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杭无比挣扎,电话挂断后,大脑像是灌入铅泥,沉重得厉害。


    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如此贫瘠的地方,更可怕的是,世上还有远比此地恶劣的地方存在。


    也许这些人是无知的,他们缺乏知识,但他们渴望知识,敬重知识,深知知识改变命运。


    最让司杭感到无能为力的是,他们费尽一生去争取,也许都比不上像他舅舅这样的人的一通电话。


    -


    晚饭的盛雪河食欲不振,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是如此。收拾完碗筷后,盛雪河回到房间,心中乱糟糟的。


    他躺在床上,直视天花板,时不时将手机举起,看着屏幕。直到手臂酸麻,也没等来消息。


    在他准备放下手机的刹那,屏幕亮起,以最快的速度接听,听筒内传来激动到破音的声音。


    “哥!奶奶没事了!手术很成功!”


    “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握着手指的五指都在颤抖,盛雪河迅速站起,迷茫地在空中走了两圈,脸上的惊喜怎么都无法掩盖。他深呼吸两口:“我听到了。奶奶醒了吗?我现在还在做实践,没办法赶过去。”


    “你安心做实践,医生说奶奶大概会在两天后苏醒。这次手术很成功,也算是因祸得福。”


    前不久,盛雪河的奶奶刚被送到国内,做了第一次手术,起初各项指标都很正常,突如其来的恶化让所有人慌了神。


    医疗团队大胆地进行第二次手术,也就是这一次,结果很成功。


    因为这个消息,盛雪河近一天都食不下咽,直到听到手术成功的消息,才露出久违的笑容。


    身体发出饥饿的信号,盛雪河又有了食欲,准备去附近买点吃的,铁栏外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冒头。


    盛雪河奇怪地拉开铁门:“为什么不进来。”


    路由低下头:“怕酒店的人不让我们进。”


    盛雪河将他们领了进来,坐在院子里的木椅子上,他们显然有些拘束,睁着好奇的眼看着眼前的宿舍楼。


    “盛老师,你今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不开心。”捆着麻花辫的女生问他。


    盛雪河怔然,他以为自己将情绪收敛得很好,没想到这么明显。他搬过塑料椅,坐在他们身边:“是的,我的外婆生病住院了,要做手术,我很担心她。幸好手术很成功,现在我很开心。”


    “那就好,”他们松了一口气,“做手术很痛吧。我的外公就说做手术太疼,不肯做手术,最后去‘守山’了。”


    “守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守山,在这个地方,若是长辈去世,未亡人通常会告诉孩子,长辈是去守山,减少孩子直面死亡以及亲人的故去带来的伤痛。


    程思雨和唐凝准备去买洗发水,看到自己带的孩子:“好哇秀秀,偷偷来不找姐姐玩是吧?”


    黄秀解释:“没、没有,我刚到!”


    唐凝笑着轻推程思雨:“别吓秀秀,秀秀胆小,都结巴了。”


    一堆人在笑,她们也搬来了椅子,问他们在聊什么。听到这个话题后,沉默了一阵。


    程思雨拍了拍手:“要不我唱歌给你们听吧?姐姐我可是学声乐的,必须给你们露一手。”


    “要是有乐器伴奏就好了。”


    她们拿出手机,准备搜伴奏,盛雪河从角落里找出废弃品,在众人迷惑的视线中,堆在了桌上。


    盛雪河说:“我们可以自己做。”


    -


    唐凝与程思雨去厨房取了一些用品,还拿来了一些她们认为可能用得上的物品。


    回到院子中,孩子们稀奇地睁大眼,望着手中的柱状物品。


    “这是哨子吗?”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可以发出声音吗?”


    盛雪河:“可以,调整纸芯的位置,声音也会变化。”


    将两个直径不一的纸芯严丝合缝地套在一起,在纸芯的一端,用刀具切出一平方厘米左右的正方形。随后将剪好的吸管一端捏扁,沿着孔的边缘,用胶带粘好。


    盛雪河又做完一个,程思雨感兴趣极了:“让我试试。”


    她试着吹了一会儿,竟真的能发出声音,虽然音色有些奇怪,但通过调整纸芯的位置,可以减少粗糙感。


    他们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原本废弃的塑料膜纸芯,不过须臾,就成为了哨子。


    孩子们乐此不彼地玩着,盛雪河又拿过罐子容器,把塑料纸放在容器上绑紧固定,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鼓就做完了。


    “盛老师,你好厉害啊,”路由崇拜道,“可以把废品变成乐器。”


    “废品,是人类下的定义。”盛雪河将做好的简易鼓递给他,“如果你愿意,废品也能创造奇迹。”


    “可以尝试下找下音律,对,就是这样。”


    他们在用欢快的声音彼此通报,在夜风中慵懒地吟唱,打破寂静无风的气氛。


    程思雨面色不变地唱出高音,让所有人惊艳地“哇”了一声。她一脸得意:“怎么样,可以吧?我从小练到大的。”


    孩子们毫不吝啬地给予称赞,上天入地地夸着程思雨,让程思雨喜笑颜开,又来了一段。


    现在时间尚早,楼上突然有人开窗,一段雄浑厚重的男高音自上方传来,竟与程思雨完美配合。


    程思雨都愣了愣,这是隔壁班的alpha,见程思雨望来,爽朗一笑,示意该她了。


    偶然配合形成的乐章,让场面气氛更加跌宕,还有不少人同样打开窗,加入了这场狂欢。


    原本萧条的院落,在这一刻仿若成为了演唱会现场,四面八方都是对他们的赞扬,发出赞美的鼓掌。


    “雪河,我记得你有带小提琴吧?”唐凝笑着看他,“现在气氛这么好,要不赏个脸?”


    程思雨惊讶:“你还会小提琴?”


    盛雪河回答:“学过一点。”


    先前她们去过盛雪河宿舍,程思雨没注意,唐凝却是发现了的。


    在众人的起哄下,盛雪河回到宿舍,拿过自己的小提琴。


    当他重新回到院子时,欢声笑语的气氛让他有了心灵的颤动,某种不可言喻的情感自内心深处喷薄而出,急需做点什么来缓解。


    院内的几盏明灯并不算敞亮,盛雪河站在大门正前方,端正的站姿以及持有的小提琴,让他看起来优雅又神秘。


    像是恶作剧一般,程思雨取过自己的黑色丝巾,系在盛雪河的眼上。


    盛雪河有些无奈,却没有阻止,程思雨活泼欢脱,此举并非恶意。


    “他是艺术生?”


    “不啊,他是国际生,没听说过他准备申艺术大学。而且他的成绩很好,怎么可能念艺术?”


    “应该是兴趣爱好吧,现在谁不会几个乐器。”


    楼上的人隔着窗户交谈,继而将目光重新落回院子中央。


    他微微动了一下,阴影在他脚边逐渐扩散开来,无端让人有些紧张。


    随着手指的运动,第一个音符在空中荡起,紧跟着的,是支离破碎的散乱音符。


    “果然是兴趣爱好,还不如让我来,我还考过级呢。”


    “人家都说了学过一点,是热闹气氛的。”


    “要求那么高,去音乐会听啊。”


    轻柔婉和的小提琴声再次响起,舒缓的音调潺潺流动,明彻的音色,流畅的旋律线,令他们集中注意力。


    耳边仿佛有飞鸟在欢快鸣叫,有狡黠的野兔钻出灌木丛,它们不断奔跑着,从乔木到白桦,从榛树林到刺槐丛。


    周边是破败的院落,他们却像是置身翠绿丛林,身临其境体会自然的勃勃生机。


    原本大半的窗帘还是紧拉封闭的,在这一刻,靠着院落这一面墙已彻底亮起,近在迟尺的室内灯光透过玻璃窗朝外,像是凌空而下的一面光屏,突然照亮远方。


    “兄弟,这是什么水准?”有人问着方才说‘不如我来’的alpha。


    alpha艰涩开口:“……演奏级水准。”


    过了一会儿,alpha的言语颤抖,带有浓烈的不可置信:“他这样的水平,真的不是音乐生?这不是浪费他的天赋吗?我不相信。”


    这位alpha自小学习各种乐器,乐感极好,几乎是瞬间,他就判断出对方的乐感天赋之高。


    “这是什么曲子?你听过吗?”有人问。


    alpha回答:“我没听过,但很明显,这是大师级水准的曲子。我想,应该是某个大师不曾公布于众的作品。看似凌乱的音符,却很有整体感,凌乱是刻意为之,这样的高水平,绝对不是盛雪河这个年纪能够创作出来的,除非有大师帮他修改过。”


    先前盛雪河呆在国外,也许同国外大师有过交流,练习过大师私底下的创作曲目。


    孩子们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打扰这场演奏。他们面面相觑,眼中写满了疑惑——这是‘学过一点’吗?


    他们并没有学过乐器,上音乐课的机会都很少,但在方才,他们能够感受到鲜活的生机与生命力,直到现在寂静无声,他们的心潮依旧澎湃。


    这段精彩的演奏仿佛已经结束,盛雪河保持着端正的站姿,他的肌肤白皙,唇色却艳若海棠。眼周的一圈黑色丝带,让他看起来冷漠而艳绝。


    手背自然弯曲,弓在两条弦上共同发声。


    双音的声音是那么丰满动听,骤然加快的速度,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一惊。


    他的身形修长而平静,手下的乐器却带有狂烈的热血,高亢激昂,如暴风雨下的海浪席卷翻滚。


    琴声所到之处,迫使他们躁动起来、疯狂起来,激昂的音符重重敲打心房,鲜明狂烈的节奏感使每个人不自觉肢体晃动,音乐的律动与起伏让人呼吸加快,仿佛他们都成为盛雪河手下的主宰。


    盛雪河拉弓的节奏,控制着他们的肢体;盛雪河手下的音符,让他们情绪跌宕不已。


    他们仿佛被控制得失去了自己。


    此时的情绪难以用言语传达,再精美的赞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睁大瞳孔,撑着窗沿往下望。


    霎那间,很急的风朝他们脸上刮来,像是海面上疯狂奏起的蓝调音乐,音符与音符之间的碰撞,仿若波涛海面之上大浪袭来,扑打礁石,力道凶狠到几乎把他们淹没。


    宿舍楼的大门原本紧闭,能够照亮盛雪河的只有院中几盏微弱明灯。


    成群的观众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与其融成一体,音符在周围飘荡飞舞,像闪着微光的星云般起伏不定。


    节奏逐渐慢了下来。


    飞鸟掠过长空,矗立于礁石之。波光粼粼,忽远忽近。


    像是上帝听到号召,推开了那扇门,带领聚光灯般的效果沐浴在他身上,楼内白光骤然倾泻,让前方亮若明昼。


    自此,他脚下斑驳的水泥地仿佛成为圣洁的舞台。


    这一刻他是如此耀眼,苍白的月光都要让位于他。


    光与浪交织之间,浅金色发丝的少年眼蒙黑纱,端正优雅。精细的琴体,愈发显得他身姿挺拔。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散尽,场面依旧寂静无声。


    他们像是自愿溺死在这场演奏中,无法自拔。


    “我、操。”


    “这叫学过一点?我是真他妈不信盛雪河的一点点了。”


    “还记得之前射箭不,他也是这种‘我就会一点点’的态度。结果一转眼,干掉俩alpha。”


    “这什么人啊?不,他还是人吗,还有他不会的东西吗?”


    徐凌嘴唇颤抖:“凭借破碎的、不成调的音符,拼凑成这样完整的谱子,构想出截然不同的天地,呈现出身临其境般的真实……”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这样的人会什么还要回国申请大学?不是应该offer拿到手软吗?!”


    “你也觉得他很牛逼?”


    “这岂止是牛逼。”徐凌胸口剧烈起伏,“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下,能够直接作用于这么多人的情感,让我们情绪沸腾,且到达这样强烈无法控制的程度。”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又喃喃自语,“怎么能谦虚到这种程度?!”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