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风冷的刺骨,宋虞抱着手臂瑟缩了一下。
她不明白太子怎么提了这个要求,她泡的茶又不算好喝,而且她只给哥哥泡茶,管他是太子还是皇上,反正她不乐意,于是伸手拽了拽宋温卿的衣袖。
宋温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抬眼看向楚平遥。
楚平遥麻溜儿地钻进了理事堂,端了杯茶出来,恭敬道:“殿下请。”
宋温卿解释:“泡茶工序繁琐,国事为重,殿下将就一下。”
说着他掩着唇轻咳一声,宋虞紧张地出声:“哥哥,是不是着凉了?”
“无碍。”他没在意,送喝完茶的太子出府。
宋虞自然没跟去,她站在原地目送哥哥,虽然视线一直停留在哥哥身上,但是太子频频回头,她想不注意都难,只好朝他笑了笑。
说起来太子比她的年纪还要小上两个月,半月前才过了十六岁的生辰,生辰前给她递了请帖,她借口染了风寒没去。
虽然太子经常出现在景徽侯府,但是宋虞一直在后院待着,与太子并不算熟悉,没有去的必要。
她的笑也只是出于礼貌的笑,太子却晃了下神,步伐错乱了一下才恢复正常。
宋虞连忙收敛笑意,千万不能害得太子摔跤了。
见快要用午膳了,她散步似的走到了祖母的院子里。
祖母体虚体寒,暖阁里的地龙总是烧的格外暖和,宋虞刚进来便出了汗,作势要脱斗篷。
“阿虞,一会儿再脱,”老夫人按住她的手,“当心着凉。”
宋虞闻言只好又松松地披上。
这时厚厚的毡帘又被掀开,小厮回话说侯爷去太子府了。
“哥哥又不和咱们一起吃,”宋虞撅了噘嘴,“他可真忙。”
说是这样说,她心里又惦记着哥哥在太子府能不能吃饱。
今日一大早便议事,想来没吃什么,晌午又要去太子府,若是忙的脚不沾地,说不定他还会忘了用膳。
越想越气,宋虞气呼呼地坐下。
老夫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关切地问:“祖母听说,过几日你要去梁王府的赏花宴?”
宋虞点头:“三日后。”
说到这里,宋虞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不过梁王怎么忽然回来了?不是说无诏不得回京么?”
她本来想问哥哥的,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只好来问祖母了。
老夫人压低声音道:“皇上病重,眼见着就要……梁王回来尽一份孝,谁敢治他的罪?太子?如今正是得人心的大好时机,怎么可能手足相残。”
“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说了无诏不得回京,哪能说变就变的。”宋虞还是不理解。
老夫人从容不迫道:“那也得等皇上醒了再做定夺,六年未见的儿子,你说皇上醒了之后见到他后是欣喜还是生气?”
宋虞明白了,无诏不得回京说不定只是皇上的一句气话,说收回也容易,不像圣旨,白纸黑字地写着,说到底,梁王是走是留,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她将心比心地想了想,如果哥哥离开她六年,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六年后她也只会念着哥哥的好,肯定不会将他赶走的。
所以等皇上醒了,梁王跪在龙榻前诉说一番相思之苦,便也皆大欢喜了。
真是好计谋。
“那……”宋虞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梁王会不会争夺太子之位呀?”
虽然她六年前才十岁,但是一直记得从前皇上最宠爱的便是梁王。
只是不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一怒之下将他赶到北境,六年从未召见过他。
仔细算算,六年前梁王也才十二岁罢了,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又不能将天捅出个窟窿,能做出什么让皇上震怒的事?
而且这几年梁王一直在带兵打仗,立下汗马功劳,连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远在边疆的梁王是大周战神,提起他便是交口称赞。
如今梁王归来,想必在百姓们的心中,他的声望很快便会与太子不相上下了。
宋虞忧心忡忡,可是哥哥辅佐的是太子呀,若是最后梁王登基怎么办,哥哥作为太子的心腹大臣,肯定没有好下场。
“阿虞,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老夫人打断她的思绪,淡淡道,“用膳吧。”
她只好拿起了筷子,只是望着满桌的菜肴,还有些食不下咽。
“别杞人忧天了,”老夫人叹了口气,“阿虞,你不相信温卿么?”
她自然是相信哥哥的!
转念一想,太子是皇后生的,是嫡子,是皇上亲封的太子,还有哥哥等一干肱股之臣辅佐,素有贤名,出不了什么大错。
梁王若是逼宫,名不正言不顺地,肯定死的很惨。
宋虞想明白了,饭也吃的香了。
她怕什么呢,万事都有哥哥在,哥哥那么厉害!
用了午膳,宋虞回到自己的院子,摆弄了一会儿宋温卿从蜀州带回来的东西,心里便开始想他。
想他现在在做什么,想他是不是还在咳嗽,想他有没有想她……
虽然方才见了一面,但是周围一直有人在,她都没能和哥哥好好说几句话。
宋虞拍了拍脑袋,决定练字静心。
停了笔,她望着“宋温卿”三个字出神。
魔怔了不成,怎么胡乱写写便写出了哥哥的名字。
她皱着眉将宣纸拿起来,作势要撕,但是到底没舍得,等墨迹干了便叠的方方正正地放进了柜中。
不过写出来之后,心里想的便少了,宋虞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
没想到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间间听到有人说“侯爷回来了”,她一个激灵坐起身,唤来小满。
“姑娘醒了?”小满笑道,“正好,侯爷说想见姑娘呢。”
哥哥想见她,宋虞嘴角翘了翘,揽镜自照后才施施然走出屋门。
醒后极冷,她裹紧斗篷戴上兜帽,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依然冻得有些哆嗦。
瞥见一旁费力举着伞挡风的小满,宋虞蹙眉道:“不必撑伞了,我裹得严实。”
“小姐说的什么话,您可千万不能冻着。”小满冻得满脸通红,依然执意举着。
宋虞只好伸出手将油纸伞从她僵硬的手里拿过来,边合伞边道:“没什么的,你歇一会儿。”
呵出的白气氤氲了她的芙蓉面,更显脱俗。
小满便笑嘻嘻地没再坚持,跺着脚把油纸伞放在一旁,弯腰起身时却发现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穿着府中丫鬟或者小厮的衣裳,浩浩荡荡,足有十余人。
宋虞自然也看见了,她望着那群人,越看越眼熟。
“小姐,这……好像都是您在府外帮过的乞丐。”小满踌躇道。
宋虞不喜欢宴会,但是喜欢上街。
路上总是会遇到乞丐乞讨,宋虞深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若是手脚健全,便会让他去宋家的铺子或者府上做事。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一同犯了错么?
不等她想明白,有人眼尖瞅见了她,高喊一声:“姑娘!奴婢冤枉!奴婢们什么错都没有,侯爷要发卖我们!”
宋虞微顿。
让乞丐来宋家做事这件事她从来没告诉过哥哥。但是府上添了人,祖母得知晓,所以此事她只对祖母说过。
哥哥向来不会管这些后院琐事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么一喊,那些人都看见了她,纷纷磕头求饶,脸色惶恐。
宋虞自然不会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哥哥这样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上前问了面露难色的侍卫,也没问出什么,显然只是听从哥哥的命令办事罢了。
略一思索,宋虞果断道:“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哥哥。”
快步来到宋温卿的住处,宋虞气还没喘匀便问:“哥哥,那些人犯了什么错?”
宋温卿脸上的笑意停了停,默了一瞬才问:“你看到了?”
特意让宋虞过来,便是因为怕她发现府上有许多人消失,没想到路上还是出了差错。
阿虞纯善,若是知道她帮的人大多都是细作,该有多难过。
他思量片刻才温声道:“阿虞,告诉哥哥,那些人是你招进府中的么?”
宋虞点点头,蹙眉道:“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早早的便出来乞讨,我想着能帮一个是一个,便让他们来府上做事。”
说到这里,她忐忑地问:“哥哥,你是……嫌他们不干净么?”
“自然不是,”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哥哥教过你‘不以出身论英雄’,阿虞至纯至善,学的很好。”
“那你为什么……”
见瞒不了她了,宋温卿默了默,决定告诉她真相,于是一字一顿道:“因为他们是梁王的人,他们在利用你的善心。”
或许此事很难接受,但是阿虞从来都不是温室中的花朵。
皇帝病重,太子温软,梁王虎视眈眈,有些事要慢慢让她知道了。
话音刚落,宋虞果然恍惚了一下,片刻后明白其中关节,控制不住地颤了下。
若是哥哥没有发现,那这些人岂不是就要得逞了?
意识到差点坏了哥哥的事,宋虞眸中染上雾气,站起身道歉:“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梁王的人,我以为只是普通的乞丐……”
宋温卿温和地打断她的话:“哥哥知道,所以不怪你,阿虞,有善心不是错。”
“可是我识人不清,”宋虞懊悔不已,“以后我再也不这样做了。”
宋温卿好笑地叹了口气:“你放心去做,以后哥哥会派人仔细查探他们的身份,不会让阿虞为难的。”
谁为难呀,她只是随手救了一个乞丐,哥哥要做的可太多了,调查身世、走访邻里、暗中盯梢……明明是哥哥为难。
宋虞撅了噘嘴,终于破涕为笑了。
“那哥哥准备怎么处置他们?”宋虞忙问,“他们会不会知道你的秘密?要不就、就……”
她向来善良,想不出什么酷刑,许久才道:“把他们卖到梁王找不到的地方如何?”
宋温卿轻笑一声,直言道:“我准备将他们送还给梁王殿下。”
可这不就是梁王所希望的么?
不过既然哥哥这样说了,想必那些探子也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幸好她没有铸成大错,宋虞松了口气。
“对了哥哥,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宋虞想起正事。
能有什么事,只是想把府上少了些人的事情隐瞒下来,没想到误打误撞还是让她看见了。
宋温卿面色不变,瞥见左手边的一摞奏章,很快便道:“阿虞,今日能不能替哥哥读一读奏章?”
皇帝病重,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太子,太子吃不消,便时常让宋温卿分担。
有时宋温卿累得狠了,宋虞便主动请缨帮他念,他闭目养神,等念完了他再开口说要写什么,宋虞记个大概,等他休息好了再誊写一份。
这次哥哥去蜀州忙了两个月,一路舟车劳顿,回来又与太子众人议事,一刻都没闲下来过。
宋虞心疼不已,二话不说坐在他对面翻开奏章,大致扫了一眼便口齿清晰地读起来。
怕他听不清,她读的缓慢又平和,温柔的声音轻轻响着。
宋温卿支着额头闭目养神,疲惫了两个月的身心终于放松下来。
宋虞读完一封长长的奏章,许久没听到他说话,疑惑地移开奏章,却见他已经枕着手臂,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她呼吸微顿,望着宋温卿近在咫尺的睡颜出神。
额头光洁,剑眉微锁,眼下藏着淡淡的乌青,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薄唇微抿,下颌线好看又清晰。
平常都是温和方正的模样,可是他睡着时却显得有几分凌厉,可望而不可即。
宋虞捻了捻指尖,缓缓伸出左手,食指停在薄唇上方,绵长的呼吸与微湿的热气一同袭来。
她缓慢地靠近。
却又在即将触及时快速收回。
最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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