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傅家就新邮了桃符, 换了门神、字联,内外两院的仆妇随从都换上了新制的棉袄,从上到下都焕然一新。傅大爷带着人开了祠堂, 供奉祖先,除夕当晚, 庑廊下挂着彩灯,院子里灯火通明, 傅家三房齐聚一堂, 在花厅摆了合欢宴。
除夕还要守岁, 宴毕府上的女眷都陪着傅老夫人去了寿宁堂, 外头大雪纷纷, 套间暖阁里笼了火盆,屋子里暖融融的, 傅老夫人赏了小辈们押岁钱,各式的银锞子和荷包等物。
傅长容听说傅长宋和傅长宪带着小厮正在院子里放烟花, 拉着长宜去了外面,傅长窈看她们起身, 也跟着一块出去了, 庑廊下早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丫头婆子。
长宜怕冷,在门前站了一会就回了屋,过了一会, 青竺从外面进来, 手中还抱着一个红木雕漆的锦盒, 长宜正坐在插花的瓶箸后面打瞌睡,迷瞪着道:“这是什么?”
青竺小声的道:“前院的小厮送过来的,说是徐大人送过来的。”吴氏有了身孕,傅老夫人正拉着吴氏说话, 没有注意到这边。
长宜疑惑的打开锦盒,见盒子里放着一个九连环。
青竺笑道:“徐大人想的可真周到,知道姑娘嫌闷,还特特叫人送过来这个给姑娘解闷。”
长宜就嗔了青竺一眼:“我哪里嫌闷了。”徐衍还真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了,她都已经许久不玩九连环了。
子时刚过,众人方各回院子歇下。正旦当日还要拜年,大兴的百姓互相贺节,或交拜,或治酒筵宴,初十那日长安街开灯市,到了上元佳节,更是热闹,午门外张挂花灯做成鳌山,人人竞相出游。
长宜去逛了灯会,回来时天都已经晚了,还买了一个琉璃球灯,挂在床边亮了一夜,翌日一早,长宜听说徐衍来了府上拜访傅仲儒,想起北征一事来,再过半个月就到二月了。
长宜的目光落在槅扇外的梅树上,刚下过雪,梅花开得正盛,簇簇如红透的胭脂一般。
青竺打着帘笼进来,后面还跟着傅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三姑娘。”刘嬷嬷上前行了一礼,笑道:“老夫人让姑娘过去一趟。”
长宜回内室换了一件淡绿绣花的棉袄,一色湘裙,跟着刘嬷嬷去了寿宁堂,庑廊下站着两个小丫头,进屋回禀了一声,挑起帘子让长宜进去。
长宜进了东次间,才看到炕下面的圈椅上坐着徐衍,傅老夫人抬起头笑眯眯的望了她一眼。
长宜请了安,傅老夫人起身和徐衍道:“老身早起还没有上香,先去佛堂上炷香,劳四爷在此侯一会子。”扶着刘嬷嬷出了东次间。
长宜这才知道傅老夫人的用意,不过定亲之后男女一般是不见面的,也不知徐衍是怎么说服傅老夫人的,长宜抬头望了一眼,见屏风后面还站了两个婆子,她和徐衍虽定了亲,但也不好同处一室。
这还是定亲后他们头一次见面,长宜不知要说些什么,看到一旁的圈椅空着,便也坐下了,低着头盯着鞋面看。
徐衍笑了笑道:“……见你一面实在是难,下个月十一日我就要随军出征了,想来见见你。”
长宜才抬起头来,见徐衍身上只穿了一件青色的直身,外头这样冷,她披着斗篷过来手都冰凉了,他不觉得冷吗,长宜有些疑惑。低声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可得保护好自己。”上次北征,宁国公和几位大将都战死在了胪朐河,她一想到这些就有些害怕。
徐衍见她穿的衣服上绣了一圈白狐狸毛,越发衬得她颜色如玉,心中不由一软:“我是文臣,不必去战场上厮杀,你不必担心。”
他此次过来就是安她的心的。
长宜点了点头,小声说:“那还是要小心些为上。”
毕竟是在外面,难以预测,若是遇到敌军偷袭什么的,也是惊慌忙乱的,也更容易受伤。
徐衍知道她心中的担忧,内心反倒是有些欢喜,笑着道:“我幼时跟着舅父在卫所待过一段时日,并不是你想象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长宜抬头看他,她并不知道徐衍还在卫所待过,他十七岁就中了举,她还以为他一直在学堂读书呢,徐衍见她面带疑惑,道:“这也是经年旧事了,以后再跟你说这些。”
他还有更重要的话和她说。
“我这次去少说也得一年半载的,半年后回来也是八月份了,若是能早些回来自然是好,若是战事吃紧,恐要劳你再多等些时候。”
长宜悄悄地在心里面算着,八月初母亲的忌日一过,她也就守完三年孝了。她其实倒是不怕等的……但这话又不好说,轻轻‘嗯’了一声。
徐衍看到她叠握在一起的手,十指纤长,指甲透着淡淡的粉意,他很想上前握一握她的手,外面却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傅老夫人上香回来了,他压制住了这个念头,低声道:“长宜,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长宜吃惊的望了他一眼,看到帘笼被挑起,北风席卷着雪絮钻进屋子,她连忙站了起来,傅老夫人笑着走进来:“外头又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啊。”
她这话是和徐衍说的。
长宜便先退了出去,外头果然下起了大雪,自打入了冬,已经连下了很多场大雪了,天气愈发寒冷。
木槿和青竺侯在庑廊下,替长宜拢上了斗篷,方回了闲月轩去。
长宜心中却在想徐衍最后说的那句话,什么叫不会让她等太久,说得倒好像是她迫不及待想嫁过去一样,也不知道这话可叫傅老夫人听到了。
永历九年二月,皇上亲率五十万大军征伐漠北,长宜去寿宁堂请安,偶尔会听傅老夫人说起前方军情,漠北一带苦寒,今年的冬天又多雨雪,牛羊都冻死了,漠北没有粮草补给,很快大败,漠北部众四处逃散。
这才六月,就传来王师将要班师回朝的好消息。
长宜听说后也很开心,在大军回朝之前,却先接到了徐衍报平安的书信,她望着熟悉的字迹,心情也有些激动。
徐家很快敲定了亲迎的日子,就定在九月,桂花飘香的季节。
随着出阁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长宜才觉得日子过得越发的快,一眨眼就到了八月,她真正除了服。
院子内外都新邮了朱漆,庑廊下的灯笼又换成了大红绉纱,槅扇上贴着大红的剪纸,亲迎前一日,徐家的人过来催妆,长宜由全福人领着见了前来催妆的徐家二房的大太太赵氏。
赵氏穿着大红的褙子,戴着狄髻,看上去不过三十多的年纪,除了眼尾有几道纹路,保养的甚好,气质却和徐二太太大不相同,徐二太太出自海宁的书香名门,身上有一股书卷气,赵氏却是很大气的长相。
长宜还是头一次和赵氏说话,赵氏握着她的手道:“妹妹安心嫁过来就是,府上的姊妹们都是和气的。”
当着众多人的面,长宜还是红了脸。
傍晚的时候,傅老夫人把她叫过去说话,又把前些日子叮嘱她的那些细细说了一番,然后叫了盛氏过来,说了一些夫妻相处之道,最后塞给她一个方盒,让她回去再打开看。长宜回去开了方盒,见里面放了本书,长宜看了一眼就脸红心跳的合上了。
闲月轩的许多物件都被搬去徐家了,长宜望着空洞洞的房间,一时也有些恍惚,躺下不久,外头的天还未亮,盛氏身边的嬷嬷就把长宜叫醒了。
长宜由着丫头婆子们摆弄,沐浴后换上大红的喜服坐在妆奁前面绞面,她甚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衬得她肌肤更加细白,反倒有一种清冷的美。
梁氏站在一旁看着,热泪盈眶,等长宜梳好了头,才说了一会子话,梁氏叮嘱道:“这门亲事是极好的,你舅舅与徐四爷时常来往,最是知道他的为人,虽说徐家宗族子弟众多,嫁进去来往的应酬不免多了些,但以徐四爷的身份,众人也不会看低了你,大家族里步步维艰,你又是做儿媳的,更要谨慎行事。”
要说起来,以徐家的身份地位,长宜的确是高嫁了,高嫁有高嫁的好处,也有难处,梁氏最怕的是长宜在徐家受了委屈。
“……不过只要徐四爷护着你,也就没那么多计较了。”梁氏想到沈褚说的,笑道:“你舅舅说了,徐四爷是他的同门师弟,他还是能教训他几句的。”
梁氏原本打算把长宜嫁给自己的侄儿,谁料程家的事刚过几日,徐家又上门提亲,她就没再提及此事。
过了一会,傅老夫人叫人过来请梁氏去前院大厅说话,梁氏方才出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长宜和几个小丫头。
外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的,热闹的嘈杂声音,盛氏叫人送了些糕点过来,让长宜先充充饥,等一会徐家迎亲的队伍过来,就没有时间吃饭了。
长宜刚吃了两块桂花糕,漱了口,就听到外头的响器声越来越近。
不知外头是谁喊了一声,说迎亲队伍到了大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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