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脱口而出后,杜婉仪便有些后悔,她不该一时心血上涌,在祖父面前如此唐突。
可祖父听了自己这句“惊世骇俗”的话后,却也只是动了动眸子,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反而多了几分怜惜。
杜康心内的确是百感交集,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在十五年前早早离世,幸而她给自己留下了两个嫡子,而长子所生的嫡长女又与她有几分相像。
此刻杜婉仪目光坚定的模样与他记忆里那抹俏丽淡然的身影悄然重合,他不禁有些泪意上涌。
当年自己以太傅之尊向先皇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硬生生地拆散了她与她情投意合的表哥。
她那时便是噙着眼泪与自己说:“我想嫁给我的表哥。”
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硬要她进着深宅大院做这劳什子太傅夫人,兴许她也不会如此早的香消玉殒。
杜康从回忆中抽离后,便苦笑着抚了抚杜婉仪随风摇曳的秀发,温声道:“不论婉仪喜欢谁,祖父都答应你。”
杜婉仪面上的灰败之意顷刻间变成了掩盖不住的喜悦之色,她不敢置信地问道:“祖父,可母亲说您不愿意与六皇子扯上什么关系,这是关乎咱们杜家满门荣耀的大事。”
杜康不愿把朝政之事说与杜婉仪听,便含糊其词道:“此事祖父自有思量,只是咱们做女孩儿家的总要有些矜持在,若是宫里有这个意思,祖父断不会拒绝。”
杜婉仪娇羞地点了点头,心里如同吃了蜜一般甘甜不已。
“是,都听祖父的。”杜婉仪莞尔一笑。
*
苏嘉沐将手帕还于杜府后,心下仍是有些不安,自己前日里对景诚说的话也过重了些。
若是在现代,十三岁的年纪正是青春期里最容易叛逆的时候,家长自认为对他好的谆谆教导却只能起到负作用。
苏嘉沐越想越心惊,便打算让婉儿去小厨房做些甜点来,她可以借着送甜点的由头与景诚好生聊一聊。
苏嘉沐连声朝着外头唤道:“婉儿。”
可匆匆进寝宫的却是莹儿,苏嘉沐眉眼间的暖意便瞬间冷了下来,她正眼并不往莹儿身上瞧,只望着殿外道:“婉儿去哪了?”
莹儿并未察觉到异样,她屈膝行礼道:“回禀娘娘,婉儿姐姐去领月例了。”
算一算日子,的确已到了发例银的日子,苏嘉沐也不计较,随口说道:“既如此,你去把晴儿叫过来吧。”
莹儿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想用自己了吗?
“娘娘,晴儿姐姐正带着一群小宫女在廊下晒书呢。”
苏嘉沐面色不虞,冬儿要管着她宫殿里的私库,如今看来空闲的大宫女只剩下莹儿一人了,可送进景诚嘴巴里的东西是断不能让莹儿经手的。
苏嘉沐沉吟片刻,便决定下次再对裴景诚“示好”。
“帮我研磨吧。”苏嘉沐随口吩咐道。
莹儿这才喜笑颜开地上前欲搀扶苏嘉沐,被侧身躲过后,方才从怀里递出一封信,“娘娘,家里来信了。”
苏嘉沐一愣,随后便想起了原身的母家承恩公府。
这承恩公府从前不过是个清贵有余,权势不挤的文官之家,碰巧原主入宫做了皇后,这才声势显赫了起来。
苏嘉沐穿越至今,这还是原身的母家第一次递信过来,可见原主在母家受重视的程度。
她便将那封信接过,充满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莹儿身上:“这封信为何会在你那儿?”
她早已暗地里吩咐过婉儿,在凤藻宫内架空莹儿这个大宫女,任何有关于自己的事都不让她经受。
往素苏嘉沐接了信后早已迫不及待地拆开通读起来,像今日这样不依不饶地询问来由还是头一次,莹儿不免有些慌乱,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晴儿…晴儿从南门接了信后,便忘了将这信带给娘娘,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地拿过来了。”
这番话既能彰显她莹儿的忠心,又能明里暗里踩一脚晴儿,当真是一举两得。
而苏嘉沐却不屑地白了一眼惊慌失措的莹儿,演技如此拙劣,连个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去,贺云洛就找了这样一个细作来搪塞自己?
只怕这封信也是贺云洛特地让莹儿拿给自己的吧?
他想做什么?
苏嘉沐也不拆穿莹儿这点小心思,只轻轻点了个头以示嘉奖。
莹儿自觉垂下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给苏嘉沐留出充足的空间通读母家写来的信件。
经过这几日的熏陶学习,苏嘉沐已看得懂大部分的繁体字,只见那信件上赫然写着:『虽于理不合,可你母亲病重,皇后娘娘可否归家探视?』
思索良久后,苏嘉沐便对莹儿说道:“去和内务府说一身,本宫母亲病重,是以本宫要回去探望她一番。”
莹儿心内喜悦不已,面上却作出一副担忧万分的样子,“太太病了?娘娘可要带些滋补药材回去?”
苏嘉沐阖眼,自不愿与莹儿多说,便搪塞道:“这些事婉儿会妥当安排好。”
莹儿讨了个没趣,心下愈加惶恐,娘娘待自己不如从前亲厚了,这是为何……
先皇死后,新帝还未继位,内宫里的规矩也松散了很多,内务府便给苏嘉沐安排了轿撵,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到了承恩公府大门口。
早有太监开路通知承恩公府之人前来接驾,苏嘉沐的轿撵便停在了门前那两座威武雄壮的石狮子旁。
苏嘉沐伸出纤细如玉葱般的柔荑,婉儿撩开车帘让苏嘉沐的侧臂搭在自己身上,步步生曳间,苏嘉沐绣着金线的皇后凤袍透着晃眼的光亮。
跪于下首的苏家人俱都紧紧贴伏在地上,苏嘉沐未叫起时,皆不敢轻举妄动。
跪于第二列的苏嘉雅心内如火烧般酸胀不已,当年二姐姐迫不得已入宫,本以为最多能得个贵人的位份,谁知却一步登天,做上了皇后。
早些年先皇在时,二姐姐常居冷宫,极不受宠,可先皇死后,借着丞相的东风,她竟自由尊贵了起来。
苏嘉沐此刻也正居高临下地打量跪于下首的母家之人,领头的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身官服,身形微胖,应该是原主的父亲。
第二排则是一些夫人小姐,估计是原主的的婶婶妹妹?又或者是姨娘小妈?
苏嘉沐眯了眯眼,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这承恩公府打外头瞧着也占了半条街这么大,装潢也大气富贵,瞧着和《红楼梦》里的荣国公府一样是个钟鸣鼎食之家,结果却只有一个男丁?
“起来吧。”苏嘉沐道。
跪于下首的苏家人这才相互搀扶着起身,为首的微胖男人脸上挂着略显谄媚的讨好笑容,只道:“娘娘舟车劳顿,可要回自己从前的闺房里歇息一会儿?”
而他这话说完后,身后那容貌姣美的花季少女身形略微一颤,似是因原身父亲这话极不开心的样子。
而那少女身旁的妇人则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又饱含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那少女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对苏嘉沐行礼道:“二姐姐,父亲母亲每日都会派人打扫清风涧呢。”
“雅儿。”中年男人听到那少女口中的"父亲"二字后,面容上的喜色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只出声给那少女示警。
那名唤雅儿的少女这才轻声改正了自己的称呼:“大伯。”
苏嘉沐了然,原身的父亲应该是传说中的兼祧二房,既是自己的父亲,也是这个雅儿的父亲。
不过按照宗法来说,另一房的女儿只能唤他大伯。
所以,那少女身旁雍容华贵的妇人则是自己父亲的“妻子”,同时也是他的弟媳。
大致搞清楚了苏家复杂的关系网后,苏嘉沐心中便隐隐有些不虞,她意兴阑珊的问道:“母亲可在自己的院子里?”
原身的父亲却丝毫不在意苏嘉沐的这点冷淡,依旧热情的说道:“在,她听说娘娘您要回来,病情已好多了。”
苏嘉沐不语,面上的神色冰若寒霜,身旁的婉儿连忙对着中年男人屈膝行礼道:“老爷,娘娘已是思母心切。”
那中年男人这才拍了拍脑袋,当下便作出一副要带着苏嘉沐离开的样子,“我这就带娘娘过去。”
苏嘉沐拒绝了他的示好,撂下一句“不必麻烦了”后,就带着婉儿匆匆离去。
她虽不识得路,婉儿却对这苏府熟悉的很,自然不需要那个假模假样的男人带路。
苏嘉沐离开后,那中年男人面上的谄媚笑容便一下子塌了下来,那妇人与名唤雅儿的少女皆是一脸愁容地望向他。
“她如今便已不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若是哪一日六皇子继位,她只怕是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那妇人道。
男人却缄默不语,好半晌才侧身对着自己的女儿扬起一个笑容,“方才爹爹对你说了重话,雅儿可不能往心里去。”
苏嘉雅这才喜笑颜开,爹爹心里到底是向着母亲和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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