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辞不干了,“我——不是,他做什么了,至于让你这么记恨?”
“父皇曾教导过我,家丑不可外扬,若有必要,不能心软,须将其斩尽杀绝。”萧恒衍放下茶杯,轻轻抚摸着手炉上的皮毛,“他看到了不该看的,又做了不该做的,为了国家的颜面,他必须得死。”
萧恒衍想过了,要想保住蒙面人,就只能够出其不意。
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段日子,住所里轮值的与不轮值的,几乎都被宋安辞找了个遍。
萧恒衍本想坐观其变,找出叶出云安排的内应,却没想到都这么久了,对方也没个动静,才不得不想办法自己解决了。
他能让宋安辞陪他练字背书,尽量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却躲不开控制信香时,不能有外人在场。
而他只要流露出想要杀了蒙面人的心思,宋安辞必然会伺机将此事告知叶出云,届时不用他出马,叶出云都会竭尽全力保住蒙面人,以此来羞辱于他。
可宋安辞却不知道他的心思。
若不是因为不能够暴露,宋安辞真想大骂他家崽崽:我拼了命地救你,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竟然还恩将仇报?什么狗屁的国家颜面,分明是你萧家兄弟不和,窝里斗!你不趁机告诉你父皇,除掉他们就算了,怎么还能想着去坑救你的人?!
宋安辞觉得,他家崽崽学了那么久的《礼记》,都是白读了。
孩子长歪了,没关系,他还可以想办法板正,但那次见义勇为,他是如何都不能再往自己身上揽了。
宋安辞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故作轻松地道:“若真如此,那他……确实是该死。”
萧恒衍见他上当了,便放心了,“那此事就交给你了。”
宋安辞咬牙应下,“……好。”
他正要走,萧恒衍又道:“对了,我的大氅不多,你若是得空,便去替我置办几件吧。”
想他堂堂皇子,却连件像样的寒衣都没有,在没有宋安辞之前,甚至沦落到用蒙面人的大氅取暖的地步,当真是可悲。
这要是在半刻钟前,宋安辞可能会很心疼他家崽崽,但现在,他只想心疼自己,并冻死他家崽崽。
见宋安辞没有反应,萧恒衍补充道:“是你说的,不能让人逮住你办事不力的把柄。”
得,这还是我的错了?
宋安辞哭笑不得,真想揪着他家崽崽的耳朵好生教育一番,但目光落到他家崽崽身上单薄的外衫上,又忍住了。
算了算了,当哥哥的,要是不疼弟弟,那还叫什么哥哥呢?
“已经备好了。”宋安辞认命地叹了口气,边走边说,“和被子一起放在柜子里了,你自己拿吧。”
明明只是短短几分钟的交流,却需要他用一生的时间去治愈。
直到他一只脚迈进侧室,身后才传来了一声淡淡的:“谢谢。”
宋安辞脚步一顿,猛然回头,萧恒衍却在仰头喝茶,长袖遮挡了脸庞,仿若刚才的那句话只是他的错觉。
但那对在烛火下微微泛红的耳垂,却撒不了谎。
宋安辞低落的心情迅速转为愉悦,笑颜逐开,“不客气。”
然后撩开门帘,欢天喜地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萧恒衍放下茶杯,略显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他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家教良好,再加上宋安辞比较好哄,才会道谢的。
至于为什么要哄宋安辞,自然是因为蒙面人还没有找到,目前他身边好拿捏又离得近的,只有宋安辞了。
就只是这样而已。
虽然营造司供应的炭火很少,但好在萧恒衍被皇上罚禁闭之前,柳妃腆着脸又去讨了些来,只要省着点用,熬到天气暖和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好不容易把房间里弄暖和了,宋安辞自然也不会放过书房。
他家崽崽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手脚冰凉已经成了常态,好在身强体壮没有生什么冻疮患什么风寒,不然更是难熬。
宋安辞吃完了试毒的那一份午饭,就先退了出来,叫上王叙真来给书房增添火盆,“本来是不想麻烦王小公公你的,但殿下也太会折腾人了,非要逼我在一旁守着,那风刮得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是关了门窗也挨不住,实在是冷得很。”
用火柴点燃木炭费时又费力,他折腾不来,还不如叫熟手帮忙更迅速些。
“大人怎么不早说呢?这种事情叫奴才就对了,这里没有人比奴才更熟悉了。”王叙真有技巧,很快就从里面把堆成塔状的木炭点燃,“瞧,这不就燃了?”
宋安辞请人帮忙,也很客气,“以后我还得多向您学习啊。”
“不用不用。大人金贵,万一伤着可怎么办?”王叙真忙道,“左右奴才闲来无事,您若是需要,随时唤奴才来做便是。能为大人效劳,那是奴才的福分。更何况,咱们不是一家人嘛?您要是这么说,那可就见外了。”
要不是宋安辞第一个试探的就是王叙真,他都要以为王叙真就是叶出云安插在他家崽崽住所里的内应了。
这马屁拍得深得人心,宋安辞就腆着脸收下了,“对对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刚才是我不对,改日轮休,我请您喝酒,当自罚一杯,赔个不是。”
“当真?”王叙真见附近无人,坏笑着靠近宋安辞耳边,悄声道,“正好奴才也要为御寒物品置办不周一事,给您赔个不是,不若就安排在金玉楼里,奴才请几个妓子,您请几壶美酒,如何?”
要不是太伤男人的自尊,宋安辞都想往王叙真的胯.下瞥一眼,暗示他现在已经不能人道了,能看不能吃有什么意思,就不能安分点吗?整天就想着往那种勾栏里跑。
好在他的教养让他忍住了下瞥的视线,附和道:“不愧是王小公公,想得就是周到,那就这么定了!”
两人勾勾搭搭地大笑着。
实际上鬼知道他们这种贴身伺候的下属,要等到哪年哪月才得轮休,反正先把话说得漂亮些,做足了表面兄弟的样子,总是没错的。
萧恒衍站在门外,将他们的对话尽数入耳。
他倒是不知道,宋安辞还有这么风流的一面。
看来那一月一次的休日,还得往后延延了。
影卫若是风流成性,也会连累殿下的名声败坏,那同样算是失责。
宋安辞考虑不到的,他这个做殿下的,也不是不可以帮宋安辞考虑到。
萧恒衍正要进去,就听王叙真笑嘻嘻地道:“不过,说起御寒物品,奴才今日去清洗殿下屋里的茶具,怎料一进那屋,嚯,就跟变戏法似的,好暖和啊。只是不知为何,殿下榻上的被子,奴才总觉得有些眼熟呢?”
萧恒衍的脚步滞住。
这意思……难道王叙真并不知晓那些物品,是给他准备的?
宋安辞心说你个狗东西,想问话就明着问,还跟爸爸绕弯子呢?
他既然敢做,自然是早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的,连忙捂住王叙真的嘴,慌慌张张地道:“嘘!你小声一点!”
王叙真本想借机暗讽宋安辞几句,却没想宋安辞会是这个反应,不禁也慌张了起来,“怎、怎么了?”
宋安辞骂他:“装什么装!我都做得这么明显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王叙真一头雾水,“看出来什么?”
宋安辞急道:“当然是看出来我在欺负殿下了!”
王叙真更懵了,“你……你那是在欺负殿下?”
“不然呢?”宋安辞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想啊,这都春末了,距离立夏还会远吗?我现在给他加了床垫被子,还有手炉火盆,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让他夏天热得连屋里都不想进去,然后不得不把主卧腾出来给我住吗?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在阿谀奉承他,却不知道我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到底是长久的舒适好,还是一时的暖和好,我这么一说,你那么聪明,难道还会分辨不出来吗?”
他这话说得,让王叙真觉得有些道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若是为了欺负殿下,那您怎么不等立夏了再给他?”
宋安辞惊了,“你傻啊?若是立夏才给,那岂不是摆明了在欺负殿下?我难道是嫌命长了吗?”
王叙真无法反驳,“可是……可是……”
“就是要在殿下需要温暖的时候,给他温暖,才能名正言顺地在他不需要温暖的时候,强迫他继续守着温暖。届时即使有人问起,那也是殿下自己要求的,我们做奴才的,照做是本分,半点屁事都没有。”宋安辞一本正经地胡诌,“你啊,还是太嫩了。这要是把你扔到镇抚司里,能让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带剩的。”
王叙真吓得一抖,终于被他忽悠住了,“奴、奴才就在这里也挺好的。”
萧恒衍没想到宋安辞这么能说会道,在他身边当个影卫真是屈才了。
宋安辞拍了拍王叙真的肩膀,“怕什么?就算是殿下真的把你扔到镇抚司了,也有哥罩着你呢。”
“谢谢!谢谢哥!大人以后就是奴才的亲哥!”王叙真感激涕零,谢到一半,忽然灵光一闪,活学活用,“亲哥,您方才说,要在殿下需要温暖的时候给他温暖,那小的往后,是不是得早些去拿膳食了?”
宋安辞正想问膳食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就想起那满桌子的冷汤冷菜了。
他没想到王叙真的脑子这么单一,说是温暖,就只想得到与暖相对应的冷,然后马上找出自己的问题,并妄图在夏日用热饭热菜去欺负他家崽崽。
就……挺突然的。
宋安辞手握成拳状抵在唇边,憋了半天才忍住笑意,“嗯,孺……孺子可教也。你能有这种觉悟,我真为你感到开心。但这里人多口杂,你以后还是唤我大人吧,以免别人说我偏心,只教你为人处世之策。”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王叙真连连点头,“那,奴才这就去御膳房候着了?”
“现在?”宋安辞一看窗外的阳光,“这才巳时初,距离巳时末还有大半个时辰呢,去那么早,岂不是要等很久?”
“这就是您不懂了。”王叙真拍他胸口,“只有早早去等着,才能尽快将最热乎的饭菜端回来啊。”
“……啊?”宋安辞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哦哦,对,你说得对,那你快去吧,记得端最热乎的回来啊。”
“好嘞!”王叙真提着衣摆小跑出去,“奴才去去就回!”
萧恒衍连忙侧身躲在转角处。
等王叙真走没影了,宋安辞才终于能够放声大笑,抱着肚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行了不行了,笑不动了……”宋安辞艰难地扶着椅子爬起来,给自己倒了茶水,连连几杯下肚,才缓和了些笑意,“啊……果然还是在这里的日子好玩啊。”
不用像在镇抚司里一样虚与委蛇,也不用卑躬屈膝,只用在他家崽崽面前扮演良心尚存的坏人,闲着没事的时候还能调戏调戏王叙真,真好。
当然,如果能够把他家崽崽带出这个鬼地方,就更好了。
萧恒衍背靠着红墙,听到宋安辞放肆爽朗的笑声,不用看都知道这人现在笑得毫无形象可言。
无规无矩。
无拘无束。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宋安辞在自己面前时,与不在自己面前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明明帮了他,却不让任何人知道,还塑造了一个极招人厌的形象出来,为什么?
是因为内应还在,所以不能名正言顺地帮他?
不对。
宋安辞主动找过很久的内应,且宋安辞站在镇抚司的立场上,也没有理由要帮他。
可宋安辞又确实做了不少帮他的事。
矛盾诸多,萧恒衍也越来越好奇,宋安辞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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