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刚涌上心头的热血散去后,归长径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在难以言喻的羞愧中,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归长虹的头,一边祈祷着快来个人将她解救出去。
在一片静默之中,归长虹克制住想要躲避的身体反射,转而侧过身子,不留痕迹地挡住了吹向归长径的风口。
半晌,归长虹才半仰起头,凝视着比她高了近半个头的归长径,问道,“那皇姐的心愿是什么呢?”
她的声音若散落在空中的细雪,仿佛只要轻飘飘的一阵风便能将其彻底吹散,直至最后落于地上,融化成水,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阴影将归长虹遮盖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归长径一时无法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而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就仿佛是只要她说了,归长虹就为她做到般。
她希望她能健……
不!比起自己而言,她更希望妹妹能够快乐一些。但,她最希望的还是……
许久,在归长虹清澈见底的目光中,归长径最后还是闭着眼,红着脸,咬着牙说道,
“我想要解决掉所有魔族!想要归国所有子民都能健康幸福地过完一生!”
她还是说出来了!
正因为归长径从有记忆开始就离不开苦涩的药汤、刺痛的针灸,以及周围人的叹息,所以她才比一般人更能体会到生命的宝贵。
那颗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的心是如此坚定,以至于她在得知边关困苦,每时每刻都可能有人因为遇见偷渡的魔族而丧命时,她就由衷的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因为她的生命有限,所以她才更希望那些本可以拥有更长的人生的人,能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就当是替她好好的感受这个世界。
但,这种话从她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口中说出来,着实有些不自量力、贻笑大方吧。
望着对方那止不住颤抖的睫毛,归长虹低声应道,“好,我明白了。”
不知为何,自开祭坛定太子一日以来,归长虹的内心一直缠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迫感。
似乎冥冥之中,有种声音在告诫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需要完成,而她亦是带着任务来到这个世界的,只是她忘了而已。
想来,这个破冰点就在归长径身上了。
意外得了妹妹的肯定后,归长径猛地睁大了双眼。清晨的阳光映照进她的眼中,衬托着她眼眸中似有万千星辰般闪闪发光。
她不得不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死死地压抑住了内心的惊呼声。那无处抒发的兴奋衬得归长径脸颊通红,最后她忍不住仗着身高,笑着揉乱了归长虹满头秀发。
尽管归长虹的面容仍如以往般无喜无悲,但在凌乱的头发的对比下,她身上那宛若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冷淡,终于消失了少许。
而在归长虹满脸不明所以的盯视下,归长径突然噗嗤一笑。她以指腹为梳,动作轻柔地将其发丝梳理整齐。
在远处便看到两位皇女互相依偎在演武场门前的模样后,兵部尚书叶弘不得不连忙加快步伐赶了过来。
无意间将两人的贴己话听得一清二楚后,他扫过站在外侧之人肩上的露水后,心下不由得感叹到——
二皇女不愧是表妹之女,有她当年将门之后的风范。
但到底还是个孩子,消灭魔族谈何容易?况且,若想上阵杀敌,光有修为远远不够,必须佐以身法。
尽管脑内思绪百转千回,但为避免几人尴尬,叶弘只得故作姗姗来迟之态。
他神色自若地上前行礼道,“恕臣来迟。既然二皇女殿下也在,不如一道进来吧。”
喜从天降之感让归长径大脑一片空白,她一时也顾不上自己姿势的不妥,只是用着充满期待的眼神望向叶弘,反复确认道,“我也可以学吗?”
叶弘温和地解释道,“过去人族身体孱弱,一直饱受魔族欺凌,所以先贤们创造出了一套不看根骨,只看信念的功法。因而,二皇女殿下自然也符合要求。”
此时,归长径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还放在归长虹的鬓间。因而,她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指尖,开始整理起衣冠来。
而在全部心思都被学武之事吸引过去后,她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手上的那一股微不可察的阻力。
“唔”
即使只是被扯掉了一根发丝,但突如其来的剧痛还是让她身体本能的颤抖。仿佛是尖刀擦过头皮,扎入脑髓,惹得她轻哼了出声,但她随即掩盖了下去。
然而,归一却并不准备放过这次从中作梗的机会。
“阿曜,姐姐可是一点也不在意你的感受啊。所有人都以为反噬只降在了她一人身上,所以皆心安理得的忽略了你,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反噬?
尽管归长虹极为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异常,但受制于更深层的书库暂未对她开放,所以她只能将其暂且存在心底,静待谜底解开的那一天。
不过,一具痛觉敏感的身体,身边还有一个聒噪的身份不明的存在,她是需要好好规划下一步该如何落子了。
终于从兴奋的余波中走了出来后,归长径这才注意到叶弘身后空无一人,她有些好奇地问道,“皇兄不一起吗?”
叶弘低声解释道,“太子殿下需要修习另一套功法。那套功夫是真神有感人类之苦难,特赐下供先帝修行的。”
尽管知晓这三位殿下的关系极好,但为了不让这成为可能导致兄弟阋墙的引子,他随即补充道,“因为那是来自真神的恩赐,需要辅以国运修行,因而只有皇位继承人才能修习这个功法。”
所以说,不是两位皇女殿下不受重视,只能学次一等的功法,而是另一套功法其他人都学不了。
不过,与叶弘只知道些许表面条件不同,归长虹倒是知道还要多一些。
因为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书堆里,所以她也从历史记载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无数异常,比如学了这封印之法的历代皇帝中,从未有活过不惑之年之人。
况且皇宫处于大陆北端,离魔族封印之地最远的位置,若真是为了更好的封印魔族,为何会如此舍近求远?
“若两位殿下没有其他疑问的话,臣这就开始教学了。”
而随着叶弘的动作,演武场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了她们眼前。只见,空旷的场内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朱红色纹路。
他则引着她们到了两个交汇处道,“今日修行的是引气入体。请两位殿下盘腿坐在此处,而后闭着眼,用自身守护人族的信念与屋内的守护之力产生共鸣。”
然而,令叶弘没有想到的是,随着归长径的闭眼,她若一滴油星溅入沸水,竟引得整个屋中的光团开始暴动,甚至直接抽干了归长虹所在之处的力量。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便抵得上他当年数月不眠不休的成果。
此等天赋之高,他闻所未闻。为防止出现差错,他必须尽快向陛下汇报。
可是,若她继续在这,三皇女殿下根本没有机会摸到入门的门槛。
他忍不住在心底在叹息到,两人天赋差距之大,衬托得后者就仿佛是在骄阳的照耀下,显得暗淡无光的萤火虫般。
因而,他将归长径唤出,邀其一同前去禀告陛下。
眼见着两人离去后,尽管归长虹之前表现得再云淡风轻,但她对力量的渴望却如同跳动的火舌般,不断地舔舐着她的内心。
既然这套功法的强弱只靠信仰的话,那倘若她可以骗过自己呢?
想着,归长虹便盘腿坐到了阵法中央。
她闭着眼,摒弃一切杂念,而只余下“守护人族”这一想法,再一次尝试吸收起身边的光束来。
似乎真的被归长虹身上的信念所欺骗,原本对她避闪不及的星光终于被她强行扯入了体内。然而,还没等她松上一口气,一股宛若是筷子插入脑中搅拌的疼痛向她袭来。
鲜血涌上她喉间,呛住了她的呼吸,让她若离了水的虾米般蜷缩着身子,止不住抽搐、干呕。
见此,归一开口相劝道,“阿曜放弃吧,没有用的。这不过就是一以人之身强行吸收信仰的契约,而你无法修炼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他们的信仰之外。
他脑中残存的记忆一直暗示着他,魔族才是他和阿曜最好的归宿。
因而,他不留余力地蛊惑道,“不是阿曜你拒绝守护人族,而是人族拒绝了你!所以阿曜不如放弃这些胆小懦弱,背信弃义的人族吧。”
在大口大口的喘息下,归长虹残余的理智让她隐约猜测出了归一的身份。
如此仇视人族的只有魔族了。
思及此,归长虹毫不犹豫地擦干了自己嘴边的鲜血,冷哼道,“然后和你一起去当那阴沟里的老鼠?我拒绝。”
说完,她撩起湿漉漉的长发,撑起无力的双手,再次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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