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正拿着个香槟酒杯站在房间正中间,茫然无措。
当他的耳目告诉他,徐行会出现在周姓煤老板的酒会上的时候,易正选择性耳聋地只听见了徐行和酒会。
以至于他忘记了,所谓煤老板是一个什么概念。
直到他微笑着从侍从手里接过了香槟杯,喝了一口,然后发现里面居然装着二锅头的时候,易正忽然就找不到自己了。
这位周姓的老板,易正以前也有接触。
青水市就这么大,来来去去生意场上就这么几个人。
上一次见到周老板还是在自己的茶馆里,那是个身材瘦小干瘪的人,站在自己的保镖面前都不知道谁是老板。
这位兄弟已经二进宫了,来易正这里的时候就是第二次放出来,说在里头表现很好也交了很多朋友打算从此洗心革面做点好生意,彼时易正给他倒了杯凉开水把一句我信你个鬼憋回了肚子里。
现在这场地下酒会的名单里不仅有徐行,还有一些易正知道的总在牢门口疯狂试探的一些人。
性质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酒会整个是金碧辉煌,恨不得直接挂个横幅写个“我有钱”挂起来,闪得易正找个人都困难。
他太好奇徐行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从第一次看见他的照片,到第一次从叶逍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到那个隔着闹街的对视,每一次都像是引诱,要他来见这个聪明的对手。
虽然跟这些人多少都认识,但易正其实很少参加这样的酒局。
这里碰杯之间都是值得枪毙的买卖,易正不乐意听。
他刚打门里走进来的时候,就被问了一路您怎么来了。
这种酒会警察是不会知道的,多数的线人就算来了也不会跟警察说,因为来的人之间都像串蚂蚱,互相之间打着连连,而人混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挂上绳子,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就被连进了一串关系里,随手一打听就是兜底,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情互相之前都一清二楚。
在这里见到谁都是不能说的,因为会给自己带来太多不能承受的危险。
这地方让易正觉得危险,他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徐行再不出现就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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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在十点五十二分的时候出现了,像是故意卡着点来的。
他不是打门进来的,易正一直盯着大门的。
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等易正一个回头的功夫,他已经站在自己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了。
要不是叶逍说了徐行是个卧底,他都会觉得这个人明显得像个诱饵。
徐行穿得很普通,不大显眼。
大概是在外面日子混得久了,身上的少年气削减了,也就没有这么出挑了,他现在看上去多少有点普通,只能算个面容姣好的成年男人。
易正远远看了很久。
从酒会的左下角看到右上角,精心地确定了没有一个人在注意他,也没有一个人在注意徐行。
然后他举着那杯莫名其妙的香槟二锅头走了过去。
正在和徐行交谈的那个人他认识,茶馆的常客,一边卖着钢材一边做着走私,开出去的船都是两层的。
易正轻轻咳嗽了一声,调整状态,然后大笑着迎了上去,“钱老板!”
钱老板转过身,“哎呦!易正,稀客啊!”
易正笑着和他碰杯,酒杯在嘴角敷衍地一碰,看对面把酒饮尽,“最近怎么不来茶馆了?我这边的毛峰已经留不住老板了吗?”
“怎么可能?我喝了这么多茶馆啊,还是你那儿的毛峰最正宗!”钱老板是个爽朗的人,说话手势多,大拇指直戳到易正鼻尖底下,“最近形势紧,刚出了趟国,在海关卡了半个月,怕过来会影响你。”
“谢谢钱老板想着。”易正轻轻地探身,装作不经意地把眼神带到旁边的徐行身上,“哎,这位是生面孔,您是?”
“这还生面孔啊。”钱老板戳了戳易正的脊梁骨,“这是市内的徐老板,之后可得伺候着。”
易正伸出手去,“幸会幸会,我叫易正。”
徐行的声音礼貌又冷淡,“您好,徐行。”
他握住了易正的手,易正袖口藏的纸条顺着就滑进了徐行的手里。
“之后也欢迎徐老板也茶庄坐坐。”易正笑着。
徐行微微点头。
本来也只是寒暄,易正和钱老板示意之后转身便走了。
徐行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低头轻瞥手中的纸条。
里面是字迹姣好的一句话:左一巷口,十一点半,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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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很安静,每一步听着都特别重。
易正靠在墙上,听着不远处一步步往这里走来的脚步声,踩在水坑里,啪嗒啪嗒。
那边走得不紧不慢但小心翼翼,直到最后停在他面前,鞋底擦在地上轻轻地呲开一声。
易正直起了身。
面前的年轻人和自己差不多高,逆着光,半张脸都是阴的,看他的眼神警惕。
易正轻轻地问,“徐行?”
徐行没有回答他,而是微微探头,像要在他身上寻找什么。
易正非常大方地伸开双手,“我没有带武器。”
徐行收回眼神,“有什么事吗?”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卡在了喉口,他说的第一个字哑得几乎听不见。
易正往前走了一步,徐行迅速后退了一寸。
卧底十年的人,这点警觉基本上算是本能反应。
易正抬头看了一圈,示意徐行这里没有摄像头,然后伸手摸了摸耳后。
“没有窃听器。”徐行回答得很果断。
徐行看人的眼神很有特点,这是易正见过最冷静的一双眼睛,就好像面前的人是透明的,他知道一切却故意有所保留,给自己藏一手底牌。
“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易正问。
“做生意。”徐行回答得简短。
“你应该好几年没有在青水市的生意场出现了,不然我不会没见过你。”易正看着徐行,“为什么回来了?”
“为什么要用回来这个词?”徐行的回答不留破绽,“我们今天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易正不想拐弯抹角了,“之前我们是见过的,在闹市区里,你记得吗?你盯着我看了好几分钟。”
“那大概是你太引人注目了。”徐行淡淡地说。
这话打徐行嘴巴里说出来跟讽刺似的。
易正忽然一下子知道了平时叶逍听自己说话是个什么感觉。
他就装没听见徐行的话,“你这次回青水市是要见什么老朋友吗?”
徐行等着下文。
易正一步步试图靠近徐行,那边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后退。易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比如说,叶逍?”
这两个字果然奏效,徐行立刻停下了。
易正看着他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一下,但迅速恢复正常,然后他开口,“谁?”
这个回答像是练了几百遍,就是为了显得这么自然。他大概是和叶逍约好了,这辈子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易正凑着他停下脚步的空挡,凑近他,两个人的距离只剩下一寸。
“我是来帮你的。”易正说。
他承认他着急了,找这样一个人不容易,等徐行出了青水市就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徐行平视着他的眼睛。
这是易正第一次这么近地看那个一直对他来说是2d的人,看他眼里融化的情绪,从疑惑到从容到冷静,直到最后慢慢浮上水面的,嘲笑。
“唔——”
易正弯下了腰。
徐行手里的电棍正顶在他的腰间,瞬间窜动的电流让他眼前瞬间电闪雷鸣,混乱转为爆裂,直到一阵白光闪过瞬间化为一片漆黑。
他不受控地晕倒在了地上。
徐行慢条斯理地拿出纸巾,擦干净了指纹,然后把电棍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看着躺在脚边的易正,他轻轻地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你会更聪明一点的。”
-
半夜的办公室异常安静。
三个人都在,在屋里坐了个三足鼎立。沈一儒翻着案卷,眉头皱得能直接夹死个人,骆风顺其自然地跟着沈一儒启了王照野的案子,这会儿在整理特警队给的资料,剩下只有叶逍一个人,闲得有点不好意思,对着顶灯思考人生。
电脑忽然叮咚一声。
沈一儒一扬下巴,“你的邮件。”
“不会是我又有报告要写了吧。”叶逍坐到电脑面前。
但收到邮件的并不是工作邮箱,而是私人邮箱,来件地址是一串乱码,标题描述都空着,里面是一段视频。
叶逍稍微犹豫了一下,点下了播放键。
光圈转了两圈,然后画面出现了。
叶逍瞬间抓住了桌上的铅笔。
视频的画面很模糊,甚至有些抖动,但里面的人却清楚。
是易正,歪着给人绑在一把椅子上,头垂着,看上去没有知觉,腰上绑着一圈炸药,上面鲜红的倒计时发着渗人的光。
3:59:58。
还在一分一秒往下走。
视频上慢慢出现了一行字。
四个小时之内,到南山区埠河路化工厂来,一个人,不要带别人也不要带武器,一旦违反…
一个红色的激光小点忽然出现在易正的头顶上,一动不动地瞄准。
易正依然垂着头,额角有一个小小的血块,流下来的血在眼角凝结。
字还在继续:一旦违反,你将接走他的尸体。
视频播放结束,瞬间邮件就消失在了邮箱里。
咔嚓一声。
铅笔掰碎在他的掌心里,铅在手掌心划出一道浓黑色的长线。
沈一儒试探性地叫他,“叶逍?”
叶逍啪一下合上电脑。
“怎么了?”沈一儒问。
叶逍抬起了头。
沈一儒浑身一震。
没有办法不害怕,叶逍眼里的东西太令人恐惧。
这眼神是能杀人的。
那里有一片焦土,已经战火纷飞。他抬眼上来的时候撕扯着沿路的一切,和着鲜血和厉火投进他眼底的一片黑暗里。面前的一切,书桌、台灯甚至是人都在他眼里塌陷,他已经出离愤怒,再也容不得任何侵犯,再越雷池一步都是鲜血四溅。
所有人对上这双眼睛的人都知道,那头沉睡多年的雄狮,终于被激怒了。
叶逍半笑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晚上有什么事吗?”
沈一儒有点结巴,“没、没事。”
“那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叶逍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拿起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门砰地一声在他背后关上了。
骆风也有点被吓到了,“他这是什么眼神?”
沈一儒咬着嘴唇,“我以前见过他这种眼神,但是很久很久没再见到了。”
骆风无声地点点头。
“上次他拿出这种眼神的时候,”沈一儒若有所思地盯着办公室门,“他在五分钟之内撂倒了二十七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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