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许清知躺在病床上悠悠转醒,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有一瞬间的迷茫,继而昨晚的回忆疯狂涌进,她好半天才弄清楚自己在哪里。
“醒了?饿不饿?”
盛明野微微喑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许清知的视线从天花板慢慢挪到他脸上,这人还穿着昨晚的衣服,t恤有些皱了,眼下的乌青也比前几日更加浓重,十分帅气都被硬生生磨成了九分半。
“你一直都没睡吗?”许清知问他,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发音很不舒服,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盛明野起身拿一次性纸杯给她接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弯腰帮许清知坐起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等会儿我下去给你买早饭。”
许清知自觉还没有娇贵到需要盛明野手把手把她扶起来的地步,可她一使劲,才发现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撑个胳膊都差点又摔回去。
“你就别勉强自己了,”盛明野还不忘嘲笑她,“就让小的来服侍你。”
盛明野在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拿起她的手把纸杯放进去,就差亲自喂到她嘴里了。
许清知抿了两口,沾湿嘴唇,见盛明野坐了回去,抱着胳膊,两腿交叠,无比自然。
“你昨晚就这么睡的?”
还真是这么睡的,盛明野维持了这个姿势一整夜,现在往这一坐就下意识想这样,他轻笑出声,“没事,倒也不难受,我还抽空背了个单词。”
许清知扯了下嘴角,她捧着杯子,垂眼看着水面波纹浮动,问道:“我妈和……青梅奶奶,她们怎么样了?”
盛明野知道她的为难之处,所以昨天半夜时不时也会去青梅奶奶那里看一看,就等许清知醒来回答她。
“奶奶昨天晚上醒了后,和宋阿姨说了会儿话,宋阿姨说奶奶那边她去照顾,值班的医生也去看过奶奶的情况,说是要做化疗,但是奶奶没同意,宋阿姨还在劝她。”
许清知仰着头靠在枕头上,闭了闭眼,片刻后,她问:“现在什么时间了?”
盛明野看了眼手机:“还早,才刚七点半,想吃什么?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买回来。”
“我不饿,”许清知说,“我想先洗漱。”
盛明野点点头,洗漱用品是昨晚就买好了的,他把东西都一样样准备好才递给许清知,趁着她去洗漱,盛明野下了楼,去医院楼下的早餐店买吃的。
住院部的楼里不少人都在卫生间洗漱,大多都是在这陪护病人的家属,相比于许清知的局促,他们的动作要适应很多,跟在家里的卫生间没什么区别。
除了家属以外,还有医院的护工,有的病人整夜都不能离开人,护工就会一直守在床头。宋玉时以前也一整夜都没回过家,等她第二天到家的时候,通常累得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昨晚宋玉时又在这守了一夜,想到这,许清知洗漱完以后去了青梅奶奶的病房。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正巧碰上医生来查房。
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站在床尾,还在给老太太做思想工作。
“老太太,您听我说,您现在这个阶段,做手术用处不大,必须得做化疗。”
青梅奶奶不顾手被上还扎着针,手都快挥圆了,抗拒的意味很明显:“我不做,做化疗也治不好我的病,还得浪费那么多钱。”
宋玉时站在床头劝她:“钱我们出,您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但是青梅奶奶就是铁了心,说什么都不答应,看她的精神头,如果不是她消瘦的明显,根本看不出来这是被癌症缠绕的病人。
许清知走过去:“奶奶,听医生的话,好好接受治疗。”
然而许清知的话也只是让青梅奶奶多犹豫了两秒而已,最终还是不行。
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做化疗,但该用的药一定要记得按时吃。”
话说到这,又交代了几句其他的,查房的医生陆续离开,满满当当的病房霎时间空荡下来,宋玉时责怪道:“妈,医生问你的病情也是为你好,你就好好回答,别给医生添那么多麻烦。”
青梅奶奶撇撇嘴:“我还不知道他们,我一说他们就让我做检查,你没听见他还要我做化疗吗?做化疗也治不了这病,除了浪费钱还能干什么?”
许清知有些生气:“奶奶,医生是想要救你。”
这话许清知是板着脸说的,她语气加重的时候,眉毛往中间压,会自上而下笼罩上一层鬼公主的气质,无端让人觉得害怕。
青梅奶奶气势果然弱了很多,她小声嘟囔道:“我当然知道,但我这不也是没事……”
青梅奶奶在这方面格外固执,像个老熊小孩,许清知和宋玉时都拿她没办法。
气氛一时间凝固下来,在沉默的尴尬中,许清知忽然想起,青梅奶奶这个称呼或许不合适了,面前这个人,是她的外婆。
但是外婆两个字却怎么也叫不出口,她直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她在大坝上认识的老人会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外婆。
这种情节出现在电视剧里都是许清知会觉得太过狗血而跳过的。
祖孙三代头一次都清醒着待在一个房间里,却因为心照不宣的理由而齐齐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僵硬间,病房门打开,盛明野拎着一个大大的早餐纸袋进来了。
“都还没吃呢吧?我买了早饭,大家一起吃吧,有包子油条锅贴豆浆小米粥。”
盛明野一说话,屋内的气氛自动松下来,随着纸袋被打开,食物的香气瞬间四溢,青梅奶奶看着他一样样拿出来的早餐,眼巴巴地等着一杯豆浆,结果他先拿了一盒牛奶出来。
“怎么还有牛奶,你这是买了多少样?”
牛奶被递到许清知面前,盛明野说:“在便利店微波炉加热了一下,还是温的。”
许清知一愣,从他手里接过牛奶,指尖冰凉,在接触到牛奶盒的刹那开始回温。
盛明野这才回答青梅奶奶的问题:“许清清不喝豆浆,所以特意给她买了牛奶,奶奶,你的这杯豆浆我专门给你放了糖。”
青梅奶奶爱吃甜食,平时喝粥都喜欢放糖,盛明野一直都记着。
宋玉时深深看了盛明野一眼,最终收回了目光,什么也没说。
“宋阿姨,这里还有,您想吃什么就自己拿。”盛明野说。
宋玉时点了下头,看盛明野拿出一份水煎包递给许清知,那也是许清知爱吃的。
盛明野是个很周到的人,只要他在的场合,他能事无巨细地顾及到每一个人,让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他的关心。
宋玉时垂眼,喝着小米粥,想起昨晚少年在她面前坚定的模样,只要时间够久,她甚至会怀疑如果许清知不喜欢他的话会不会是许清知有什么问题。
吃完早饭,盛明野挨个收拾每个人的食物包装袋,这次宋玉时拦住了他,对他和许清知说:“你们俩明天是不是还要上课?赶快先回去吧,这我来照看着就行。”
今天是唯一的一天国庆假期,许清知还想在这多陪陪青梅奶奶,但是看到盛明野疲惫的样子,她嗯了一声,“我们过几天再来。”
从医院大门出来的时候,许清知收到了宋玉时的短信。
【清知,妈妈照顾的上一个病人今天就出院了,我打算接下来就照顾你外婆一个人,所以医院这边你不用担心,和盛明野安心在学校里学习,知道了吗?】
许清知鼻子突然酸酸的,宋玉时的称呼一时间变化太多,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她好像是可以和宋玉时和好的,又好像是多了个亲人,可青梅奶奶的病始终犹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柄剑落下来,迟早会将她整个人都劈开。
还记得妹妹走的那次,她亲眼看见生命一点点消逝,一个活生生的人最后没有任何一项数据证明她还活着,这无疑是对活着的人一刀刀残忍凌迟。
回去的路上,盛明野坐在出租车上睡着了,接连多日的疲惫任谁都难以承受得住,更何况他和青梅奶奶认识十几年,心里所要承受的压力并不比许清知少,难为他昨晚还能在许清知晕倒后处理其他的事情。
许清知和他同坐在后排,她悄悄伸出一只手,勾住盛明野随意搭在身侧的手,攥在掌心,用很轻地声音说:“谢谢你。”-
回到学校,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日复一日枯燥且无聊的复习生活,盛明野在出租车上囫囵睡了一觉,回到寝室先洗了个澡,没说要不要再上床睡一会,背着书包就去教室上自习。
房善德有假期留校观察的习惯,趁着学校放假,他把每个楼层都挨个逛了一遍,先从重点班开始逛,只要重点班有一半以上的人在这里学习,那他每周一的升国旗仪式上就不会发脾气。
转到七班外面的时候,房善德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七班竟也有一半以上的人在这里,而且不是混在一起玩乐,是每个人都坐在座位上埋头学习,他定睛一看,最后一排的角落,盛明野也在那里。
房善德暗自嘀咕:“这小子,是真转了性了……”
随着一轮复习的深入,题量也在相应增加,每天的卷子雪花一样飞下来,往往刚做完一张,还没捂热乎,那边课代表也来不及收,老师就已经开始讲解,只让大家自己对答案,挑错的人多的题讲,有一些基础差的同学只能课后再掰扯答案上的讲解。
印的卷子和答案在一周内就能积累出厚厚一沓,做的人应接不暇。
盛明野会在课后一起陪许清知去打印店印卷子,不过1更多的时候,许清知不让他帮忙,让他来打印店也只是找个地方偷偷给他补习。有些课上老师没讲到的知识点,许清知会再给他梳理一遍,每次盛明野的卷子也是先发到许清知手里,由许清知给他圈出哪些题需要做,其余题目便直接跳过。
这日,许清知给了盛明野一个笔记本。
“我整理了数学、物理和化学常考题目的套路和知识点,都在这上面,至于生物和英语,需要你照着书都背下来,语文就看你自己的积累了。”
数学、物理和化学是盛明野最薄弱的三科,不是他只凭死记硬背就能记住的知识点。
许清知继续用她的学霸思维帮盛明野分析:“化学是这三科里面最简单的,你按照元素周期表记住重要元素的所有反应,再利用元素周期律类比记忆其他元素,遇到不会的题你就大胆类比猜测,说不定你猜测的化学反应就是真实存在的。”
“数学和物理要多练题,按照题型进行总结,当你研究透这一类题型,到最后其实都是简单的数学计算题,即使不会做也要把你会背的公式都写上去,能得几分是几分。”
盛明野不敢马虎,每天都翻许清知给他的笔记本,去食堂吃个饭的间隙也不离手,魏洋他们眼睁睁看着盛明野沉默学习日渐消瘦。
这中间,许清知和盛明野每周还会去医院看望青梅奶奶。
她比其他肿瘤科住院部的病人精神头都要好很多,时不时还会去其他病房串个门,两个孩子来了,她还要带他们俩去医院楼下的广场和其他老头老太太一起跳广场舞。
许清知有时候想,会不会青梅奶奶根本就没有生病。
但宋玉时会私底下告诉她,青梅奶奶的身体其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之所以看起来还很健康,只是因为她的心态比其他病人要乐观很多,但每晚都会疼得睡不着觉。
据说肺癌是所有癌症里最疼的,因为肺离心脏最近。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江城的第一场雪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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