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时分。
宋虞与宋温卿同乘一辆马车,前往皇宫。
进入巍峨庄严的宫门,宋虞拢紧斗篷,藏在兜帽里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第一次进宫时,她才十岁,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所以时隔多年再次进宫,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哥哥,皇宫好大!”
“咦,那是什么花,好漂亮!”
“哇,这棵树好高!得有二百岁了吧!”
接二连三的惊叹,让宋温卿开始反思自己平常是不是对她不够好,怎么见个花见个草就让她这么高兴。
走过一段长长的路,宋虞失了兴趣,有气无力道:“皇宫太大了……我好累。”
她可怜巴巴道:“哥哥,我想回家。”
“回家也要先走出皇宫。”
“……那还是继续走吧。”
又走了两刻钟的工夫,终于到了设宴地点,就在御花园内。
放眼望去,花团锦簇,衣香鬓影,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宋虞抿了下唇,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与哥哥保持距离,走在他身后。
宋温卿随意打量了一眼御花园。
这里是御花园的东南角,此处假山嶙峋,数不胜数,只不过此刻假山上挂满了花环与灯饰,瞧着招人喜欢,实则最易出差错。
他侧身嘱咐:“阿虞,不要乱跑,不要去假山后,更不要乱吃东西,还有,若是有人将茶水撒到你身上……”
“我就去找哥哥,一定不跟别人走!”宋虞抢答。
这是昨日祖母和哥哥叮嘱过许多遍的事情,宋虞牢牢记着。
“乖。”
宋温卿目光变柔,正想探手揉揉她的发顶,谁知她竟偏头躲开。
他顿了下,眉宇微皱。
宋虞打量四周,故作镇定道:“诗姐姐也来了,我去找她玩了,哥哥再见!”
终于逃离他的视线,宋虞松了口气,怎么每次赴宴,哥哥都要摸她的头,在家的时候也没那么频繁啊。
她抓了抓脸,不再去想,见方若诗背对着她,她偷偷笑了下,欢快地上前抱住方若诗。
“诗姐姐,猜猜我是谁!”
那人却僵了下,嗫嚅道:“姑娘认错人了。”
……声音确实不是诗姐姐的,宋虞尴尬地松开揽住她腰肢的手,摸了摸鼻子。
“抱歉,天太黑了,你身形和她太像……”
话还没说完,那人转过身。
宋虞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确定道:“观爱?”
萧观爱颔首,一向胆怯的脸上带上了几点笑意:“姑姑,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
萧观爱与祖母一样,祖上也出身于兰陵萧家,只是萧观爱是萧氏旁支的后代,早已出了五服,说起来也没有认亲的必要。
但是祖母年纪大了,时常想念兰陵,得知长安也有兰陵萧家的后人,觉得亲切,于是时常将小辈叫到跟前说话。
七拐八拐的关系算了一通,萧观爱应当唤宋虞一声姑姑。
平白比同龄人大了一个辈分,宋虞当然记得。
不过萧观爱的性子太柔太怯,话也不多,她们玩不到一起,是以也就是个见面点头的关系。
一番略显尴尬的寒暄后,宋虞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方若诗,与萧观爱告别。
离得远了,宋虞迫不及待地开口:“诗姐姐,我才知道观爱居然会笑。”
方若诗笑意盈盈:“人人都会笑,你怎么才知道。”
唉,可是这是不一样的。
宋虞挠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总觉得萧观爱暮气沉沉,活的很累的样子。
“算了,不说这个了,”宋虞看了看周围,悄悄附耳道,“诗姐姐,你想做太子妃么?”
今日是太子妃,他日等太子登基,便是板上钉钉的一国之后,除了八字相合,必定还需要诸多考量。
虽然哥哥说太子今日不会选太子妃,万一宫宴上他真的看中了某个人呢?
方若诗嗔她一眼:“胡说什么?”
又叹了口气,道:“一会儿皇上与太子来了,咱们躲得远远的便是。”
宋虞深以为然地颔首,她也是这样想的,反正她们俩只是普普通通的贵女,不是命妇,坐得远也没人在意。
她打眼看了一圈,到场的郡主、县主还挺多,那就更没她们的事儿了。
正准备收回视线,她与宋温卿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他负手而立,五米远的距离,他的周围都是想移步上前,却又矜持着的贵女们,悄悄打量他,眉眼带笑。
而他只坚定地望着她一人,至于旁人在欢喜什么,他毫不关心。
许是宫灯恰到好处,有那么一刻,宋虞恍惚从他的眼里看出几分莫名的情愫。
她心跳怦然。
一瞬后又冷静下来,她在自作多情什么。
她的眸光闪烁不定,情绪偷偷泻出,怕他看出什么,宋虞匆匆别开眼,干笑着对方若诗说这花真好看。
可余光告诉她,宋温卿依然望着她。
片刻后,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终于移开,她偷偷松了口气,又有点不高兴,往那边看了一眼。
是楚平遥过来了,他们在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她听不见,便没再去管。
这边厢,楚平遥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肃容道:“明律,太子要见你。”
“何事?”
“不知,但我瞧着,他神色焦急,像是有大事。”
宋温卿嗯了一声:“你帮我看着阿虞,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楚平遥不耐烦:“你至于么,她这么大人了,又丢不了……”
一双寒眸望过来,楚平遥瞬间收声,改口道:“得得得,我会看好你的宝贝妹妹,她上房我帮她揭瓦,她打人我给她递棍,行了吧?”
正经不了一刻钟,楚平遥原形毕露。
目送宋温卿离开,他斜靠在假山上,认真地盯着宋虞——
旁边的方若诗。
眉目如画,拈花而笑。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切,她察觉到什么,狐疑地抬眸,楚平遥适时低头,随手抓了几个一旁桌上放着的玫瑰酥。
吃完一个,她的视线早已移开。
楚平遥回望一眼,她似有所觉,神色蓦地僵硬,花瓣撒了满地,冷风吹来一片,落在他的脚下。
果然还是在害怕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楚平遥啧了一声,掩去浓浓的失落。
不等他再酝酿片刻低沉伤心的情绪,一股大力将他扯到假山后,四面的冷风穿透他的身躯,楚平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不耐地抬头,正要开骂,对上宋温卿双目赤红的模样,骤然失了声。
平日里事务再怎么紧急,他也可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轻描淡写间便把棘手之事解决了,连老臣都盛赞他临危不乱,温润如玉。
方才见了太子一面,怎么就成这样了?
不等他询问什么,宋温卿扔给他一个东西,冷着脸开口:“半个时辰内,我要让梁王出现在皇上面前。”
借着月光,楚平遥定睛一看,是他的玉佩,可保持有玉佩的人在长安城内畅通无阻。
可是前几日不是才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布了局,不让梁王进宫么?
楚平遥一头雾水地问:“怎么了?”
见他不动,宋温卿边拉着他往宫门处走去边道:“今日宫宴,不是为了立太子妃,而是为皇上选妃,冲喜。”
楚平遥呆若木鸡,被他拽的一个踉跄,终于回神问:“怎么冲喜?”
宋温卿简短又快速地解释:“司天监测算八字命格,五人相符,阿虞排在第一个。”
他说:“我要赌一把。”
楚平遥迅速明白过来,他赌的是皇上见到梁王是否会龙颜大怒,若是赌输了,太子将会有一个劲敌,若是赌赢了……
夜色浓稠,寒风簌簌,他们走的飞快,冷风顺着鼓起的衣领钻进去,猎猎作响,彻骨的寒意。
他打了个哆嗦,而宋温卿毫无所觉,目光紧盯着宫门的方向,神色决然。
楚平遥抹了把脸,劝他慎重:“明律,你要想清楚,这等同于弑君。”
宋温卿没说话,步伐却在持续加快,一路的繁华景色变得模糊不清,只余周遭怒吼的风声。
良久,他听见宋温卿的话自远方传来,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那又如何?”
“皇帝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可阿虞,世上只此一个。”
“我毕生的使命,便是让阿虞随心所欲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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