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去保卫室按照许清知说的,查了上半场比赛那段时间的监控,对靠近过休息区并且待过一段时间的每个人都拍了照,最后一共筛出来四张照片。
鉴于针是藏在许清知的毛巾里,所以先拿给许清知辨认。
一共两男两女,许清知都仔细看了一遍,一个都不认识。
“我不认识他们。”许清知蹙眉道。
李然也纳闷:“你再看看呢,如果不认识的话,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用那么恶毒的手段?”
魏洋是个爱凑热闹的,平时看见条狗在路边撒尿都要缺德地踢个石子过去,他也伸着脑袋凑过去看,当许清知的指尖停留在其中一张女生的照片时,他嗷了一声:“这个女的我见过!”
“你有话好好说行不行?”盛明野扯着魏洋的后衣领把人捞过来,离许清知远了,他才开恩道:“哪个女的?怎么了?”
魏洋拍着大腿,急着立功,都没顾上和盛明野计较,指着照片说:“就是上次给盛哥你送爱心礼物的那个女的!”
“你胡说什么呢?”盛明野一愣,二话不说给了魏洋一个脑瓜崩,下意识看向许清知,“我连见都没见过她,什么时候收过她的爱心礼物,我这个人两袖清风刚正不阿,你别往我身上泼脏水毁我英明。”
魏洋吃痛地捂着脑门,瘪着嘴说:“你是没收,就上次那个红盒子,最后不是我帮你还回去了吗?”
盛明野立刻仰着头,朝许清知道:“看到了吧,还回去了,我没收。”
许清知:“……”
对上许清知冷淡明亮的眼睛,盛明野觉得这眼神不难懂,分明是在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我骄个什么傲”,后知后觉的有些泄气,他觉得许清知是在看傻屌。
安怡在背后搡了他一下:“盛明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别捣乱,说点有用的行不行?”
盛明野欲盖弥彰地摸了摸后脑勺,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你们继续。”
许清知莫名其妙地把视线放回照片上,刚才魏洋一说,她好像也有点印象,快一个月以前的事了,她对当时那两个女生的样貌没什么记忆,但是魏洋说的红盒子她还记得。
“我知道那个红盒子,”许清知突然说,“当时中午下课,就是这个女生让我帮忙把盒子放进了盛明野抽屉里。”
“是你放的!”盛明野猛然抬头,调门都高了好几个度,“不是,你你你……”你竟然把其他女生的东西给我?
其!他!女!生!的!
他囫囵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个三四五六出来,不上不下了好几分钟,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等着他,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里,结果盛明野一摆手,怅然若失道:“算了。”
说出来也没用,许清知九成九不懂,算了。
要不是魏洋没那个狗胆,他都能上去摇着盛明野问问他到底想说什么,搞得人抓心挠肝的,话说半截不说了,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难受的事情吗?至少能把他魏洋给憋死。
许清知显然就没有这个烦恼,她淡淡收回目光,语调一如既往的清冷平稳:“不过后来是魏洋把东西还回去,我在学校里也没和她有过别的交集。”
安怡思索着开口:“那会不会是盛明野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结果这个女生因爱生恨,才来报复呢?”
许清知倒是很捧安怡的场:“有道理。”
“有个屁。”盛明野环抱着胳膊,靠在后面的桌子边上,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懒懒开口:“我没见过她,连她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都能安我头上来?”
对着四张照片,众人再度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那会是谁呢?
眼看到了放学时间,各班之间的篮球赛已经全部结束,国庆假期正式开始,住校生都拉着行李箱回家了,成群结队的学生从大门涌出去,一中大门前的学府路上被私家车围得水泄不通,连卖鸡蛋灌饼的小摊儿都只能在夹缝中生存,香喷喷的饼飘着味儿被送进一个个车窗后座的学生手里。
盛明野直起身子,平时懒散惯了,这么一动作,扯着后背的伤,他憋回去一声闷哼,说:“今天先算了,就算找出是谁,估计那人这会儿也在回家路上没影了,一班的人也不急着收拾,先散了吧。”
也只能先这样,虽然这两桩事都还没着落,但七班人向来都有一种及时行乐的积极思想,考试垫底都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睡懒觉,现在这些着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更何况,今天的篮球比赛还赢了一班。
李然第一个举手:“今天晚上我们是不是得出去庆祝庆祝?再多叫上几个人?”
魏洋紧随其后:“我觉得这个提议十分具有建设意义,尤其是得犒劳犒劳我们这几个赢了比赛的大功臣。”
叶子皓十分看不上举手这一幼儿园小朋友般的幼稚行为,只虚点了一下头,说:“可以。”
大家都这么说了,安怡自然也说好,盛明野更不用提,那么多次聚会,他没有一次落下的。
众人期待地等着许清知的答复,她还是篮球队的主力,按理来说,吃酒席坐圆桌她都得坐主位。
可许清知只是看了眼时间,然后说:“你们去吧,我回寝室换个衣服,等会儿回家。”
李然拉着她的手撒娇:“一起去嘛,我们班好不容易赢了一班,还赢了和房善德的打赌,这么值得庆祝的事,你要不来,那多没劲啊,来嘛来嘛。”
许清知指尖蜷了蜷,不太习惯李然这样的亲密接触,不过也没直接甩开——李然抓的太用力,她怕自己贸然甩开能脱臼。
这姑娘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快到宋玉时的下班时间了,许清知不得不尽快赶回去:“我家里还有事,所以不能和你们一起了。”
这委婉的说法还是方楚悦教她的,一般人听了后都会理解不会再强求,省得她直接撂下一句“你们随便吧反正我不想去”,又把人都给得罪光。
方楚悦诚不欺她,李然果然松了手,闷闷地说:“啊,那好吧,下次你一定得和我们一起去。”
许清知急着走,匆忙转身前留下一句:“下次再说。”
盛明野两手插兜,看着许清知逐渐远去的背影,叶子皓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喂,你不会也不去了吧?”
盛明野眉头微挑,刚想说你小子什么意思,只听安怡拿着手机忽然说:“呀,体育老师通知各班班长去操场拿奖状来着,我给忘记了,除了咱们班的集体奖,还有清知的个人优秀奖。”
李然:“还有个人优秀奖?”
安怡:“嗯,这个奖只颁给女生,女生里,没有人比清知今天的表现更优秀了吧。”
话音刚落,盛明野就只留下了一道残影,他边跑边挥了挥手:“晚上你们去聚吧,我给我同桌送奖状。”
安怡咋舌:“跑这么快?他真是个受了伤的人?”
叶子皓话里有话:“只要受的不是情伤,没有什么能把他打倒。”-
许清知回到寝室换下了球衣,背上书包出门的时候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六点了。
宋玉时在医院的工作说不准什么时候下班,或早或晚都有,一般六点也该差不多了,她得加快脚步才能赶在宋玉时之前回家。
刚从寝室出来,手机叮咚一声,她还以为是宋玉时发来的消息,心里咯噔一下,当看到是盛明野的时候,她缓缓出了口气。
这是个大帅比:你在哪呢?
许清知边走边回复:回家路上。
这是个大帅比:还没坐上公交车吧,没上你就在公交车站等我会儿,有东西要给你。
anti-:什么东西?
这是个大帅比:惊喜,见到你就知道了。
许清知拧眉,脚步却没有慢下来。
公交车站已经等了许多学生,每来一辆车,就少一些人,许清知反复点开手机,没等到盛明野的消息,也没有宋玉时的。
可安静的聊天框却更加折磨人。
终于,32路公交车驶来,排在她前面的人都上的差不多了,她还在敞开的车门前踌躇着。
司机师傅问她:“小姑娘,你还上不上啊?”
这趟车要是走了,下一趟再来至少要再等十五分钟,江城是座慢慢的小城,连公交车都慢。
许清知抿唇,回头看了一眼,学府路依旧人流熙攘,车来车往,挑着担子卖莲藕的小贩穿行在鸡蛋灌饼和烤冷面的热气之间,荷叶叶缘依旧鲜嫩得出水,那么多人里,她没见着盛明野,那个虽然总穿一身黑,却总是最出挑的板寸帅哥。
许清知不再犹豫,上了车,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坐下,给盛明野发消息。
anti-:我走了,东西放假回来再给我吧。
一路上,不知道为什么,许清知总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耳机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她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闲闲敲着,窗外画面一帧帧倒退,傍晚的平芜江边有很多吃完饭来纳凉的人,一家几口都来散步,手里摇着一柄蒲扇驱蚊子。
公交车晃晃悠悠到了白坡路口站,她几乎是等也等不及地跳下了车。
回到家门前,钥匙捅进去,轻轻转了一下门就开了。
显然,家里有人。
只能是宋玉时。
许清知心沉了沉,如果宋玉时回来还发现她不在家的话,按理来说,应该早就给她打过很多电话催促才对,可是今天却一反往常,宋玉时什么都没说。
玄关处摆着宋玉时回来换下的平底鞋,客厅里静悄悄得,灯亮着,人却不在。
厨房里没传来老式油烟机的轰鸣声,连电饭锅蒸米饭的香气都没有,安静得不像话。
许清知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看见宋玉时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窗外是胡同其他人家院子里疯长的大树枝桠,有一支离得很近,推开窗伸手就能碰到,不过许清知从没碰过,她的窗户一直关着,把那树枝挡在外面,省得它长进来。
“回来了。”宋玉时的声音冷静而又克制,听得人头皮发紧。
许清知走过去,把书包放下,嗯了声。
“今天下午你们班主任给我打过电话了,”宋玉时说,“跟我表扬你在学校里的表现,说你篮球打的很好。”
许清知蹙眉,隐隐知道了宋玉时现在态度冰冷的原因。
“听说你每天晚上还会去和同学们一起训练,”宋玉时声音重了些,“还记得我刚开学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吗?”
原来是这样啊,许清知悬着的心忽然就放下了,因为疲倦,因为沉重,因为这样的话已经反反复复说过无数遍,因为说不通。
“记得。”许清知干脆地说。
宋玉时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刺了眼睛,猛地一拍桌子,窗外的树枝似乎都晃了几下。
“你还记得?我每天在医院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照顾病人,就是为了能多赚几百块钱,让你能多上几节补习课,结果,你就在学校浪费时间去打篮球?你还记得什么!”宋玉时重重喘着气,一句比一句急促,但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不见任何歇斯底里,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念及她还有哮喘,许清知不打算和她:“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宋玉时厉声道,“嘴上说着你知道了,但是永远都做不到,你要一直这样下去,你以后能做成什么?家里的事我都不让你操心,就只有让你好好学习这一个要求,这还不行吗?你还要把我逼到什么样子!”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
宋玉时口口声声说把她保护得好,什么事都不让她操心,可不该知道的,她还是都知道了,她真正没法参与的,只有事情的决定权。
当初和许怀山离婚是这样,后来给她转学也是这样。
或许,在宋玉时眼里,她只是一台除了学习没有其他任何程序的机器,无论什么都只能按照她的指令完成,没有感情,也没有悲痛。
许清知深吸一口气,当了宋玉时十几年的女儿,她深知无论和她说什么都没用的道理,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都知道了。”
宋玉时不再看许清知,面若冰霜,无论何时何地都一丝不苟,她说:“我刚才收拾了你的衣柜,球衣球鞋那些东西我都给你打包拿去扔了,从今以后你再也别给我想其他的事。”
“你说什么?你把什么扔了?”
许清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立刻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之前她单独辟出来放球衣球鞋的那个角落现在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剩。
窒息感瞬息之间涌上脑门,有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许清知的脖子,有那么一刹那,她耳边什么都听不见。
“妈,”许清知闭了闭眼,找回自己的声音,“我都听你的了,为什么还要动我的东西?”
除了带到学校里的那件,剩下的球衣和球鞋都是许怀山亲自带她买的,那么忙的一个企业家,也会偶尔在女儿考到第一名以后抽出一点点时间,陪她一起看一场球赛,去商场里买一件球衣。
许清知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许怀山爱看篮球,喜欢在酒桌上和别人谈起他有一个很优秀的女儿。应该是很久以前了,她开蒙早,寻常孩子还在哭闹着要吃肯德基的时候,她就已经学会了该如何去讨父母的欢喜,以盼他们能多看她这个女儿一眼。
宋玉时仿佛听不出许清知话里的绝望,冷硬地说:“我是你妈,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那个人买给你的,本来早就该扔了的,现在扔了也好。”
许清知后退了几步,小腿磕到坚硬的床板,她不得不停下来,胸腔里腾起一股灼热的火,以燎原之势瞬间蔓延进四肢百骸,一路烧得噼里啪啦,烧得她脑子发蒙,她砰的一声合上柜门,紧了紧拳头,随后大步往外走去。
大门刚打开,宋玉时在她身后紧追出来:“这么晚了,你去哪!”
许清知克制着声音:“去一个没有妈妈的地方。”-
学府路尽头的公交车站,盛明野换了身干净的黑t长裤站在公交站牌前,仔仔细细研究上面每一条公交线路,旁边不时有刚放学的小女生在嘀咕。
“那个男生好帅啊,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也就身材好,带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谁知道到底长得帅不帅。”
“你知道吗,有的帅哥你单看骨相就很帅,他就是属于那种骨子里都透着清越感的帅哥,你看他拿手机的那只手,好白,而且手指好长。”
盛明野听见了,口罩下面轻轻弯起唇角,他出门前洗了个澡,发现自己的板寸有阵子没剪,半长不短的,不太齐整,索性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压着,对着穿衣镜上下打量一番,觉得镜子里的人真是个大帅比。
可临走前捞上那张大红色的奖状,着实有损他的帅比气质,这是许清知的奖状,他又舍不得折起来揣兜里放皱了,只好手拿着。
未免被人认出来,他还戴了黑色的口罩遮住脸。
这么一番打扮下来,等他出门的时候,才看见许清知的消息,知道自己不赶趟了,可难得收拾这么人模狗样,不给人看未免有些可惜。
于是盛明野此刻研究起32路公交车的行驶线路,从一中门口到终点站还有十二站路,据他所知,这其中只有两站路的下车地点附近是居民区。
一个是金明国际,一个是白坡路口。
恰好32路公交车驶来,盛明野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小心翼翼地拿着奖状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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