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泠不知道用什么话可以描述现在的心情。
他只是几日没有出过镜玄峰,竟不知宗门内的流言蜚语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甚至连外门弟子都有模有样的,学着茶馆小肆中的说书先生,张口就是一段生死虐恋——比如他收谢珩为徒弟,只是把人当作钟无咎的替身,小徒弟为了活命,被迫委身于他夜夜缠绵;比如他与小徒弟前世就是一对神仙道侣,今生见面是为再续前缘;再比如,他对小徒弟采.阳补.阳,半夜吸取人的精气……
各种版本精彩纷呈,热闹的很。
阮时泠站在门前,看着远处渐渐放大的黑点,清冷面容染上抹幽怨,叹了口气。
有点想骂人,还有点想揍人。
瞬间拢在袖中的拳头硬了!
好好的原著剧情,怎么到他这里就崩成了这样?
阮时泠还在纠结着“如何解决不良风气对小徒弟带来的影响”中,人已经到了跟前,恭恭敬敬唤了声“师尊”。
“嗯,回来了。”
谢珩应声,见人身上披着的狐裘散了些,抬手要去拢。后者却不着痕迹的转过身,轻飘飘躲过他的触碰。
“进屋,为师有话对你说。”
谢珩低头看了眼空落落的手,眉心皱起,跟了上去。
夜色深沉,似水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无声透着寂静。
师徒二人一站一坐,身影随着月光逐渐拉长,映在地面融成一团。
谢珩手指抿过灯芯,小簇火焰跃起,点燃了桌上的灯,眼前的视线顿时明亮起来。
阮时泠扫了一眼,示意谢珩过来,“给你的。”
他手旁放着柄剑。
剑鞘笔直,浑身漆黑,上刻着繁琐复杂的花纹,长着獠牙的凶兽肆意缠绕着剑柄,仿佛只要拔出剑,这只凶兽也会跟着活络起来。
谢珩盯着看了会儿,没接,“师尊是要赶弟子离开吗?”
阮时泠:“……”
是啊,他表现的有这么明显么。
小徒弟,你要不要这么聪明,让他好没有成就感的。
“若是师尊担心宗门内的流言有损颜面,明日弟子会亲自到宗主门前谢罪,如果师尊还是不肯原谅弟子,那弟子……也只好离开了。”
他低着头,声线低沉,如同犯了错的孩子。
阮时泠:“……为师不是这个意思。”
谢珩盯着他,抿了下唇。
他记得清楚,上一世他是趁师尊寒毒发作时偷偷逃出的太晏宗,后在山下各处辗转历练,直到学有所成才回去。可这次师尊没有闭关,寒毒发作也刚刚过去,为什么要赶他下山?
他想不通。
“你入门已有半年之久,剑法却毫无长进,或许是太晏宗内修功法不适合你。且各峰亲传弟子每年都会下山试炼,你不过是提早了些,有何不同?”
说完,阮时泠莫名有些心虚。
……好吧,他承认是撒了个小谎。
其实离原著中谢珩下山走剧情还有段时间,但宗门内最近的流言实在太过猖狂,而且看小徒弟这样子,分明早就知道了,却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阮时泠心里也一时拿不准主意。
提前把人踢下山走剧情,应该也不会发生大事吧?
谢珩站在原地,没接话,心里也在思考着可行性。
确实,如果早下山,他就可以多去些地方,找些替师尊修复心脉的灵药。
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大概位置还是记得的。
心里拿定主意,谢珩伸手拿起桌上剑,“弟子多谢师尊。”
剑还是之前那柄,也没什么好看的,一如既往地称手。
阮时泠诧异的看了眼他。
就这么……答应了?他还以为要再劝劝,正绞尽脑汁想着借口,没想到省了不少工夫。
哦,对了,还有件事。
阮时泠指尖拂过储物戒,一块玉佩出现在手心,他放到桌上,推到人跟前,道:“这块玉佩你拿着,可以净化残留在体内的毒素。”
顺便隐藏体内天魔血的气息。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从大师兄那里要来的,小徒弟下山试炼,当师尊的怎么可以不考虑周全呢。
玉佩静静躺在桌上,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握在掌心的瞬间就可以感受到散发的源源不断的灵力。
谢珩接过,指腹摩挲两下后贴身放进怀里,道:“多谢师尊。”
似乎是身体不好的缘故,眼前的人的脸上透着清冷的苍白,还有种令人心动的易碎感,忍不住想要呵护着,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疼他、伤了他。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屋子里静悄悄的。
阮时泠也在纳闷谢珩拿了东西怎么还不走,没把人等走,反而把昏昏沉沉的睡意等来了。
他起身,道:“回去歇息,明日你就下山。”
谢珩应了句“是”,转身离开房间,却在掩门时停顿了下。
透过门缝,隐约看见屋里的人褪去狐裘和外衣,随意搭在旁边搁置衣服的架子上,接着解开一件又一件,露出紧贴肌肤的雪白中衣。指尖搭在系带上,它的主人似乎是在犹豫,半晌后到底还是没有动,转而脱掉鞋袜钻进了被中。
门外的谢珩垂下眼,遮掉眼中晦暗深涩的情绪,关上了门。
*
谢珩没有像昨晚答应的那样,第二日就下山,反而整日不见踪影,甚至晚上也见不着人,连问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连张纸条都没留,不辞而别。
小屋的桌上摆着温热的清茶,白瓷碟放着精致好看的糕点,正散发着甜腻香软的气息——修真者早已辟谷,食用过多的五谷杂粮反而会沉淀体内积郁的灵气。上次从黑沼林回来后,谢珩一有空就会钻进小厨房,捣鼓半日端出碗荷叶粥,糕点,或是别的。
反倒是渐渐把阮时泠的胃口给养叼了。
小徒弟才走没几日,阮时泠就觉得镜玄峰冷冷清清,一点人气味都没有。
期间金子洛派了几名弟子过来,聪明机智,勤劳能干,可留了几日就被还了回去。用人间的话来说,就是体验过极致,凡事都会下意识的与其比较。
思来想去,总归是不如小徒弟做的好。
眨眼到了六月初,枝条抽芯冒出绿叶,结了花苞,偶有早开的花耐不住寂寞悄然绽放,肆意的向天地万物展示着婀娜身姿。
阮时泠倚在藤椅上,青丝散落肩头,衬得清丽面容姣好若初。他托着下颔,漫不经心的扫过手中捏着的书信——小徒弟的亲笔。
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捏个传音术可以解决的事,反而要洋洋洒洒写上好几张,再托人送到太晏宗,转交到他手上。
写的都是路上遇到的奇人异事,凡事报喜不报忧,阮时泠心里说着嫌弃,倒也没摆出不耐烦,一一扫过之后搁置旁边,转而拿起压在茶杯下的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字,个别地方用红色标了出来。
这是他能记得的原著中几个重要的情节。
像他这么好的师尊,在穿书中已经不多见了,真是替小徒弟感动。
忽然他手腕轻转,纸没入储物戒中,起身推开门,就看到小狐狸站在外面,耳朵尖尖弹弹,毛茸茸的尾巴摇来摇去,扯着他的袖子就往后山走。
“阿泠,阿泠,花开了!”
小狐狸心性纯净,单纯至善,那日哭着跑出镜玄峰后,不出两日又抽抽搭搭跑了回来。眼巴巴趴在他床前,说要给他摸尾巴,摸了毛绒绒心情就会好,心情好了就不会不要它。
偏生是这只小狐狸,见证了当年屠尽镜玄峰的惨案,他有时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纯真才可以驱散外界带来的阴暗,让它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心性呢?
阮时泠决定多怜爱小狐狸一些。
才刚刚踏进后山,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只见各种不知名的花儿娇艳盛开,花枝轻颤,肆意生长在被人刻意圈出的青翠小篱笆中,清丽芬香随着风儿送入鼻间。
外界春意盎然,夏风悠然。
这里却是有人留下的一方天地。
流风回雪,浑然天成。
小狐狸欢快的跑了一圈回来,狐狸耳朵沾了花粉,瞅见阮时泠唇角微不可察的掀起抹弧度,忽地眼眶泛了红,咬着唇道:“他又说对了。”
阮时泠回过神,“嗯?”
楚若若虽然是很讨厌谢珩,也时常明里暗里说他的坏话,但它是只明事理的狐,这会儿跟数豆子似的把话全倒了出来,“他说只要我按时过来浇浇水,松松土,等夏天到了,就会看见阿泠笑了。”
谢珩临走前还说了,花不开不让它告诉其他人。
可是要把它给憋死了!
哎……它为什么要听那讨厌鬼的话??
“阿泠阿泠阿泠……”楚若若扑过来抱住他,仰着委屈巴巴的小脸,毛茸茸尾巴缠住阮时泠的腰,不断收紧,使着劲的撒娇求摸。
*
或许是受了白天无边春光的影响。
这一晚,阮时泠又做起了梦。
梦里的他衣衫半遮,滑落肩头,却又被绞白纤瘦的指尖抚住,暴露在空气中的锁骨下的朱砂痣鲜活欲滴。
乌云吹散,隐在黑夜中的清冷月光照进来,照在那人的脸上,清晰的让人看清他的面容。
灼热滚烫的呼吸声洒在脸上,饱含情.欲的低沉嗓音从耳边响起。
“师尊,弟子就抱抱你,不做别的。”
梦境中掺杂着的陌生与熟悉令阮时泠惶然惊醒,他坐起身,额角渗了层薄汗,不停喘着呼吸。
要说是什么感觉,那就是……
刺激。
他竟然在梦里,跟小徒弟做了那种事?
“……”阮时泠表示有被震撼到。
不对,梦里的谢珩五官已经长开,眼底萦绕着魔气,浑身散发着成熟的气息,分明是原著中才存在的魔尊。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他已经对小徒弟饥渴成这样子了?
那也不能挑小徒弟下手啊,多罪恶。
阮时泠心里有些唾弃,可又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察觉到这微乎其微的小动作,顿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
此时,月黑风高的夜里,一位孤单寂寞的师尊进行了深刻反省,并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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