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邦是镇上新来的镇委书记,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刘兴邦自然也不例外。
作为一个外乡人,他逐渐在开展工作的过程中察觉到了竹溪镇人民们对自个儿暗地里的排挤,乡亲们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他刘兴邦心底跟明镜儿似的。
也是,毕竟他刘兴邦不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人,村民们刚开始不信任他也很正常。
但是长此以往,绝对不是个办法。无论是对工作还是个人,都绝非好事!
刘兴邦想着,是时候得在竹溪镇的各个村落里,给自己找出几个左膀右臂来了。
“哎!刘书记!您终于来了!”
柳岗村村长柳志高带着生产大队的几个小队长,一同将搭乘驴车来视察工作的刘兴邦给迎进了村办公室。
“刘书记,这寒冬腊月的,您怎么是坐着驴车来的啊!”柳志高惊呼。
他原先还以为这些领导干部们出行,都骑的是新式的自行车哩!
“驴车怎么啦?干部就不能坐驴车啦!”刘兴邦在几人的带领下走进了办公室,拿起桌上的搪瓷杯一饮而尽。
还别说,这村里的山泉水就是甘甜!
“柳志高同志,你这思想觉悟有问题啊!咱们伟大的主席说过,‘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坐驴车怎么啦!我还得感谢这位乡亲愿意顺路载我一道儿呢!”
“是是是,刘书记教训的对!”柳志高带着讨好的笑容连连点头,后面的几个小队干部也跟着他点头。
“我们都要向刘书记学习!同志们,你们说对不对啊!”柳志高突然喊道。
“对!”
“没错!”
“我们都要要向刘书记学习!”
……
刘兴邦见状,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很好!既然如此,那柳志高同志不妨带我去……”
“志高!志高!你人在里边儿不!还不快出来给大家伙儿评评理!”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村办公室门外忽的响起,吓得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柳志高一个哆嗦,差点没吓破胆儿!
他手忙脚乱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刘兴邦悻悻道:“刘书记啊,村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您且在这儿坐着等等我,我去处理一下就回来!”
语罢,柳志高正要拔腿就跑,却被刘兴邦一把扯回:“你回来!难道还有什么事儿是需要瞒着我这个书记的吗?走!咱们一块儿去解决!”
“……好。”柳传志带着刘兴邦走出了办公室,只见办公室门外,早已站满了柳岗村的一众男女老少。
上至八十岁的柳老太爷,下至刚满月的小娃娃,大家伙儿都驻足在门口等候,脸上无一不是愤怒的神情。
刘兴邦见状,连忙从柳传志的身后走了出来,对众人安抚道:“乡亲们大家好,我是镇上新来的书记刘兴邦,你们遇到问题可以跟我说,我刘某一定尽全力为大家解决!”
他这话就如同定海神针,让村民们原先还惴惴不安的心顿时就安定了下来。
二狗他娘平日里能说会道,此刻也是第一个冲上去说话的:“书记啊!您可要为咱们村里的女娃娃做主啊!”
刘兴邦闻言,心中不禁咯噔一声:“这位大娘你不要急,有话慢慢说!”
说清楚!
二狗他娘点了点头,想起李桂花刚才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书记,咱们村里有个女娃娃叫乔雪骨,她命苦的很,打一出生娘走了,只剩下个窝囊的爹,这窝囊爹还给她娶了个后娘!”
“这后娘名叫李桂花,当初嫁进来时不仅带了个拖油瓶,没多久还跟她爹还生了个弟弟!李桂花打进门起就把雪骨不当人看,天天不是打就是骂,指使她做这做那的!
更过分的是,那后娘还让自个儿闺女去勾搭雪骨的未婚夫!”
刘兴邦的脑子嗡的一声,还没等他开口,几个后生就站出来补充道:
“可不是!那个李桂花今早把雪骨逼得投了河,现在这人才刚从冷水里被捞起来,她就把人赶去睡柴房!”
“平日里雪骨就是个隐忍的性子,从没跟外人说过李桂花一句不好,今天要不是我们不放心上门去看,还不知道李桂花让她睡柴房呢!”
“而且我们今天去的时候,瞧见雪骨的眼睛都哭红了,哭的人那叫一个心疼!”
“刘书记您瞧瞧,这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吗?!”
……
眼看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地陈述着事情的经过,刘兴邦也了解了个大概。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柳岗村里有个叫乔雪骨的丫头,她爹娶了个后娘回家,平日里就对那丫头非打即骂,现在更是过分,指使自己女儿抢了人家未婚夫不说,还把人逼得跳了湖!
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眼下正是镇上凭先进干部的关键时刻,刘兴邦意识到,如果今天他没有处理好,那么这件事今后势必将会成为他评职称的最大阻碍。
思及此,他面色凝重地挥了挥手,沉声道:“走!带我去乔家,我亲自去跟那个李桂花说道说道!”
“走!”
“带书记去!”
“咱们给雪骨站场子去!”
“我看那个李桂花以后还敢不敢那么瞪鼻子上脸!”
……
在村民们的簇拥下,刘兴邦很快就走到了乔家。
乔家柴房,方才晕倒的乔雪骨双眼紧闭,正静静躺在床上,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瓷娃娃。
李桂花用她那双又肿又小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乔雪骨一眼,低声骂了句:“小贱蹄子!睡着了还不忘勾人!”
“你给我闭嘴!”一旁的乔松年扬起手,作势要打她,吓得李桂花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
不远处,傅修聿正坐在床边唯一的一把凳子上,他刚刚在几人的注视下给乔雪骨把了把脉。
她的脉象一切正常,顶多就是受了点风寒,但绝对不至于叫人晕倒。
他俊秀的面庞上快速闪过一丝疑虑,却又在看见床上那个穿绿色小花袄的漂亮小姑娘时,悄悄松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么可怜的小姑娘,他怎么还能怀疑人家装病!
“雪骨啊!你瞧我们把谁给你请来做主了!”二狗他娘的嗓门又大又有穿透力,刘兴邦脚还没跨进柴房门,她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
乔雪骨装作被这道声音唤醒,幽幽地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在董香兰的帮助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本就肤白如雪,如今因着这病气更显苍白,小小的脸蛋上挂着一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鼻头红红的,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刘兴邦一进柴房,看到的就是这么个雪娃娃似的精致丫头。
他心一软,顿时就理解了村民们气从何来。
“……你就是雪骨丫头吧?”他隔着老远,轻声对乔雪骨问道,语气温柔的不像话。
乔雪骨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被他这么一问,只敢攥着被子角点点头。
很好。
这么好的闺女,那李桂花也下得去手!
刘兴邦扫视了柴房一圈,高声道:“谁是李桂花!”
李桂花被这道嗓门吓得一激灵,扯着脖子微弱答:“是我……我就是李桂花……”
她不知道这个面生的人是谁,但是看村民们对他的态度,以及他身后柳志高那副眼巴巴的样子,想必一定是个大官儿!
李桂花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瞪了床上的乔雪骨一眼。
都怪那个小贱蹄子,要不是她,自己能被大领导这么“特殊关照”吗?!
“你还敢瞪她!”刘兴邦捕捉到了李桂花的眼神,气愤道:“刚才的事情乡亲们都已经跟我说了,李桂花,我就问你一句,乔雪骨的亲事到底是不是你给搅黄的!”
一听到“亲事”二字,李桂花吓得都快跪下了!
这么见不得光的事,居然就连领导也知道了!
“呃……不是我……”她支支吾吾。
“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刘兴邦呵斥她。
“……真不是我……真不是我啊!”李桂花感觉自己嘴里泛起了一股血腥味儿,“内啥,领导啊,您听我解释!”
“这事儿真不赖我,是那梅栋跟我姑娘李玉兰两情相悦,只是看对了眼,还什么都没干呢!
现在都倡导‘婚姻自由’,您不能仅仅因为两个孩子看对了眼,您就狠心棒打鸳鸯不是!”
她话里有话,既强调李玉兰和梅栋是清白的,又一瞬间就把责任全推到了刘兴邦身上。
刘兴邦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也傻了眼。
“大伯伯,对不起,让您替我为难了!”床铺上,乔雪骨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雪骨没有别的心愿,只想让您成全我姐姐和梅栋,他们是两情相悦的,我不愿意让我爹我娘夹在中间难做……”
这话一说完,她顿时就扑进了董香兰的怀里,哭的背部是一抽一抽的。
“都这时候了雪骨还愿意成人之美,真是个好姑娘!”
“就是!依我看,那梅栋根本就配不上她!”
“雪骨没嫁给他也是好事儿,她长得这么俊俏,以后有的是来提亲的人!”
……
对比起乔雪骨的大度,村民们更加觉得李桂花不是个东西。
刘兴邦知晓了这丫头的心意,一时间也是十分欣慰。
“既然如此,那柳志高,你就负责把雪骨的姐姐,还有那什么梅栋的亲事给张罗了吧!”
李桂花腿一软,顿时就跪在了地上。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因祸得福!
乔雪骨背对着众人,心中不由得冷哼一声。
呵,能抢得走的男人她乔雪骨都不稀罕要!那个梅栋,谁爱要谁要去吧!
她乐的省心!
刘兴邦说完,又将身体面向了乔雪骨,叹了一口气道:“雪骨啊,你也别太难过,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以后肯定还能遇到更好的。”
李桂花闻言骄傲撇了撇嘴,哼!这十里八乡的,哪儿还能找得到比梅栋更好的人啊!
可是现在梅栋啊,已经她家玉兰的未婚夫了!
李桂花仿佛已经想到了自己作为梅岗村村长亲家时的风光场景,就连背后无形的尾巴都翘了起来。
“……好。”乔雪骨一口应下。
—
距离闹剧收尾,转眼就过去了两天,原身之前锻炼的多,跳河也被救得及时,加上傅修聿的药着实有用,此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再加上乔雪骨这两天吃好睡好,天天睡到日上竿头才醒,恢复的就更加快了。
就是这红砖床太硬,睡觉时硌的她骨头疼。
第三天正午,乔雪骨一如往常地走到厨房,拿着筷子去厨房夹香肠吃。
快到过年时节,家家户户都屯了不少好东西,因此乔雪骨的伙食倒不算太差。
“嘿!你这小贱蹄子,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李桂花刚忙完地里剩下的活儿,一进厨房就看到刚起床的乔雪骨在吃香肠。
气的她指着乔雪骨破口大骂:“这香肠可是我辛辛苦苦做来过年的,就你这贱蹄子也配吃!”
香肠在这个时代是稀罕物,只有过年时节才有,李桂花看见乔雪骨碗里的那几片红红的香肠,霎时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你来的刚好。”乔雪骨一改那天在村民们面前的可怜模样,白了李桂花一眼。
“柴房的床太硬了,我今晚要去东屋睡。”
东屋,也就是李玉兰的房间。
前几天村里唱大戏,梅栋被他的村长爹要求去送戏班子的人,李玉兰不想错过这个二人独处的机会,便也找了个由头跟着去了。
乔雪骨早就想去那屋睡了,只是东屋早就被李桂花落了锁。
这两天地里还有点活儿没收尾,乔雪骨起不来,也就一连几天都没看到李桂花的人。
听了她的要求,李桂花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那是我家玉兰的房间,你配睡吗?!”
光说还不够,她还抄起了袖子快步上前,看样子像是要打乔雪骨。
乔雪骨毫不客气地用筷子抵住了李桂花的手,秀气的眉毛轻轻皱起,脸上写满了嫌弃:“你敢打我?我可是听说那刘书记还没走呢。”
想起刘书记之前护着乔雪骨的样子,李桂花咬咬牙,最终还是选择收回了手。
“贱人!等书记走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李桂花不死心地喊道。
乔雪骨没忍住又白了她一眼,朝她伸手道:“把钥匙给我。”
“什么钥匙?”李桂花装傻。
“东屋的钥匙。”乔雪骨高傲地挑了挑眉,“你别装作不知道,我可是告诉你,我要是睡不好,保不准就放一把火把房子烧了,叫大家一块儿睡不好。”
“你!”李桂花还指望着在这个屋里送李玉兰出嫁呢!
这屋可不能烧。
不就是个屋子吗,横竖玉兰也没回来,不妨就先借给这个贱蹄子睡两晚。
想到这儿,李桂花不甘心地交出了钥匙,快要咬碎嘴里的一口银牙!
手里攥着钥匙,乔雪骨心情大好。
抽了双干净筷子把碗里的香肠吃干净后,她顺手把碗塞到了李桂花的怀里,自个儿则是扭着个细腰走出了厨房。
李桂花站在原地,看着怀里的一个碗两双筷子,只感觉头部传来一阵眩晕,她愣是咬破了舌头才没让自己晕死过去。
“乔雪骨——!!”她歇斯底里地大喊:“等我闺女和女婿回来了,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走到院子里的乔雪骨闻言驻足,只见大门外不远处,有一男一女正在快步朝着这边走来。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乔雪骨的唇边,随即勾起了一抹看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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