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一月初的伦敦,寒意十足。


    街道两旁,一栋栋高大且灰沉沉的建筑,在终年弥漫着雾气的潮湿气候中静默地伫立,透着肃穆清冷。


    几辆马车快速穿行而过,不知哪家好客的主人又在举办舞会。


    布兰登家的大门开着,佣人焦急地候在门边。每经过一辆马车,都不禁提起一口气,眼含期盼,渴望它能够停下,给她带来一些好消息。又担心会迎来失望,一时间忐忑不已。


    不多时,一辆双驱马车停在门口。车上一个戴着黑色礼帽,裹着长至小腿的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推门走了下来。


    佣人面上一喜,立马迎了上去,接过男人摘下的帽子。还不等她问安,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来人那带着细微鼻音的醇厚腔调,便在耳边响起:


    “找到伊丽莎了吗?”


    他看上去十分担忧,深锁的眉头使他面色更添忧郁和严肃。


    佣人摇头,对于不常出现在伦敦的男主人,眼含敬畏,小心翼翼回答道:“发现伊丽莎小姐不见时,我们已经派出所有人去寻找,并且马上给您写了信,您来得真是太快了,我们还没有伊丽莎小姐的消息。”


    “我原本就在赶往伦敦的路上,正好遇见信差。”这算是回答了佣人他来得如此之快的原因,之后男人继续问道:“伊丽莎可能去同学家吗?那些她平常去的地方都找过吗?”


    佣人再次给了否定的回答,她看出男人的烦恼和愁绪,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时候,不能再向男主人隐瞒:


    “布兰登上校,其实几个月前,伊丽莎小姐从德拉福回来之后,就一直跟一个人有书信来往,并且十分密切,鬼鬼祟祟……我怀疑她有可能跟那个人私……”


    奔字还未说出口,布兰登上校就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


    “玛丽,没有确定的事情,不要乱说。伊丽莎虽然年纪小,但是她知道轻重……至少,她会留下一封书信。是的,书信,她有留下任何书信吗?”布兰登上校原本已经沉下的语调,忽然拔高。


    佣人玛丽再次摇头,表示没有。


    “伊丽莎小姐似乎走得很急,甚至连外套都没有拿。我们联络了她平日要好的几位小姐,她们均表示没有见过她。”


    没有走亲访友,也没有留下任何音信,一个大活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布兰登上校捏了捏发痛的鼻梁,目光朝幽深街巷望去。


    入夜后的伦敦,藏污纳垢。她一个柔弱可怜的少女,能去哪里?会不会遇上歹徒?若是她遇见了什么意外,他该如何向她去世的母亲交代?


    “叫剩下的人都出来,跟我一起出去找。”


    话刚落音,布兰登大宅前,又是一阵轱辘的马车声传来。油灯在车头摇晃,不时照亮马车棚上一个淡金色的字母b,这是布兰登家的标志。


    “是布卡先生。”佣人玛丽安惊喜地喊道:“他一定是有了伊丽莎小姐的消息,或许他已经将小姐带回来了!”


    布兰登上校也有此感,待马车来到近前,他迫不及待打开车门,只见车内男管家面色沉痛,手里捧着一条湿答答的披肩。见到他的男主人,这个约莫五十出头的管家先生,顿时痛哭出声。


    “发生了什么?”布兰登上校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一种无形的恐惧和不安,瞬间将他包裹其中。


    布卡先生满脸愧疚地望了一眼男主人,痛苦地闭上眼,有气无力道:“我们在附近的小水库里,发现了伊丽莎小姐的披肩……我们怀疑她可能失足……”


    空气一瞬间静默,空旷的街道内,只听得见男管家隐忍的哭泣声。


    布兰登上校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冷峻的面容多了一丝灰败,幽深的眼眸也如被厚重云层遮盖的月亮,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伊丽莎,不……”


    *


    夜已经很深了,四下一片寂静。


    一条被昏黄的路灯照亮的斜坡上,一个纤弱的人影正在缓慢而费力地前行。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罩衣,披头散发,赤着双脚,冻得瑟瑟发抖。每当宿在屋顶的鸽子寒鸦发出叫声,或者不小心踢到路边的石子,她都仿佛被惊扰的林间小鹿,瞬间紧绷,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朝四处打量。


    陌生的街道,晦涩不明的视野,放大了她的不安。当见到不远处有两个刚从小酒馆出来的醉鬼时,少女下意识转身往回走。


    她看到了他们,他们很显然也看到了她。


    “杰克,她看到我们居然吓跑了。”


    “嘿,小姐,你住在那儿,要不要我们送你一程?”


    少女闻声走得更快,她没有穿鞋的脚,已经鲜血淋漓,疼痛难忍,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跑起来。


    成年人酒后血液中躁动的热度,以及少女惊慌逃避的背影,让两个醉醺醺的壮汉莫名感受到了捕猎的乐趣。


    他们默契对视了一眼,长腿迈开,不过一会儿就追上了那个企图逃跑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拦住她的去路,其中一个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张口嘴里臭烘烘的酒味喷在她的脸上:“看你还往哪里跑?”


    待他看清少女的模样,难掩脸上的惊艳,啧啧称赞道:“真没想到,是个小美人。”


    “让我看看。”另一个醉汉过来捏住少女的下巴,将她的脸掰正,正对头顶明明灭灭的路灯。


    少女的肤色雪白,娇嫩的唇瓣仿佛清晨沐浴在阳光晨露之中的玫瑰,浑身散发着好闻的香气。一头浓密柔顺的金色卷发,像是橱窗里精致洋娃娃。就连那双冰蓝色的瞳孔,也透着几分不似真人般的纯净和璀璨。


    “我在这个区从来没有见过你,告诉我宝贝,你收多少钱一晚?”


    少女眸中的厌恶不断加深,却忍耐着没有反抗。


    两个成年男人,即使喝醉了,她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眼前的形势对她不利,若是惹怒了他们,他们能轻而易举捏断她的脖子。


    她得想办法,跟他们周旋。


    但是这附近没有可以让她趁机一头钻进去,成功逃脱的巷子。熄了灯之后的街道,家家户户门扉紧闭,已经睡下的人们会不会因为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叫喊,就冒然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还是未知。


    就算他们热心的帮忙,她能否在他们打开门之前,保证自己还能活着或者不被他们带走?


    少女垂下纤长卷翘的睫羽,再次睁眼,变得唯唯诺诺。


    “我就住在前面的船坞,我妈妈生病了,我需要钱,我,这是我的第一次……两个一起的话,至少得一英镑。”少女说完紧紧咬住后槽牙,她的脸上同时交织着羞耻、被逼无奈、不甘心和认命。


    “两个一起?哦,你可真是个贪心的小女孩。”


    “杰克,咱们可要温柔一点,别又像上次那样不小心给……以至于非常扫兴,我还希望这个小美人能多陪咱们几次。”两人露骨的言辞和令人恶心的猥琐表情,让少女略感不适。


    上次?不小心?扫兴?


    这是什么意思?


    她瑟瑟发抖,强忍着眼泪,用那双雾蒙蒙的冰蓝色眼睛,恳切地望着两名壮汉,下定决心道:“只要你们给我钱,我真的很需要钱,否则我妈妈会死的。”


    “当然,我们一定会好好满足你。”沾满油污的肮脏大手,在少女脸上摸了一把,滑腻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他低下头,朝少女吐出恶心的口气,“不过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你妈妈是不是也像你一样漂亮?”


    两名醉汉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有个人舔了舔干裂的唇,邪笑着道:“你妈妈收费也和你一样吗?我希望她能收费便宜点。”


    少女面色惨白,她无法回答是或者不是,只得说:“求求你们,她生病了,她快死了,求你们不要伤害她……”


    “我们当然不会伤害她,只要你让我们满意。”


    少女几乎站立不住,她拼命保持镇定,向自己即将交托最宝贵贞洁的恩客小声说道:“请,请你们跟我来。”


    苏芮在前面带路,身后两个醉醺醺的壮汉,跟着她亦步亦趋。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地面,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就是天道说的惩罚吗?”苏芮默默地地想着。


    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几个小时之前,才在儿孙哭泣的声音中,闭上了眼睛。本以为即将迎接的是寿终正寝,却不想在混沌中,苏芮听到了一个自称天道的声音。


    对方声称她只是一本小说当中的配角,本应寂寂无名,一尸两命地惨死,却因为挣脱剧情安排,改变了原来的命运轨迹,让整个世界陷入混乱,所以她要受到惩罚。


    起初苏芮还以为这只是自己临终之前做的一个梦。


    梦中她的身体轻飘飘的,被风吹得在天上打旋儿,然后猛地坠落。睁开眼时,她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街头,外面的行人和建筑,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充满了异族风情。


    苏芮在街道上迷失了方向,脑子里记忆混乱,一会儿是她在高门大宅里跌宕起伏的人生,一会儿是一个少女十七年的青春年华……


    直到她在水面看见自己的模样,才慢慢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被天道惩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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