跟在凤随身边的人,一身武艺极为出色。

    徐严将手中几张状纸模样的东西递给了凤随。

    凤随低头,一目十行的看过,随手递给了一旁的陈原礼。

    司空凑过去一看,原来凤随今天上山的时候,还派了另外的人到顾桥镇去打听乔家的庄院。

    “小的派罗松去查问乔家的事,”徐严也拉着罗松坐了下来,“倒是问出了一些东西。”

    罗松在一旁说:“乔家的管事嘴紧的很,问他啥都不说。后来小的在庄子上找到管事的儿子,又使了银子,才从他嘴里问出几句话。他说他们家的大爷每月初来庄院里查账的时候,都会请‘玉香楼’的春娘子来陪夜。”

    司空忍不住看了陈原礼一眼,他们在玉香楼找春娘子问话的时候,她可没说自己跟乔晖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还有一件事,比较奇怪。”罗松的五官原本是带着些许稚气的,此刻皱着眉头,就显出了几分老成的神气来,“管事的儿子说,他有一次在侧门外迎着春娘子的轿子,听见里面有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一屋子人都看着他。

    罗松点点头,“管事儿子是这么说的。还说一个是春娘子的声音,另一个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了,不过声音娇嫩得很,应该也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娘子,而且语气颇为蛮横。不知是不是春娘子惹恼了她,她说了几句要把她发卖到码头上的黑窑子里去这样的话。”

    凤随就问他,“这女人是每一次都坐着春娘子的轿子同来?”

    罗松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管事的儿子只在庄院的外院看着门,内院什么情况,轿子里是不是每次都有两个人,他也不知道了。”

    凤随原本以为司空他们搞来的那件华贵的披风和薄袄与乔家的案子没有太大关系,打发人过去查证,也只是出于他谨慎的习惯。没想到还能打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如此一来,春娘子就又重新跳进了他的视线里。

    凤随就觉得,那个不知身份的女人会找上春娘子,并且还跟她换了衣服,这绝对不是偶然的选择了。

    凤随让罗松带上几个人,等明天一早城门一开,就去顾桥镇把春娘子带回来。

    这女人绝对还知道一些事情。

    另外,凤随还得找人看一看司空他们带回来的衣服,进一步确定这个女子的身份,以及她是否与乔颖儿的案子有所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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