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曦身子不舒服,与父亲、兄长一同用了团圆饭,便回了玉兰苑。
过了半天,月信不见多,只零星见红,小腹却一下又一下隐隐阵痛。
沈筠曦腰部酸软,心情也不好,交代了云巧几句就上了榻。
日光斜斜洒在窗棂,床帏笼着的一片小天地,静谧温暖,榻上侧躺的沈筠曦怀里抱着汤婆子,却眉头颦蹙。
“沈姑娘突然如此不待见孤,孤可是做了对不起沈姑娘之事?”
沈筠曦嘴里反复念着萧钧煜的话,念一遍,嘴里苦一遍,她垂目,眼角又酸又涩,指腹无意识摸着自己平坦坦的小腹,这里曾有她未出世的孩子。
萧钧煜身为当朝太子,却清冷自持,不骄不矜,待人接物端方有礼,满朝上下和民间都交口称赞。
他总是力求公正公允,不偏颇,也不亏欠,可独独待了她却不。
前世,明明她舍了清白救了萧钧煜,他重伤迷糊之时拉着她的手再三恳切:“姑娘救命之恩,我铭记肺腑,衔环结草”,等她被曝未婚先育,他却不给她个名分。
她孕中,他不顾她的意愿,也不顾他人的劝谏,力排众议,要娶礼部侍郎庶女孙霞薇为太子侧妃。
明明他对不起他,也没见他对她多好。
沈筠曦蜷缩着抱着自己,将汤婆子抱在怀中,冰凉的双手终于有了半丝热乎气,小腹的隐隐阵痛也终于消散了些。
沈筠曦闭上眼睛,面颊蹭了蹭蚕丝锦被,小心抽了抽鼻子,一行清泪染湿了鬓发。
她不要再想那些事情,这一世,她要躲着萧钧煜,再也不要喜欢他,再也不要和他扯上干系。
她明天就要和父兄说,她要去为自己寻一个如意郎君……
紧闭着双目,揣着汤婆子,一遍又一遍劝自己快点睡,快点睡。
不知多久,她坠入了梦乡,梦里却不知见着了什么,面上的愁苦消失了,眉梢眼角漾着盈盈笑意,倏尔,浅浅勾起的唇角慢慢撅起,一对远山眉似蹙非蹙。
攸然,她肩膀颤抖,低低啜泣,身子慢慢蜷缩在一起,蹙着眉头,低低呓语。
……
“殿下,可不可以不娶孙姑娘?”
月色皎皎,东宫正殿寝殿里暖意融融,沈筠曦手脚被萧钧煜仔细团在心口取暖,暖融融的温度,让她误以为萧钧煜心里有她,不自量力伏在他心口撒娇。
萧钧煜将她乱动的手抓住,把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脖颈贴着她的脖颈,声音徐徐若晚风:“曦曦,孙姑娘是孤的救命恩人,我许诺于她。”
同是救命恩人,怎么萧钧煜嘴里一遍又一遍念着孙霞薇的救命之恩,一个庶女也要娶为太子侧妃,她也救了萧钧煜,舍了清白之身救他,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连个名份都不愿给她。
凭什么?
沈筠曦满心满腹的委屈,嘴里如嚼了一口酸涩的青葡萄,她撑着身子,水眸瞪着萧钧煜,嗔问:
“殿下的命难道还有三六九等之分?”
萧钧煜眉头蹙了一下,幽沉的凤眸飞速闪过一抹疑惑。
沈筠曦见他不答,更是气恼,嘟着嘴巴,不依不饶:“她到底怎么救了殿下,殿下这般念着她的好?”
萧钧煜凝视沈筠曦的杏瞳,见她眼眶盈了一层水雾,抿了抿唇,眉睫压下:
“曦曦,是孤,做了对不起孙姑娘的事儿,孤欠她的。”
“怎么就对不起了!怎么个对不起非要娶了才行!”沈筠曦看着萧钧煜的俊颜心中又酸又涩,连声质问。
她舍了清白之身救他,他不是一向克己复礼,夺了她的清白,怎么不主动娶了她!
萧钧煜凝着沈筠曦眼里的款款深情,欲言又止:他知晓,她定不愿意听他与孙霞薇的那事,即便,他当时无太多意识。
“殿下对的起我吗?我呢?”
沈筠曦再也忍不住,她从萧钧煜身上爬起来,跪在榻上,立直身子质问萧钧煜。
泪珠一滴一滴顺着面颊往下滑,在下巴尖凝住,又啪嗒一声掉在锦被上。
情绪太激动,沈筠曦肚子隐隐阵痛,眉宇间闪过痛楚,她一下子跌在萧钧煜身上,捂着肚子连连□□。
“曦曦。”萧钧煜忙揽住她,急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可他目光一垂,看到了沈筠曦微微凸起的腹部,眸色深沉,唇角抿直,眼里黑压压复杂难辨。
……
月上柳梢,东宫。
一只雪白的信鸽迅疾落在枝头的横杆,一抹人影上前,解了信鸽脚上的细竹筒,匆匆向书房走去。
书房外,福明接了信笺,探头看了一眼书案,萧钧煜还维持着两刻钟之前的姿势,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福明瞥了一眼,目光落在书案上的洮砚。
那是一块石质腻润、色泽细丽的鹦哥绿洮河石砚,品质上乘,世间罕见,太子殿下志高清廉,他侍奉太子殿下十多年,这件是他眼见的,第一块,太子殿下收下摆在案头的礼。
还是来自一个女子。
沈家姑娘沈筠曦送的。
福明敛住思绪,躬着身小碎步上前,将细竹筒双手托在额前:“殿下,消息到了。”
萧钧煜猛然回神,接过细竹筒。
看着手里暗绿色的竹筒,萧钧煜压了压眉睫,喉结慢慢滚动一下,他指尖顿了一下,从里面抽出一卷细笺。
萧钧煜骨节分明的指腹捻开细笺,眉睫轻颤一下。
福明躬着身子,舔了舔唇,余光偷偷瞄,似乎从太子殿下冷峻疏朗的侧颜隐约看出了半丝期待。
福明想着若是沈家姑娘沈筠曦机缘巧合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定然会娶了沈姑娘。
沈姑娘对太子殿下深情一片,太子殿下迟钝看不出自己对沈姑娘与他人存的一丝不同,他自幼服侍太子却看得直切。
若是沈姑娘有了救命之恩傍身,太子殿下定会对她负责,就是太子殿下悟不出自己的真心,也会对沈姑娘万分疼惜,也算殊途同归。
福明这般想着,唇角不由得咧开,这样,他跟着太子也能偶尔得分口福,分有一两块沈姑娘做与太子殿下用不完的糕点等吃食。
福明喜笑颜开,慢慢抬起脖子,正要说两句喜庆话,却见萧钧煜神色肃穆。
萧钧煜久居高位,举头投足贵气浑然天成,他抿着唇角,两指夹着细笺不紧不慢放在烛心。
火光倏亮一下又熄灭,刹那映出他丰神俊朗的侧颜,凛如高山积雪。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火苗燃烧的噗呲声。
福明看着萧钧煜不怒而威的容颜有些心惊胆跳,舔了舔唇,一时不敢说话,忙垂下了头。
“福明,拟个礼单,明日给礼部侍郎次女孙霞薇送去。”
福明猛得抬头,心里突突跳,不敢直视萧钧煜,低头,小声请示:“殿下,以何名义?”
半响,万籁俱寂的空气中攸得传来一声叹息:“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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