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女佣领着一个身着燕尾服的男人进来。


    对方看上去约莫五十岁的样子,发线接近全白,黑色燕尾服和黑白条纹的西裤衬得他身材修长,精神抖擞,由内而外散发着儒雅的气质。


    苏芮还在换衣服,布鲁斯太太先一步走出房间。比常人小了一圈的灰色瞳仁,迅速将来人打量了一遍。


    不会有哪个父母在女儿丢失之后,不亲自来迎接她回家的。


    眼前之人的身份,充其量就是某个豪商富贾家的男管家。虽然气质和礼节看上去都不错,但也只是个管家而已。布鲁斯太太刚刚站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来人乘坐的马车,豪华程度几乎跟达西家不相上下。不过想到对方不过是假借主人的家世来给自己充门面,就越发对布卡先生看不起。


    这一切,说不定都是他的主意。


    一个小小管家的女儿,一定是勾引主人不成,才想着另谋出路,凑到达西先生面前。


    布鲁斯太太扯动嘴角,态度不咸不淡地迎上去:“你一定是威廉斯小姐的父亲吧,这几天她卧病在床,我们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家人。您能亲自来接她回家,我真替她感到高兴。”


    “我想您是误会了,我只是伊丽莎小姐的管家而已。”


    “你是她的管家?”布鲁斯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紧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察觉到自己失态,她强做镇定,继续问道:“只有你一个人来接她吗?”


    布鲁斯太太陷入另外一重幻想,如果这位小姐在家中受宠的话,那么没道理在失踪了三天之后,家中只派一个管家来寻找。


    所以她一定极不讨父母的喜欢。


    有意接近达西先生的女性当中,可不乏那种家境不错,但是却没有什么财产的小姐。


    布卡先生是个人精,当了三十年的管家,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一眼便能察觉到布鲁斯太太有些不对劲。


    他意识到这位女管家对自家小姐有着莫名的敌意,对方好像打从心里不希望小姐有着幸福美满富裕的家庭,巴不得她身份低贱,无依无靠。


    布卡先生当即皱起眉头,不过,他作为管家,代表主人的门面,对方再不济,也是伊丽莎小姐的救命恩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努力保持良好的修养,不给陌生人留下一丝可以指责的不周到之处。


    “是这样的,我本该同主人一起过来的,只可惜收到伊丽莎小姐的信之前,主人早已出发前往别处去别处寻找她了。我虽然立马派人去追,但却晚了一步。想必他如果知道伊丽莎小姐被人救助,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


    一句话,不仅道出了原因,还道出了苏芮的真实处境,无疑给了布鲁斯太太一记当头棒喝,让她面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这时,苏芮被苏珊搀扶着,从房间出来。


    布卡先生一眼见到她,朝布鲁斯太太微微颔首之后,便直接错开她来到苏芮面前。


    “伊丽莎小姐……”布卡先生只看了苏芮一眼,就迅速红了眼圈,嗓音哽咽,“万幸,您安然无恙,我来接您回家了。”


    苏芮把早就准备好的纸条交给布卡先生,他看了一遍,知道了苏芮没有开口说话的原因,并没有声张。


    跟她叙旧了几句之后,转身又朝着布鲁斯太太鞠了个躬:


    “真是不知道如何感激您的恩情,如果伊丽莎小姐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或许我的主人也会伤心欲绝,您拯救了一个家庭,请让我向您表达最真挚的谢意。”


    “您太客气了。”布鲁斯太太面色讪讪,心不在焉。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大言不惭地说了一些刺激苏芮的话,说她不自爱,没有自知之明,言语之间全部都是对她的瞧不起。


    谁能想到一个被捡回来时,几乎丢了半条小命,衣衫不整的可怜虫,居然还有这样光鲜的身份。


    她实在后悔自己心直口快说得那些话,若是对方追究,并传到达西先生耳中……


    布鲁斯太太顿时就是一阵晕眩。


    “我听伊丽莎小姐说,救她的是一位绅士,如果他在这里的话,还请您让我当面向他表示感谢。”


    布卡先生的话,拉回了布鲁斯太太的注意力。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苏芮举起手里的白纸,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不用”。


    “不用?”布卡先生愣了愣。


    只见苏芮手中的笔,在纸上快速划过,像窗外穿过树梢沙哑的风,淡淡地飘进众人的耳朵里。


    布卡先生向来懂得察言观色,没有追问,而是专注苏芮在纸上写下的内容。


    很快,他便看到一大段漂亮的花体字:


    “因为那位先生说他不需要廉价的感谢,所以我想我们得回去备上一份厚礼才行。”


    “廉价的感谢?”布卡先生提高音量,诧异的目光逼向布鲁斯太太。


    但凡是一个有修养的绅士,也说不出这种话。


    布鲁斯太太面色苍白,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立马解释道:


    “达西先生为人善良,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就要求回报的。我想小姐肯定是误会了我所传达的意思,达西先生不是那种失礼的人。”


    “哦?”苏芮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问号,满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布卡先生哪里还不明白情况,他确定是布鲁斯太太故意曲解主人的意思,对独自在陌生地方,甚至还在病中的小姐恶言相向。这句话不论是不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都代表着苏芮在这里的几天境遇并不像他想象当中那么好。


    “既然如此的话,改天我便备上大礼,亲自登门道谢。”布卡先生的语气冷淡下来,看着布鲁斯太太的目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恭敬,直接让布鲁斯太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布卡先生不再理她,朝身后挥挥手,一个拎着包裹的女佣走出来。


    “伊丽莎小姐,我让女佣带了你平日穿的衣裳,您需要换了衣服再回去吗?”


    一进门的时候,布卡先生就发现,苏芮身上穿得衣裙是极普通的料子,当时碍于主人家的恩情,他并没有提。既然对方原本就抱着彻底划清界限,不会和布兰登家有任何继续交往下去的决定,那么界限就再划分得清楚一些。


    苏芮对布卡先生的做法非常满意。


    她身上的衣料实在太粗糙了,要不是这两天没法出声,又不能写字,她早就忍不住嚷嚷着给她找件舒适的衣服了。


    女佣艾玛和私宅的苏珊,一同扶着苏芮回到卧室,换上了布卡先生带来的干净华美的蕾丝长裙。


    她坐在镜子前,艾玛重新为她打理头发。


    伊丽莎几乎没有剪过头发,金色浓密的长卷发长达腰际,保养得非常好,就像是微风吹拂过的麦田,泛着耀眼的光泽。


    艾玛从首饰盒里取出她平常喜欢佩戴的珍珠发饰,一个一个点缀其间。莹白润泽的珍珠,折射着自然的光芒,让她淡金色的发线更加柔亮动人。


    “哑巴……不是,威廉斯小姐,你的头发保养的真好,像是东方的绸缎一样光滑。”苏珊站在不远处,羡慕地说。她的头发,完全是遗传了自己的黑人祖父,又硬又卷,打结的地方根本梳不开。


    苏芮从镜子里瞄了她一眼,从首饰盒里挑了一支造型别致的珍珠发夹,夹在她的头发上:


    “这是谢礼,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苏珊瞪大眼睛,抬手想摸一摸,但又怕摸坏了似的,好半天都不敢喘气。


    “这个太贵重了……”苏珊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这样的好东西。


    苏芮摸了摸她圆润的小脸,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宛如一个逗弄孙女的祖母那样,“它很适合你,我希望你能喜欢。”


    苏珊不再拒绝,但一连给苏芮说了三声谢谢才罢休。


    她们从房间出来,所有人看到精心装扮过的苏芮,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生病期间,苏芮满脸病容躺在床上,吃饭喝水都要人喂,根本看不出来有多好看。而现在的她,金发如瀑,眼眸清澈,衣裙妆容精致,点缀在身上的珍珠宝石熠熠生辉,就算说她是公主也有人相信。有了之前的对比,此时此刻给人的冲击力之强烈,简直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移不开眼。


    而当苏珊得意地向私宅的女仆们展示头上的珍珠发夹时,所有人都暗自咬牙,后悔之前没有跟苏芮打好关系。要不然,她们一定能跟苏珊一样,获得一个漂亮的珍珠发饰。


    苏珊和布鲁斯太太等人,一同把苏芮送到了车上,布兰登家的车子很快驶离郊区宅邸。


    车上,苏芮和布卡先生面对面坐着。


    “伊丽莎小姐,你的声音?”


    “已经可以说话,但还需要时间恢复。”苏芮的声音还有些醉酒之后产生的沙哑感,听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的样子。


    布卡先生松了口气。


    昨天他和布兰登上校,连夜去了库姆大厦,结果扑了个空。布兰登上校猜测威洛比可能去了埃朗罕,所以一大早就骑马出了门。


    而布兰登上校离开了不久,邮差的信件就到了。当得知苏芮生病的消息时,布卡先生简直六神无主,生怕出什么意外。


    “收到信之后,我就立马派人去追布兰登上校,但是他担心你发生意外,这几天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我想他这一路除了换马可能不会多做停留,只怕我派出去的人,要一路赶到埃朗罕才能找到他。”


    苏芮从窗外收回视线:“他为什么要到埃朗罕去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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