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间,许清知等了方楚悦一起去食堂,方楚悦把今天中午的理综小题练给她,同时还有一个信封。
方楚悦嘴里吸着牛肉面,拿着信封感慨万千:“感谢信寄到我家了,正好给你拿过来,你说你,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拿着钱去资助别人。”
许清知小口咬着锅贴,把信封拿过来,里面是一封长长的感谢信,末尾印着某个社会公益组织的红戳。
这是个贫困山区的助学项目,许清知把许怀山给她的生活费都用在了这上面,资助了四个家庭贫困小学生的学费和生活费。
负责人会定时给她回信,告诉她四个小朋友的近况,许清知大致扫了一眼,知道这四个小混蛋过得都还不错,考试也没给她丢人,她把信折好收起来,专心啃锅贴。
锅贴吃完,许清知才说道:“至少一中的锅贴还有肉,我们的日子不会因为吃喝发愁,他们光是活下去就要用尽所有力气了。”
方楚悦用豆浆敬她:“思想很有深度。”
“谢谢啊。”许清知不仅思想有深度,胃也很深,她面前除了刚吃完的锅贴,还有四个水煎包、一份鸡蛋饼和一杯豆浆。
看着许清知如此大剂量地摄入碳水,竟然还能保持令人眼红的苗条身材,方楚悦万分悲痛,心说自己对着好吃的牛肉面恨不得连碗都啃了,估计这辈子是不能减肥了。
吃完晚饭,还得回去上晚自习,许清知走到打印店门口,对方楚悦说道:“你回去吧,我去趟打印店。”
许清知独自走进打印店,兴许是已经晚上了的缘故,工作了一天的打印机们终于下班了,偌大的打印店空旷而又寂静。
盛明野不在,电脑旁边的书桌上,一个男生背对着她,伏在桌上写字,听到动静,男生转过头,嘴里还叼着笔头,含糊地问:“打印还是复印?”
男生满脸饱经世事风霜的沧桑样子,看起来不太像是高中生,许清知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他的身份,视线逡巡了两圈,问:“请问,盛明野什么时候来?”
“啊,你就是他同桌吧?”男生张大嘴,笔头落下来,恍然大悟道,“他跟我说你今晚会来,做个自我介绍,我姓柯,是这家打印店的负责人,他们叫我柯老板。”
许清知对于这个很可能掌握着自己经济命脉的男生很尊敬,“你好,我是许清知。”
柯老板:“我知道,盛明野的同桌嘛。”
许清知:“……”
柯老板放下笔,从桌子下面扯出一张凳子来:“坐,听说你想来这里勤工俭学,说说吧,你每天什么时候有空来工作?”
许清知一愣,她这就算被录取了?
“我……”许清知有些不确定,“我不逃课,下课时间都可以,不过周末不行。”
周末宋玉时把她看得很严,除了在家睡觉,她根本出不来,只能趁宋玉时上班偷偷出去一小会儿。
柯老板看了许清知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怎么和盛明野一个德行?他也是周内白天不上课,周末不在学校,也不知道去哪了,不过你比他强一点,那小子老这么逃课,怎么考大学?”
许清知摸了摸鼻子,“这不才高二吗?”
“高中的日子没有一天是白费的啊,”柯老板叹了口气,“这都是我第六年高中了,我恨不得每天都学习,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还有闲心干别的事的。”
“第,第六年?”
这学有这么好上吗?
柯老板一手撑着下巴,哀婉地看着自己的卷子,压根没觉得这是件很让人吃惊的事,语气中颇为懊恼:“我就是想上清华,第一年高考考完我就知道自己考不上,考完英语直接就来复读了,第二年能上个很好的985,我没去,我爸气得断了我的生活费,从那以后我就靠打印店的日子来支撑自己的复读生涯了。”
许清知对这个消息消化了好一会儿,他说这是他第六年高中,那……
柯老板自嘲一笑:“两个月前,我的第三次高考,又差了4分。”
这一刻,许清知眼里的柯老板背影突然悲壮了起来,像是扛着炸药包冲向敌人碉堡的勇士,明知结果是粉身碎骨,却还是一往无前。
应该说些什么安慰一下的,但是许清知说不来这种话。从小长到大,许怀山一直很忙,关爱她的方式就是给钱,而宋玉时生怕许怀山身边有别的小妖精,紧盯着许怀山不放,只有在他们离婚这两年,许清知才短暂地感受过父母的关注——过度的关注。
没感受过温情的人自然也说不出温情的话,许清知张了张嘴,又沉默下来。
算了,万一又成了刀子怎么办,也不知道柯老板能禁得住捅几回。
可柯老板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玩笑话一样说道:“我就不信这个邪,我把市面上的题都做了,每天守在打印室给自己印题,我明年还能考不上吗?”
“肯定考得上的。”许清知立刻接话。
柯老板对于每个祝福自己能考上的人都格外和颜悦色,当即拍板:“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明天你就来打印店吧,你帮我看店,我好做题考清华,工资咱俩对半分。”
“成交。”许清知一块大石头落地,又想起来什么,“那盛明野呢?”
柯老板继续拿笔做题:“他啊,他一个富家公子,才看不上这点工资,他高一的时候我俩就认识了,前段时间我高考又落榜,我俩一起喝了一顿酒,他说这次说什么也要帮我考清华,打印店交给他。”
“这人这么闲啊。”许清知嘟囔。
柯老板听见了,拼命点头:“谁说不是呢,下面小卖部的胡叔你知道吗?我上高一的时候他就在照顾瘫痪的妹妹了,小卖部生意也挺赚钱的,但他活到三十多还是条穷光棍,整天学校医院来回跑,不修边幅的,哪家姑娘能看上他?也就盛明野来的这一年多,有事没事帮他看着小卖部,他才有时间多休息。”
许清知一怔:“你说小卖部的小胡子大叔?”
“对啊,你叫他什么?小胡子大叔?”柯老板笑着比了个大拇指,“这名字不错,我和他也是熟人了,认识了六年,我们俩难兄难弟还老聚在一块聊天,聊着去他妈的人生,你说老天爷怎么就那么不开眼呢?”
许清知十分赞同:“啐他一口,去你妈的老天爷。”
这下倒让柯老板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叼着笔一愣,面前的小姑娘精致漂亮,柔柔弱弱的,怎么还敢和老天爷刚起来了,果真人不可貌相。
“行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要没事儿也赶快回去上课,能多学习就多学习。”柯老板不无羡慕不无悲愤地说。
许清知却坐下了,随意从印好的卷子里抽一份来看:“没关系,盛明野说了也要来,我再等等他。”
-
盛明野爽约了。
为了练好配合,他们篮球四人组晚饭随便吃了几口就打算去球场练球,安怡先拿了球去球场占位置,盛明野他们没等到,却等来了一班的几个人。
一班是高二理科重点班,成绩最好,回回都包揽年级前三,每次年级大会,房善德都要拿一班的成绩来打七班的脸,话里话外十分刻薄,七班本就不爽,尤其去年篮球赛七班还输给了一班,一班那帮人趾高气扬愈发嚣张,两班之间的恩怨更是深刻。
冯墨带着一班几个人来到篮球场,站在安怡面前拍着球,他个子比安怡高,因此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安怡,一个人打球多浪费场地资源啊,”冯墨下巴一扬,语气轻飘飘的,“让开,这球场我们班要用。”
安怡对冯墨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不爽很久了,也学着他的样子用下巴一指,“旁边那不是空球场吗?”
冯墨嗤了一声:“你不会还不知道,这球场一直是我们班在用吧,识相点,就拿着球赶紧走。”
“不好意思,那我还真不知道。”安怡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怎么,你们在这写你们班名了,还是这地是你们班的?要不你叫这篮筐一声,看它答不答应你?”
“安怡,我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冯墨的语气逐渐危险,篮球“砰”一声被拍到地上,紧接着狠狠弹起。
安怡愣了一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对面是一班五个人,可球场还有其他班的人,冯墨总不至于真的跟她动手。
“冯墨,我也是在和你好商好量,球场是大家公用的,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后面有一班女生也说:“是啊冯墨,算了吧,本来也是人家先来的,那边不是还有空球场吗,我们换个地方吧。”
“换?凭什么换?”冯墨侧眼看着安怡,“其他班也就算了,可他们七班算是个什么东西?真敢在我面前站起来了?”
安怡怒了,也不管冯墨会不会动手:“你别太过分!”
篮球在冯墨两手中来回颠了个个儿,紧接着,谁都没有注意到,篮球以飞快的速度脱手而出,袭向安怡。
盛明野他们几个刚走到球场边上,就看见安怡被冯墨的篮球陡然击中,一下仰倒在地上。
几个男生拔腿冲过去,盛明野半蹲在安怡身边,小臂清瘦有力,手腕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他虚虚扶住安怡的肩膀:“怎么样,有没有事?”
安怡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嘴上说着没事,但是手一直捂在肚子上,刚才冯墨的球猝不及防打过来,撞上了她的小腹。
魏洋看着安怡难受的样子,回过头来二话不说,挥起一拳直接砸在了冯墨脸上。
冯墨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让魏洋打得踉跄了一下,脸火辣辣的疼,在一中这么久了,他还没这么丢人过。
“魏洋,”冯墨含着一口血沫,“你他妈想死是不是?”
魏洋喘着粗气:“明明是你他妈非要作死,老子成全你。”
冯墨哪受得了这个气,扑上去就和魏洋扭打起来,但是魏洋似乎是打架的老手,躲起来十分有技巧,打冯墨的时候却又拳拳到肉,很快就占了上风。
一班另外两个男生也加入了战局,叶子皓见状,上前一脚踹飞一个,他比魏洋下手还要狠,拎起对方衣领就是一拳。
重点班的学生每天除了做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冯墨尚且还能坚持,另外两个早已经被叶子皓打得找不着北。
盛明野搀扶着安怡坐到观众台阶上,球场边上围着不少人在看,这会儿还没到晚自习时间,用不了多久,一班和七班打架的事情就会在学校里传遍。
安怡忍着痛,拽住盛明野的衣服下摆:“你快去拦着他们,别让他们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事的。”
盛明野拍拍她的肩膀,转身对那两个已经吓坏了的一班女生招手:“过来。”
两个女生害怕盛明野的气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小步走了过来。
“把我们班长照顾好。”盛明野把话撂下,从台阶上跳了下去,晚风灌进少年浅蓝色的校服t恤,在他身后留下彗星划过般的浅淡光迹。
盛明野从扭打在一起的魏洋和冯墨身边走过,抬起手腕拦下了叶子皓的胳膊,两个一班男生没什么明显的伤口,叶子皓下手有数,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这俩人哭得太难看。
“给个教训就行,再打下去该找妈妈了。”盛明野话音一落,周遭立刻传出几声低笑。
两个男生捂着脸,不服气,却又不敢说什么,腮帮子这会儿还疼呢。
那边冯墨已经没了力气,眼睛青了一圈,嘴唇也破了,渗出丝丝血迹,身上的伤更多,他看不见,却疼得厉害。
盛明野抄着兜走到冯墨身边,示意魏洋停下,他上下打量冯墨狼狈的样子,忽地轻笑,懒洋洋道:“比你原来帅多了啊。”
冯墨的右眼又青又肿,只留下一条缝,身上的校服在地上滚得全都是灰,盛明野站在他对面,这人本来就帅得张扬,相较之下,冯墨愈发显得面目可憎。
还没等冯墨说什么,周遭人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都围在这干什么呢?马上就要上晚自习了知不知道?”
房善德背负双手从人群外围走进来,盛明野背对着他,略微歪头,浓眉轻蹙,舌尖不耐地顶上了后槽牙。
冯墨看见房善德,如同看见了亲人一样,一瘸一拐身残志坚地走了过去,嘴里大叫冤枉:“房主任!您这次必须得管管盛明野他们几个!”
房善德吓了一跳,差点儿没认出来面前这个鼻青脸肿的包子,等他费劲认出冯墨,又迎来了第二次惊吓。
“你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房善德吃惊道。
冯墨颤颤巍巍地指着盛明野他们几个:“房主任,盛明野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欺人太甚!”
一提起盛明野,房善德登时火冒三丈,好在他还顾及旁边人多,还有其他年级的人,先是厉声呵斥:“都看什么看,都给我回班里上自习去!”
房善德在年级间赫赫有名,在场的学生即使想看,也不得不听他的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安怡还坐在看台上,焦急地对身边的两个女生说:“拜托了,能不能麻烦你们去办公室叫一下李佳和老师。”
等球场上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房善德沉声道:“盛明野,你最好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学校里打架,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盛明野缓缓转过身,他还没说话,魏洋已经先沉不住气了。
“房主任,事情来龙去脉还没搞清楚呢,你怎么能先骂盛哥,明明是冯墨他们先动的手!”
“你是年级主任还是我是年级主任,我说话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对我还有基本的尊重吗?”房善德一顿急赤白脸把魏洋训了一顿。
安怡也顾不上小腹还隐隐作痛,强撑着站起来,“房主任,我是七班的班长安怡,您先听我说这件事……”
房善德一看安怡也掺和在里面,不管三七二十一,怒不可遏:“怎么又是你?身为班长,连自己班的同学都约束不了,先是顶撞老师,现在又打同学,这班长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换别人!”
“房主任,”盛明野嗓音低沉,不急不缓,让人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顶撞你的是我,打架的也是我,您要是问罪也得找对人吧,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叶子皓闻言蹙眉,在他身后低声道:“你干什么,想一个人扛下来吗?”
盛明野右手垂在身侧,食指和中指并拢曲起,敲了两下裤缝线,这是他们之间的某种约定,叶子皓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皱起的眉头依旧表示着他的不赞同。
安怡尚未走出几步路,身形摇摇欲坠,她也听到了盛明野的话,心下愈发焦灼,情急之下差点儿被自己的脚步绊倒,一只手忽然从身侧横出,拦腰抱住了她即将倒下的身体。
绕在她腰间的胳膊分明那么细,却稳稳当当,令人莫名安心,她听见许清知清冷的声音沉沉落进她耳里:“班长,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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