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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在江户的第五十九天


    很快, 制作大型捕兽笼……不对,大型捕捉妖魔·秽气笼的工作就热火朝天的展开了。


    一如既往的,这次的资金也是三郎全部负责。平贺源外很不客气买入了很多高质量的钢材和零件, 用料也豪迈了许多。光看那堆积的边角料, 很难说他不是抱着也想吃一口狗大户的心——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三郎要过工钱,完全是凭着一腔热情完成了最开始的制作,因此这点小小的损耗完全不在三郎的在意范围内。


    ……虽然三郎不在意之后,平贺源外和万事屋们好像都更悲愤了。


    由于已经不是第一次制作这个东西,再加上有万事屋们和夜斗作为劳力,尽管这次的秽气笼比上次大了数倍,平贺源外的制作速度依然十分可观。与之相对的,因为要人帮忙, 他不得不在堆积如山的机器人中找出皱巴巴的制作图,以免银时他们将零件安错位置。


    顺便一提, 这个笼子在万事屋的强烈要求下, 完全是按定春的大小来做的。虽然这几个人信誓旦旦说什么定春高大威猛按这个的大小多大的妖魔都够,但从他们按捺不住的笑容来看, 这完全是打算在以后废物利用给定春当狗窝。


    至于定春满不满意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狗窝, 从它一口咬在银时脑袋上的动作就能看出来了。


    到了夜色降临之时,秽气笼总算制作完成。


    在三郎包饭的前提下, 万事屋们像是饿了一天肚子再去吃自助餐一样狼吞虎咽。早餐、午餐的餐盒都已经摞成两座小山, 还没来及丢(真亏他们吃完了还能帮忙干活)。万幸的是到了晚餐, 上两餐已经吃爽了的他们终于放慢了干饭速度,一边互相抢食、一边等着快完工时突然离开的夜斗的到来。尽管太郎太刀已经和他们说明了这个装置后续要被拆除,他们也拍着胸口保证里面的零件绝对会全挖出来, 但秽气笼上依然留下了神乐涂得花花绿绿的、宣示主权般的画作。


    歌舞伎町的灯牌五光十色,即使没有靠近平贺源外的工坊, 那些彩光仍然极具穿透力的、远远地落了过来。相比之下,附近的路灯显得稀疏又黯淡,黄色的光晕只萦绕在灯泡附近,至多在地上映出一个浅浅的光斑。银时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在这种光照下、神乐留下的画简直阴森,然后就被夜兔少女不满地踢了屁股。正当他们嘻嘻哈哈(大概)闹成一团的时候,视野最远处的一盏路灯倏而灭了。


    两盏、三盏——砰砰砰砰!!


    路灯就像是被鬼手掐灭了一样,接连不断地黯淡下去。秽气并不容易直接引发灾难,但是它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越老旧的东西就越容易在它轻飘飘的一压之下彻底断线,更不用说这一次来的不是普通的浊气,而是从妖魔身上溢出的、夹杂了最深重的恶念的污秽。路灯黯淡的方向就像是为他们指明妖魔的位置,而路灯熄灭得越多、离这里越近,他们也就终于能看到,在路灯那层薄薄的光晕范围中,是人在踩着路灯的顶端、一刻不停朝着这里奔来!


    那些砰砰之声,实际上是夜斗奔跑之时脚上用力过猛、路灯不堪重负下灯罩破碎的声音。


    漆黑的妖魔几与夜色融为一体,志村新八除了夜斗落在路灯上的一瞬间才能看到神明的些许轮廓外,什么也看不到。神乐也是一样,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妖魔接近时会产生类似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但在银时与三郎眼里,夜斗离得越近、妖魔追得越近,他们就越能清晰地看到那一片漂浮的黑云一般的妖魔身上骨碌碌乱转的眼珠,以及触须般四散开来、不计其数的手脚。


    相比之下,如同睁眼瞎的次郎太刀与太郎太刀……


    所以人类都能看到的东西他们都看不见,大太刀付丧神这个夜间视力真的合理吗!


    所幸他们只是夜晚时视力太差,并不是真的看不到妖魔。在志村新八和神乐的眼中,妖魔更像是从不存在,但在他们看来,那些五颜六色投过来的彩光就像是被妖魔那副乌云般的身躯吞噬了一样,靠着这种稀薄的光影变化,勉强也能锁定妖魔的位置。


    夜斗已越来越近。


    空气中已经多出了微妙的腐臭味。和万事屋们偷懒摞一边、打算之后再一并丢掉的餐盒垃圾隐隐散发出的酸味不一样,那是一种更加深入的、如同尸体腐朽的臭味。它就如阴雨一样密密地向前袭来,无从溯源,也无比稀薄,但那种恶念引发下的、人心的烦躁也如阴雨返潮般绵绵上涌。


    “是个大家伙啊。”


    银时的死鱼眼在这一刻显出了些利芒,手上也握住了妖刀的刀柄。在他的视野中,那个黑云一样的妖魔已经有了日本传说中鬼一样的脑袋,外翻的獠牙将嘴都撑成了大到诡异的程度。而本应无法闭合的嘴,上唇与下唇上都长满了纤毛,正如海草般不住摇摆,简直是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危险和反感的程度。


    在这个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的、静默的时刻,他听到自己胸腔里一声比一声更剧烈的心跳。直至夜斗终于跑到了他们眼前,重重落地!


    少年神明用力一挥钓竿,被挂在鱼钩上、睁大了一只无神眼睛的面具便被他直直甩了出去,摔进秽气笼中!


    这并不是结束。


    夜斗之前就说过,神明的血肉要比污秽更引妖魔注意,尤其是在他们有意识这样做、或是身体存在伤口的前提下。引诱妖魔时释放的那些纯净的灵气还没彻底从他周围散去,恶意酿造出的恶兽在他身后嘶吼,无数畸形的手脚并用如蜈蚣一样飞快前进,生长在最前面的一双漆黑的、细长优美的双手急不可耐地朝着夜斗的方向直直前伸,已说不清它到底是想要去找面具、还是想要这双手掐进夜斗的喉咙。


    微风卷着空气,也变得腥臭。夜斗在这不间断的狂奔中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被风一吹,顿时连肌肉都凉得有些发颤。但在突然的冷意之余,他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安定——太郎太刀、次郎太刀、还有银时、神乐、新八,都站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


    他只要跨过面具就能抵达。然后,即使这一次失败了……这些只是短暂地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人和神明,也会拼尽全力地解决掉他身后的这只妖魔。


    没有犹豫,夜斗猛地蹬地,向前冲刺!面具被他的脚尖带了一下,翻了个身,无神的眼瞳图案幽幽地看着天空。妖魔还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而只在夜斗一脚踏入太郎太刀与坂田银时中间时,两名付丧神大太刀不约而同地并指向前、用力挥出!!


    ——“一线”!


    这是神明不能使用、唯有神器能够使用的招数。划下界限,将妖魔阻拦在外——即使太郎太刀与次郎太刀的本质仍是神明,这个“一线”比起正常的神器能使用出来的威力弱化了太多,根本起不到阻拦的作用,但也已经足够了!


    因为在他们划线的同时,三郎也已经按下了开关。


    妖魔仍追着夜斗向前,但突如其来的界限让它本能地止步。界限的在线带着刀锋般的锐气,即使本身脆弱不堪,仍然给予了它一种危机感。而面具里的污秽经年累积、质地精纯,也引诱着它分出大半部分眼睛,向着面具的方向看去。只是这几秒的迟疑,电流就已经跃入了钢板之中,青白的电火花如线般清晰,平摊在地上的块块钢材中在电能的驱使下齿轮运转、重新闭合、组装成一个牢不可破的铁笼!


    妖魔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仍在本能地发出引诱的语句与嘶吼,乌云般的躯体也似是实质化了一些,试图将面具包裹进自己体内。但给它逃脱铁笼的机会已在此时逝去,由起重机吊起的钢球重重砸在秽气笼的顶部铁板上,将其用力向下推去!


    这是平和源外操作的起重机。


    仍然带着红色护目镜的老人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只是平静的、一下接着一下地将铁球吊起、砸下。沉重的碰撞声远远地传了出去,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每当铁球吊起时,钢板上还会有雪白的电光不舍地黏连在铁球上,在平贺源外的护目镜上照出一条白线。但他的手仍然十分稳定……直至将最上层的钢板彻底砸平下去,将这个六面俱全的秽气笼砸成一个箱口大开的铁箱。


    无论是妖魔的嘶吼,还是空气的腥臭,都渐渐消失了。


    平贺源外将铁球转到另一边放下来,由万事屋围上去换成铁钩,勾住秽气笼顶板上的特地留出的一个能挂钩子的凹槽。电流依然在笼子里反复流动,即使顶板被重新吊开,它们也成了一道无形的囚笼,将妖魔死死锁在里面。


    现在已经不应该说是妖魔了。


    里面存在的,只有些许面具被碾碎后留下的粉末,以及三郎所需要的那一颗漆黑的、精纯的“秽气之核”。


    第62章 在江户的第六十天


    又是暮色降临。


    歌舞伎町真正富有生气的时间是在晚上。无论是想要买醉的、想要玩乐的、还是想要发泄情绪的, 各式各样的人都会在晚上出现。明明与町外的土地并没有围墙阻拦,却已经无形被划分为两个区域,连生活的时间段都好似微妙错开。


    对比其他酒馆或人妖或美人的各有特色, 登势的酒馆里大多时候只有已显老态的老板娘、和长着猫耳然而好似中年妇女的凯瑟琳在。或许是幕府对于新旧小判的强令终于起了作用, 尽管知道之后新旧小判的购买力已不一定相同,已经自暴自弃来买醉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人基本上是喝到快吐的时候就会被(因为欠房租而被要求)帮忙的万事屋拖走、一个个背靠着墙坐着放好,再等他们拖了一个又一个终于有空闲的时候送回家。时不时有些意识不清、说不出住址的人,也不会被细致照顾就是了——眼下还是气温正高的时候,就算睡在外面也不会生病。至多是酒馆无人了就拖回酒馆关门、仍由他们趴桌;酒馆依然人多就只能任他们在外,隔一段时间看一眼、以防他们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罢了。


    这一向是歌舞伎町的日常。


    虽然,最近……好像有了点变化?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空气变得很好啊。”


    猫耳娘——但是完全不会被客人认为具有相应萌点的凯瑟琳以垂涎的眼神看着一瓶又一瓶被起开、倒入酒杯的酒, 只是才刚伸出蠢蠢欲动的手,想捞一个几乎被倒空、只剩个几口的量的酒瓶, 就被登势快准狠地用擦吧台的抹布抽中了手, 只能含恨缩回。登势——同时也是银时等人的房东,好似完全没做过刚刚的事一样, 一边将抹布折好后眼也不抬地甩到凯瑟琳身上, 以行动示意对方去打扫空下来的桌子,一边还能态度和气地对着发言的客人道:


    “是吗?我感觉旁边的垃圾还是一样臭得要命。”


    “不是这种空气好。”客人说道, “怎么说呢……就是突然之间变得清爽了, 脑袋也跟着一振的感觉吧。”


    在小判的事, 还有越来越明显的、几乎找不到逆转方法的天人地位越来越高的颓丧现状中,客人的表情难得地温柔。尽管这种温柔并不能给他那张普普通通的脸增色多少,但那种由内而外的、平静却带着些斗志的气质, 却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惹眼了一些。


    而更为可贵的是,在他之外、在酒馆里那些仍然在痛哭、痛饮的人中, 也有稀疏几个人和他有着同样的光芒。


    “我之前觉得,大城市里虽然花费会高,但能拿到的工资也高。就算我拼死拼活攒下的一点钱不够在这里买房置业,多少以后在老家还是够用的……结果幕府的政令一出,我一下子就变得比来这块地方前还要穷。”


    客人捏着酒杯,垂着眼睛说道。他其实并不期待谁听,但做了对自己重要的决定后,也难得洋溢起些倾诉欲,即使会被嘲笑丢人,也只是在陌生人面前。


    “不瞒您说。我本来打算辞工之后,就去找一家最贵的酒馆、吃一顿最贵的料理……然后找个地方跳下去吧。”


    浓妆艳抹、脸上皱纹却依然清晰的酒馆老板娘没有打断他,却也没有特地去捕捉她的眼神。她就像是听着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说话那样,自顾自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让烟头在灯下升起一缕缕的、雾蒙蒙的白烟。


    她这种并不关心的作态让客人有些感激地笑了笑。即使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但要回味原本绝望的心情总是痛苦的。眼看登势没有询问、又似乎还在听,他也就继续道:


    “然后我走出门——不是个晴天,但是空气却很清新,我突然就觉得其实也不是完全活不下去。我去找老板辞工,结果他居然会挽留我……我还是不想再在这里生活下去。大城市的生活太辛苦了,连我攥在手枫里的那么一点钱都要夺走。逃就逃吧,至少在我老家,哪怕没有钱也能活得下去。”


    “所以今天,我想来您这里喝一杯酒。明天我就要启程回家了。”


    客人有些腼腆地笑道。


    “我没有吃大餐,也没有找地方跳下去。但是酒还是可以喝一杯的。”


    这个客人看不出年龄到底有多大,即使现在难得露出了些许积极的神色,那种曾经的、长期的灰暗与卑微仍然留在他的脸上。但在提到回乡后,他脸上绽开的笑容就像是个孩子一样,甚至积极地向登势展示道:


    “我还给自己买了一件新的浴衣!我老家每年这个月那边会办庆典,乡下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玩法……不过我特地选了高级的布料,在晚上穿出去,被灯笼光一照,上面还会有闪光。”


    “就穿这一次,然后我就可以留起来……等娶妻生子了,再把这件衣服翻出来也不一定。”


    登势眯着眼睛看过去,果然在客人的包裹里看到了一点隐约露出的、灰色的闪着如星般光芒的布料。她捏着烟哼笑了一声:“这不是很好看么?能穿的时候,多穿穿也无所谓。”


    说着,她掂了掂边上的酒瓶,瓶子轻飘飘的。她娴熟地用手在瓶底一拍,清水一样的酒液就又从瓶口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小几口的份量而已,也只在客人空了的酒杯里续上了小半杯。


    迎着客人有些惊讶的表情,登势将彻底空了的酒瓶往吧台底下一塞,说道:“别看我——我可不会做亏本的生意。你点的酒,就也不要亏地喝完。然后高高兴兴回老家吧。”


    客人于是又笑了起来。


    酒馆里仍然弥漫着有些颓丧的气氛,但在个别几个人的欢欣下,这种沉闷也不像是难以化开的了。


    在酒馆难得的热闹里,登势一点也不见外地支使着夜斗也来帮忙(仍然不知道万事屋没有养猫)。还是少年模样的神明眼巴巴地看着登势半晌,在登势抠出一个铜钱丢给他后,才喜笑颜开地将钱塞进口袋,卖力地扛起另一个已经醉成了一只人事不省的麻袋的客人出去。


    在跨出酒馆门的时候,他看了看夜空——天空中无星无月,明天大概不是什么晴天。有人偷倒垃圾导致的臭味也隐隐传过来,但一切正如那个客人所说,非常清新。


    ……因为这里的秽气全被吸走了,能不清新吗!


    三郎要穿越到几百年前,而且这次是真的要去找他历史上的老婆了,白拿了那么多材料的平贺源外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这段时间他们都在拼命地攒能源啊!


    白天的秽气比较稀薄,基本看不见多少。但是一到晚上,说一句乌云滚滚都算是低估了歌舞伎町。而且藤崎似乎也在补充自己的面妖手下,夜斗直觉三郎想要做的事——不管是穿越时空还是压缩妖魔都不能让藤崎知道,但他实际上又绝不可能彻底摆脱藤崎,只能干脆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怂的方法:避免接触。


    因此这段时间里,万事屋们和夜斗昼伏夜出,四处搜集秽气都要让夜斗先踩踩点,收集的效率也只能说还算可以。而且如果没有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在,他们要去重复一次上次引诱妖魔的举动还算颇为危险的。于是一行人干脆只逮着秽气浓厚的地方可劲造,遇见大的妖魔就先溜,遇见小的妖魔就先上妖刀(借了土方的没还),砍到四分之三死再把对方给吸收了,反正秽气也好妖魔也好,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东西。


    可以说万事屋这段时间的夜间生活十分地丰富多彩。


    至于三郎?还有太郎太刀以及次郎太刀?


    不过是区区平淡无奇还乏味地打UNO、打PSP、和将军茶话会、还去晚上看夜灯逛小吃街……罢了!!


    委托人的摸鱼算什么摸鱼!


    这种繁忙的夜间活动带来的效果十分明显。之前就曾经说过,妖魔是从人的负面情绪之中产生,因此会源源不绝。而它们出于本能,又会诱导人类的情绪走向极端、引诱他们放弃生命,这种自杀带来的怨气又会进一步扩大秽气的浓度。而秽气被万事屋们和夜斗都清理掉后,这一片地方以及周边区域,气氛都不再沉郁压抑,甚至连歌舞伎町的纠纷都要比以前少了一些。可以说他们合力搞出来这枚秽气之核,是再好用不过的——


    除·尘·器啊!!


    话虽如此——夜斗将醉得一塌糊涂的酒客扶到巷口,果然后者没过几秒就不管不顾地吐了一地。他一边拉着酒客的领子,不让对方在吐完后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一边却忍不住又抬头去看虽无星月、但也美丽干净的夜空。


    ……那枚“除尘器”并不是永远都会存在的。


    他也清楚地知道,这种吸收秽气的做法其实是在增加那枚秽气之核带来的危险性。随着那枚妖魔浓缩的核心一点点壮大,他有时甚至能感觉里面是存在什么活物、会孵化出什么东西来的……所幸,在三郎穿越时空完毕后,这个核心也会被消耗掉。


    真正能够解决掉、或者大幅度减少江户这些翻滚的、源源不绝的污秽的,其实是最简单的——与负面情绪对应的,正面情绪。


    但这个,反而是最难以做到的。只是,在有“除尘器”存在的这段期间,有人能够因为秽气的消失而回心转意、重新找到生活的方向……


    那也算是在这种灰暗的社会现状中,难得的好事了吧。


    第63章 在江户的第六十一天


    随着秽气之核越发壮大、夜斗也越发惴惴不安。就在他盯着已经不能用“核”来形容、, 而是已经成了一块结晶的秽气压缩物,想要撺掇其他人再来一次之前把妖魔压缩的行动、不要只用这一个秽气之核来收集时——万幸,在这之前, 平贺源外总算是宣布能源已经攒够了。


    ……回想起这段时间的夜生活, 万事屋们流下了终于能有正常作息的感动泪水。


    已经从自由职业者化为打工人——虽然不知道三郎到底会给他们加多少工资,但想到三郎同意了会给钱,万事屋们就大感愉快。除了坂田银时因为昧下了土方十四郎的妖刀、被真选组副长追杀得鸡飞狗跳以外,一切姑且算是都在往顺利的方向发展。


    “这次多亏了你们有努力收集,这次穿越能在战国时代呆着的时间也比之前变长了!”平贺源外自信道,“具体多少分钟我就不说了,这次我还特别给你们加装了这个应急灯,你看, 只要把它安装在胸口,一旦剩余时间不足三分钟就会自动亮红光……”


    “你这完全是照着奥○曼的设定来的吧。”和不解气的土方十四郎对掐了一顿后, 鼻青脸肿的坂田银时睁着一双越发无精打采的死鱼眼, 有气无力道,“总之怎样都行了快点出发吧。你这个等……咦怎么没有穿戴的设备?”


    平贺源外道:“哦这个要你先脱个衣服, 我在你胸口中间开个口——”


    “这不是钢○侠吗混账大叔!!”坂田银时一个暴起就把平贺源外抡飞了, “我可不记得你有版权啊!!”


    由于坂田银时的强烈抵触,平贺源外最后不情不愿地找了两条灰不溜秋的布条把应急灯缝了上去。尽管这两根布条也被坂田银时嘀嘀咕咕地嫌弃有酱油味, 但不管怎么样, 这一次的穿越前准备工作也已经就绪。


    在将要走进那个依然简陋如大铁箱的穿越舱前, 坂田银时探过头,招呼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道:“你们也是和三郎一起到这个时代的吧?不一起回去吗?”


    太郎太刀答道:“此次穿越我也会一同前往。因为我身材高大,所以等你们全进去了才会进入。次郎他依从主公的命令会在此镇守。”


    “一起去啰。”银时自然而然道, “这里也没什么可镇守的。谁会想不开偷这个大叔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不,因为在这个秽气的结晶作为能源消耗完毕之前, 恐怕还会有其他的秽气或者妖魔被吸引过来。”太郎太刀坦诚道,“因此为了以防万一,我或次郎太刀应有一人在此——”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在那个时代也有老妈吧?再不济朋友也行,快快快,这个难得的探亲就都进来!”


    坂田银时二话不说,就撸起了袖子,将这两个大太刀付丧神拽过来——没拽动,只能退而求其次扯着嗓子道。


    “而且还有夜斗!都是神明就给他一个表现机会——夜斗,来给太郎次郎看看你的刀!”


    不在穿越时空候选人中的夜斗眨眨眼,默默举起经历了多日磨难、还要被继续摧残的妖刀:“放心吧!一旦真的有妖魔或者秽气前来,我也能把它们驱散了。嘿嘿,只要有刀,就算不是神器我也是超强的!”


    (再次被强借了刀的土方十四郎生闷气中。)


    于是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又看了看三郎的神情。果不其然,三郎在听到有人能接手保护工作后就一副大为赞同的样子。而平贺源外也推了推护目镜,说道:


    “放心地去吧!这一次的能源绝对够你们这些人的!”


    于是不再犹豫,两名大太刀付丧神也钻进了铁箱内。


    箱门很快闭合。平贺源外拉下拉杆,有点丑的铁箱外立刻环绕起一层电光。被层层电流织成的电笼关住的秽气结晶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人性化地左右冲撞起来,试图脱离电牢的束缚。在平贺源外的眼中,那只是一团深黑的、犹如乌云的空气。但在夜斗的视野里,那一个累积了无数秽气与恶念、仿佛世间最污秽之物的东西已经裂开了一张细细的小口,从里面不断流出实质化如淤泥的东西以外,还同时往外传播着恶意的秽语。


    这层秽语落到耳中便是诅咒、憎恨、引诱。但在密密麻麻的电流下,秽语几乎都被反弹了回去。偶被疏漏掉的一星半点,也被夜斗一脸凝重地散发出来的灵力给冲退了。于是秽气结晶只能被作为能源继续榨取,但那些晶体破碎后流出来的淤泥般的物质,仍然在试图阻断、吞噬、腐蚀一层层的电流之网。在数次的电击后,它就像是学聪明了一样,淤泥的身体分散成无数细丝,绕过了第一层的电流……再被第二层拦住。


    这个装置绝对要毁掉。夜斗如此想道。


    他一时之间想起了什么,沉着脸盯着秽气结晶,偶尔用自身神明的灵力拦上一把,不让其有逃脱的可能,嘴上向平贺源外问道:“平贺先生……那个,之前装这个东西的时候,你是拿了图纸出来吧?图纸现在还在吗?”


    平贺源外:“喔,好像那天被银时顺手拿去擦嘴然后就扔掉了吧。”


    夜斗:“这么简单的处理了吗?!”


    尽管也受了万事屋的影响,但一时之间还是会为他们的各种状况无语凝噎……夜斗也只能想着,都过了这么多天,垃圾场该处理掉的都已经处理掉了,而且一般人也不会特地去翻擦嘴纸……吧?


    没有继续分心在这件事上,夜斗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能源”。而伴随着能源的不断抽取,在铁箱里的几个人已经顺利地抵达了几百年前——


    也就是三郎出现在江户时代之前,生活着的那个时代(非现代)!!


    ——


    对于自己再一次掉在树上这种事,志村新八已经一点也不感觉意外了——虽然这只是第二次罢了。


    他扶正了因为突然栽树上而歪到一边的眼镜,先左顾右盼了一会,确定在夜空下那个高高的应该是城墙之类的东西而不是什么水泥防护栏,一边内心默默期盼三郎不要在关键时刻分神、千万要想着自己想见的人的脸才行,一边从树上爬下来,试探着叫唤道:“银桑!三郎!你们在哪——”


    结果只来得及叫上两声,他就听见“吱呀”一声,是一侧的门突然开了。没等他露出什么惊喜或者期待的表情,里面很快就探出了一个剃着半月头、满脸凶光的男人脑袋。


    志村新八:“……”


    志村新八:“!!!”


    ——由于三郎完全没有给人过危险感,他都忘了几百年前的时代可没有多和平!!而且几百年前也没有禁刀令之类见鬼的东西!


    然而叫出去的那几嗓子收不回来,这个看起来像是护卫的男人似乎也不打算放过他这么一个可疑人物。一捕捉到他的位置,男子便飞快地冲出了门,一手提着的打刀刀刃寒光湛湛。志村新八情急之下左顾右盼,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处或者逃走的方向,只能找回出生点*——两手一扒直接扒着树干重回树上!


    然而护卫也已经冲到了树下。他一走入树荫,刀刃上的寒光也就跟着消失了下去,但刀刃本身的危险性显然不会因此有丝毫减弱。护卫的神情仍然严肃凶狠,站定在树下,摆明了不打算放过志村新八,口中也爆发传出一声大喊:“来人!有敌——”


    最后一个“袭”字还没说完,他的身形倏而一晃,然后脸朝下栽了下去。


    “有什么?”远远地有别的护卫听到了这里的声音,正在快步赶来。


    志村新八只觉心脏咚咚直跳,紧盯着在视野远处,从拐角处走出来的护卫。在第一个人走出来后,他屏息等了好一会,看到没有其他人跟着出现,才如释重负地想着只有一人,只要防备着不让对方出声、尽快解决掉就好——


    紧接着他就听到下面有人懒洋洋地说道:“没事了回去吧,是知了而已。知了——知了——”


    “这声音就不可能是知了吧!你当我是笨蛋吗!!”


    果不其然,新出现的护卫被敷衍的模仿“知了”声惹怒,也提着刀冲了过来。但在他只是迈出两步、尚未来得及前进更多也没来得及呼唤其他同伴的时候,已经有人出现在他身后,以刀背砍中了他的后颈。


    ……原本对银时的出现和投石砸晕人而满心感动,但在银时这种骚操作下,志村新八满腔的热情与激动都尽数化为了冷漠的吐槽咽进肚子,好在他对于新出现的太郎太刀还是能满怀欣喜地呼唤一声的。


    “太郎先生!你们都在哪边……三郎先生呢?”


    “主公也在此处,现在次郎在他身边。”太郎太刀没有半点废话,直接回答道,“这里看布局、以及历史上的典故……是日野城。归蝶夫人应该就被安置在了这里。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和主公汇合。”


    第64章 在安土桃山的第一天


    由于太郎太刀的力气实在太大, 所以一行人还是先检查了一下被用刀柄砍晕的人的死活——呼吸均匀、骨头完好,除了后颈显而易见浮现出一大块肿痕、预计没有一段时间消不下去以外,看样子是只要没意外就能安稳活到八十岁的那种人。


    于是他们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虽然是一下子到了几百年前, 但太郎太刀显然更加适应。在之前的相处里, 银时和志村新八都清楚大太刀付丧神有个夜视能力超弱的debuff*,但在日野城,这个debuff简直就和不存在一样——身材高大、理应也更惹人注目的大太刀简直如鱼得水,不仅轻松地在一圈圈一模一样、绕得根本看不出哪间有走过哪间没走过的房舍里找到了三郎等人所在的位置,一路上还能轻易地找出卡在死角的路线,以及对足轻们换防的时间与巡逻路线也了然于心。


    坂田银时与志村新八跟在他身后,纯粹就是两个说走就走说停就停的无情走路机器。


    所以当他们到了目的地,看到太郎太刀很自然地先敲门请示、再推门而入的时候, 除了“一回原来的时代也如鱼得水过头了吧连礼仪都又变回来了”的不适应以外,也再度认识到了三郎那个“织田信长”的身份, 并不仅仅是代表着名字叫做“信长”而已。


    “主公, 已经找到银时他们了。”


    “辛苦你了。”


    房间的黑暗远甚于外界。志村新八和坂田银时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在所见之物的轮廓一点点在视野里清晰起来。盘着发髻、头上饰物还在他们开门时晃出一点点弧形流光的无疑是次郎太刀, 在中间只能看得出坐姿非常不讲究的当然是三郎, 但再旁边一点、像是刚长成的少年、眉眼五官却都因身处黑暗尚不清晰的,无疑就不是他们这时代的同行人了。


    似是也注意到他们的视线, 那个少年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药研藤四郎。大将这段时间受你们照顾了。”


    紧接着他就又转向三郎道:“……诚如我之前所说。明智先生、以及其他刀剑男士的现状便是如此, 您无需担心。我们会拼尽全力去找到您的, 在那之前,请您千万顾惜自身,保护好自己。”


    “知道啦, 也不用叮嘱那么多次。”三郎咕哝道,“我还是很注意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中的(真的吗?)。”


    药研藤四郎显然也很清楚自己主公的个性, 因此只是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并且再度郑重地叮嘱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保护好三郎。虽然只说了短短几句话,但他的为人处世显然是十分务实可靠,与三郎的关系也十分亲密(短刀付丧神经常充当护卫),甚至顾虑到他们时间有限,只拣了几个重点来说,连语速都要较之寻常快了许多。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也没有再多拖延,径直打开门:“那么,夫人的居所就在那里——请和我来。”


    屋外的月光以及遥远的火把光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正是因为夜色太暗,反而衬得少年的小腿极为苍白。再往上看,明显西式的短裤、制服外套、以及肩膀上的盔甲与盔甲底端的大蝴蝶结……药研藤四郎比太郎太刀还要更加熟练地带着他们绕过一从接一从的足轻护卫们,再次成为无情的跟随机器的志村新八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脸麻木地用手肘捅了下银时,欲言又止道:


    “银桑,他的衣服……”


    坂田银时也只是懒散地捂住被捅的地方,睁着死鱼眼道:“我懂你要说什么,但是你看这不还是有盔甲嘛。刀剑化形的东西有点自己特色很正常啦。”


    志村新八仍然接受不能道:“这已经超出自我特色的程度完全走向另一条道路了。连发型都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了吧。刀剑付丧神还会有穿越时空的审美吗?”


    坂田银时道:“啧,反正多半又是什么骗氪企划啦,人物形象当然要好一点才能让人氪金,然后再多来几个情节虐心设定,老中青少形象都有那就可以坐稳等着收钱……”


    志村新八:“你到底在说什么跨次元的话啊!!我想说的明明是大家都站在一起,为什么只有这个本土的家伙看起来反而像是穿越人士一样啦!!”


    由于吐槽之魂太过雄厚,志村新八差点没有按捺住音量——之所以是差点,是因为在他开口咆哮之前,就有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让他的吐槽全都变成微弱且有些含混的气音。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让志村新八差点吐槽的罪魁祸首药研藤四郎。


    “我与次郎先生以及太郎先生的着装确实有所不同。”在一溜儿穿着浴衣、花魁装、或者多少带了点和风的服装中,浑身上下除了肩甲、连袜子都是那种贴合小腿曲线的西式类型的少年道,“但请勿怀疑,我确是大将麾下的付丧神,并且也已经随大将征战多年了。”


    “……我知道了。”志村新八梗了一下,弱弱地回应道。


    “那么接下来就要到归蝶夫人的住处了。”药研藤四郎平静道,“为夫人名誉不至受损,虽然我会先让附近的侍女都先暂时昏睡过去,但还是希望你们不要发出额外的声音。”


    “不用了吧。看起来还要再绕一段楼梯。”三郎直接道,“附近应该有杂物房……搬个梯子来就差不多了吧。”


    “……如果您想这样的话。”药研藤四郎顿了一顿,很快就点了头,“请稍等我片刻。只要一分钟就好。”


    待少年的身影消失,志村新八才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


    尽管相处时间也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但不得不说,药研藤四郎这种远超成年人的可靠以及些许强势仍然给他带来了深刻的印象。而比起这个性格上的特质,更加直接、也更加让人下意识背后一凉的,就是少年的“速度(机动)”了。


    在他要吐槽出声的那一瞬间,还在最前方带路的药研藤四郎居然能出现在他背后,尽管这行动本身并不带有恶意,而志村新八也知道是自己太不注意所处环境的错,但这近乎于瞬移的超高速度依旧让他本能地有些战栗。在刨去那些十分出戏的西式装扮(所以为什么战国时代的付丧神会穿制服啦!),药研藤四郎身上那种浸染这战火的杀伐之气,也让同样修习剑术的志村新八有种面临强敌的警惕。


    “三郎先生,那个也是你的付丧神的话,你到底有多少个付丧神啊?”顾忌着环境,志村新八凑到三郎身边小声道,“而且这么快就和自己的人马汇合了吗?”


    “付丧神的话……二十多个吧?”三郎思索了几秒后答道,“而且也不是汇合——是药研他一直在保护归蝶,所以一来他就找过来了。不管是哪方面都很可靠喔!”


    “多谢您夸奖。”药研藤四郎平静道,“我已经把梯子搬过来了。”(志村新八:果然很快!!)


    再一次展现了自己的超高速度,但药研的表情上并没有什么自得。随着他们走到了日野城本丸的深处,这里的火把灯笼更加稀少,不知道是因为住着女眷、还是因为这时代的城池本就如此。因此在拿梯子过来的时候,少年不仅一手轻轻松松提起了比两个自己还要高、又大又厚的木梯,另一只手还提着好几盏灯。虽说双手都被占住,他却没有一点局促之感。


    紧接着,他将灯直接分给了众人。


    在灯光下,少年透着些苍白的脸孔总算看起来红润了一些,也能看出那张脸上珠玉般细腻的光泽。但当他退远一点,不再在灯光照耀范围,那张脸看起来又是带点凄冷的雪白了。与外貌上的纤细完全相反,药研藤四郎只是抬头一看就无需他人帮忙地的将梯子架好、梯子口正对着归蝶房间的窗户,又稳稳地扶住了梯子的最下端。


    等到做完这些后,他紧抿的唇角才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一个十分清浅的、好似一荡而过的水波的微笑来。


    “归蝶夫人想念你很久了。”药研藤四郎道,“能看到您平安无事,我也十分庆幸……大将。纵是只有片刻,您能回到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也还好吧?就是因为你们都太沉重了啦。”


    眼见梯子已经搭好,三郎就痛快地往上爬——行动力这方面真的是一点都不需要怀疑他。但考虑到他是要去见自己的妻子,因此也没有人在这个时间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看着他提着灯一步步往上,听着他如同郊游般轻松的口吻。


    “说起来归蝶也很喜欢你们这些短刀、你们也喜欢归蝶来着——是这样吧?这段时间你们生活得还好吗?”


    “托您的福——不,托归蝶夫人、明智先生的福,我有幸变成了更强的样子,因此也能在日野城四处逡巡,及时消除掉这里残留的溯行军及秽气。”


    药研藤四郎仍然是平和地说道,似乎也不在意越爬越上的三郎能否听得到。


    “虽然归蝶夫人很喜欢我们、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但是我们总归并不是人类。我这个样貌也不适合待在夫人身边……所以,在‘织田信长’和‘明智光秀’的死讯传来时,夫人一直很伤心。”


    “独自一人地……”


    他没有再说话了。


    而三郎也已经爬到了顶,在窗户上用手叩叩两下,直接道:“是我喔。咦,该不会睡了吧……归蝶?有在吗——唔啊!”


    几乎没有迟疑,那扇窗户立刻就被人打开了。


    第65章 在安土桃山的第二天


    披着红色披风的女子如乳燕投林般投入三郎的怀中。她低着头, 令人看不清脸孔五官,但灯盏晃动间,她波浪般的漆黑长发都泛出细腻的光, 从袖中露出来的一点指尖洁白得如同一抹月色。


    她低声凄楚道:“我就知道、殿下是一定会回来的——”


    三郎:“嗯, 毕竟我说过会回来的嘛。虽然好像晚了一点?在秀吉的说法里我已经死掉了吧——啊,那这样我回来是不是有点吓人?”


    女子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直至此时才抬起头。在灯盏的光下,她的五官是一种兼具秾丽与温柔、天真与妩媚的美丽。即便隔着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在底下的人依然能够看到她如蝶翼般微微颤抖的长睫,以及从眼角渗出的、反射着灯光的泪滴。这种欲哭未哭的姿态是如此楚楚,战国美人之名名副其实,但比这楚楚之姿更加动人的,是她对于三郎显而易见的依恋, 以及那股如同被雨水打落、已成将折之花的恸然。


    归蝶道:“我不会认错的,现在的您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不是, 鬼魂也好, 梦境也罢,只要能够见到您, 归蝶就是幸福的。”


    “若是您真的不在了, 那我也必定会随您而去——”


    “所以说你们没有必要这么沉重啦——听我说!归蝶。”三郎认真地说道,“现在已经不能再把生命放在我身上了!这个也要麻烦你对阿市说一遍——我啊, 一开始以为织田信长是能够取得天下的, 结果现在才发现自己搞错了。”


    “……殿下?”


    “虽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好不容易记住的知识点居然完全错了吗?”


    三郎困扰道。


    “但是既然这样发生了也没办法了。所以之后, 我大概也不能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了。因为‘织田信长’的历史已经走完了嘛,虽然争霸天下也很有趣啦,但是我也不是很想继续那样被人推着走。而且我要是再去打仗的话, 家康君就没办法开启江户时代了吧。那这样说不定连未来都会发生变化,茂茂这些人也见不到……”


    他说着说着, 又蹙起眉来。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一直都清澈透亮、生气勃勃,这种苦恼的神色放在他的脸上也一并显出了些少年气,好像所有他所忧虑的事情都不会击垮他,即使让他摔个跟头、也至多是让他停顿两下拍拍身上浮尘。


    貌美绝伦的女子倏而抬起手,轻轻点在了三郎的眉心。


    “殿下又是这样。”归蝶以梦呓般的口吻说道,“总是会说些归蝶不懂的话,虽然很想象明智先生一样理解你,但是越是听你说,有时就越会觉得……”


    “殿下你,才是会飞回月宫的辉夜姬啊。”


    “我长得不像女孩子吧?”三郎莫名其妙道。


    “这种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归蝶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在她笑的同时,她盈满眼眶的泪水也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从她的颊边滚落。那种珍珠般的泪水掉在她雪白的衣袖上,最开始只是洇湿两个灰色的小点,但很快,这些湿迹越来越多。她素白的手指也紧紧地握住三郎的衣袖,如同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紧绷着,连手背的经络都为此高高鼓起。


    “殿下——殿下啊。”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您又要离归蝶而去了吗?”


    在这种不顾自身形象的痛哭中,她也依然万分美丽。那双手如此不舍,如此依恋,也同时如此孱弱,就如以往无数次三郎出征而她只能等候一样,是一双跨越不了阻碍的手。


    在这种杜鹃啼血般的泣音里,即使是直男如三郎,也不由得露出了困扰的神色。这种困扰并非是对于归蝶的不喜,而是该如何回答的困扰——但最终,三郎还是左顾右盼了一会,直接捞过归蝶披着的披风,十分草率地用这块柔软的布料如同洗脸一样擦掉归蝶面上的泪珠。


    “听我说。”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让归蝶的哭泣有了短暂的停止,三郎干脆直接两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郑重道,“虽然我也不想——但是我觉得,我之后应该没办法回来了。大概。”


    归蝶也就仰起脸直视他。女子刚刚被泪水洗过的双眼清澈透亮,清晰地映出三郎的表情——那是没有丝毫敷衍的、绝对认真的表情。


    “所以,你现在已经不能对我说那么沉重的话了。”三郎认真道,“或者你要继续沉重也可以——那就当我一直活下去。所以就算见不到,你也要活下去才行。”


    “我就是为了说这个,才要来见你的。你和阿市都是!”


    “……太狡猾了。”


    归蝶喃喃自语道。


    “什么?”


    “我说,殿下实在是太狡猾了。”归蝶说道,已经止住的泪水再度连续不断地往下滑落,但区别于之前的失态,此刻无声落泪的她仿佛将满腹情感都深深重新藏入胸口,因此泪水也就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既然对我说这样的话,却完全没有想过,就此分别后我要怎么过……我即使活下去,也忘不了您。既然会想着特地来见我,又为什么非要对我残忍的说这些话呢?”


    她的眼神清亮如水,即使还在落泪,但已经是坚定至极:“——我做不到的。”


    ……三郎顿时又要露出困扰的神色了。这一次,没等他困扰过几秒,就有人从下方恶狠狠飞了一只木屐上来,即使三郎反应很快地一歪头,木屐仍然砸中了屋檐后还往外弹了好几下。


    “笨蛋,你个蠢货!!”


    虽然没有药研藤四郎帮忙,但万事屋自力更生,也趁着三郎和归蝶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时搬了梯子,试图悄悄偷听这对历史上的夫妻交流。结果听完了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木屐是志村新八穿着的木屐,破口大骂的当然也是坂田银时了。


    “你知道多少人想娶老婆娶不上吗!你这都有个大美人了不珍惜可是会糟天谴的!让女性哭可是重罪哦可恶我还是好嫉妒!!”


    三郎:“就算你这样说——”


    银时:“你以为这次为什么非要让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一起来啊!听好了!那个大叔对我们的原话就是这样——‘江户时代再好也是三郎他们陌生的时代,如果觉得回去更好就尽管留下去’!啊啊,真是烦死人了!想也知道那么抠门的老头不可能白做工多送两个人来消耗能源吧!为什么你这种人也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太嫉妒了!!”


    “然后,除了这个还有另一句话。”


    虽然很想吐槽银时的嫉妒发言,但想到归蝶那种始终温柔、可怜可爱的姿态,志村新八也只能在心中感叹一下作为名传后世的夫人果然不简单。


    他咳嗽了一声道:“‘要是想回来,把重要的人带回来也可以’——这样的。这方面还是能相信源外先生的。三郎先生,这并不没有选择余地的。如果我们的那个、被天人搞得破破烂烂的时代你更加适应的话,我觉得归蝶夫人也不介意和你一起吧?”


    说着他又忍不住低声吐槽了一句:“毕竟你还是有钱人……可恶!”


    听完他们说的话,三郎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神色。


    不知不觉,坂田银时胸口上那个可笑的、简直是恶搞一样的应急灯已经开始闪烁了起来。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也为了不错过随时可能发生的穿越,同样爬上了梯子。在明明灭灭的红光里,三郎的脸孔像是格外深邃——随即他看向归蝶。


    “要和我一起吗?”


    直至此时,归蝶才露出了灿烂欢畅、仿佛一下子就重获了生机的笑容。她毫不迟疑地将手搭在了三郎的手上。或许也是想着为了方便他们带回去什么人、或是有反悔的机会,这一次穿越的返程也比以往不同。如浩瀚星云般的通道凭空展开,尽头隐约可见一点白光。应急灯滴滴轻响如同催促,从个头最大的太郎太刀开始、一直到志村新八坂田银时、以及三郎归蝶——


    若是这就是结束该多好。


    那么一切便是最为圆满、让所有人都能发自内心地一笑的尾声。


    但实际上却是,那一只白皙纤细、紧紧握住三郎的女子手掌,就如同和通道隔了一层玻璃墙般,无论如何都伸不进去。即使三郎想要握住她的手尝试、即使她自己想要尝试、即使其他人都来帮忙……就如宿命一般,始终无法越过那一层阻碍。


    “您之前没有提带我走。”归蝶说道,“是早就预料到了,我无法和您一起吗?”


    “差不多吧——因为我本身也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了织田信长才会穿越过来的。”


    “这样啊。”归蝶的眉眼越发温柔下来,“没有关系。您的心意,还有您的温柔,我都已经感受到了……所以,即使要在这里分开也没关系。”


    “真糟糕啊,难得的见面,结果我还对您发了脾气。但是请您放心,即使您不在身边,我也一定……”


    “——会好好活下去的。”


    她又忍不住带着些许期待、些许哀戚道:“那么您还会再来见归蝶吗?”


    三郎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下一步是要去找小光——总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于是归蝶坚定地、如同梦呓地重复道:“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所以,也请您千万、千万,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您的道路,一直都比归蝶看到的更艰难吧?就算日后难以再见,也一定要康健地活下去。”


    在星云收缩的最后,他们只看到被称为“战国三夫人”之一的美丽女子,神情怔忪地站在原地。丝丝细雨被风吹入窗中,将她雪白的面孔与漆黑的长发都打得微湿,也让她扣在窗框上的十指绷得更加青白。


    “——我一定会活(等)下去的。”


    在冷雨中,她无声低语。


    第66章 在江户的第六十二天


    这种所有人都能过去、唯独那位美丽女子不能过去的疏漏, 很是让平贺源外在事后被追得鸡飞狗跳了一番。


    但相比起意难平的万事屋们,三郎反而很能接受这种现实——虽然他不可能像平贺源外一样徒手造穿越时空机,但他可是经历了多次穿越、还一度到时之政府溜达的人!


    不然那个装在四次元口袋里的一箱箱小判怎么来的……当然了, 只有应急物资没有时光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简而言之的话,就是三郎作为“织田信长”已经走完了全部的历史道路,因此那个时代已经不再需要“织田信长”继续存在。但归蝶作为“战国三夫人”之一,尚有自己的要走的历史没有走完。


    世界意识是确实存在的。


    即使在时间溯行军的攻击下已经不似从前般完善,但它仍然执着地想要自救。“织田信长”活着的那一段时间里何其耀眼,说是整个时代绕着他旋转也不为过。因此他的妻子、家臣、小姓……生活在如此耀眼的人身边,怎么可能籍籍无名?就算是只有只言词组的记叙,也会和织田信长的传说一并流传到后世——


    他身边的所有人, 统统都在世界意识的注意之下。不容许历史有过多的偏移,若是少了“织田信长”, 就必须要再存在一个“织田信长”;若是少了“明智光秀”, 就必须再存在一个“明智光秀”——它无法干涉人的情感,也无法干涉人的选择, 但是它能干涉的, 恰恰是一切羁绊来源的最初奇迹。


    穿·越·时·空。


    若那个时代(世界意识)还需要历史人物存在,即便有时光机这等奇迹之物, 它也绝不放人。平贺源外的机械即使再强力, 本质上仍然是赶工出来的产品, 即使做到了极限,也只是他一人之力,尚有太多的难题没有解决。真正在穿越时空上造诣深厚、足以蒙蔽世界意识去偷天换日的, 也唯有两方——时之政府,以及时间溯行军。


    但前者维护历史, 后者是敌非友。


    因此、那位如蝴蝶一般美丽脆弱的夫人,几乎是宿命如此。


    而相比之下,银时与志村新八所在的江户时代,天人入侵、武器和科技连跳了何止三级——


    这简直就像一刀斩断了人类自行发展与探索外层空间并和其他智慧生物接触之间的那一截进程,强行将历史与未来续接在一起。


    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到底以维护历史为使命的刀剑付丧神。即使他们在江户时代并没有多大动作(漏洞太多实际上也无从下手),也不代表他们对江户时代本应有的历史发展一无所知。


    攘夷运动、一桥派对于将军位置的虎视眈眈……这些都是历史中会发生的事情,也足以证明世界的意识仍然在尝试自救,将一切推动到符合历史发展的地步。但是比起三郎所在的战国时代,它已经变得太过孱弱、千疮百孔了。而一切即使看起来仍然能与历史中本应发生的事件对应上,在存在天人的前提下,也早已变得天差地别。


    更遑论那些微妙变化的名称。


    这一部分,是次郎太刀与太郎太刀未向他人提及的部分——啊当然对于万事屋等人是无需提起,对于三郎就纯粹是因为无法用简单的语言直接概括、三郎八成听了也会抛到脑后了吧。


    毕竟三郎从来就是比起理论,更重实践与结果的人嘛!


    不管怎样,这次穿越时空终究是完成了,三郎对于结果也并未表示出不满。从他缺乏表情的脸以及依旧与这世界有些格格不入的气质,也很难看出那一夜的美丽夫人以及她的涟涟泪水,到底对他影响几何。


    总之,三郎对于万事屋的委托,至此算是全部完成了。


    没有跟着去、完美完成了看守能源任务的夜斗,骑着定春在外面巡逻防备被人捣乱的神乐,隔一会就要打一个电话确定自己的宝贝妖刀完好无损的土方十四郎……江户时代的这些人实在是吵吵闹闹得各有特点,活泼又生活化的气氛又恰到好处。即使是还有些悲伤的残影,也被这种热烈欢快冲淡,成为心中淡淡的痕迹。


    “能平安回来就好,那么首先是要开个欢迎会……”


    “你这脸上就写着想薅羊毛大吃一顿吧!!我的美丽夫人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等等那个美丽夫人不是你的夫人不要这么自然地就直接称呼上去了啊!!虽然我也想算账——”


    在这种愉快的日常中,有谁如同幽灵一般,站在远处暗暗窥伺。


    看着能源全部被消耗完、穿越的人也完好无损回来,夜斗双重意义上地松了口气,睁着一双大眼睛就积极(强行)列出了自己想吃的东西一二三。他倒没忘记这个压缩秽气的东西的危险性,但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的可靠程度在他心中名列前茅,一时间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似有所感地想要回头朝门外看去,结果被听到有吃的东西、兴奋地强行闯入的神乐带着定春一压,整张脸都埋在巨型狗狗的毛毛里了。


    自然也就错过了枝叶之中摇晃着的和服下摆,以及露出来的一截女孩子小腿上刺青般的字迹。


    没错。


    这段时间里平贺源外几乎被太郎太刀与次郎太刀毫无空隙地轮换着保护,压缩秽气的机械没能造成一点危害。哪怕是后期万事屋提着秽气笼满大街小巷地除尘(秽气),也都有夜斗呆在身边。神明的身体素质常人难以企及,即使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有夜间视力不佳的弱点,他们自知如此,当然对平贺源外也是近距离贴身保护,更别提身体素质或许比不上坚韧的付丧神、但是几乎没有什么明显弱项的夜斗。


    ——然而……


    在穿着雪白和服的少女回到自己的“父亲”身边后,面貌年轻的青年才好像从困倦中醒来。眼下夜色已深,已经没有任何光线会从窗□□入房内,但他仍然不急着拿去挡眼的纸页,只是懒懒散散地挑起一个边,斜觑过去。


    “他们怎么样呢?”


    螭笑吟吟地跪坐在他旁边,轻声细语道:“好像很高兴呢。虽然不知道具体做了什么,看上去只是几个人进了箱子里……但是能量一下子就耗空了。我走的时候,夜斗已经吃完了,正在拆那些机械。”


    她暗红的瞳孔深处仿佛转出一道流光。面对藤崎,她没有做出那种矜持、却也令人悚然的淑女作态,只是歪着头,如同回忆什么地微笑着。


    “变成一只小花猫了。”


    “这么自信吗?”纸页随着藤崎的说话声微微颤动,男人声音含着笑意,语气却充满不出所料的轻蔑来。


    “——那他还真是蠢啊。”


    他直起身,那张薄薄的纸页被他夹在两指之间。在漆黑的、无星无月的天色里,他的五官都陷入黑暗中,只有零星一点光线从和纸或是门缝中透出来,让这个房间不至于像是完全被抹灭了光线的黑洞。属于这个“藤崎”身体的妹妹在门外相互交谈、哭泣,父母在轻声叹息、或是故作轻松地逗弄着孩子,但这个家庭的不幸遭遇导致的那些难以化解的愁绪,本身在不断滋养着秽气怨意。面妖被引诱得蠢蠢欲动,尽管被主人牵制着仍然待在房内,但仍然贪婪地试图从门缝里伸出薄纸一样的舌头去舔舐,漆黑的、不可见的舌尖就如妖魔怨鬼一样,在灯下小心翼翼地攀爬,直至触及人类的影子。


    有响亮的撞击声和哒哒的脚步声传来,那些泣音一下子就止住了。不一会儿,紧闭的房门被缓缓推来,十分年幼、路都走不稳的孩子抱着皮球,有些胆怯地看着藤崎。他似是本能地发着抖,结结巴巴地说道:“……叔叔,晚饭。”


    “我知道了,待会就去——”


    随着他的应答,孩子如蒙大赦般抱着球离开了。面妖在开门的瞬间龟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略有些黯淡的灯光从未关上的门里洒进来,藤崎用手指夹着那张纸页,对着光亮处一看——那些朦胧的关系便透过薄纸,将上面标注着尺寸与形状的零件图案、拼装的顺序……都照得一清二楚。


    他慢条斯理地将纸张折好,塞进一中。


    “那个孩子的感觉很敏锐,虽然少见,但是还有点太小、也太弱了。”藤崎对着螭说道,脚步轻快、笑容阳光地向外走去,“虽然对我来说是没什么用处——”


    “不过他的后代,说不定波长会和我的契合,届时我就又会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喔。”


    “父亲大人的恶趣味。”


    “哎呀,我只是说说而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螭和夜卜哦?”尽管是对螭说的话,但藤崎却好似视螭为无物,犹如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普通人一样,站在了这具身体的妹妹们与侄子旁边,带着笑容坐下。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瞬间就散在空气中的低语。


    “——不过,如果这次成功了的话,也就没必要考虑备选项了。”


    第67章 在江户的第六十三天


    归蝶也见了, 机器也拆了,那么接下来的三郎当然是——


    要准备找明智光秀啦!


    ——所以说这个男人真的是完全闲不下来的对吗?!


    在江户的这段时间里,三郎虽然看起来做了很多事, 然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委托万事屋、平贺源外还有夜斗完成的, 他本人只是负责把控全局而已。那种直击要害的交谈终究只是少数,在更多的时间里,三郎可谓是过得十分悠闲惬意。毕竟三郎也不是什么魔鬼,不会每天去监工的,一切能这么快推进完全要归功于金钱的魅力……不过,即使这个江户时代因为天人的入侵以及带来的科技,生活舒适度已经和三郎作为高中生的现代可以相提并论,甚至还要多出不少诸如飞船等奇奇怪怪的东西, 天生好奇心旺盛的三郎也只是像是游览博物馆一样新奇地看过去一遍,就统统抛之脑后了。


    这并非是什么克制, 而是非常单纯、以致于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低欲望。正因为太多具有诱惑力的东西都吸引不了他, 他对于归蝶、以及对于明智光秀那种理所当然地想着要见面的态度,就更加显得难得和珍贵。


    不过, 就算再怎么珍贵和让人动容, 万事屋该头秃的还是要头秃。


    ……因为这次明智光秀的所在地点又和归蝶不一样了!为什么三郎这个人身上总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设定啊!万事屋们是自由职业者不是他专属的打工人啦!!


    如果要详细说明的话,大概时间还需要稍稍往后倒转一点, 回到他们穿越到战国时代的那个晚上。


    由于三郎有认真记得平贺源外叮嘱的“想着自己要见的人的脸”的话, 这次穿越又是以他为中心, 因此他的落点就在日野城内,和志村新八其实也就一墙距离。审神者和付丧神之间天然存在一份灵力缔结的契约关系,因此三郎才刚一落地、本就在悄悄巡视日野城的药研藤四郎就第一时间发现了三郎的存在。再加上脚程飞快、夜间视力强得离谱, 他甚至都要比就落在三郎附近的太郎太刀还要先一步扶起三郎。


    关于明智光秀、其他刀剑付丧神的信息,也是在这个时候由药研藤四郎告知三郎的。


    首先, 是三郎离开这个时代的时候——那时秀吉反叛,三郎又是轻装上洛、人手严重匮乏,当时留在这时代的十余名刀剑男士皆因为对着历史人物(秀吉)举刀、掩护三郎撤退,几乎全员暗堕——也就是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最初那个神智几乎全无、只剩本能凶性的样子。而即使是这样,他们区区数人也难以抵抗数千数万的大军,几乎都身体消亡、只剩下将碎未碎的本体刀刃落在尘土之中。


    好在,大概是以为他们均已死亡,而那些刀刃又着实像是难得的名刀。因此他们一部分被收入库中、一部分因为和秀吉的私怨或是刀身也遍布裂纹差点被拿去熔炼……但总的来说,这仍然是给予了他们些许的缓冲时间,并且被收集在了一起,也大大方便了后续他们被找到。


    因此,在这时代里除了药研藤四郎以外的所有刀剑,都被三郎的近侍“压切长谷部”寻回并且带入时之政府的“本丸”悉心修复。


    虽然不知所有刀剑情况如何,但至少以药研藤四郎听到的消息来说,绝大部分的刀剑男士已经重新苏醒,身体也没有留下任何不良状况。并且因为他们并不是真正想要违逆历史、实际上也没有得到改变历史的结果、只是出于护主之心擅自行动,所以内心毫无动摇、理直气壮,都在苏醒的时候就已经摆脱了暗堕的状态。


    至于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估计是点太背,在自我意识即将泯灭的暗堕时候、为了不误伤三郎、反复地将护主的想法刻入脑海,结果反而导致一起穿越后变成了自我封闭,根本无法接收到外界的信息,意识不到已经摆脱了三郎必死的困境。


    三郎的刀剑付丧神原本就有一部分是留在了时之政府的,因此这次一会合,就变成几乎所有刀剑男士都在时之政府的“本丸”中,只有次郎太刀、太郎太刀以及药研藤四郎还在外漂泊了。


    其次,也就是三郎一直挂心的明智光秀了——


    三郎原本也只知道,在本能寺之变中,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明智光秀代替了他,但并没有看到明智光秀的尸体。但药研这一次就十分笃定地告诉了三郎,明智光秀已在那一日死亡,但他的魂灵并未消失,而是被误认为是“审神者(三郎)”,被带回了时之政府……眼下误会自然早已解开,但明智光秀自身才智出众,已经担上了时之政府外聘军师一类的职务,目前也在时之政府的本丸里心心念念想要确认三郎的安危。


    先不说时之政府能不能在无数个世界里大海捞针一样找到三郎……就算找到了,以明智光秀目前这个只能飘的状态,也不可能主动来见三郎了。


    不管怎样,刀剑付丧神和明智光秀的消息,或许算不上是绝对完满的好消息,但也都不是什么坏消息。于是有了药研藤四郎提供的信息,三郎就果断地将自己的下一站定在了时之政府。


    ……这也就是万事屋们头秃的原因了,战国时代好歹有个明确的时间点,时之政府这玩意闻所未闻,去哪儿找啊!!


    不要因为他们是万事屋就真的什么事都委托过来啊喂!!!


    虽然在百年前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付丧神,但在三郎他们返回的时候,药研藤四郎并没有跟着一起过来。或许是出于对归蝶曾经如母亲般的疼爱无从回报的歉意、或许是想要回报因归蝶与明智光秀提升了力量的恩情,他最终留在了百年前,在归蝶寿尽之前都会始终如一日地为她驱散秽气、消除妖魔,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也能保持安然。


    不过,考虑到时之政府在时光穿梭上的造诣,或许三郎回到时之政府的本丸后刚好能看到药研藤四郎……或是即使看不见归蝶也会日日祈求有人能保护三郎,而这种祈求目前在那时代只有药研藤四郎能够响应,哪怕是为了她心灵上的平静……但这都是不知是否会发生的后话了。


    现在的重点仍然是时之政府——找到时之政府!


    平贺源外连那——么大一个时光机都能造出来,找到时之政府也不难吧?!


    ……继万事屋以外被迫害次数最多,同样要隐隐化身为三郎专属打工人的平贺源外,在听到这种说辞的时候是很想喷三郎一脸酱油泄愤的。


    就和万事屋不是万能的一样,技术宅也不是万能的好吗!!就算他能暗搓搓做个GPS,你倒是给个时之政府的准确地点啊!


    因此,接下了委托(问就是钱给太多)和接下了任务(问就是包全部材料费)的万事屋和平贺源外,只能在三郎自己都不知道具体详情的前提下独自努力了。


    亲眼目睹了万事屋们一本正经地写了“时之政府”四个大字贴在招牌上邀请三郎过来——然后不出意外被撕了贴纸要求重做;平贺源外一本正经地用金属板敲了个鸟屋然后焊上“时之政府”四个大字——然后被要求重做并且连鸟屋也被收走了;桂小太郎一本正经地在脑门上贴了“时之政府”四个字——然后因为三郎并没有给攘夷经费而失魂落魄地自己离开了(所以为什么桂小太郎会出现)。夜斗对他们的种种神奇(敷衍)想法也是很叹为观止的。


    算是唯一一个想法靠谱的人(神)了——夜斗一边暗搓搓地撸起了袖子、准备再一次在出手豪爽的委托人手下大干一场,一边很明智地先找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询问情况:


    “既然是要找时之政府的话,之前那个穿越的东西不能用吗?你们之前有去过吗?”


    太郎太刀依旧态度平和、言语简练地回答他:“因为平贺先生的机械毕竟是初次制作并投入使用,主公的年纪也大了,用那个机器再穿越可能会存在一定危险。而且时之政府为了防备敌人,自身的坐标‘时隐时现而飘渺无常’*,无从在主公身上捕捉。也是因为这个,当时才会同意你们立刻将穿越机器拆掉的。”


    夜斗当即来了精神:“那果然还是去过!当时是怎么去的,再试一次不就好了?”


    太郎太刀蹙眉反驳道:“不。之前时之政府一度被时间溯行军攻破总部,眼下不知战况如何。但以前取得联系的时候,是由我、次郎还有石切丸三名神社大太刀……”


    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停了。


    夜斗有些茫然地看过去,正对上太郎太刀若有所思、次郎太刀蠢蠢欲动的眼神。


    已知太郎太刀+次郎太刀+石切丸=三个神性很高的付丧神=联系时之政府。


    夜斗=神明=神性很高。


    那么太郎太刀+次郎太刀+夜斗=?


    第68章 在江户的第六十四天


    ——夜斗万万没想到, 只是问了下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时之政府的情况而已,就差点把自己赔上了。


    可恶,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居然打算重复一次上次与时之政府沟通的过程!想带着他一起拔褉*啊!只差一点他自称为神的底裤就要被扒掉了!


    ——没错, 一直说着自己是神明、还能收神器、也能斩杀妖魔的夜斗, 实际上只算是自称为神的无名神*。证据就是他没有神社,在高天原也没有神籍!


    反观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这两个作为单纯的刀剑时就是被供奉在神社中的(并且还是非常有名的热田神宫),原本就在源源不绝地汇聚着人们的信仰。而与时之政府搭上边、从刀剑之身化为付丧神,为历史而战后,他们自然也因其义举以及讨伐时间溯行军的必要性而具有了神籍——简而言之。


    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是正正经经的神,而三郎目前虽然是人,但看在神社与经久流传的传说轶事的份上,事后成为神明的可能性无限贴近百分之百。


    可——恨——啊!!


    为什么这三个家伙每个人都要对夜斗造成一次心痛打击啦!!


    还有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药研藤四郎和石切丸……这两个家伙肯定也和次郎太刀以及太郎太刀一个性质的吧!这年头没有正经的神明身份都不好在三郎身边混了吗?


    织田信长家到底是什么龙(风)潭(水)虎(宝)穴(地)啊!!


    由于不清楚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联系时之政府到底是个什么机制——如果是满足了神明数量就可以, 那夜斗就真的暴露了。虽然确实拥有神明的性质、也在万事屋的磨炼下越来越厚脸皮,但要在两名付丧神面前揭露自己只是自称神明的事情, 夜斗还是拉不下脸的。


    因此夜斗推拒了半天, 才绞尽脑汁想出来一个理由:“你们刚刚说得是通过‘褉’的仪式能联系上对吧!这个可是神器要做的事,你们应该是都有神器的一点点特质才可以这么做——总之, 这件事上我没办法!”


    虽然不知道对不对(猜对了), 但姑且是将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糊弄住了。


    眼见两个刀剑付丧神这么好骗,夜斗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也有点小小的良心不安。不过他很快就积极提出了补救的方法:


    “既然你们是神明的话, 那么再找一个认识的同伴也可以吧?如果一时之间找不到, 从自己的神社也可以进入高天原的……问问看其他人就好。就算实在不知道, 我这里也有个家伙或许可以作为备选——大概吧。”


    夜斗会作为备选的当然不会是螭这个野良。只不过,他是无名神,也是祸津神, 之前又长期被“老爸”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地控制着做事,能认识的身处高天原的人选极其有限。能在夜斗这么个加了一堆限定条件的前提下还能与之相识的神器, 可想而知身份背景经历都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我和次郎虽然被供奉在热田神宫,但并非主祭神或相殿供奉的神明。”略加思考后,太郎太刀还是谢绝了夜斗的好意,“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神社数量锐减,我和次郎即使想要通过热田神宫前往高天原大概也难以达成。”


    “不都是一个神宫吗?为什么会——”夜斗的表情先是有些困惑,但很快变成了恍然大悟,“啊,因为你不是热田神宫的神明,而是跟着三郎吧。那种大地方就是有这些奇奇怪怪的顾虑啦。”


    “喔!夜斗虽然没有神社但很懂这方面!”次郎太刀拎着酒壶笑嘻嘻道,一句话差点让夜斗当场破防。


    只是他人高马大,两个人都没有出刀的前提下,次郎的手臂也是要长夜斗一截的,因此轻轻松松伸直手就把夜斗拦住,坐视猫爪拳在自己前方数厘米处乱划。不过他很快又给夜斗倒了酒,本就好哄的夜斗没两下就被顺毛成功,一边喝着酒一边听次郎太刀继续道:


    “安心啦,我和大哥与热田神宫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不过这个时候,神社不是被拆除就是关闭,高天原的入口也多半被封锁了。我们原本就没去过高天原,也没有其他认识的神明——比起这个,还是选择更加简单的做法吧。”


    夜斗偷偷摸摸又拿次郎太刀的酒壶给自己续了一杯,若无其事道:“比如说?”


    “你不是知道嘛,我和大哥都是主公召唤出来的付丧神。”次郎太刀轻描淡写道,“再召唤一位同僚就好了啊。”


    夜斗:“!!!”


    未曾设想的道路——不对夜斗他想过!他还曾经试图让三郎召唤付丧神然后给自己捞个神器用呢!!


    所以果然是三郎召唤付丧神前还有什么特殊条件吧!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之前看他天天搬一堆古物过来给三郎摸结果一句话都没提醒他,实在是太坏了!


    “这可不是我们不想说。”


    夜斗这种直白地写在脸上的心思,就算大大咧咧如次郎太刀也是能看得出来的。他干脆一把揽住夜斗的肩膀,强行碰杯对饮消灭矛盾,然后才继续开始解释。


    “主公能召唤付丧神,是因为他是时之政府的审神者。他能召唤的只有我们这些刀剑男士,并且我们出现的瞬间也就已经和他契约了——夜斗想要神器没问题,但是我们这一类付丧神并不能真的当成神器去用,而且都是神明是无法互相指引道路的。”


    所谓神明——其实是没有善恶之分的。别看夜斗现在在积极努力地做着各种委托,他在刚诞生之时、被藤崎灌输了为所欲为的思想,那时的行事是完全的、属于孩童般的恶。而次郎太郎……不止他们,应该说所有的付丧神都是一样,既然是凶器化身而成的人形,怎么可能以善恶来界定?


    只是夜斗短暂地遇到了、失去了曾经指引过自己走向正道的神器。而刀剑男士在仅仅作为刀兵之物存在的时候,也曾经感受过历任主人的信念与行事。因此夜斗才能从善恶不分的混沌中苏醒,即使仍然受藤崎掣肘也仍有自己的判断力。而刀剑男士们,不管他们是存在那时被使用的记忆还是不存在,那些过往都在影响着他们、决定着他们,并且与审神者一同为他们指明道路。


    次郎太刀这么一说,夜斗也没脾气了。他当然也有想到这种问题!只是随时可能站在“老爸”的对立面、又没有武器可以用,实在太不安心。如今被直接说清楚了,夜斗干脆耍赖地将次郎太刀剩下的酒全部抢过来,咕嘟咕嘟喝个干净,才忿忿地一抹嘴:


    “好了啦!我知道了,所以到底是有什么要求,告诉我吧!这一次的收费绝对要很贵!”


    这就是想要帮忙的意思了。


    即使是太郎太刀,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暂时不用着急。”太郎太刀道,“主公已经准备前去询问茂茂将军。此次觐见,也需你帮忙了。”


    第69章 在江户的第六十五天


    于是又到了愉快的粉丝见面会、不对是觐见将军的时间。


    自从知道了追星的正确(?)方式后, 几乎是每次见面茂茂将军都能给三郎带来新惊喜。这一次他衣着庄重——没有穿写了第六天魔王的外褂,剃了月代头的额头油光发亮——没有戴写了三郎名字的头带,双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没有拿推扇或是打call棒之类邪物, 俨然就是一个正常的会见现场……是不可能的!!


    “要不三郎你还是快点逃吧?!”夜斗的手指开始颤抖, “我看这个人很有斯托卡*的潜质了啊!!”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在这种角色看起来很正常、食物看起来很正常、家具看起来很正常的觐见现场,有一个唯一格格不入的东西——那就是三郎曾经给茂茂将军的合照以及亲笔签名。


    你以为是茂茂将军把这个裱起来了?哈哈哈怎么可能!


    ——这种东西当然是原件好好地封锁保存,相同大小的复印件则拿出来贴·满·了·墙啊!!


    将军的府邸修建得十分华贵大气,无论是茂茂将军的房间、还是用于会客的和室自然也都十分宽阔。无数张带着三郎潦草的字的照片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唯有门窗因为糊着和纸需要透光而逃过一劫,但和室的光线仍然因为照片的影响而变得昏暗,以致于大白天的, 德川茂茂都不得不打开电灯。更何况由于照片原本就不大,这么一贴上去乍一看很有种精神污染的恐怖感, 更不要说照片的两个当事人就坐在里面……


    将军!你怎么了啊将军!你为什么想不开啊将军!!


    “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德川茂茂表面上面无表情, 实际上十分困惑地问道,“我询问了万事屋, 他们(特指志村新八)说, 在特殊的日子将自己推崇的人的相关东西摆出来,是可以向外界彰显自己作为粉丝的爱与力量的行为。”


    “因为今天是信长公来见我的特别日子, 所以我也想将这个摆出来。我给信长公带来困扰了吗?”


    夜斗即刻回答道:“别说困扰了, 当着正主的面这么做太奇怪了吧!不要这么相信万事屋啊!!”


    三郎的反应倒是一如既往地平淡:“还好啦, 就是满墙都是我的脸,看起来有点眼花。”


    德川茂茂沉吟道:“确实……是我疏忽了。那么我们换一间和室吧。烦请您随我移步了。”


    夜斗:“等等所以这个就这么放着吗?这件事情这么简单就揭过了吗?!”


    ——所以这件事最终是以德川茂茂和三郎换到隔壁继续谈话,而夜斗被用铜钱聘请将墙上的照片全部揭下来告终。


    隔着一面墙, 夜斗一边生无可恋地用铲子一点点尽量在不伤害到照片的前提下将其背后的强力胶铲掉,一边竖起耳朵试图偷听两个人的对话。


    夜斗作为神明, 存在感只是属于容易被忽略、容易被遗忘这一类的,并不是完全的隐身人。但是德川茂茂即使注意到他也不会对他的出现有任何意见——就冲这份对着三郎的信任,夜斗才没有在看到满屋子照片的第一时间就如临大敌地将三郎拉走,此时也会放心他们二人独处。


    ……虽然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以夜斗的耳力也能听清他们说的话,所以应该没什么吧?


    夜斗在那边边听边忙,这边三郎已经态度轻松随意地向德川茂茂告知了自己的来意:名为借刀鉴赏,实为召唤新人。德川茂茂虽然是第一次听到三郎能召唤付丧神的事情,但是被粉丝滤镜糊住了双眼的他不仅毫不怀疑事情的真实性,还对三郎能够直言相告大为感动,当即就拿出了德川家的藏物名册,大有将上面所有的刀剑全拿出来给三郎溜溜的意思。


    他还诚恳道:“……在颁布废刀令后,也有少部分的名刀流入市场,被人收藏。您若是想要其他刀剑,我也可以为您联系。”


    三郎摆了摆手,直接拒绝道:“不用了!身边跟着很多付丧神也很麻烦——我不太喜欢被很多人跟着。随便选一振就好了,反正也不需要带走。”


    “您就算带走也没关系。”


    德川茂茂认真道。


    “这些名刀,其实已经更近似单纯的藏品了。就算现在真选组、见回组仍有佩刀战斗的习惯,但天人的热武器更新换代太快了……刀剑,或许终有一天会被彻底取代。与其在我这里蒙尘,如果信长公能够发挥它们更大的力量,我想它们本身也会更愿意随您而去。”


    “就算你这么说。”三郎莫名其妙道,“我也只是把刀作为媒介召唤付丧神啦。本体的刀剑不受影响,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虽然是藏品,但是这些也是很值钱的!”


    德川茂茂:“说的也是——”


    “而且,就算是在未来也会有人学习剑道,所以这些刀不管是就这么放着还是被人使用,都是有用的吧?我是这么觉得的。”三郎道,“之前还有人特地会去土方岁三的……展览馆?看他的刀和泉守兼定呢!”


    夜斗:所以说这是什么前言不搭后语、乱七八糟的安慰啊!


    但是德川茂茂却确实被安慰到了。大概并不只是因为粉丝的滤镜——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泛出一点轻松的笑意后,整张脸便立刻生动了起来。即使笑意很快逝去,那种柔和依旧残留在他的眉梢眼角。


    “您说的没错。武器的话,是不可能永远局限于某一种兵器的。”德川茂茂说道,“但是如果脱离了这种枫眼光再去看待,就能看到它们作为武器之外的价值了。”


    尽管这一次三郎也是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德川茂茂依然摆出了受教的姿态。他看着被三郎随意翻动、又因为刚刚说话而停住、手指指向的位置,略一思索,便对三郎道:“您既然不愿意选更多的刀剑,那么就您现在指着的这一振吧——不过,在之后,我出于个人的私愿,仍然想要再给您一振刀剑。那一振大概没有那么快送来,但请您务必收下。”


    “只多一个还是没问题的。”三郎应道。


    “那这就太好了。”虽然是自己帮了三郎的忙,但德川茂茂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高兴道,“那么我就去为您取刀!”


    他没有呼唤不知在何方的小姓,一个人跨出了和室,在被日光照得暖乎乎的游廊里快步离开了。


    等德川茂茂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夜斗才一脸凝重地从隔壁探出头来,对三郎道:“这家伙……三郎你确定没问题吗?我和你说,欠了粉丝的人情可是很难还的哦!”


    三郎:“这样吗?你很清楚诶。夜斗也有这种粉丝吗?”


    夜斗被噎了一下,倔强道:“——我以后一定会有粉(信)丝(徒)的!!”


    “我觉得茂茂自己很开心的样子。”三郎完全没看夜斗的表情,兀自思索道,“虽然我也觉得,被这么崇拜有点奇怪……不过以前的家康君和他很像诶,所以用对待家康君的态度就没问题了!”


    夜斗不禁怀着偷师的心热切道:“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把人家祖祖辈辈都收割成粉丝啊?!”


    三郎:“……送了A书?这么看来我是不是要也送茂茂一本A书?”


    没等夜斗反应,他又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算了吧。要是又被世世代代传下去,感觉更奇怪了。”


    夜斗:“——所以你们这种关系到底是怎么建立的,太奇怪了!!”


    虽然夜斗学到了万事屋的厚脸皮,但还没学到志村新八精湛的吐槽功力。因此他对于三郎与德川茂茂之间奇怪的被崇拜者与粉丝关系的质疑,根本没能打出几点伤害……虽说就算换成志村新八吐槽,对三郎来说大概也是不痛不痒就是了。


    没过多久,德川茂茂的身影就重新出现了。


    由于强力胶还没完全硬化、反而不好铲动,夜斗也放弃了立刻将照片处理的想法,打算在三郎拿到刀剑、送三郎回去后再折返回来处理。他毫无姿态地蹲坐在地上,看着德川茂茂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刀剑递给三郎,心里也没期待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然而。


    就在三郎的手握住刀柄、将其一寸寸从鞘中抽出的时候,无数粉色的樱花凭空而绽。在这种完全乱了时节、不知为何出现的粉色花瓣中,一双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按在了三郎握刀的手掌上。身材高挑纤细、衣着庄重严谨的西装美男子气质犹如白菊,粉色调的短发服帖地贴在他的脸颊,越发显得他皮肤白皙、温文尔雅。


    他握着三郎的手、令刀重新回鞘后,才含笑自我介绍道:


    “我是龟甲贞宗。名字的由来……呵呵。任君想象。 ”*


    那个笑容不知为何,含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期待意味。


    夜斗:“……”


    虽然一时之间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但夜斗还是从龟甲贞宗的发言中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是,你们刀剑付丧神还有这种类型的吗?我记得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不是这样的啊!!


    第70章 在江户的第六十六天


    彼时的夜斗尚未意识到龟甲贞宗的“龟甲”二字是什么由来, 而粉发付丧神气质与相貌都十分出众,因此夜斗即使觉得他当时那个出场台词十分微妙,也没有多说什么——这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真的很可靠。


    夜斗连其他神明都没怎么接触过, 更别说其中的付丧神类型了。再加上他以往的神器绝大多数都会化身成刀和他战斗, 所以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用过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的本体,夜斗也对他们有一种共同作战般的朦胧好感,更别说之后多次受到他们的照顾了。因此,就算在回家的路上,龟甲贞宗每次和三郎对话时都是一口一个“主人”,夜斗也只当这当成个人口癖……怎么可能啊!!


    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对三郎的称呼都是“主公”!他只从银时和新八口中听说过的药研藤四郎称呼三郎也是“大将”!这个“主人”是那种更加轻佻、并且完全将双方定位为主仆关系的叫法*,配上龟甲贞宗那张清俊的脸,总觉得比起微妙, 更应该说是有点危险。


    虽然他也不觉得龟甲贞宗能对三郎造成什么危险。非要拿什么来比喻的话……


    ——果然就是你吧德川茂茂!


    你选的刀好像完全继承了你狂热粉丝的一面并且还在奇怪的方向青出于蓝了!!


    尽管龟甲贞宗和三郎是第一次见面,又有被召唤和召唤之间的关系, 但是这个新出现的刀剑付丧神完全没有疑虑地就接受了以后要为三郎战斗的事情, 并且肉眼可见地对三郎抱有十足的信任。尽管在三郎和德川茂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未与这两人相识,但因为自身存在感以及德川茂茂偶尔目露敬仰地回忆以前(其实也根本没有多前好吗)的事, 夜斗还是零零碎碎知道了一点类似于德川茂茂也是第一次见面就对三郎十分信任推崇的往事——这很难不让人幻视现在的龟甲贞宗和三郎啊!


    这到底是德川茂茂有什么奇怪的buff, 还是三郎有什么奇怪的buff?!


    ——还不知道审神者与刀剑付丧神与时之政府之间有着可以连成三角形的关系(?),今天的夜斗, 思路也奇妙地跑偏了呢。


    这种跑偏日后会让德川茂茂和三郎哪个风评被害尚未可知——目前一起回去的龟甲贞宗, 除了称呼上有点怪怪的以外, 对于作为陌生人的夜斗还是很客气有礼的。


    自觉有完美完成从太郎太刀处接下的委托,夜斗很不客气地又一次蹭了三郎这边的晚饭。后续太郎太刀等付丧神如何和龟甲贞宗介绍、交流,又要如何去联系时之政府, 这些事情夜斗是暂时插不上手也提不了什么有效建议的。总归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的话,不管是三郎一行人还是万事屋一行人, 都会直接地告诉他。


    尽管生活到现在,也见过了不少的委托人,但夜斗还是觉得,三郎和万事屋都是其中最奇怪的——连委托也是。


    这种轻松的、几乎能让他忽略掉一直没有出现的藤崎等人的心情一直持续了数天。


    由于万事屋到底不是三郎专属的打工人,因此在他们对于寻找时之政府一事暂无进展、而次郎太郎这边也没有进一步的委托和提出需求的时候,他们仍然会接一些从找猫找人到修门修房的小委托的。而夜斗则不同,在龟甲贞宗和三郎回去后的几天里,夜斗几乎天天都要到三郎处报道,从蹭空调到蹭冰棍,几乎要化身为三郎第四个贴身护卫——


    然而这并不是因为偷懒。这只是目前尚不是万事屋正式员工的少年神明,还在心心念念德川茂茂说过的话……德川茂茂说过会再送一振刀剑过来的!


    而且作为将军,德川茂茂嘴上说送刀剑,实际上必不可能那么寒酸!这个男人可是还兼具了粉丝的身份啊!夜斗就是冲着到时候德川茂茂可能会送来的其他对三郎而言没有用的礼物来的!


    提前捡漏又怎么了!这是只有掌握了第一手情报才能完成的大事!


    ……不管是这种不知该评价勤俭节约还是该说小市民心态,还是这种完全没有用到有用的地方的眼光……总之槽点太多无处可吐,只能说一句万事屋属实对夜斗影响甚深,以及如果万事屋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会变成三人一神排排坐都来捡漏了。


    但不管怎样,夜斗的蹲守确实没有浪费。


    没过几天,就有德川茂茂派的人前来叩响三郎的门了。虽然将军一如既往地没有实权,但他郑重地向三郎送礼,不管他本人是乐见其成还是并不愿意,送礼的排场都不算简单轻便。真选组的人充当护送的护卫一路开路,曾经质疑过三郎的那个小姓领着几个从未出现在将军府邸的、似乎也是小姓的少年被围在中间,衣着相较于外面越来越西化的着装要更款式保守传统,但面料上十分精细。一个又一个的礼盒就堆在外面的车后备箱里,只有一个薄而长的盒子被他们直接捧在手上。


    这么多人的涌入让旅馆都显得狭窄了许多。领头的小姓神色颇为不满,但三郎的不讲规矩、将军对三郎的偏爱、以及三郎发表奇怪言论的一幕幕还近在眼前,因此在叩门之后,他还是收敛起了这种不愉,将长盒恭敬地送到三郎手中,并且介绍道:


    “这是从尾张藩德川藩主处借来的胁差‘物吉贞宗’,将军大人请您品鉴。”


    他适时地顿了一顿,准备在被应允进入房间后再叙述物吉贞宗的逸事——然而,自己跑过去开门的三郎长长地“啊”了一声,直接抓起盒子就砰地关上了门。


    小姓:……?


    三秒后,他再度开门,将明显开了个盒子盖儿、有没有拔刀都不知道的盒子重新放回到小姓手中,一本正经道:“已经品鉴完了。是不错的孩子喔!麻烦你把刀带回去了!”


    小姓:???


    就三秒钟你能品鉴个屁啊——!!


    原本还因为三郎似乎在德川茂茂出的地位越来越重而有所忌惮的小姓差点没能维持住表情,只觉得之前会心存怀疑而认真对待的自己简直太蠢了。他到底不是德川茂茂的亲信,也并不向着德川茂茂,因此只是确认了物吉贞宗还在盒中,就无所谓地将盒盖重新关上,带着一群人准备离开。原本排场盛大、应当一个个礼品被摆开介绍的送礼,还没正式展开就草草结尾,只留下一堆礼盒凄凉地摆在原地。


    嗯,或许也不算凄凉——毕竟夜斗围着它们时表情就很热切嘛!


    虽然送礼的对象不是自己,但夜斗看着它们还是两眼放光。他并不能算是一个非常守礼的人,但虽然好奇得不行,也只是先将礼物一个接一个地塞进三郎的房间里,催促三郎尽快去拆。对于夜斗而言,这些实物才算是真正的礼物,至于实际上的德川茂茂想要送的正菜——物吉贞宗,因为已经站在一边并进行了自我介绍,因此暂时对夜斗没有吸引力了。


    没错,站在一边。


    你以为那三秒钟三郎真的什么都没有干吗?不,他摸了刀并且召唤出了付丧神啊!


    不过可惜的是,三郎本人对于拆礼物倒没有那么大的执念。因此即使夜斗对着那些名贵的礼盒以及包裹着盒子的布料一脸惊叹,三郎本人也还是对物吉贞宗更有兴趣。尤其是物吉贞宗自我介绍是德川家康的刀后,他一拍掌道:


    “咦。原来是家康君的家臣(刀)啊!感觉好像是遇到了认识同一个人的人——不过,我之前没见过他有这么一振胁差。”


    “因为我是在之后才到家康公手上的。”


    已经知道了审神者是织田信长,尽管短时间内还没办法解释清楚三郎穿越的种种始末,因此也不清楚审神者目前是个什么状态,物吉贞宗还是相当自然地就跳过了“本能寺之变”一类的字眼,笑容灿烂地说道:


    “虽然在家康公的手上时,我还只是刀剑。但是记忆中,也有多次听闻您的名字!”


    第71章 在江户的第六十七天


    物吉贞宗的话还真不是恭维。


    刀剑经历过的时光太过漫长, 更何况从锻造出来后无可避免地无数次被收藏、被转手。因此能在他们记忆之海中留下一些痕迹的,也只有名将——只有优秀到能被历史留名的人,其精神和意志才可能感染到只是死物的刀剑身上, 连带着让他们化身为付丧神后也印象深刻。


    物吉贞宗正是被德川家康命名“物吉”的。作为最后统一了天下的人, 德川家康当然让物吉贞宗印象深刻。原本一人一刃,就算有再多相处也不可能被记住每一个相处的情景,但物吉贞宗仍然能够笃定地说出听闻三郎名字这句话……这就完全是德川家康的问题了!


    世世代代信长粉丝你以为是开玩笑吗!


    织田信长都能把不动行光放在膝头唱歌(三郎:我没有),德川家康对着物吉贞宗说说话吹吹偶像怎么了!


    尤其是织田信长从连尾张都没办法全部支配、到之后坐拥数国强敌与他交锋前就倒下*、再到突兀死于本能寺,这运势前后简直天差地别。相比之下,德川家成长的速度比织田家慢了不止一点,相较于织田家的富庶简直是一路穷过来的,可以说是辛苦大半程全靠最后逆袭。不管是德川家那是实力确实强盛、还是冥冥之中存在天命及巧合——总之, 在带着物吉贞宗上战场后,德川家康出阵必胜。因此他也不可避免地因为这份好运, 联想当年争霸天下事业如日中天的信长公。


    “——‘若是信长公在最后也能有这份幸运会如何呢’, 记忆里经常会出现这句话。”


    物吉贞宗笑道。他的五官俊秀清雅,但是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灿烂, 带着一份无害而具有感染力的活力, 仿佛蓬勃向上的小太阳。


    “虽然家康公看不到了,但是把我送到您面前的人, 大概也有着一样的想法吧。这次真的来到了信长公的身边, 所以接下来相处的日子里, 我也会努力将幸运传递给您的!”


    “家康君还这么说了啊。虽然好事和坏事要来的时候也挡不住……不过,能有点幸运也不错吧。好好干哦!”


    三郎道。


    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礼物上的夜斗喃喃自语:“……可恶,幸运吗, 为什么这个家里来的尽是些让人嫉妒还听着好听的家伙……我也想要这样啊!!”


    这番悲痛自然是被他带着怨气碎碎念了好一通才消解掉。对于他的低气压,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已经很熟练地放他自己生长一会蘑菇了——毕竟出身如此无可更改, 只要晚餐是夜斗喜欢吃的,这个少年神明很容易就会为这种小事高兴起来。


    这大概也是一种会珍惜身边善意的珍贵质量。尽管夜斗目前仍然是处于观摩着太郎太刀、次郎太刀甚至银时等人,学习着如何以其他方式被人记住的阶段,但在那些跌跌撞撞之外,他的本性其实就已经有着让人喜欢的成分了。


    不过,既然又一个刀剑男士出现在了三郎身边,那么接下来就是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拖延了数日的重头戏了。那就是——


    联系时之政府。


    别看三郎在这时代呆了这么久,结果时之政府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属实是因为不可抗力。宇宙中世界何止千万之数,时之政府实在是没有这个人手和时间将所有世界都翻上一遍。能提供给三郎四次元空间袋和完全能带着子孙后代一起躺平的物资(小判),他们就已经是在努力了——由此可见,对时之政府来说,审神者也是相当珍贵的存在。因此,只要三郎这边能主动向时之政府提供自己这里的位置,时之政府是绝不可能放着三郎不管的。


    那么如何联系,就又要回到那个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对夜斗提起的仪式“禊”了。


    据夜斗所知,这个仪式主要是用于惩处犯下罪行的神器。毕竟神器犯错,神明(主人)担责。只有神器忏悔,因为他的邪念而入侵到神明身上的污秽才会断掉根源、被彻底驱散。


    在刀剑男士这里,仪式还是一样的净化仪式,主要目的就是一个——都已经用“禊”了,可想而知情况很紧急吧?刀剑付丧神说不定受污染了吧?那审神者很危险吧?都知道审神者很危险了时之政府还不快点联机?


    ……也就是类似于无信号的时候拨打紧急电话,唤醒时之政府留在审神者和付丧神身上的最终保护措施一类的事了。


    所以仪式中至少要有四个付丧神,一个担任被惩处的角色,另外三个作为执行人。由于实际上并没有人感染污秽,因此这个至多也只是驱散一下沾染的人气和浊气,不会带来任何伤害。


    那么在场四个刀剑男士,到底谁会成为那个被惩处的幸运儿——


    “那就你吧。”根本不带犹豫的,三郎直接指向了从刚刚起就含笑看过来的龟甲贞宗,“太郎和次郎之前做过这类事有经验,也不好让小孩子(物吉)去——所以这次就辛苦你了!之后给你涨工资,加油干吧!”


    龟甲贞宗闻言,秀美的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一些,眸光温柔似水,脸颊也因为刚来没几天就被赋予如此重任而泛起浅浅的晕红:“是,感谢您的信任。主人大人的命令我会执行到底的——就算存在疼痛也没有关系!不愧是您,一眼就选中了我来做这件事!”


    夜斗:“先不说你们这次根本不存在疼痛的副作用,你发言果然有问题吧!!”


    备受三郎等人照顾的少年神明当即左顾右盼,试图向太郎太刀等人提醒:


    “这种发言如果要说是什么乐于奉献也太牵强了!你们就不觉得哪里奇怪吗?上一个对银时做出类似(且更过火)发言的可已经因为夜袭被绑起来了喔*,为什么你们付丧神也会有这种——”


    龟甲贞宗:“啊关于这个,现在就有在绑也说不定呢?”


    夜斗:“等等所以你到底在绑什么……不对你到底绑了哪里……不对会若无其事做出这种发言你就不觉得辜负了你的脸吗!好歹看看你的池面脸啊!”


    然而辜负了夜斗的敏锐以及一片好心,在场的其他几个人都没能意识到存在什么问题。


    太郎太刀:“奇怪……吗?身为刀剑,能派上用场是值得庆幸之事吧。况且还是与我不同的、尘世也可使用的(刀剑)大小。”


    次郎太刀:“如果这次一次就成功的话,那就可以一起喝庆祝的酒了!”


    物吉贞宗:“我会加油的!如果运气能在这一次也发挥作用就不用担心了吧?”


    夜斗不由得怒道:“你们几个除了太郎,其余的人完全都跑题了吧!!”


    所以最终,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能决定一切的审神者·三郎身上。


    “我只被女孩子夜袭过(指刺杀)——换成男孩子还是算了吧。”唯一一个注意到了夜斗警告的三郎困扰道,“不过一般也是次郎和太郎帮我守夜,很可靠喔!现在还是先准备联系时之政府吧。”


    已经从容站定、就等着被其他人进行仪式的龟甲贞宗“哎呀”一声,神情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满足:“放置我吗……呵呵,我会好好忍耐的。”


    夜斗:“……”


    夜斗神情凝重地用手肘碰了碰三郎:“喂,你要不要购买我的守夜服务?看在合作过的份上给你打八折。”


    第72章 在江户的第六十八天


    尽管三郎最终还是果断地拒绝了夜斗的建议, 但面对龟甲贞宗这么一个奇男子,对于刀剑付丧神这个物种的属性产生了极大怀疑的夜斗最终还是选择等着看这个仪式展开。


    ——然后一旦有什么问题,他可以抄起三郎就跑, 从此这个委托人就被他垄断了, 简直Nice!


    虽然理论上来说,这几个付丧神不管有什么问题都不会影响到三郎,但大概是之前身处乱世、三郎又随心所欲到处乱跑,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对三郎的安全都十分看重,当然乐于看到夜斗帮忙成为一道保护防线。


    夜斗也没闲着,在龟甲贞宗被另外三名付丧神呈三角形围住的时候,终于通过撒娇(?)耍赖恳求的方式得到了三郎的同意,兴高采烈地从德川茂茂送的一大堆各式各样都有的礼物中眼尖地拖出一盒高级点心大吃特吃起来, 可谓是将吃瓜群众事不关己的姿态摆了个十足十。


    由于付丧神作为神器而言并不够格,因此在仪式开始之前, 刀剑男士们先是取了净水、泡入香草后, 才将刀尖对着龟甲贞宗,舀水对着粉发青年一点点淋下。


    涓涓细流带着一些零星的绿色草叶, 沿着刃面向下滑去, 清透的水光柔化了刀刃锋锐的冷光,落在粉发青年的头顶上。约摸是因为水流入眼睛的感觉并不好受, 龟甲贞宗不由自主地半眯起眼, 被打湿的睫毛稍稍一眨就能掉下细小的水珠, 眼镜也被水汽在底端染出些蒙蒙的白。他的粉发、白色西装与披风,都被水流浸出了灰色的湿迹,唯独脸颊因为仍源源不绝有水流顺着脸部弧线滑下, 越发显得皮肤莹白如玉,神情不卑不亢, 即使外表变得狼狈也仍然无损其高雅气质。


    ——如果没看到他脸上越发热烈的薄红,以及在被水冲开一点衣领后,隐约可见的藏于黑色衬衣之下的一点红色的话。


    夜斗缓缓放下了拿着点心的手,只想冲过去摇醒付丧神们——哦摇醒龟甲贞宗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其他付丧神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啊!!你们就不觉得这个人和你们画风不一样吗?!虽然外表上的画风可能很合,但你们性格上有一个人完全跑偏了方向了!!


    不管夜斗怎么大为震撼,龟甲贞宗都不为所动——从这个男人能半点不脸红地说出隐含深意的虎狼之词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不是会受外界影响的那类人(刃)。此刻他被水淋湿、微微扬起下巴,半眯起的眼中仿佛带着些许流光,若是完全睁开,想必会是十分热烈的、紧盯着三郎的眼神。但就算如此,那种热切与确定主人态度的执着,仍然极具存在感地追寻着付丧神们的主人。


    与大惊小怪的少年神明不同,相貌仍然年轻的男人若无其事地吃着夜斗拆开的点心,轻松惬意得简直像是旁边根本没有人在看着。这种下了命令就任由他们去做、几近于漫不经心的坦然,或许会被其他人当做不负责任、不在意,但龟甲贞宗却能隐约察觉到这之间的不同——哪怕他与三郎相遇之日尚短、彼此都没有过了解。因此已经被水淋湿大半的打刀付丧神纵使被忽视,神情却越发激动起来,喉结上下耸动,竟然发出了一声愉悦的轻笑。


    水流终是流尽。


    些许草屑还粘在俊逸出尘的付丧神的发梢摇摇欲坠,而他形容上的狼狈反而更凸显了他脊背的挺拔,连嘴角含着的笑意都像是真诚高雅至极。凛冽的灵气在以水流淌过刃面的时候就已经渗入其中,无声绞杀着流过的区域内含有的浊气。然而打刀付丧神眼眸干净清澈、灵力纯净清透,这些水流像是薄薄地给他洗了个澡一样,没能激出半点污浊的部分——哪怕是这些日子里与人接触时沾染上的人间之气。


    “……没有用吗。”太郎太刀放下手中高举的大太刀,端肃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失望,“是因为龟甲被召唤的时间太短、尚未沾上此世气息?”


    龟甲贞宗含笑道:“那真是求之不得,如果能浑身上下都带有主人的颜色!——虽然想这么说,不过,这或许反而是不可能的吧。”


    他的面上还留着湿迹,但和糟糕到简直让人不忍直视的第一句话相比,后一句话总算是带上了与面貌相符的可靠。不过,也和口上的糟糕话语不同,粉发付丧神抬手拭去脸上水珠的行动干净利落,从盘腿状态下站起时也不忘态度友好地向扶了他一把的物吉贞宗道谢。


    三郎对于失败这件事本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态度,倒是对于他们话语中的意有所指十分好奇:“是有什么原因吗?简单点说给我听。”


    龟甲贞宗神情亢奋:“好的!既然是主人大人的命令!虽然不是我想要的那种,那我也会努力去做的,接下来就由我——”


    夜斗冷酷无情地打断道:“——由我来说!谁还不是个神明了啊!”


    虽说三郎不是神明,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但他不仅是夜斗的金主、还是目前出钱提供了付丧神们所有食宿的金主……所以夜斗毫无保留地就将这件事情的诡异之处和盘托出了。


    首先,付丧神或是神明灵力凛冽纯净、会自发排斥周围的污秽,而一旦被污染,轻则像夜斗之前那样染“恙”、被污染的地方青紫疼痛;重则像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刚穿越时一样、成为凶性毕露的时间溯行军。神明与污秽就是如此难以兼容。


    但也仅仅是污秽罢了。


    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每天每时每刻都往外释放灵力驱散周围污浊,一来是太过浪费灵力不说,还需要专心致志,难以去做其他事情;二来是没有必要——人世间、尤其是已经基本维持住了表面和平的这个世界,即使浊气再重也颇为有限,而他们原本就在无意识地散发着微量的灵力,已经足够将四周环境影响到一个不会让自己感到不适的程度,没有必要非要让身处环境一定变得干净透彻不容一丝污垢。


    所以,这种并不是绝对“干净”的环境,自然会存在些许微薄的浊气粘附上来,只是它们不至于像污秽那样有害,也不会累积在身上,基本上是挥挥手就散的程度。况且夜斗也好、太郎太刀他们也好,一个个的都要饮食饮水,既然要接触人世间的东西,那么当然不可能一点与人类相关的东西都不沾上。喜悦也好、怨憎也好,这本来就是人最基本的情绪,他们既在此世生活,自然不可能全部规避掉。


    龟甲贞宗自从被召唤出来也已经过了几天了,吃了吃了喝也喝了,结果被当头淋水洗净竟然没有反应,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我觉得以这个性格,当头一盆水浇下来马上浑身冒黑烟才是正常的。”夜斗不禁吐槽道,“但是作为神器完全没有因为邪念受惩……你这家伙不是因为太过坚定那些奇怪的想法完全当成了行动真理了,就是其实本性还算正直良好……不过就算正直良好,会说怪话的趣味也太让人适应不了了!三郎你完全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内涵吗?!”


    三郎道:“虽然对我说这种话是有点奇怪啦。不过有自己的个性也不错,不可以太指手画脚喔!我是觉得,如果都是一种性格的人也没意思——对了,为什么夜斗你会听懂他的话的内涵?有特地了解过吗?”


    夜斗:“……这不是重点!”


    三郎:“这么一看你们说不定相性挺好诶。”


    完全被三郎的跑题打败了——并且在龟甲贞宗一本正经地抱怨着“我只会对主人大人这么说哦”的话语里,夜斗只能抹了把脸,强硬地将话题拽回来:“总之!这次你们不是失败了吗?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要多试几次吗?”


    “关于这个,”物吉贞宗出声道,“我觉得再试几次应该都没有用。”


    衣着颜色很浅、但绝不朴素的少年笑容依旧十分阳光,即使在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想法、稍稍板起了脸的时候,那种活力依旧能从身上渗透出来,就真的像是他所说的“要将幸运带给别人”一样。他稍稍歪了歪头,很快就组织好了语言道:


    “虽然主人说这里是江户时代末期,应该很混乱才对。不过,我感觉这里的气息很干净,就算多待一些时间,能沾上的东西也很有限,这种程度是没有办法触醒时之政府的紧急联络措施的吧?”


    夜斗立刻就反驳道:“怎么会!我之前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超级糟糕啦!毕竟是天人最多的地方。就算是之前用秽气的核给这里大扫除了一下,现状没有改变,这里过了这么多天肯定早就恢复……”


    “成、原来的样子?”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低了下去,脸色也倏而苍白起来。


    ——没错。他、太郎太刀、次郎太刀……他们三个一直生活在这里,就算周围环境在不断发生小小的改变,他们也如灯下黑一般,也没有办法察觉到。


    从人的怨恨、不甘之中生出的那些秽气、那些污物、那些妖魔……为何直至现在,都没有新出现过了呢?


    第73章 在江户的第六十九天


    歌舞伎町仍然是一片祥和。


    这片祥和已经维持了太多天了。如之前那般让人感动的事情不断发生着, 令整个歌舞伎町都焕发出一种富有人情味的欣欣向荣来。原本对于这种欣荣夜斗也是很开心的,但在物吉贞宗无意中点破其中疑点后,这种活跃的温情在他眼中就褪去了富有生机的表象, 变得让人胆战心惊起来。


    若是在泥沼之中, 谁不会希望有人为自己搭把手呢?


    眼下的歌舞伎町、江户、甚至整个国家,都在泥沼之中。被压迫带来的灰色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滋生,酿就的妖魔蠢蠢欲动引诱人心,随时可能在生活的重压上添上最后一根稻草,将人推往自我了结一途。秽气的消失看似人们都变得和平友好、不会有将人的情绪催得更坏的恶性循环、人们终于找回了生活的勇气……然而。


    那只从泥沼外伸出的手,是虚幻的。


    这种看似生机勃勃的情形,是建立在天人对于这个国家的压迫愈演愈烈的基础上的。天人建成的权威一日没有倾覆,这个国家的人类就要挣扎在泥沼一日。被虚假的生机蒙蔽就会忘记自己还在挣扎中, 而原本已经自我催眠、麻木于现状的精神突然被搬开了大石,被重新压回去的时候就会更加脆弱, 看似精神起来的一切也会溃散成比之前更坏的状况。


    这就是为什么世间万物自有规则, 为什么神明明明与世间众人息息相关,却总是不直接介入人世。


    状况越坏、痛苦越重、秽气越多, 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麻木和痛苦会在人群中传染, 不甘与振奋也一样会在人群中传播。只要人本身的精神能够坚韧起来,即使这个时代再坏也能度过。神明在这过程中只能作为推手——例如毘沙门天在以前会四处巡视、消灭妖魔, 这是因为妖魔实际上是秽气过多累积的结果, 本质上并不是要扫清所有秽气。


    就和要达成平衡一样。秽气越深重, 这时代中会出现的那些人影响力就越广泛、破局就会越彻底。对人类来说,这种将事情放在天平两端称量的思维实在太过无情,但是撇去一切去看的话, 任何时代发展都是如此,并不因为情感偏向而有所改变。


    何况, 神明受人类信仰而生,是做不到完全摒除情感的。但即便是神明,其实看到的也只有自己的信徒数人,力所能及的也只有自己神社那方寸之地。


    就算夜斗并不是正统登记过的神明,他也清楚秽气过多过少都不恰当。只是如果神明有位阶,他这种都没有信徒记住的类型一定站在最底层,不可能知道秽气正好的“度”究竟在哪。以他这种朴实的眼界,无非也就是看到妖魔肆虐而自己又有能力的时候,会去杀妖魔——所以,当这种前所未有的、秽气过少的情形出现的时候,夜斗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不知从何下手的茫然。


    而被点醒的他,就算游离在世外,也后知后觉歌舞伎町的欢畅有多不合时宜。


    天人还在,那这种富有希望的假象也就只在它们眼里代表着可以更加苛刻……直至将这片土地变成和其他地方一样的死气沉沉,才代表剩余的价值也被榨出来了。


    而这外力导致的昌荣其实会一直持续下去,因此那些苛刻的行为得不到真实的反馈,鞭子会不断地抽打在这个地方的人的神经上。秽气消失不代表人就此失去了负面情绪,更不代表人的振作是真的振作,也不代表那些没选择自我了结的人不会踏上精神崩溃的路途。


    这光是想想就让人浑身发抖。即使夜斗理智上很清楚地知道,也用秽气之核去吸收秽气的自己只是想要让歌舞伎町的人有个相对美好的周末、现状没有改变的话秽气会很快再生、这种情况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也改变不了,在这一刻蔓上他背后的冷意,与仿佛一切都能归罪于自己的惶恐。


    “三郎、物吉!”夜斗脸色已经糟糕至极,病急乱投医般地死死握住这两个人的手,“你们有什么发现吗?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你们一直以来都运气很好吧!”


    “这个事情不尽快解决的话、不,如果蔓延得到处都是的话……”


    因为没有见识过具体的后果,夜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本能地不愿意去看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目前他唯一知道的能吸收秽气的道具,就是那个被平贺源外制造的机器压缩出来的核——哪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也只能先想着从这个开始查。于是他很快就丢开两个人的手,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一咬牙直接从堆成小山的礼品盒上跳过去,开窗后一跃而下:


    “我先去看万事屋给定春的狗窝还在不在!然后再去垃圾处理厂那边看看!有时电话联系我!”


    “这就走了吗?我还想说吃的东西太多吃不完诶。”三郎遗憾道。


    “现在夜斗大概没有心思在意点心吧。”太郎太刀平静道,“虽然夜斗说了秽气之类的——但我尚且有些想不通。主公是怎么看的?”


    “我没有什么发现。”三郎答道,捏着自己下颌思考了两秒后,倒是突然道,“不过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果然还是那个藤原(藤崎)吧!”


    他自顾自道。


    “因为我让平贺源外做了机器,直到现在也没过多久。一下子出现这种事,然后藤崎刚好好像对妖魔之类的很有研究,也就在附近。很难不联系在一起。”


    虽然三郎看起来像是毫无根据地瞎猜,但是太郎太刀到底是亲眼看过三郎争霸天下的——只有单纯的运气好是绝无可能达到织田信长几乎拿下整个日本的地步。因此他并不怀疑三郎的判断,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主公所言也有一定道理。”


    就在太郎太刀思考着准备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房间的电话突然响了。


    电话铃刺耳尖锐,次郎太刀因为离得近很快就接了电话——等到挂断的时候,从来都是笑容明媚、相貌妍丽的大太刀难得地冷下了脸,眼角飞扬的一抹红色也倏而多出了腾腾的杀气。


    这一刻,他男性英武的一面铮然显露。


    “是新八的电话。”


    次郎太刀道。


    “平贺源外被袭击了。”


    如今夜斗虽然不在、也不知道能探查出什么结果,但除了初来乍到的龟甲贞宗与物吉贞宗还不明白情况以外,其余人都已经敏感地知晓了真相——秽气的异常恐怕正是因为平贺源外制造的装置,否则在真选组都对平贺源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不会有人想不开去袭击有大堆机器人保镖的江户技师。


    即使知道有错的从来不是技术,而是使用技术的人,但无论是太郎太刀还是次郎太刀都不可避免地多了份懊恼。


    此时此刻,反而是三郎仍然十分镇定。相貌年轻的男人神情甚至带着些平日常见的散漫,就好像已经发生的事情、未能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什么都无法动摇他的心神。夜斗的焦急、次郎太郎的懊恼,这些类似的想法未必不会被他也想到……然而,这些已成定局的事就如青烟一般,无法让他驻足回望片刻。


    “这样吗?”三郎说道,“唔——最近茂茂将军或者天皇,有什么出去的打算吗?”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次郎太刀还是在回忆之后认真回答道:


    “现在这个时代的历史人家也不知道会怎么发展……不过,因为之前新旧币兑换的事情,茂茂将军打算向江户一定年龄以上的老人发放赈济米进行补偿。因为想建立主公的神社,似乎也想要上洛去和天皇及皇储会面敲定具体事宜。”


    “送米的事情不用考虑。我觉得茂茂君现在还很难做得到诶——那么,应该就是最近打算上洛的时候了。”


    三郎直接下了判断。


    “太郎……就你了!接下来你去平贺源外那边守着,后续肯定还会有敌人去找他。其他人和我一起去找茂茂将军,然后尽快上洛。”


    “——我觉得茂茂他们也会很快被袭击。”


    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依然是平淡轻快、就像是以往在说想吃什么一样。但在过了正午而不再剧烈的光线里,他棱角分明的脸被打出一片阴影,眼中那种生气勃勃的光芒在光中被淡化后,剩下的就是在战国时代积年累月而出的、慑人的压迫感。


    连同他风轻云淡说出来的具体内容,也如骤然出鞘的利刃一样,倏而破开了仍然朦胧混沌的局面。


    这个男人,在运气极好、心思澄澈、直白好相处之下,那一点锐利起来时能让人毛骨悚然的眼光,从未曾消失过。那些强敌纷纷与他交战前就意外死亡的逸话之前,更多存在着的,是那些同为历史名将的人心照不宣地、将他放在同一水平上的忌惮。


    【——这个男人,是个绝对不能轻视的对手。】


    他是,织田信长。


    第74章 在江户的第七十天


    上洛, 即是前往京都、朝见天皇之意。*


    德川茂茂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去上洛的——他的重心更多地放在了赈济米一事。在三郎的提醒(三郎:有这回事吗?)之下,他也意识到了新旧小判更替一事势在必行,不是他以个人之力就能改进甚至阻止的。只是要就这样放着什么都不去做, 这位将军也于心不安……于是, 本着“至少先拯救一下没有工作能力的贫弱老人”的怜弱心态,他决定先购买米粮去进行分发。


    只是,幕府的金钱并不是这位年轻将军能支配的。


    事情就是如此可笑。但凡将军府邸有一点损耗,他们都会出资去修建;但凡将军需要什么排场或服饰,他们都会出钱去购买;甚至将军对于三郎的在意以及供给金钱,他们也只将三郎当做能给将军取乐的人,毫不顾惜这点支出。而一旦将军想要做什么事——就像是这次的发放米粮,他们就立刻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拱过来相互撕咬。一桥派不希望德川茂茂地位稳固, 更不希望攘夷的星火因为民心黯淡下去;幕府中人也只乐见德川茂茂继续当一个不问世事、被放在供桌上的傀儡,而不是真的拥有支配的权力。而在这种畸形的金钱世界里, 幕府的财政又是如此摇摇欲坠。


    天人尚未给出示意, 德川茂茂的将军之路就已如此艰难。


    饶是如此,他还是在三郎等人突来来访的时候摆出了见客的礼仪, 没有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被三郎直白地提出要上洛的时候, 他也只是略想了想,就诚挚地发问道:


    “这样做会给信长公带来帮助吗?”


    “不知道喔。”三郎直白道, “我是觉得那个人想对你们下手, 肯定要提前准备——那么我们直接先出门, 他准备仓促了应该就比较好应付。”


    “那若是对方放弃针对我呢?”


    “也不太可能。毕竟都已经对其他人下手,说明他很有自信吧?”三郎笃定道,“而且你这边又很多其他势力的人……尽快出发喔!”


    德川茂茂闻言, 原本端正严肃到像是面无表情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


    “十分感谢您。”他认真且发自内心地朝着三郎下拜,“这件事情并不关您的事吧?”


    三郎:“也不能说完全无关?毕竟搞不好就是因为我聘请平贺源外干活才有的这种事——”


    “有心人想要利用的话, 什么事都可以利用的。您可以置身事外,但是愿意对我示警和伸出援手,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德川茂茂道,“我也……确实不想要在这个时候就迎来终结。”


    他眼神澄澈,尽管表情还是习惯性地维持着所谓“威严”的样子,但那稍许的柔和就像是赋予了他整个人一种即将破茧的轻灵,连同那句仿佛贪生怕死一样的话都显得另有意义。


    没有继续在客套上浪费时间,德川茂茂直接道:“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吗?什么时候出发?”


    三郎:“喔,那现在就走吧!”


    三郎说的“尽快”,那就真的是十分现实的尽快了——在战国时代的时候他要去京都也是随随便便骑个马就出门了(然后一堆家臣侍卫在后面要了老命般地追),如今天人带来的科技让交通工具有了大幅度的改进,简直是助长了他这种说走就走的作风。


    压根没给德川茂茂收拾行李的时间(三郎自己也没带),一人三付丧神就以三郎在前方开路、其余几刃将德川茂茂夹在中间的模式,半点不耽搁地就往大门口走去。守在门口的见回组队员直接被用刀鞘拍了后颈放倒,拿到驾照了的次郎太刀熟练地启动从真选组那边(强行)借用的车,一群人直接就着从报刊亭买的地图就朝着京都一骑绝尘而去。德川茂茂甚至没来得及写明事情始末,只潦草地留下了“我去上洛”的字条——在见回组成员倒地之后揉成纸团丢过去,并且在事后为了让人安心,还借用了三郎的手机拍了几个人的合照照片,发送给见回组局长佐佐木异三郎和真选组的上司松平片栗虎。


    ……这根本就已经是劫持了吧!快成这样是哪门子的上洛啊!!


    在收到照片的那一刻,见回组局长和真选组上司的手都不禁微微颤抖。


    德川茂茂本人也有点恍恍惚惚。他对于自己身份的贵重程度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个时候不用想都晓得他这么一走,江户属实要乱成一团……但他看着就在旁边和他挤在后座上的三郎懒散的侧脸,内心又奇妙地安定了下来,甚至有种后知后觉正在和偶像近距离接触的紧张,宛如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连两手都放在膝盖上地坐好。


    “说起来去见朝廷的人是不是要穿得好一点——喔,你这套衣服就很正式嘛。”完全不带犹豫地把德川茂茂拉上车后,三郎毫无紧张感地打了个哈欠,“咦,那我是不是也要去准备新的衣服?……好麻烦。”


    德川茂茂闻言双手齐动飞快开始解外套:“请不用担心!我的可以给您穿!”


    三郎断然拒绝:“这就算了。这个天好热,我直接这样去就行了。”


    于是德川茂茂又遗憾地将外套搭了回去——随即他注意到三郎画中的意思,不敢相信道:“信长公是要和我一起去朝见天皇吗?”


    “没错——既然你说他们也是我的粉丝,那我应该见得到吧?”


    三郎一手撑脸,百无聊赖道。


    “怎么说呢……我觉得如果只是击退袭击者,其实也没有用。”


    他说得随意,但德川茂茂像是正被老师考校一样,沉思了好一会后才抬头挺胸地说道:


    “您会尽快带我离开,是因为将军府内眼线众多,我若是和您约好时间准备,这一期间就已经可能被人发觉并提早布置了。”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德川茂茂做什么都有可能,但是他本人是个并不会阴谋诡计的人,而且最近执着的两件事——赈济米与上洛,都是目标明确,即使德川茂茂本人还没有决定具体行动的日期,但是那些盯着他的人早就比他更早地做了准备。


    而赈济米一事上阻力重重,德川茂茂既有种“信长公肯定看透了我最后只能选择先上洛”的骄傲,又有种无能为力的失落。


    就算对三郎有着迷之滤镜,德川茂茂也知道自己漫无目的地外出会十分危险。不管是对幕府仇恨深重的攘夷志士,还是一直想着让一桥喜喜继位将军的一桥派,都有可能借机对自己下手。反而是天皇脚下,即使同样没有实权,所有人都还保持着对天皇的尊重,而戍卫京都的军队也是幕府出资供养。只要能尽快抵达京都,一切反而会安全许多。


    这么看来,上洛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了。


    “如果敌人想要取走我的性命,那应当是有什么事是只有‘我’死才能达成的。实不相瞒,我目前仍有价值的仅有这个将军的位置……”


    “而说来惭愧,这个位置,实际上是随时可能被夺走的。”


    “将军的位置在谁手上,并不是由我、一桥派或者朝廷决定的。即使目前身边没有护卫,我也是‘将军’,敢在这个时候对我动手的……这次要针对我的人,是天人、或是攘夷志士吗?”


    说完了这番话后,他又微微歪过头看向三郎。


    德川茂茂的坐姿依旧十分端正,再加上表情严肃,这种歪头看人的样子属实有些吓人。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等待着评价一样,于是连有些乱的衣襟都多出了些可爱来。


    然而三郎完全没有给他的答卷打分,痛快道:“我不知道喔。不过我是觉得都有可能啦——毕竟江户这里什么都凑在一起乱七八糟的……要一下子把幕后黑手彻底铲除,我觉得暂时办不到。但是如果是因为平贺源外的机器导致的这次事件,那么把机器毁掉就没问题了吧。”


    机器与妖魔不同,是存在实体、占据空间的。平贺源外那样的人也只有一个罢了,照着图纸制造的东西,永远脱离不了图纸本身的模样。


    江户太大太广,不同的警察组织互相看不顺眼,平常难以通力协作。但只在一件事上除外——


    关乎德川茂茂安危之事。


    三郎也好,万事屋也好,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收集到那个幕后之人的信息和机器的藏身处。但是将军意外失踪(上洛),哪怕留下了上洛的字条,在未能确定德川茂茂的具体去向时,两个警察组织联合起来对江户进行挨家挨户的搜查排查,几乎是注定发生的事情。


    相比之下?


    会想要对平贺源外杀人灭口、会想要趁德川茂茂外出之时偷袭……不管幕后之人会不会做这些事,又会在这些事中派出多少人手,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管他原本想要利用平贺源外的那个机器做什么,都已经被釜底抽薪。


    第75章 在江户的第七十一天


    三郎带着德川茂茂说走就走闹出来的乱子, 暂时还没那么快影响到万事屋们。


    此时又不得不说一切皆是天意了——在将那个诱捕了妖魔的大型秽气笼拆拆补补作为定春的新狗窝后,一口下去能把银时整个脑袋咬进嘴里的白毛大狗显然对自己的新住处很不满意。就算银时挖着鼻孔说这是后现代艺术风格、志村新八拿来从纸壳箱上拆出的纸板又贴又垫、神乐拿着马克笔在上面涂涂抹抹……以这三个的艺术水平和相互拖后腿的德性,最终的成品只能用“狗都不看”来形容。


    并且因为多了个夜斗住, 万事屋的空间更加逼仄, 定春因为不想住那个狗窝每天在万事屋里打滚。它身下的地板每咯吱一下,坂田银时的眼皮就要跳一下,最终在与房东登势因为地板的维修以及楼下落灰的事情对吵了好几天后,万事屋的老板终于屈服了,选择将那个原本打算征用为狗窝的大铁笼废品回收给平贺源外。


    啊?平贺源外不是搞废品回收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秽气笼用的也是好材料啊!!人生在世总要有梦想,万一平贺源外能给出比按斤卖废铁更高的价呢!


    穷得直到现在都没有装空调、还要养一个人能吃十人份以上粮食的神乐和一餐吃个人都不会有违和感的定春,坂田银时也是操碎了心。也多亏他这个单身老板为养员工不惜拖着几十斤重的铁笼怒走几公里——忽略中途去打小钢珠的举动的话——的感动人心的行为, 他也才能注意到在阳光正好的日头里,犹如乌云般集结在平贺源外工坊的那些妖魔。


    不, 或许称之为“面妖”更为恰当。


    妖刀在强行征用了几次之后, 最终还是被土方十四郎忍无可忍地拿回去(并且又双方互殴成鼻青脸肿),眼下银时能用的只有连刀锋都不具有的木刀洞爷湖。神乐和新八还在做万事屋接下的委托, 夜斗也不见踪影……眼下最明智的举动应该是立刻联系其他人、等待有能力直接解决妖魔的角色出现。


    但若是选择等待, 这个人也就不是坂田银时了。


    当然,他也不是只会热血上头一股脑向前冲的笨蛋——所以等夜斗发现狗窝不见了而快马加鞭地赶过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银时和平贺源外两个人坐在法拉第笼*里, 朝着面妖放电磁炮。


    夜斗:……


    一时间就很怀疑自己到底在哪个动画片场。


    银时目前没有专门针对面妖的武器, 但他天生对彼岸之物十分敏感,属于一旦有鬼魂出现一定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那种。平贺源外除了制作机器人就是制作机器人,对妖魔这玩意就和看空气似得看了个寂寞。这两个人遇到一起, 先是和唱rap似得边吵边互通了双方的消息,而后发现妖魔实在太多太大, 暂时找不到逃脱的方向后,于是两个人又一拍即合,直接撸起袖子就对着面妖下手了。


    “来看我指尖跃动的电光*——”


    “个头啊!是真男人就给我看《JUMP》!!”


    “你这话说得,不也是知道来源吗,在这里装什么啊!!《JUMP》的话这个法拉第笼还不够高达吗?”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偷工减料还拉胯的高达——噢噢噢噢!!过来了!吃我须佐乎能啊!!”


    ……眼看这两个人一边说漫才一边对着面妖突突放电磁炮,夜斗孤零零地站在远方,颇觉风声萧瑟。


    看来这两个人根本自己就能搞定并且还玩得很开心,那么白操心了的他还是自己去垃圾处理厂溜达,留这两个人慢慢玩吧——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


    虽然时代变了,电磁炮对上面妖也有了一战之力,但面妖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生物,身体更不是正常的□□。夜斗刚一过来就已经眼尖地看到了那些浑身长着触须、如雾一样将全身轻飘飘地释放开来笼罩住这一块的妖魔头顶上纤细小巧的、犹如饰物般的面具——面妖是有人操控的,比只会遵循本能的妖魔自然更加难缠。银时的电磁炮也只有最开始打中了几发,越到后面这个面妖就能规避伤害。


    这甚至不是靠躲避。面妖的身躯依然是庞大的、犹如一层笼罩下来的阴影,但它的身体却有了如水波一样的流动性,体内的污秽深浅不一地循环起伏着,即使某一个部位被打中了,完全不足以伤筋动骨不说,它要补充好身体被击穿的大洞都只是眨眼之间,并且仍然徐徐地向下压过来。


    以往藤崎虽然能以面具控制妖魔,但是很难精细地去操作,并且使役的妖魔大小也有局限。这一次的面妖,即使还没有正面对上,这种古怪的特性以及相较而言过于庞大的体态,就已经让夜斗感觉到了些许不妙的气息。


    非要说的话……那大概是一种冥冥中有什么将要脱轨、滑向糟糕局面的不妙。


    银时对着面妖倒是十分富有激情地连续开炮,但在他激情之余,被扣入有些发黄的插座的插头周围也时不时地跟着爆出一点零星的电光。持续不断输入的电流早就超过了电线能够承受的大小,胶皮因为过热早已发出被火烧过一般的糊味,并且已经不断爆开、卷曲成焦黑的一团,只剩下最里面的死死绞在一起的铜线还在空气里苦苦支撑。几乎是意料之中,插座四周都留下了电火花点出的黑色,插头像是要从里面逃命一样地一点点往外弹跳着,但在插头彻底脱落之前,只剩下铜芯的电线就已经不堪重负、无声烧断了!


    法拉第笼外盘桓的电光顷刻间就熄灭了。


    等候已久的面妖就像是终于捕捉到饵食的捕网,猛地降了下来。那些如蜈蚣一样繁多的触须一寸寸缠上法拉第笼,然后猛地收紧。作为妖魔它应该是只有挑拨人心、寄生引诱的能力的——然而,在无尽的触须包裹下,那个布着密密金属网的笼子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随即是接连不断的、咯吱咯吱的挤压扭曲的声音……竟然在面妖的袭击下变形了!


    夜斗这一瞬间都已经顾不上自己是不是有冒冷汗了,径直朝着面妖直冲过去!!


    他当然也没有武器——神器、妖刀,统统都没有,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剩下神明与妖魔对立的同时对妖魔的吸引力,以及在藤崎身边多年对于面妖的了解。这一刻他甚至完全忘了去考虑自己的立场——他与藤崎至今都没能完全撇开联系,只顾着手脚并用地爬上已经在不断变形的法拉第笼。


    他的脚蹬在妖魔柔软的躯体上就如踩进了软泥里,难以借力。重重包裹的触须轻轻摇曳,在触及神明躯体的时候,带来的是仿佛具有实体的感觉。细微的痒意与鱼鳞一样滑腻又隐含锋锐的触感让夜斗喉头都像是压着什么重物一样,几欲作呕,而隔着淤泥一样的妖魔,他反而不如平贺源外这种完全看不到的类型,视野中尽是流动的黑泥,连看笼中两人的情况都做不到。


    他几乎是用了最大力气,才能在几乎无从找起借力点的情况下、一手搭上了笼子顶端支撑住身体。蓝眸的神明脸色糟糕,皮肤都在日光下泛出些许过分的白,下唇已经被咬出了齿印——但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神是如同浮着一层薄冰的锐利冰冷,几乎像是要对目标发出致命一击的刺客。


    尽管他还在慌乱焦急,妖魔秽气无形、从笼子缝隙里透入人体该怎么办。


    在淤泥般的妖魔裹挟中,夜斗的眼睛亮如星辰。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纵身一跃,犹如要将整个身体陷入泥沼一样,但那只前伸的手死死地、用力地拽住了无尽黑泥中小之又小的那一个面具!


    面具粗糙地硌在他的掌心。随即神明身上灵光微现,五指用力,萧萧风声里顿时多了一声微弱的破碎声,随风稀薄远去。


    夜斗还带着少年气的脸上缓缓扬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没等他开心到一半,失去控制的面妖重新膨胀开来,果断地放弃尚在笼中、并不好吃的人类,紧紧抓住更为诱人的神明。


    第76章 在江户的第七十二天


    夜斗出事了吗?


    ……怎么可能, 他可是神明啦!


    而且是从诞生之日起直至现在几百年内,都在重复着杀人、斩断这种工作的“祸津神”。就算没有神器在手,战斗力大打折扣, 经历过无数次与人、与妖魔、与神器的战斗的夜斗怎么会轻易就被妖魔困住。退一万步来说, 就算他真的要极限一换二,也因为本身易被遗忘的特性不会被缅怀太久……他也绝不想就这样死去。


    即便是神,也是有求生的本能的。这些共同生活的、短暂的日子,就如春日一般美好,即使终会遭受酷暑侵袭、寒冬凛冽,他也想要在这春天待得更久一点,一直待到下一个春日来临为止。


    毫不迟疑,少年神明在落地的瞬间就地一滚, 污泥般的妖魔身躯在那一瞬间密密麻麻伸出了无数吸盘一样的小手紧紧牵扯住他,只要有一瞬的停滞, 那些原本碍于被控制未能及时包裹上去的触须就会将他牢牢裹成一个粽子。但夜斗就像一尾鱼一样滑溜, 饶是遇见的是完全没有遇到过的妖魔类型,他也飞快地做出了应变, 几乎就在衣服被拉拽的瞬间就两手一伸、金蝉脱壳, 呲溜地溜出了好几步外,只留下还带着体温和淡淡灵力气息的衣服被触须绞紧, 如同落入沼泽一样被慢慢吞噬。


    这个妖魔实在是太大了。


    就算它为了裹住法拉第笼而收缩、颜色也浓稠了一些, 它的躯体依然是远超夜斗曾在藤崎那里看到的大。原本以夜斗这样的操作怎么着也得拉开点距离, 但实际上他只是险险踩中了妖魔的边缘,随时可能看实际情况再来一次弃鞋而走。或许是因为曾经有过太多次战斗经历,或许是因为仍握在手心的面具饰品明晃晃地代表着是藤崎所为……夜斗的心反而又沉静了下来。他不去考虑这个妖魔出现是为了什么、也不去考虑这个妖魔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奇怪能力、后续如果又有藤崎和螭找上来自己该怎么办——他只是再退了几步, 将鞋子从那滩蠕动的污泥身上拔出来,再露出一个朝气蓬勃、轻松俏皮以致于某种程度来说欠揍的笑容。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句话好像有点奇怪——不过。”夜斗轻松道, “我很吸引你吧?吸引你吧?那么就来追我咯——”


    “虽然在有变态跟踪狂的份上没必要和他们(指银时,或许还要加个三郎?)保持一致,不过这也没办法嘛!毕竟我是肯定会大受欢迎的夜斗神!”


    他头也不回地就朝一个方向大步跑了起来。


    最初两步尚有些迟滞,但随即脚步变得越发坚定有力,在仍然和暖的风里,他的头发被整个向后吹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以及明亮的双眼。少年神明的身材线条分明,肌肉随着他的步子有规律地起伏颤动,薄薄的汗水附在上面,被阳光镀了一层光膜。他双手大张,是能以“畅快”来形容的姿势,神明的灵力仿佛无穷尽一样向外散发出来,是如霜雪一样的冷冽与纯净。妖魔被夺走了用以支配自己的道具,膨大摊开的身体如卷毛毯一样卷起来,融合成一个奇形怪状的、类似球体的东西,迫不及待地去追逐灵力最盛的方向。


    无数的触须就在夜斗的身后狂舞,然而少年神明完全没有反应——他几乎是享受着这种如影随形的危机感,明明没有分出视线去看后面,躲避妖魔捕捉的动作却炫目流畅,仿佛一场杂技演出般具有观赏性。


    在他目之所及处,姗姗来迟的太郎太刀也正朝着他走来。


    付丧神神情冷淡,明明也是乌发白肤,却经常给人不可冒犯的凛然之感,连眼尾的一抹殷红都不见轻浮,端庄得几乎能被拿出来当成神明样本。他一手提着红鞘的大太刀,周身灵气四溢满怀杀伐之意,但在看见夜斗越来越近后,那张冷肃的面孔上却浮现了点点从容的微笑,连气息都仿佛变柔和了一些。


    他原本要出鞘的手又放了下来,反而从背后拽出一个被裹得成圆柱体的东西,远远地扔给了夜斗。就指望着太郎太刀出马干脆利落解决危机的夜斗接住的瞬间还有些懵——差点被后面的触须给勾了脖子,还好他反应极快地一低头,继续一边溜着妖魔一边争分夺秒地拆包装。


    被撕的七零八碎的油纸顺着他的路线掉了一地,很快,被包裹的内容物完完全全出现在了他眼前——


    “主公说,神器的话他不知是何物,所以无法寻找到。但是妖刀的话,还是愿意提供给你的。”


    那是一振非常、非常普通的刀。


    刀面平整光滑,弧线流畅锋利,是个没有任何附加功能的作品,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它浑身都散发着血气凶性这一点。然而就是如此不详的刀剑,却让少年神明都有些难以呼吸,甚至都不顾身后妖魔仍然追逐,死死抱住了妖刀,连身上薄汗沾上了刀鞘也不在意,简直像是得到了最渴望的礼物的孩子。


    妖刀当然是不可能和神器相提并论的。即使同样是刀,使用死物也永远比不上、取得不了使用神器时如臂指使的感觉。


    但是夜斗一点也不怀疑,这一振妖刀能在他手上发挥出的威能。他满怀自信地一手握住刀柄,调转方向看向妖魔。无尽的触须几乎淹没了他的全部视野,在那一大团颤抖的黑色里,他抽刀而出后闪现的刃光就像是闪电一样迅疾,只留下一闪即逝的细细一条线!


    下一秒,妖魔从中裂成两半,触须齐齐而断。


    庞大如泥沼的妖物还在收缩,试图融合另外半截躯体化解伤害,但是蓝眼的少年不会给它缓冲的时间!迅疾的刃光如同比拼速度般一次快过一次,在浓稠的秽气之中精确地斩断最浓郁的地方,直至将整个妖魔都切割成了零散的碎块。浓郁的秽气自碎块的切口外溢膨胀,几如将起的烟尘爆发式地朝周围扩散开来,夜斗也确实最不擅长的就是清除秽气……


    但神社的大太刀徐徐抽刀,冷肃犹如暴风的刃光倏而就将这一大片的秽云搅散净化,仍然是阳光正好、清风徐徐。


    ——他并非孤身作战。


    夜斗在太郎太刀的刀风里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停下跑步后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些冷意,聊胜于无地双手抱紧了自己。刚刚才收到的妖刀礼物当然也被他珍惜地、小心翼翼地回鞘,紧拥入怀,即使身上都被硌出了印子也不肯撒手。他看妖刀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梦中情人了。


    身为刀剑化身的太郎太刀是很不能理解这种心情的——虽然作为刀剑被看重很高兴,但这样依依不舍肉贴肉,其实很有种被骚扰的错觉……然而夜斗贴的是妖刀又不是他的本体刀刃,目前这个妖刀又只是个普普通通也不会酝酿出付丧神的妖刀,少年神明的脸上也是难得的孩子般的兴奋感。因此太郎太刀还是没有多言,只是平静地等夜斗原地兴奋了好一会后,才颔首道:


    “主公命我护卫平贺源外。还要拜托你告知我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眼看着夜斗头也不回地跑开,妖魔也拖着庞大沉重的身体跟着离开。笼子里的两个人实在是很难不想到什么以身诱敌、牺牲我一个大家一定要走下去的《jump》经典戏码……夜斗!夜斗你可千万清醒一点别干傻事啊夜斗!!


    然而当时为了争分夺秒制作法拉第笼和电磁炮,平贺源外就地取材,用铁丝铜丝密密麻麻缠了好几匝。之前电流流过笼子的时候他们安然无恙、妖魔想抓都抓不了时有多得意,如今想要从笼子里出来就有多困难。两个人互相对视一样,平贺源外挥舞起钳子试图尽快出个可以出去的门,银时手脚并用试图破坏掉被焊接在一起的铁网……这两个人就和无辜被捉的青蛙一样使劲蹦跶,连带着变形的法拉第笼也在他们的闹腾下失去平衡,倒地一滚,卷出一堆让人呛咳起来的灰尘。


    “——好久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净喜欢干蠢事,银时。”


    灰头土脸的坂田银时颇为生无可恋地仰起了头,正对上来人居高临下看下来的眼神。但凡换个熟人出现,坂田银时都会激动万分地求脱身……然而换成这个人的话,他的神情恹恹地翻了个身,继续捣鼓着铁网上密密缠绕的铁丝,心不在焉地答复道:


    “怎么?你也闲的没事干了吗。江户最近风平浪静真是对不起哦,想看我笑话的话建议左转离开等三十分钟下一集播出。”


    “风平浪静吗?”


    来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在和暖的阳光里,他的神情依然是阴戾冰冷,即便紫色浴衣上的金色蝴蝶花纹翩跹欲飞,也完全阻隔不了从他身上透出的寒意与阴郁。


    “有人来请我看一场戏——看来,至少你这份前菜已经砸掉了啊。”


    第77章 在江户的第七十三天


    高杉晋助, 攘夷志士领袖之一。


    与温和且理想化的桂小太郎不同,他是彻头彻尾的激进派。不顾惜力量、不顾惜自身……他仿佛是为复仇而存活至今的男人,也是幕府迄今为止的心头大患。桂小太郎至多是炸炸真选组、爆破见回组, 他则不然——他的刀尖真正所指的从不是这些任幕府驱使、随时也可以补充的组织, 所作所为也从来不是为了传达什么想法或理念。


    创口腐烂就挖出创口,人心腐朽就斩断人心,若世界都已朽烂麻木,那就让世界也步入毁灭。


    这是个真真正正的、激进又危险的男人。


    如果说最不想见到的人,高杉晋助在坂田银时心中要算名列前茅。他们之间也算颇有渊源,直至今日也不能算就此陌路——但属于他们之间的过往实在太复杂,伤痕也落得太重,如今也已经各有道路早已不能彼此说服, 因此坂田银时只单单看了眼高杉晋助俊美瘦削的脸以及层层裹住一只眼睛的绷带,就继续试图从笼中脱身。


    “擅自把人当前菜, 我可是会把你整个桌子都掀了的。我怎么着也得配个十六座大长方桌, 成为唯一的主菜才行——你很闲吗?闲得话就一边儿去,我还得去救我们家乱蹦跶的猫。”


    “你还是一样什么话都听不懂……算了。”


    大概是心情不错, 高杉晋助的态度竟然显得颇为温和——当然, 这种温和也只是相较而言。他看着银时这么乱扑腾也没有半点伸出援手的意思,仅剩的一只眼睛眸光冰冷, 如同在看死物。但刨除这点, 他简单地披着一件外褂, 一手捏着烟杆,馒头笠在脸上投下大片阴影,唯有白皙下巴被光一照, 晕出玉一样柔和的光泽,竟然显得十分秀美文弱。


    “我是在这里等人的。”


    “那我衷心建议你最好离远点, 别被我家猫抓花了脸。”


    铁笼迟迟没能解开,灰头土脸的坂田银时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抓着笼子又是一阵死命摇晃,惊得还在用扳手扭开一排排螺栓的平贺源外尤为不满地捅了捅他的腰。但他对这种不痛不痒的提醒置若罔闻——虽然表面上不在乎,但坂田银时对于高杉晋助的性格知之甚深,深刻地明白能让高杉晋助特意出现的事情绝不是什么小事。因此他在无能狂怒般摇晃笼子之余,那双无精打采的死鱼眼也完全睁开,深深地看向高杉晋助。


    “平贺大叔这边刚刚的受袭,你也是知情的吗?”


    “啊。”


    高杉晋助捏着烟杆笑了起来,


    “我不是说了吗?你是‘前菜’啊。”


    他一旦笑起来,那种肆意的、狂乱的气息便控制不住向外涌出。淡淡的讥嘲口吻仿佛天然就带着能惹怒人的因子,即使唇角带笑,一字一句也如利刃一样反复戳刺。


    “我以为你在之前入狱的时候就会送命了——桂没有告诉你吗?他看到我了。”


    “你应该知道,除了这个世界以外,任何事情都只是我的‘前菜’。”


    不管语气如何,不管断句如何,不管话语如何。那份深深的憎恨几乎是从每一个音节里透出来,随时要将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绞得遍体鳞伤。即使刚刚才被高杉嘲笑过听不懂话、当年在几个人同窗的时候也确实没怎么好好学习……但银时终究不是笨蛋,在这近乎明示的恶意里,也终是能捕捉到些许深意的。


    “……是你。”


    他喃喃自语。五指在这瞬间紧扣住铁网,本就已经被他折腾了好几次的铁网猛烈一晃,拧紧固定的铁丝崩开几个,在他的指中变形扭曲。


    “我或许不一定,但是将西乡送进去的人是你是不是!!你这次是和谁合作,你在这里是在等谁——”


    高杉晋助不紧不慢地扬起烟杆,在变形的笼顶轻轻磕了几下,灰白色的烟灰簌簌而落。


    他说道:


    “我当然也是来等那只猫的。”


    下一秒,他猛地向后连退几步。


    变形的铁网承受不住大力的攻击,哐地向外撞去,即使落地了也还在不住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弱声音。零星还留在法拉第笼上的碎铁丝像是小钩子一样摇来晃去,有的甚至晃过头,落在了青年有些蓬乱的白发上。


    木刀的表面还留下了刚刚暴怒一击导致的浅浅划痕,但握着它的万事屋老板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怒色。他只是深深地看向高杉晋助,表情冷漠,暗红色的眼眸如同映着血光:


    “——别对我家的孩子下手。”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吧?”


    在不远处,一道清爽的男音响起。


    出声者看起来十分年轻,脸上含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衣着也打理得干净清爽,像是准备带着妹妹去郊游的普通青年。而在他身边,乍一看去能扮演“妹妹”角色的少女却穿着雪白的浴衣、带着天冠,比起人类更像幽魂,比起幽魂更像人偶,连脸上甜蜜的笑意都带着好似视银时为无物的冷漠。即使她亲密地与青年靠在一起,但双方看上去仍然不像是兄妹或者其他具有亲缘关系的人……随即,青年走近了几步,站在了离高杉晋助不远处。


    “让高杉君久等了真是抱歉——哎呀,我家孩子实在太活泼了,实在是没办法。”


    藤崎笑道。


    “不过,就算是暂时寄养了一段时间,他也是我家的孩子。您说对吗,坂田先生?”


    这不是藤崎与坂田银时的第一次见面。


    在次郎太刀、太郎太刀失去神智被拐走的时候,他们就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时藤崎遮住了大半张脸,草草退场后留下的也只有心狠手辣这么一个初步印象。有关于藤崎的更多信息,是在万事屋等人被袭击、以及三郎选择接触藤崎后,一点点被夜斗补全的。就算是夜斗讳莫如深总是不肯说太多,但藤崎的冷酷作风仍然给万事屋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坂田银时好歹也是攘夷过的人,甚至还能额外嗅出一点让人从骨子里发冷的、如幕府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样腐朽的气息。


    先不管夜斗是神明,神明到底能不能有父亲这么个问题——被呼唤为父亲,就能肆意使用孩子吗?


    夜斗被万事屋接纳并且还在房子里占了个床位,凭的本来就是他自己。


    “我可不认这些。你给生活费了吗?”坂田银时道,“给钱的是三郎,给猫粮的是登势婆婆,就算不算这个——夜斗也有自己打工养我们!他养你了吗!没养就闭嘴。”


    ——这难道是什么能骄傲说出来的话吗!!你们这几个人集体吃三郎的就算了好歹那是委托人,不给万事屋编外人员发工资还让人反过来给钱,这是哪门子的逻辑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像你这种长着渣爹脸的家伙就不要干扰孩子自己去寻找梦想了,不然小心以后想见孩子都见不到喔。”坂田银时面无表情地挖了挖鼻孔,一点也不客气地就将挖出来的污垢往藤崎的方向一弹,“夜斗也不是三四岁的人了,你们有什么事情要牵扯到他的话——”


    “给我、好好、问过他自己!”


    “听到了吗?螭。夜斗真的是遇到了好老板吔——”


    被当面这么说,藤崎依然笑容灿烂青春,眸光冷如刀刃。


    “难怪会变得越来越蠢。”


    坂田银时的表情定住了。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说法,他才会越来越看不清自己要什么。”


    藤崎说道。


    “自由?金钱?神社?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是因何而生的,就在这里大放厥词。就算是夜斗自己,也不会比我更清楚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就和那两个付丧神一样……”


    “【只有在我手里,才不至于埋没良材】。”


    “你在说什么——”


    “夜斗你觉得呢?”


    在并不灿烂的日光里,藤崎含笑望向正和太郎太刀一起走来的少年。当视线触及夜斗因为舍弃了外衣而有些狼狈的形容时,他的眸光更冷了几分,只是笑意不减,仍然是仿佛与内里割裂的愉悦神情。


    “真狼狈。夜斗你的话,是不会做想要忤逆爸爸的坏孩子吧?”


    第78章 在江户的第七十四天


    夜斗茫然。


    只是去杀了个妖魔结果一回来就深陷修罗场, 这简直比看见银时开(假冒伪劣的)高达发射电磁炮更感觉走错片场——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这篇文的主角不是他对吧?!


    夹在前任(老爹)与现任(老板)中间的祸津神简直想当场后退假装自己没有来过。先不提藤崎这个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一听就觉得不妙的提问,光是坂田银时看过来时前所未有的专注与热切的目光,就让他感觉自己要被烧穿了。第一反应是先闪到太郎太刀后面, 靠着付丧神强有力(且高大)的身躯躲避一下——这么想的夜斗还没来得及实行, 就看见太郎太刀大步流星地朝着那边的修罗场中心走去,徒留他一个人在风中萧瑟。


    夜斗心头一个咯噔,后知后觉地想起藤崎试图诱拐太郎太刀一事,四舍五入这两个人之间也算是有仇怨的——简直要命!


    这么一算他身边除了万事屋就是三郎等人,统统和藤崎结下过梁子,都不知道该吐槽夜斗是深入敌营还是藤崎太能拉仇恨。即使头皮发麻,夜斗也只能先硬着头皮也跟着走上去深入修罗场中心,打着哈哈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那、那个, 好久不见哈哈哈……是有什么任务要做吗?”


    如果夜斗真的是猫的话,这个时候估计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好在太郎太刀上前并不是为了找藤崎的茬——虽然他多少也知道藤崎试图抢走他与次郎为己用一事, 但刀剑转手过程中原本就含有诸多争端, 性情高洁的付丧神虽然不喜,但不至于直接动手, 上前只是为了履行三郎交付的任务, 将平贺源外从铁笼里扶出来罢了。


    在这种修罗场中生怕被台风尾扫到的平贺源外:……


    不过,太郎太刀无意插手, 藤崎也就轻飘飘地没有对付丧神与江户技师多加理会, 目光仍然落在夜斗的身上。尽管他面上含笑, 但开口时仍然给予了夜斗莫大的压力,再度问出的也是直白的、不让夜斗有回避余地的问句:


    “任务是一方面——夜斗总是躲着我,爸爸也很难过哦?这段时间我也有看你对于委托的态度呢——呵呵, 放心吧?我会给你合心意的任务的。”


    “所以,现在和我回去, 你会答应的吧?”


    如果没有他之前对银时说出的话、如果只看前半段,这几乎是一个好好父亲会说出来的台词了。然而即使表面上再怎么温柔和缓、善解人意,最末一句仍然将说话人的专|制暴露无遗。


    夜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眼睛左瞟右瞟转了好一会,才艰难道:“任务的话直接在需要的时候告诉我就可以了吧——”


    ……在藤崎表情冷下来之前,依然是以袖遮唇、矜持如淑女的螭歪了歪头,突然问道:“夜斗,你怀里的是什么?”


    “——谁给了你刀吗?”


    明明气温没有变冷,夜斗却觉得背后倏而袭来一股寒意。


    “看样子不是神器,只是普通的刀。”


    藤崎扫了一样他怀里连鞘都蒙上一层湿迹的妖刀,就如真正的父亲对待孩子那样谆谆教导。


    “不可以哦。借了别人的刀要还回去,如果是别人送的就更不能收下了——夜斗你啊,怎么能收下自己不需要的东西呢?”


    他将名为螭的野良少女揽近了一些,捏着少女的脸转向夜斗。螭就如洋娃娃一样乖乖地被父亲大人捏着下巴,也不再做出掩唇的矜持模样,对着夜斗露齿一笑,甜蜜得像是要将人溺毙其中。而藤崎注视着螭——再看向夜斗时,他的目光完全没有变化,只谴责道:


    “你是神明。用螭这种神器才对,螭身上的名字可不是让你白白浪费的——还是说。”


    “螭让你不满意了吗?”


    相貌甜美的少女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收敛了许多。尽管藤崎的手倏而收紧,指节用力按入柔软的肌肤中,她也没有一丝反抗,眼神平静如死水地注视着夜斗。


    “不是这样的!”


    夜斗这下是实打实地背后冒出了冷汗。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黏糊糊地贴着皮肤的妖刀就和火烧一样烫手,但他尽管知道藤崎的意思,仍然咬牙紧紧将妖刀保护在怀里,只能结结巴巴地试图说服道:


    “这个是、是我挣的!是我的收藏!总之和野良不一样,我会用野良和我想保留它不冲突吧!”


    “不可以喔。”


    藤崎冷漠道。


    “用多了普通的刀,再用神器的话感觉就会有变化了。这种刀对你而言根本没用,只是拖累你的东西。如果你要其他神器的话,爸爸也可以帮忙——所以。”


    “把刀丢掉。”


    夜斗情急之下大声道:“我不要!”


    “那么,就只有螭让你不满,以至于让你宁愿用这种货色的可能了。”


    藤崎的手越收越紧,已经在少女柔软的肌肤上印出了红痕。少女不适地蹙着眉,眼角泛出些许生理性的、星星点点的水光,但是看向夜斗的眼眸依旧是如此平静顺从。


    这是与之前她对夜斗微笑与说教时截然不同、却又如此相似的,毛骨悚然。


    藤崎最后命令道:“把刀丢掉。”


    夜斗咬着下唇,连肩膀都瑟缩起来。他不安地握着妖刀,有些犹豫地想要移动——但之前他欣喜之下抱着刀在怀里抱了太久,汗水干涸后,刀鞘稍稍一动就会有从皮肤上撕扯开的麻痒,简直就像已经连结在一起、不可分割。


    就在他浑身肌肉紧绷颤动,想要做出选择时,坂田银时猛地朝前几步,挡在夜斗面前。


    “就只会欺负自己孩子吗?那你还真是个人渣啊。”


    虽然看不到坂田银时的脸和表情,但万事屋老板结实的身躯在前一挡,夜斗还是控制不住地松了口气。坂田银时提着木刀,刀尖直指藤崎——尽管木刀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锋利的地方,但在他露出曾经“白夜叉”的些许气息后,仍然化为了不容置疑的凶器。


    “听好了。”


    坂田银时面无表情道。


    “夜斗现在在我这里,吃喝拉撒都是我管,所以他是我的人。你要什么时候赎,拿什么赎,我说了算。”


    藤崎闻言,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发笑起来。他深深的眸光没能落在被挡住的夜斗身上,但那份冰冷以及高高在上,同样被银时接收到了,以致于让万事屋老板更加坚定地站在了原地,甚至不客气地挖完了鼻孔再竖起指头做了个挑衅的手势。


    就在场面将要僵持下去的时候,太郎太刀开口了。


    “虽未能看到之前袭击平贺先生的是何等妖魔。”他的嗓音也是平静的,即使没有刻意压制,也自带一种矜稳的气息,“但想来不是常物。之前主公已经猜测,若有人当真借助外力掌握了人类不能掌握之力,用以作乱必会选择身份高贵之人——”


    相貌端庄的付丧神微微一笑。


    他拿起手机,屏幕里文字密密排列,正是次郎太刀给他发送的信息。


    “因此,主公已经先一步带走了茂茂将军。”他注视着藤崎,以陈述的口吻道,“真选组、见回组,及其他警察组织,均在江户展开挨家挨户的调查。虽无图纸,但方才我已请平贺先生绘出之前偶然所做的机器模样,提供给了真选组副长土方十四郎。”


    “想必这些,对你应当毫无影响吧。”


    他的话没有一丝威胁,甚至没有一丝的烟火气息。包括他的行动也好,完全都是在“主公”的示意下所为,哪怕在说这些话之前他也不能断定一切就都能和藤崎有关——然而他所说的所做的一切,都如同一记不知从何方袭来的闷棍,重重打在了藤崎的脑袋上。


    从一开始就一直面带笑意、虚伪到让人生厌悚然的青年脸上表情彻底冷淡下来。


    他以一种全新的眼神打量着太郎太刀——不,或许不是看着太郎太刀,而是看着太郎太刀身后那个尚未出现、不知和茂茂将军在何方的“主公”。但很快他就收拾起了这份失态,重新微笑起来:


    “那我还真是小看那个‘织田先生’了啊。”


    他的声音带着寒意,几乎让夜斗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真是无趣。”


    从头到尾围观了全场的高杉晋助重新点了烟斗,悠悠地吐出些许白烟。即使从他的话里来看,藤崎无疑就是他要见面的、甚至是请他来此地的人——他对于藤崎也显而易见并没有好感与耐心,眉眼都是冷淡的。


    “那么看来我是欣赏不到什么了。”


    “请不要这样说。”


    藤崎转过头对他说道。


    “该派出去的都已经派出去了,既然是请高杉君前来,我又怎么会安排未完的剧目呢?请稍等片刻,以及接下来和我同行。”


    “——毕竟,不是为了合作,只是共同欣赏想要的结果而已。那么和我这种人暂时待一起,也是可以忍耐一二吧?”


    高杉晋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依旧是冷而讥嘲的笑容。


    “那么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尽管之前和银时针锋相对闹得很不愉快,包括现在也显而易见地相互不满着,但藤崎竟然仍然能带着笑意一步步走近,站定在夜斗的面前。银时目光警惕地举着洞爷湖看着他,像是随时就能戳出去一棍子,但他恍若未觉,只是笑着将手放在夜斗的头顶,就像是父亲对待儿子那样轻柔地揉了揉。


    “那么,这段时间里——”


    他压在夜斗头上的手像是有千斤之重。


    “要好好听话啊。夜斗。”


    第79章 在江户的第七十五天


    藤崎与高杉究竟作何打算, 这点万事屋等人仍然不知其中详情。但不得不说看藤崎变脸实在太爽了——三郎赛高!哪怕没露面都能做到这一点,不愧是织田信长!!


    夜斗被按住头的时候一动不动,事后倒是又飞快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深深扼腕自己没有看到藤崎变脸的瞬间, 银时和太郎太刀也没抓住机会拍个照之类的——由此可见这两人也是实打实的塑料父子情了。但如此塑料、藤崎却对夜斗操纵如意……尽管不知道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但万事屋对于夜斗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连被太郎太刀拜托协助真选组等人一同去搜查机器也满口答应,并且一点都没有过问夜斗的意思就强行将其算作劳动力拖走一起干活了。


    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甚至有些乱来……万事屋能有太多词语来形容了。尽管他们搞起事来相互拖后腿、奇葩手段层出不穷、说歪理都能理直气壮都是常事,但是在这些乱七八糟的行动之下,每一次都能怀着最初的热忱对人赋予信任,这是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国家中无比稀缺的生命力与吸引力。这种夹杂在随心所欲和多管闲事里的、乱糟糟的温情,奇怪却又可靠。以至于夜斗明明几次被藤崎或明或暗的威胁, 也深知自己父亲并不良善的行事风格,但仍然提不起远离这些人的心, 仿佛每一次都能从他们奇奇怪怪、乱冲乱撞的破局方式里汲取力量, 包括对三郎也是——


    ……等下。


    这个形容万事屋的词语,是不是也能用来形容三郎来着……?


    ——


    先不提真选组和见回组搜查工作做得如何, 毕竟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一直在互通消息——说来有趣, 龟甲贞宗和物吉贞宗都是刚出现没多久的付丧神,没有配备手机这种工具也是情理之中。然而三郎这种曾在现代生活、又在战国时代过了许多年的人, 一朝到了像是被魔改的江户时代, 结果对于手机这种东西完全没有执念, 连各色的手机游戏都只是偶尔点一点,出门不仅想不起来要带手机、偶尔揣兜里还会因为不习惯嫌弃太重……结果导致这群人中是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最常用手机沟通,也是和形象十分反差了。


    附带一提这两个付丧神用的都是只有电话和邮件功能的老人机。


    虽然由于交通工具的便利, 几个人很快就到了京都,但为了让真选组等警察组织查个透彻, 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与京都的巡逻队联系。所以,他们首要去做的当然就变成了——


    “喔,请你吃甜馒头喔。”三郎塞给德川茂茂一个圆滚滚的馒头后,自己兴致勃勃地掰开手上那个去看里面的内馅,“是奶油的——真厉害。我以前上洛的时候能买到的甜馒头都只有红豆馅。时代是真的变了啊!”


    ……不是,你都穿越这么长时间了才意识到时代变了吗!而且从甜馒头的馅料出发,这个出发点是不是太刁钻了?!


    别看对于曾将那些意图争霸天下的大名、甚至现在的德川茂茂来说,上洛是需要打起精神慎重对待的事——三郎当年可真就是突发奇想上洛就会真的轻装简行上洛,下决定快得就和想去花园逛逛似的。而且就算之后因为政治目的需要大军出动,也完全不忘在抵达京都后买甜馒头(主要是那时候小吃种类太少)犒劳下自己。如今时间是嗖地过了几百年,京都也能看到有天人来来回回,但贩卖甜馒头的店依旧随处可见、屹立不倒。


    德川茂茂是不知道还有这一层的,但并不妨碍他愉快地接过三郎拿来的甜馒头,再怀着感激与激动地一口咬下去,结果先是被滚烫的内馅烫到、紧接着又看到吃过的地方露出没有搅打成泥且有虫眼的漏网之鱼红豆……在这等幸运E的前提下顽强且满含热泪强行咽下去,德川茂茂倔强地一口口将甜馒头吃光,才有些口齿不清地问道:


    “那么来的路上没有看到有敌人——信长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三郎毫不犹豫地提问道:“你和天皇的关系很好吗?”


    “大概不能用好或不好来形容。”德川茂茂,“我与陛下*也只有在对信长公的态度上达成一致。虽然从足利到德川,幕府掌权时间已经这么久了,但是对天皇来说大概并不满足于每一任都要成为吉祥物……因此也在努力着吧。”


    他虽然自己也是天人控制下的傀儡将军,但提起目前的孝明天皇时却并没有什么物伤其类、感同身受的样子,也没有对于自己处处皆敌的怨愤,只是平淡地叙述着,除了提起神社的事情有些哀怨:


    “不过这样一来,修建神社的事大概没那么快进行了……实在抱歉。”


    “你还记得这种事啊。”三郎满不在乎道。


    若是夜斗看见又要为他这种半点不在乎神社的表现当场破防——不过目前夜斗不在,三郎也就吐槽完这一句后安然无恙地转向了下一个话题,托着下巴思索道:


    “关于这个我是有点猜测啦。妖魔这种东西应该晚上出现比较多吧?既然和现在的什么什么天皇关系不好的话,那就不好直接叫人放我们进去了——”


    他一锤定音道:“决定了!我们晚上直接去爬墙找天皇吧!”


    德川茂茂直接应下:“好的,全听信长公的!”


    龟甲贞宗和物吉贞宗头上缓缓浮现问号:……?


    不是,挟持了将军还不够吗?这任审神者路子这么野吗?这个思考过程到底是怎么进行的?


    就算他们是刚现世没多久的付丧神,也能理解将军和天皇的意义好不好!!审神者你清醒一点不要说得和去隔壁串门一样!德川茂茂你也清醒一点啊!!


    这种本应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结果只有两个还不熟悉这个时代的付丧神会为此震惊,着实是连惊讶感都显得虚浮无力。但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将军、天皇,都只是身份而已,但在这两个身份双双失去了与之匹配的权力后,即使再反复强调这些身份,也只是与德川茂茂、孝明这类名字没有差别的称呼罢了。


    “我要去将军府邸转转”和“我要去隔壁德川茂茂家转转”看似需要重视的程度天差地别,指的也只是同一件事。至少这个身份的前缀,对三郎而言除了代表一下见面的难度外,并不足以影响他的态度。


    让天皇敕命和谈,看亲王表演蹴鞠。*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身份地位的不在意,大概并不能全部归结于他人生的前十几年在现代生活的遗留产物。


    叛经离道却全无自觉的织田信长本身也不是在征求同意——他更多时候只是在考虑达成目的的方式。眼看德川茂茂大为赞同、付丧神们也没有异议(还在震惊),他也就一拍手愉快地决定了今天晚上的行程。


    当然,虽然他本人不觉得德川茂茂的将军身份有什么需要小心的地方,但德川茂茂出门在外比较危险这种事他还是清楚的。于是对于现在和晚上行动之间几小时的空窗期,他也直接将手重重搭在德川茂茂的肩膀上,慎重道:


    “至于现在到晚上该怎么办……茂茂!”


    德川·被偶像点名·燃起来了·茂茂:“是!”


    “我给你找了护卫!”三郎道,“应该到了吧——我有提前和他说的。”


    沉浸在这种关头居然还能记得找护卫、这是又一波粉丝和偶像的双向奔赴——已经要被这种幸福感蒙蔽双眼的德川茂茂已经变成了盲目的点头机器,这个时候就算三郎指着电线杆说是护卫他大概也会乖乖站在旁边等着。自然三郎不会随手指什么充当护卫,只是为了赶时间急急忙忙跑过来、衣服上全是在车上人挤人带来的褶皱、敷衍地套了个纸袋子在头上的男人……


    “久等了!哈、哈哈……不是假发是桂——桂卫!”


    ——怎么看也不是能直接给将军当护卫的人吧!!就算最后生硬地改了名字的音节来描补,这个口头禅就已经完全暴露了!


    有了一样不合带着将军就跑、准备大半夜翻墙去骚扰天皇这两件事在前面,让区区攘夷志士的领导人物来护卫将军,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大概吧。


    毕竟三郎干的事情荒谬归荒谬,却从来都没有掉链子过。


    第80章 在江户的第七十六天


    “那么请你过来主要是希望你能保护一下茂茂——”


    “完全没问题!交给我吧佣金打八折也可以!”


    自称“桂卫”但实际上就是桂小太郎的男人摩拳擦掌, 早有准备地从袖子和腰带里扯出一长串皮制品与金属物,饶是戴着纸袋也能感觉到他精神之兴奋、内心之喜悦,完全从浑身上下溢出来了。连拿着这一长串东西走向德川茂茂的时候, 他的背影看上去仿佛电锯杀人狂, 衬托得德川茂茂格外弱小可怜又无助。


    “首先既然是要好好保护当然是要·变·装·啊茂茂将军——”


    一分钟后,德川茂茂戴着马的笼头和马嚼子,被桂小太郎骑在脖子上,两个人四只眼齐齐看向三郎。


    饶是现场没有吐槽役,场面在冷了三秒后,还是物吉贞宗率先屈服下来,一手挡在眼前无可奈何道:“……这根本就是在泄私愤吧。为什么茂茂将军会这么听话地带上——说是变装结果连脸都没有遮住,真的不想被发现的话, 我的幸运还要再努力一点……”


    德川茂茂:“唔唔唔呜呜呜呜唔(译:信长公选的护卫一定是没问题的)!”


    而做出如此清新脱俗之事的桂小太郎慷慨激昂:“哼哼——这是我故意的!既然将军失踪,那么排查的重点一定会放在人的身上!而这个!你们看!”


    他异常自信:


    “头上有缰绳和马嚼, 还有骑马的人, 这已经完全变装成一匹马了!不管是谁都不会认出来的!”


    德川茂茂若有所思:“呜呜呜唔(译:原来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吗)?”


    又吃了个奶油馅的甜馒头,即使听到有奇奇怪怪的呜呜声, 三郎也仍专注地将整个馒头咽下去、连溢到手上的奶油也吸干净后才抬起头, 结果正与两双眼巴巴看着他的眼睛对上。


    三郎:“……啊?原来有这种兴趣吗?要幸福喔,茂茂。”


    德川茂茂尚有些困惑, 桂小太郎则扼腕不已, 手肘恰一个用力敲在了德川茂茂的脑门上, 瞬间就击得德川茂茂两眼一白,踉踉跄跄开始向前走:“可恶!居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马鞍吗?脖子适合放马鞍吗?放腰上的话作为马太矮了还是说要打扮成狗比较好——”


    紧接着德川茂茂脚下相互一绊,以万分标准的姿势带着桂小太郎一起脸着地, 甚至桂小太郎因为骑在他脖子上还额外往前滑了一点。待两个人抬起头来的时候,德川茂茂的脸和桂小太郎的纸袋, 都流下了清晰无比的鼻血印记。


    ……这槽点太多简直无从吐起,千言万语只能化为一句话:桂小太郎你给人戴笼头原来是认真想的办法而不是恶搞吗?!


    介于桂小太郎与德川茂茂确实立场相对、桂小太郎又是真的时不时脑回路清奇,因此注定这个答案要成为谜团了。


    这一出小小的闹剧里,唯有龟甲贞宗还能笑容满面地看着一切发生。看起来品味高雅、相貌出众的付丧神笑容一如既往矜持优雅,唯有弯起的一双眼睛眼神迷离,跟着看向了三郎:“呵呵,如果主人大人也有这种兴趣的话——”


    三郎直接道:“没有。你笑得好怪诶。”


    龟甲贞宗:“呵呵呵没有关系!我会更加努力理解主人大人的!”


    ……即使同为“贞宗”,物吉贞宗显然也不能和龟甲贞宗精神共鸣相互理解。因此沦为目前唯一一个靠谱角色的胁差少年无奈地笑了笑,完全没有插入对话和思考龟甲贞宗的话中含义的想法,只道:“那么接下来就只能等时间过去了吗?还是主公有什么事要做,才需要找人来充当护卫?”


    “我没什么要做的事喔!”


    眼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桂小太郎和德川茂茂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无效打扮(迫害),三郎也只是拿起一个全新口味的甜馒头上咬下,一边看着从齿印处露出来的内馅一边含含糊糊地应道。他看物吉贞宗两手空空,顺手又将一个新的甜馒头不容拒绝地放在了少年模样的付丧神手中,才继续道:


    “拜托桂来护卫是因为其他事——反正到时候有妖魔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需要你们来解决的。到时候就拜托你们了!”


    “那您这个意思,也就代表还会有妖魔以外的敌人?”


    三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当然。”


    于是物吉贞宗也就突然地笑了起来。


    对刀剑影响最深的是持刀人,对刀剑男士性格、潜能、思维方式影响最深的当然就是历任前主。因为没有将想法全部说出来的习惯,三郎的一些言辞和举动乍看起来像是故弄玄虚和乱来一气,但物吉贞宗因为刀剑付丧神对审神者的雏鸟情节一般的依赖、以及前主德川家康的影响,从一开始就对三郎抱有很高的好感。如今能够敏感地抓住三郎想法的线头,对他来说既新鲜又值得期待。


    这就好像他成了德川家康公的延续、与织田信长并肩作战一样。而三郎这种完全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自有一套行动标准并且直接去做的行为,也如同一根羽毛一样挠在了他心上,让他既觉得认同、又模糊地想着似乎在作为刀剑的时候也曾经感受过这样的想法。


    但不管怎么说,他遇见的这位审神者,一定是一个有趣、又值得学习的人吧。


    所以物吉贞宗愉快地笑着,原本就十分优越的五官在眉眼飞扬起来的时候仍然可爱至极。他掰开自己那个甜馒头,散发着甜蜜味道的红豆馅满满当当地挤在里面,随即将其中一半递给了三郎:


    “那我会把幸运分给主公的!这个是您喜欢的口味吗?”


    三郎惊讶道:“喔!我以前经常吃的红豆馅!结果刚刚买了一大堆自己都没吃到——多谢啦,物吉!”


    在这其乐融融之间,唯一没有拿到甜馒头的龟甲贞宗一手按在胸口,感受着衣衫下规律的跳动声,非常自得其乐且自成逻辑道:“……这也是忍耐的一环吗?呵呵,到底哪个算是鞭挞,哪个时候会给糖呢——”


    ……


    姑且不论龟甲贞宗后续是否有发表什么饱含深意、不能细思的发言,桂小太郎到底光明正大折腾啊不对伪装了德川茂茂几回——总之,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不管是德川茂茂还是三郎,都不可能没有见过天皇,但见过不代表他们就能知道天皇的住处在哪。就好像不管哪个城池都有本丸、二之丸、三之丸的建筑等等,但若是真的攻打城池,知道有这些不代表就能知道它们的具体位置。


    德川茂茂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遗憾地发现自己并没有皇居*的建筑图纸(想也知道不可能会有),不禁以询问的眼神看向三郎。三郎完全没有注意他——在入夜之后,年近五十、脸孔却像是年轻人一样的前织田家督就一直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


    比起入夜后才是生活开始的歌舞伎町,京都无疑安静得多,四周能隐约听到虫鸣,而街道的路灯早已亮起,一只只被吸引过来的细小飞虫随着浮尘一起在光晕旁扑腾。这种安静让时间都变得漫长了,等待也越发枯燥乏味。连桂小太郎的纸袋都在不停震动,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的人等得烦了在吹气玩。


    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地响亮了起来,越逼越近。


    突地,三郎眼睛一亮,抬手指向天空:


    “来了——茂茂你看得见吗?”


    德川茂茂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被灯光照得微亮的、深蓝的夜幕。


    “看来是看不见,那么次郎!麻烦你带着茂茂一起,就朝着那边——我看那里也有妖魔,大家姑且先去追着看吧!”


    随着三郎一声令下,娇艳美丽如同花魁的大太刀麻利地就将德川茂茂直接扛在了肩上。德川茂茂尚未做出反应,次郎太刀又尤显不够地将三郎也挎上了——达成了一边一个的成就后,次郎太刀显然十分满意,脚步轻快地朝着三郎命令的方向、与其他付丧神一同奔去。


    在德川茂茂所看不到的世界里,无数奇形怪状、仿佛未成长完成的妖魔已经浩浩荡荡地朝着这边而来。无边的秽气漆黑如烟,即使在深邃的夜空里也十分显眼,何况那些或大或小的身躯上还布着绝非正常位置生长出来的骨碌乱转的眼珠。它们就如传说中的百鬼夜行一样,挤挤挨挨、重重迭迭。但就算已经贪婪地朝着四周嗅来嗅去,它们又仍然被困于幕后操纵者的命令,只搜索着目标人物去攻击。


    一部分远远地看见了德川茂茂,想要冲过来。但更多的面妖则目标精确地掠过夜空,试图跃入皇居之中。


    眼看着三郎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桂小太郎仍站在原地。


    窸窣之声越发逼近,他却恍若未觉。脸上可笑的、只在眼睛位置挖了两个洞的纸袋被风吹得转了好几个圈,最终有洞的位置停在了他的后脑勺——在他抬起手试图摆正纸袋的时候,经无数次战役与追逃练就的战斗本能也终于告诉他,已经有人出现了。


    “好久不见——”


    桂小太郎“哗”地抓下纸袋,秀美端正的五官在路灯下暴露出来,神情严肃:“不,我是专门来等你们的。”


    “——你也还是一样蠢。”发黄的灯光下,穿着紫底金蝶浴衣的高杉晋助面带讽笑,悠悠地接着自己上一句话道。


    “那我也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桂小太郎的目光越过高杉,落在他身后一个接着一个的、看不到头的激进派队伍,“不过话说在前——”


    “唯独这次,我绝不会让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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