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宜去后罩房看了一眼, 吩咐王升家的亲自盯着入库,器物重新登记造册,回来后徐大爷已经走了。
打多宝阁的银两还没有清算, 长宜问徐衍花销上的事,她手里还有上千两的私房, 应该是够用的,徐衍听了失笑, 道:“这些公中都有定例, 就是要花费银两, 也用不着你的小金库。”
他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放下书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入冬后, 天越发的冷了,长宜怕冷, 听说要出去,木槿特地回房拿了一件镶狐狸毛边的披风。
出了徐府, 马车嘚嘚往通州的方向驶去。在路上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家酒楼下面停下。街上的车马川流不息, 行人们操着各地的方言交谈, 一派繁荣景象。
徐衍拉着长宜的手上了二楼的雅间,刚刚落座,酒楼的掌柜亲自捧上来一壶新沏的峨眉春芽, 态度十分恭敬。
长宜心下纳罕, 但见徐衍品着茶一脸的悠闲, 也就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徐管事才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四爷, 人都过来了,您是这会子见,还是等用了饭再叫进来?”
徐衍放下茶盏,问长宜:“你饿了吗?”
早上用了饭去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徐太夫人又让人端了莲子羹让她喝,长宜现下倒没什么胃口。
她摇了摇头,徐衍就和徐骞道:“那就现在见吧,让他们先在隔房等着。”他起身,又和长宜说:“我出去一会。”
不过半盏茶的空,徐骞带着四位穿短褐的中年男子进了隔房,长宜听到说话声,这些人竟然叫徐衍‘东家’,她听了一会子,才意识到这些人都是帮着徐衍打理田庄铺子的管事。
不过徐家的祖业向来都是徐大爷管着的,徐衍手底下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管事,长宜正疑惑着,徐衍穿过屏风从隔房走了过来,问道:“你要不要见见他们?”
长宜懵懂的点了点头,跟着徐衍去了隔房。
前些日子东家成亲,他们都得到了信,看到站在东家身后的夫人,几位管事都低下了头,连忙上前请安。
徐衍道:“以后夫人接管田庄铺子,你们要听她的话行事。”
几位管事纷纷应‘是’,徐衍就让他们先下去了。
长宜震惊的望着徐衍。
徐衍见她乌黑的杏眸瞪得溜圆,笑着道:“你是不是饿了,这家酒楼有一道炖肘子不错,蒸的绵软汁浓,肥而不腻,你尝尝好不好吃。”
青竺在一旁笑道:“大人是看出来我们姑娘喜欢吃肘子了。”
闺中的姑娘都为了保持身段,半点肥肉都不沾的,长宜却自幼就喜欢吃肘子,不过很少在人前吃,都是她有时馋了,才偷偷的让小厨房做。
长宜刚从震惊中缓过来,就听到青竺兜她的底,瞪了一眼青竺,矢口否认:“我才没有喜欢吃……”
上次厨房做了一道梅菜扣肉,她一个人吃了半碗,一定是被徐衍看到了。
徐衍已经吩咐了上菜,回头看到长宜小脸微红,说道:“你以后想吃什么,让厨房去做就好了。”
没一会就送了饭菜上来,煨火腿、水晶脍、酒酿清蒸鸭子……菜色摆了一桌。徐衍拿过筷子,夹了块丰盈流汁的肘子皮放入长宜碗中:“下午带你去田庄转转,可能要走些路,你多吃一些。”
虽然两人成亲已经有些日子了,长宜还是有些拘谨,小小的咬了一口,故作镇定的道:“四爷,那些管事……”
徐衍又给她夹了一片火腿,道:“先吃饭,等吃过饭再说这个。”
长宜吃了小半个肘子,等到饭后点心上来,她已经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徐衍就让打包了两盒带骨鲍螺,带到路上吃。
坐到马车上,徐衍才和她说田庄铺子上面的事:“父亲病逝的早,母亲膝下就我和三位兄长,大哥那时候刚成亲,手上要使银子,母亲就把她的陪嫁分成了四份,每个房头各占一份。”
长宜有些惊讶:“婆母的陪嫁这么多吗?”她刚才听管事们说,通州就有旱田八百亩,宛平还有果树……
“自然没这么多,这些都是你夫君自己挣下的。”徐衍把她揽在怀中,笑道:“还有刚才那座酒楼,也是我名下的,所以以后不用再发愁打牌输了银两,知道了吗?”
成亲第二日他就想带她去庄子上走走,不过那天下了雨,他又怕她身子承受不住,才没带她出去。
长宜觉得徐衍待她太好了,除了母亲,还从未有人这样关心过她的事,她打牌输了,徐衍记得,她回傅家受了委屈,徐衍也能看得出来,好像她的一切小情绪,徐衍都能很巧妙的照顾的到。
长宜沉默了一阵子,抬头问道:“四爷,你真的要把田庄铺子交到我手中吗?”那是他的私房,有底下的管事帮忙打理着,按说起来其实不必让她接手的,或者说不告诉她也没什么。
他这样信任她吗,把他的全部身家交给她管?
“我公事繁忙,有时候抽不开身可能连家都回不了,娶了你,我自然是想将这些都交给你管的。”徐衍笑了笑,低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眸:“你不想管吗?”
若说不感动,那定然是假的,长宜鼻子酸酸的,她怕徐衍看到她的眼泪,把脸窝在他的怀中,闷闷的道:“我怕我管的不好,给你丢人了。”
“不怕。”徐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顿了顿道:“一切都有我在呢。”他记得长宜有午睡的习惯,轻拍着她的背道:“到庄子还有段距离,你先睡一会,等到了那里我再叫你。”
长宜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一会就睡着了。车厢里有些颠簸,徐衍就让车夫行慢一些,赶到庄子上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两人在田庄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中午才赶了回来。
长宜在路上的时候小腹就一阵一阵的疼,回随安堂内室一看,果然是月事来了,好在刚来的时候出血少,染脏了一条亵裤,长宜换了一件湖蓝色的袄裙。
徐太夫人听说他们夫妻二人回来,让丫头留了话叫他们去清心堂一趟。
刚从穿堂过来,就看到庑廊下站着十几个丫头婆子,都屏着呼吸不敢说话。长宜跟着徐衍进了正房,三位妯娌都在,郑兰斋哭得眼睛红肿,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劝她:“三弟妹,你想开些……”
徐衍不由皱了皱眉,大太太走上前道:“四叔,你回来了,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你快进去看看吧。”
长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郑氏哭得这样伤心,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大太太就拉过长宜小声的道:“三叔在外头养了外室。”
如今京城里养外室的官员不少,长宜也听傅老夫人和周氏说过,兵部的王侍郎就在外头养了外室,还是买来的扬州瘦马,小娘子不但生的极美,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比大家世族里的闺秀还要有才气。
王侍郎的元配嫡妻是丰城伯府的嫡女,武将世家,这位王太太得本家真传,拿着两把刀找到了那位外室所居住的巷子,王侍郎刚从衙门回来,吓得连忙骑马疾驰赶来。
等到王侍郎过来,这位王太太已经灌下这位外室一壶九寒汤,并找了牙婆上门,把外室卖到了青楼里。
王侍郎早就受够了王太太的粗鲁强势,好不容易得了一位娇花似的美人,捧在心尖尖上宠着,为了这事王侍郎竟然一纸休书把王太太休回了家。
这位王侍郎早年家道中落,还是受丰城伯府接济才得以科举入仕,如今却忘了本,朝廷之中不少言官弹劾,王侍郎被贬官至贵州,但王太太悍妒的名声到底是流传在外,丰城伯府的姑娘们也都难以再嫁人。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极为苛刻,虽然王侍郎被弹劾,但到底还能在朝中做官,而王太太和那些丰城伯府的姑娘,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长宜再看向郑氏的眼神中就带了些怜惜,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些什么劝慰的话。
她记得徐三爷在家中是有姨娘通房的,还有一位有了身孕的,怎么又在外头养了外室,是什么样的人非要养在外头不成。
难道也是没有个正经出身的,连抬姨娘都难抬。
过了一会,徐衍才从内室出来,跟长宜说:“你先回去,我过一会还要去一趟宛平。”
郑兰斋哭成这样,长宜作为妯娌怎好离开,虽然小腹疼得厉害,但撑一会还是能撑得住的,说道:“你去吧,我再在这里陪一会三嫂。”
徐衍见长宜坚持,便不再劝她回去,招了一旁的小丫头过来,让她端一杯热水进来。
这一幕落在郑兰斋的眼中,心中的酸楚更甚。当初若是她听祖母的话,和徐衍定了亲事,可能就没有今天的糟心之事了。
可人是她选的,她没有理由怨怪别人。
她只能恨自己眼瞎,怎么就嫁了这样的男人。昔日里说好的那些誓言,竟全都作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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