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指越过鼻梁，有一下没一下摁着有些泛白的眉心，纤密的睫羽微遮住眼睑，似乎真的在考虑。
周云序也不着急，很有耐心等他开口。
待眼角的酸涩散去了些，顾清辞重新打开钢笔，眼也没抬：“若我这次应下了，还会有下次吗？”
周云序：“……”
短暂的怔愣后，他干笑：“不愧是你，顾医生。”
难怪整个附一院，都说顾医生是断绝七情六欲的圣僧。
在他的眼里，不仅没有男女之分，而且能做到完全看淡生死。
所以即便站在手术台上，他也能全程冷静客观，面无表情完成一轮又一轮和死神的博弈。
普度众生，却又拒众生于千里之外。
就连朝夕相对的办公室，都被他整得冷冷冰冰，简直跟隔壁停尸房不相上下。
这样的人，明明该是一块融不了的冰，却更像一团炽烈的火，引无数芳心前仆后继，甘愿沉沦。
想到那双一向温温柔柔的眉眼，如果知道顾清辞不愿顿时就会黯淡无神，甚至还会强撑着失落，表示自己没关系。
他实在不忍面对那样的温语浅。
字如其人，面前正在被撰写的病历本，字体行云流水，刚硬遒劲。
就像握笔之人，明明连轴转了三台手术，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足以吸引温家小公主死心塌地，放弃大好前途，跟着他跑去英国又跑回东沪，最终屈尊在东大当兼职辅导员。
甚至卑微到拒绝学院的协调，非要让他来请顾清辞协助新生注册工作。
不知道的，还以为偌大的东沪艺院，已经缺老师缺到要顾清辞这个临时代课的医生当壮丁。
默默收回思绪，周云序挣扎了好半晌，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顾医生，能不能看在兄弟的份儿上——”
见顾清辞终于肯抬眼看他，周云序一脸讨好，连忙去饮水机给他接了杯温水过来。
对上那双并无温度的眸子，他陪笑着保证：“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顾清辞：“……”
视线从慢慢从周云序的脸上移开，淡淡扫向涟漪越来越小的杯面。
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低眸看了眼腕表，并未给那通未接电话拨过去。
沉默了几秒，他直视过去：“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直接把你扔出去。”
“我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再出现！”见顾圣僧终于松口，周云序皱紧的眉头肉眼可见缓和下来：“谢了，兄弟。”
低低“嗯”了声，顾清辞继续手头的工作：“时间。”
“周五下午，”生怕他反悔，周云序顺便把地点和内容一股脑也交代了：“东门求学大道艺术学院，只要你帮助语浅简单登记信息就行。”
“就这些？”
“那你以为迎新工作有多难？”及时给温语浅转播了这边的情况，周云序收了手机利落起身：“怎么说你也算东大半个老师，就当跟同事互帮互助了。”
见顾清辞唇角微动，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周云序当机立断挥挥手：“不打扰你日理万机了，回头请你吃饭。”
几乎是话音刚落，那道挺拓的身姿就在门口消失不见。
很快，空旷的办公室，除了男人微乎及微的呼吸，就剩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没了吵嚷，专心致志集注意力于笔端，踩着下班的点，终于写完了一沓厚厚的病例。
正准备给那通未接来电回过去，恰好屏幕亮起了电话。
将浮标划向右侧，他唤了声“妈”之后解释：“抱歉，现在才下班。”
“没关系，见你没接，我猜你肯定还在忙，”元秋锦笑了笑，声线一如既往柔缓：“晚上院里还有其他安排吗？”
知道顾清辞问一句答一句的性格，以免气氛沉默，所以元秋锦主动挑起话头。
“岁岁今天打电话说自己在学校住不下去了，想在外面找套房子。”
“你大嫂和阿沉都在剧组，指望不上，你晚上有空的话，能不能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顾岁欢的母亲温钦凝，当今娱乐圈“国风四大美人”之首，年过四十风韵仍存。
就算生过两个孩子，戏约也一直没断过。
而顾岁欢的亲哥顾砚沉，放着祖传皇位不坐，非要和亲妈一起闯娱乐圈。
仗着顾家人天生的变态智商，童星出道至今顺风顺水，年仅二十五就拿了金奖大满贯。
母子俩常年在外不是拍戏就是商演，元秋锦自然而然就把主意打到小儿子身上了。
“晚上有空，”他一边起身换下白大褂，一边稍稍拔高音调：“我会留意的。”
“我想起来了，”忽然一道灵光划过，元秋锦笑盈盈的：“你在东大附近不是有套公寓吗，应该还空着吧？”
“……”秒懂元秋锦的意思，只能无奈搁置自己搬进去的打算：“好。”
“公寓现在还在装修，月底才能搬进去。”
“谢谢我们善解人意的老三，”搞定顾岁欢这小麻烦，元秋锦轻呼一口气，踏踏实实享受spa服务：“那就不打扰你忙啦，拜拜~”
不等顾清辞反应，就跟对待工具人一样，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唇角不由抽了抽，他面无表情将办公桌的角角落落都收拾整齐。
经过这个插曲，等他换好衣服，基本没遇见一同下班的同事。
一路目不斜视来地下车库，刚坐进车子绑安全带，见手机屏幕亮起。
好幸福一家（10）群聊，显示“99+”消息。
大致浏览了下面的表情包刷屏，他翻到艾特他的那条。
岁岁欢喜：[@顾清辞我的叔，感谢您舍己为侄，收留我和听听脱离水火。]
[比心.jpg]
敏锐捕捉到“听听”两个字，眼尾禁不住颤了颤。
五分钟后，元秋锦才回了条：[差点忘了，你要是没地住了，记得找你姐哦/玫瑰/]
而这条消息，距离那通电话挂断整整过去了半个小时。
很明显，是元秋锦后知后觉想起来的。
可能觉得应该愧疚一下，又隔了十分钟，她加了个[摸摸头.jpg]的表情包。
顾清辞：“……”
—
江听雾从形体房出来，时间已经临近下午五点半。
她走到一旁的休息位，先用湿巾擦了擦汗，拿起矿泉水一仰而尽。
总算缓过劲后，她打开手机，发现【仙女下凡】群里十几条未读。
影帝老婆：[听宝，我已经找到房子了，最迟月底就能搬进去。]
这么快？
江听雾讶了一下。
她往上翻了翻，看见梁艺萤的消息：[我先住我家徐先生这里，你们就不要担心啦。]
[为了庆祝我们终于逃离636，有空咱们聚一波。]
都是成年人，梁艺萤选择和男友同居，也没有什么好评判的。
所以顾岁欢只调侃了几句，便给她说已经找好了住的地。
[棒！不愧是我岁宝！]连忙交代自己因为练功才错过消息，江听雾继续说：[瞬间觉得未来一片光明了！
[撒花.jpg]
知道两人这会儿都在上课，所以消息发送成功后，她果断退出群聊页面。
意外的是，辅导员孙晗居然私信她：[听雾，要是有空，速来一趟我办公室。]
[严院长有事找你。]
严院长？？？
江听雾惊得直接瞪大了双眸，“腾”地站起身，手机都没拿稳摔向地面。
也不怪她震惊。
严院长严述，导演界的泰斗，成名三十年来，一直都被当做教科书式的典范。
其处.女作《昭君出塞》，与当时还是国家大剧院名不经传的小演员元秋锦合作，在上世纪末刚普及彩电的时代，可谓火得家喻户晓。
此后陆陆续续合作了几部戏，都霸占着央华台暑期热播，成为无数人的童年回忆。
可见他们的艺术地位有多高。
只是功名最盛的时候，严述却突然退出影视圈，选择默不作声在大艺术学院任教。
这当院长，一当就是十几年。
骤然被严院长私戳，当惯了咸鱼的江听雾，第一时间心头“咯噔”一跳。
难道……她上午没配合江韶音的事都惊动院长了？
江韶音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了？
但就算院长盘问，她也有理由应对。
想到这，她给孙晗回复：[老师我现在有空，这就过来。]
不管是不是江韶音作妖，这一趟她都躲不过。
刚练完形体，就算她对自己的颜值很自信，也禁不住这张脸被热汗折腾。
起身捡起手机，她背着包去了趟洗手间。
对镜擦掉鬓角细密的汗珠，索性把长发绑成高马尾，戴上那条碎钻细链，精巧的花瓣吊坠垂在v字领半露的雪白锁骨处。
随后补了唇釉，确认形象看得过去，才迈步往楼梯走。
辅导员办公室在伟艺楼102，下楼往右侧走第二间就是。
到了门口，她暗暗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礼貌轻轻敲了敲。
“请进。”
推开门，发现装饰简约的办公室里，一向恨不得用下巴看学生的孙晗，第一次对学生笑意十分灿烂。
最初的受宠若惊后，才看见右侧坐在黑皮沙发上的严院长。
江听雾：“……”
是她自作多情了。
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显，眉眼弯弯朝两人微微鞠躬问好。
和平时一样，严述衣着简单低调，面貌略显苍老，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分明精神劲十足。
与她对视的时候，半点高高在上的架子都没有。
她在打量严述，对方也在仔仔细细观察遮她。
“嗯，果然没看错人。”严述自言自语着，沉吟了几秒钟，似乎下定了决心。
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江听雾：“……”
院长大人，您有话直说别吓我qaq。
似乎下定了决心，严述笑得慈祥而和蔼：“小丫头，我这里有个本子，是元秋锦老师首次执导的，她现在正为选角发愁。”
见小姑娘一双澄净的杏眼，顷刻覆了些疑惑，他越来越满意。
江听雾：“……？”
您该不会想让我去跑龙套吧？
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知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还是看出她的微表情，严述哈哈一笑说：“小丫头，你别紧张。”
“我可以把你引荐给元老师，你想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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