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云七娘手上的糖蒸糕, 都惊的掉到了地上。
她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杀……杀了陆朗?”
梁珩轻笑,他抚摸着云七娘的脸庞, 在她耳边轻声说:“而且你要以萧宝姝的身份,去杀了陆朗。”
云七娘吓的都从凳子上掉到了地上,她慌乱摇头:“我……我不敢杀人。”
“你必须杀人。”梁珩道:“否则,孤就杀了你。”
云七娘都吓哭了:“可是,我真的不敢杀人, 太子殿下, 求您了,我不敢杀人呀~”
梁珩只是从剑鞘里抽出剑, 剑光森寒, 云七娘打了个哆嗦,她满心满眼的恐惧,梁珩微微一笑:“七娘, 若你不去杀了陆朗,孤就用这把剑, 杀了你。”
云七娘盯着那把剑, 她吓得全身都在发抖, 梁珩又道:“七娘,你应该很怕疼吧?”
“我……我……”
梁珩悠悠道:“你今天不答应杀陆朗,孤就斩你一根手指,明天你不答应, 孤再斩你另外一根手指,十天后, 十只手指头都斩完了怎么办呢?啊, 你还有脚趾, 如果脚趾都斩完了,没关系,孤再把你整只手砍下来,这零碎折磨人的手段,你还没见过吧?”
云七娘被吓得哭出来了:“为……为什么是我?”
“自然是因为……”梁珩顿了顿,道:“陆朗认为你是萧宝姝啊。”
“可是我不是啊!”
“你可以假装是。”梁珩道,他步步逼近云七娘,然后强行将她紧握的手指掰开,轻轻抚摸着她的手指:“多么漂亮的手指啊,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你了。”
他慢慢举起剑,云七娘忽然尖叫一声,她拼命将手指从梁珩手中抽出来,然后恐惧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我杀,我杀……”
梁珩看着满脸泪痕的云七娘,微微一笑。
宝姝,如果云七娘就是你的话,你能装的了一时,能装的了一世呢?你能眼睁睁看着陆朗死在你面前吗?你能忍心亲手杀了陆朗吗?
假如你不忍心,那就承认自己是宝姝吧。
就像狱中,刑求陆朗时那样,承认自己的身份吧。
这样,对任何人都好-
云七娘战战兢兢提着食盒,食盒中放着一壶毒酒,和梁珩一起来到大理寺。
这壶毒酒,梁珩当着她的面,喂给了鹦鹉喝,鹦鹉喝下去后,瞬间就被毒死了,梁珩将这壶酒塞给云七娘,说道:“陆朗说不定,还会感谢你让他结束痛苦呢。”
当云七娘被推到陆从风囚室中的时候,她才知道梁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昔日意气风发的英武将军,如今手脚都是沉重的镣铐,身上全部都是被酷刑刑求出来的伤痕,鞭伤、烙伤、棍伤,不计其数,他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
陆从风靠着墙壁,昏昏沉沉闭着眼,没有人给他治伤,就任由他在这昏暗肮脏的囚室中旧伤再添新伤,谁能想到,十几日前,他还是立下不世之功、万人景仰的定北大将军呢。
陆从风的脸上,有一道梁珩用鞭子抽出的深深伤痕,伤痕几近见骨,让他往日英朗俊美的脸上添了几分狰狞,云七娘看的害怕,她握着毒酒,全身发抖地掉着眼泪。
陆从风似乎感应到什么,他费力睁开眼,朦胧中,他见到一个柔弱少女咬唇哭泣着,他嘶哑着声音:“宝姝……是你吗?”
云七娘的脸上划过一丝慌乱,她下意识想摇头,但瞬间又想到梁珩对她的威胁,于是马上又拼命点头:“对……我……我是宝姝。”
她神情太过慌乱,但陆从风剧痛之下,神智昏沉,并未怀疑到她,只是费力想撑起身子,挪到她身边,但是他手脚镣铐太过沉重,而且钉到了墙壁中,铁链叮当中,他用尽力气,也挪不动分毫,云七娘见状,战战兢兢,走到了陆从风身边,然后蹲了下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陆从风举起一只手,想去擦云七娘脸上眼泪,镣铐叮当作响,他温柔对云七娘说道:“宝姝,不要哭。”
但是云七娘恐惧之下,哭得越来越厉害,陆从风无奈之下,他虚弱道:“你看,我不是还没有死吗?”
云七娘从来没见过这么残酷血腥的场景,她抽抽噎噎道:“可是你伤的这么重,真的不会死吗?”
陆从风笑道:“我不会死的,我还要保护宝姝呢。”
他眼神太过温柔,云七娘看的都一愣,她手指攥紧食盒,一时之间,都忘了来的目的。
忽然囚室外,响起一声手指弹剑的声音,云七娘顿时脸色大变,陆从风也皱起眉,剧痛让他的听觉都有些下降,他问云七娘:“那是什么声音?”
云七娘忙道:“没……没什么声音,可能是狱卒提审犯人吧。”
陆从风没有怀疑,他又问云七娘:“梁珩是怎么同意你来这里的?”
云七娘慌了慌,她不太擅长撒谎,她想起梁珩来前将她的谎话:“如果陆朗问你是怎么到大理寺的,你就告诉他,是临川公主斡旋,你才能来的。”
云七娘心虚道:“是……是舅母从中斡旋,我才能来看你的。”
陆从风信以为真,他问道:“我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舅母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而且因你下狱,圣上觉得有愧于她,所以她一切开支如常,并未受到你的影响。”
陆从风点点头,他神色黯然:“母亲现在一定很是担心。”
云七娘生怕再继续说下去,越说越错,她于是战战兢兢打开食盒:“表哥,我为你带来了一壶酒,是桑州的女儿红,你喝下去,就不会疼了。”
她因为太过慌乱,打开食盒的时候手指抖的厉害,一时之间还打不开食盒,陆从风不由道:“宝姝,你怎么了?”
“我……我……”云七娘绞尽脑汁想着借口,她抽噎道:“我……我看到你这样,我受不了……”
陆从风虽身上伤口剧痛,却仍在安慰她:“宝姝,你不要难过,皮肉之苦,我挺得住。”
云七娘抹了下眼泪,她好不容易打开食盒,拿出酒壶和酒杯,然后就开始倒起酒来。
一杯酒,她倒洒了一半,好不容易才装满酒杯,她颤抖着手,递给陆从风:“表哥,你喝点酒吧……”
她都不敢看陆从风,而是一直低着头,陆从风也不疑有他,而是从她手上接过酒,笑了笑,就准备一饮而下。
囚室外,梁珩透过小孔,正看着囚室内的一举一动。
他手指不由攥紧剑柄,云七娘,真的将毒酒给陆从风喝了?
她真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不惜要了陆从风的命?
她当真不是萧宝姝?
不,这不可能。
他看到云七娘抓紧自己的裙摆,身躯发颤,当陆从风酒杯刚碰到嘴唇时,她忽然喊了声:“等等。”
这一声,又让梁珩燃起了希望。
他目光阴鹜,注视着囚室内的云七娘。
云七娘手指抓着裙摆,低着头,抽泣着:“在我们桑州,有一个传说,说是被害死的人,死后会化成厉鬼,找害他的人报仇。”
陆从风似乎有些疑惑,云七娘又抽噎道:“陆……不,表哥,真的会这样吗?”
陆从风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个,但他却温和一笑:“傻丫头,人死如灯灭,这都是假的啊。”
“假的?”
陆从风大概是想到了皇帝弑父杀兄,还有梁珩逼死亲弟和萧太傅的事情,他自嘲道:“古往至今,作恶者,善终的不计其数,若真有因果报应,那为什么没报应到他们头上呢?”
“是这样吗?”
“是。”陆从风道:“只有弱者,才会寄希望于因果报应,但是人的命运,应该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啊。”
“这样啊……”云七娘喃喃道:“是这样就好。”
她低下头,声音发抖:“那表哥……请你饮下这杯酒吧。”
陆从风微微一笑,就一口将那杯毒酒饮尽。
他刚饮完,忽见梁珩一脚踹开囚室的门,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
梁珩双目赤红,他拉起跪坐在地上的云七娘,道:“你真的不是萧宝姝?”
如果她是萧宝姝,她断然不会舍得将毒酒给陆从风饮下。
因为萧宝姝,决计无法亲手毒杀陆从风。
假如火烧萧太傅尸骨,云七娘无动于衷的事情,让梁珩心中半信半疑,那亲自送毒酒给陆从风,已让梁珩确信,云七娘,真的不是萧宝姝。
那萧宝姝呢?萧宝姝去哪里?
她的魂魄,去哪了?
梁珩状若疯狂,云七娘已经吓得全身发抖,陆从风则惊愕万分,他强撑着想站起来:“梁珩,你放开宝姝!”
只是他话音未落,腹中就一阵剧痛,鲜血从他口中呕出,他喃喃道:“这酒……”
云七娘已经大哭起来:“这都是太子殿下让我做的,陆将军,我也不想下毒害你的……”
“毒?酒里有毒?”陆从风不可置信:“你……你是谁?”
云七娘只是掩面痛哭,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陆从风大口呕着鲜血,他腹中剧痛,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云七娘吓得尖叫出声:“他死了!他死了!我毒死了他!我害死人了!”
“住口!”梁珩一个巴掌,甩到云七娘脸上,力道之大,直接让云七娘跌倒在地。
云七娘只是一个弱质女流,这一巴掌让她眼前一黑,还没回过神来,梁珩已掐住她的脖子:“孤的宝姝呢?你到底把孤的宝姝弄到哪里去了?”
◉ 第 112 章
梁珩暴怒之下, 扼在云七娘脖颈上的手也越掐越紧,云七娘连呼吸都无法呼吸了,她拼命挣扎, 捶打着梁珩的手,但她的气力太小,根本无法撼动梁珩,梁珩力气则越来越大,他喃喃道:“你死了, 宝姝就会回来了。”
既然萧宝姝六年前能借云七娘的尸体还魂, 那是不是云七娘再死一次,她就能再借一次云七娘的尸体还魂?
云七娘被掐得呼吸困难, 人也要陷入昏迷,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道:“殿下,您不能杀我, 若我变成了一堆白骨,到时候, 就算萧宝姝的魂魄回来, 又怎么能附身?”
梁珩一愣, 片刻后,忽然间,放开扼住她脖子的手。
云七娘逃脱钳制,她双膝一软, 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 她余悸未消, 爬在墙角, 然后蜷缩起来,如同惊恐的小鹿一样。
梁珩盯着她,忽低声说道:“对,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尸首成了白骨,到时宝姝又回来了,那怎么办?”
他目光阴鹜:“既然你不能死,那你就永远呆在我身边,直到宝姝回来的那一天为止!”-
那日之后,云七娘就被囚禁在太子府中,梁珩不愿意见她,但也不愿意放她,就任由她自生自灭。
他开始四处寻找奇人异士,想打听怎么能让萧宝姝的魂魄重回云七娘的体内,那些和尚道士去云七娘那里又是贴符咒,又是逼云七娘喝符水,但都一无所获,他们都觉得萧宝姝魂魄怕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怕梁珩怪罪,于是他们都异口同声,说萧宝姝的魂魄,说不定已经附身在大梁其他人身上。
梁珩便让他们去找,只是人海茫茫,又如何搜寻?
梁珩开始彻夜酒醉,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萧宝姝就真的,这样消失了?
如果他从未燃起希望还好,可是明明他已经找到了,但还未相伴,她却又消失了,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让人燃起希望,又将希望狠狠破灭,所谓杀人诛心,竟然应验在他自己身上。
麻烦的事不止这一件,这日,皇帝深夜急召他入宫,夜间急召,这种事情,以前从未有过,梁珩脸色凝重,衣冠整齐,就入了皇宫。
皇宫书房中,皇帝脸色阴沉,他案几上,放了一个匣子,他对梁珩道:“太子,打开这个匣子。”
梁珩依言打开,瞬间吓得后退一步,原来那匣中,竟然是皇帝派往西州监军的特使韦开头颅。
梁珩瞠目结舌:“这……”
皇帝道:“颜钰杀了韦开,她居然敢杀朕派往西州的监军,她居然敢杀朝廷一品大员!”
梁珩不可置信:“这颜钰是要造反?”
皇帝冷笑:“不止颜钰要造反,五十万西州军,都要造反!”
他甩给梁珩一封奏折:“你自己看。”
梁珩捡起奏折,奏折上,颜钰一字一句写明,说她携西州五十万将士叩首圣上,请求圣上释放西州主将陆朗,若陆朗有任何好歹,五十万西州军将为陆朗报仇,挥师南下。
颜钰还写道,若圣上愿意释放陆朗,那她与霍青、魏阳等三十七名将领,愿献上头颅,以偿擅杀监军之罪。
皇帝怒道:“五十万西州军,居然全都愿意跟着颜钰造反,无一人后退,就为了救陆朗,五十万人,全都愿意为了陆朗谋逆,连家人生死还有名声都不顾了!这陆朗在西州,竟然威权至此!”
梁珩道:“父皇,儿臣去西州监军时,就已发现西州军只知陆朗,不知皇家,原想着借此机会,将陆朗凌迟处死,以警示西州军,但没想到,他在西州根基如此之深,颜钰等三十七人,为了他能活命,居然愿意献上头颅,呵,三十七人,西州参将,总共也就三十七人,这不就是在跟父皇您表明,陆朗属下的所有参将,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替他成为西州将军,而是全部愿意为了他成为谋逆罪人,此人收买人心的功力,可见一斑。”
皇帝愈发愤怒:“他昔日在京城时,就擅长收买人心,一个侯爷之子,整日和杀猪打铁之辈混在一起,去西州时,也有四十六人愿意陪他赴死,早知如此,朕当初就应该加倍防范,不将西州五十万大军尽交他手,否则,也不至于养成今日的祸患!”
梁珩安抚皇帝道:“父皇,当初大梁的心腹大患,乃是北戎,谁又能想到陆朗居然包藏祸心,拥兵自重,将这五十万西州军,收买成了他的私兵呢?”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皇帝道:“若杀陆朗,颜钰等人无人弹压,只怕真要造反。”
梁珩思索片刻,道:“父皇,儿臣认为,此刻不宜杀陆朗,但也不宜放,否则,岂不是显得朝廷被西州军要挟,软弱无能?”
“那你有何主意?”
“先将这封奏折送予陆朗,再让他写封书信,劝诫颜钰等人,已做缓兵之计。”
“然后呢?”
“然后,再放出风声,说西州军不顾北戎卷土重来的风险,为了陆朗一人,居然要谋反,置国置民于不顾,让天下百姓,彻底唾弃西州军士,民心愤慨之下,颜钰等人再想造反,可就要权衡一二了。”
皇帝点头:“倒是个主意,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是,父皇。”
皇帝顿了顿,又道:“珩儿,有人跟朕告状,说你近日四处搜寻方士,你这是做什么?”
搜寻方士,此事可大可小,前朝武成帝,就因为太子搜寻方士,施行厌胜之术,而废了太子,这告状之人,显然用心恶毒。
梁珩不动声色,说道:“父皇,儿臣的确有搜寻方士,但只是想见见宝姝的魂魄,如若父皇不信,可严刑拷打那些方士,儿臣问心无愧。”
他说的坚定,皇帝也信了七八分,他说道:“宝姝已经死了六年了,你何以还念念不忘,甚至还为她招魂?”
梁珩脸色黯然了下:“儿臣的确不应为一女子伤神,父皇教训的是。”
皇帝本想再教训几句,但看到梁珩脸色黯然,又想起了他的母亲凌妃,于是也心中黯然了下,梁珩思念萧宝姝,他何尝又没思念过凌妃?这些年,虽有沈晴这些年轻貌美的妃嫔陪伴,可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到底还是陪他共过患难的凌妃。
只不过,凌妃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他九死一生得来的皇位,所以他才辜负对她的誓言,不愿立她为后,才导致她愤而自尽。
罢,罢,罢,梁珩思念萧宝姝,不愿再娶,又搜寻方士,给她招魂,这些荒唐事,就都随他去吧,等再过时日,他身边总会出现水灵灵的新人,只盼到时,能让他忘怀萧宝姝吧-
三更。
梁珩从皇宫离开,他坐在马车上,撑着头,目光阴鹜。
颜钰和西州军居然敢造反,看来他真是看低西州军了,原以为他们会顾忌家人性命,也不会为了陆从风从功臣变成逆贼,但没想到,五十万人,居然没一个人退缩,真是岂有此理!
陆从风这一辈子,都坚守一个“义”字,为了这个“义”字,他明明有数次机会,可以挟西州军逼宫,要求皇帝废掉他这个太子,为萧宝姝和萧太傅报仇,可是,他都为了一个“义”字,不愿意让西州军成为谋逆罪人,更不愿意让西州军背上千古骂名,这才导致他锒铛入狱,几近身死。
如今,西州军也为了这个“义”字,悍然起兵,只为了救出陆从风,哼,西州军和陆从风,倒真是相互奔赴,义薄云天,可笑,真可笑。
大梁皇族,以忠孝治天下二百年,大梁百姓,忠君思想,深入人心,西州军一旦造反,就算再骁勇善战,也会被天下群起而攻之,受万人唾弃。
而这些,颜钰不知道吗?西州军不知道吗?他们知道,但就算九死一生,骂名滚滚,他们也要造反。
既然这样,那就趁此次机会,彻底铲除陆朗和西州军,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只要陆朗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和他争萧宝姝了,就算萧宝姝的魂魄如今不知去向,没关系,他可以继续找,十年找不到,他就找二十年,二十年找不到,他就找三十年,他就不信,倾全国之力,他还找不到萧宝姝。
梁珩想着,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梁珩不悦道:“为何停车?”
车外侍卫答道:“殿下,有一女子,当街拦路。”
“既然拦路,赶走便是。”
侍卫诺诺道:“殿下……属下不敢。”
不敢?梁珩愠怒,他掀开车帘,想知道这拦路的女子,是何方神圣,竟然让侍卫不敢赶走,他见到那女子身穿一袭鹅黄衣裙,戴着帷帽,身影翩翩,扶柳细腰,宛若神女下凡来。
梁珩刚要开口呵斥,忽见那女子拨开帷幔垂下的面纱,轻纱中,她的面容若隐若现,眉如远黛,目如点漆,倾国倾城,不外如是。
梁珩一怔:“你是……宝姝?”
◉ 第 113 章
但他又突然想到, 萧宝姝早已跳河自尽,遗体也被烧成了灰烬,又哪来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不, 这世上,的确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就连声音,也和她一模一样,而这个人, 是他亲手缔造的。
梁珩皱起眉, 怒道:“不,你不是宝姝, 你是九姑娘。”
她是那个卑贱的宁安戏子, 那个被他换脸换成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九姑娘,那个被他派去西州做暗探潜伏在陆从风身边却一去不回的九姑娘。
那女子幽幽道:“是,我是九姑娘。”
就是那个以常乐之名, 假扮萧宝姝,留在陆从风身边, 性情疯癫的戏子, 她本是暗探, 却在和陆从风的相处中对他暗自倾心,她想借着自己的那张脸得到陆从风,却惊讶的发现陆从风身边的那位云七娘,就是萧宝姝借尸还魂, 她在确定陆从风对萧宝姝心意后明了自己再无一丝希望,于是大醉了七天七夜, 最终却决定成全陆萧二人, 并对二人和盘托出梁珩让她冒充萧宝姝, 伺机对付陆从风的阴谋,为陆从风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后,她便带着对陆从风的情意,远赴西域佛国,潇洒离去。
梁珩脸上划过一丝失望,他刚想冷冷质问九姑娘,为何去西州一去不回,是不是已经向陆从风透露了什么?未料九姑娘却又道:“但是,我也是萧宝姝。”
梁珩失声笑道:“你一个赝品,也配提萧宝姝三个字?”
九姑娘并未反驳,只是吟道:“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这首写在百年好合图上的诗,如今,到底是图已毁,诗已尽。”
她每说一句,梁珩神色就震惊一分,这是当初萧宝姝写在百年好合图上的诗,这九姑娘,如何会知晓?
难道她,真的是萧宝姝?-
梁珩将九姑娘带回了太子府,她气质谈吐,无一不像萧宝姝,就连走路的样子也一模一样,只是梁珩隐隐之间,总觉得她还是有一丝陌生感。
九姑娘讥嘲地弯起嘴角,连讥嘲的神情,都和萧宝姝一模一样,她坐于一张古琴前,随手拨弄琴弦,弹的,却是以前经常和梁珩合奏的那曲春江花月夜,琴音如流水般从她指尖淙淙流淌,就和当初萧宝姝弹奏时一样精妙绝伦,梁珩恍惚间,就好像看到了当初和自己琴箫合奏时的萧宝姝。
一曲弹罢,九姑娘抬眸,嘲讽道:“怎么?你还怀疑我不是萧宝姝?”
如果说之前梁珩对九姑娘是不是萧宝姝还有五分怀疑,但这曲春江花月夜弹完后,他已经只有两分怀疑了,萧宝姝弹这首曲子的时候,向来喜欢在原曲谱上多加几个颤音,而九姑娘弹时,也一模一样,梁珩就在对萧宝姝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有对这个九姑娘的两分怀疑这两种情绪中拉扯,他问:“你既然是萧宝姝,又怎么跑到九姑娘的身上去了?”
九姑娘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当日,玉琢要杀我,白绫环颈之下,我魂魄离体,在外飘零多时,却刚好碰到九姑娘遇到歹人劫财,被一剑穿胸,抛尸荒野,我魂魄便附在了她体内,重新苏醒了过来。”
她说着,慢慢扒开衣襟,露出剑伤:“如若不信,你一看便知。”
那剑伤是新伤,甚是狰狞,梁珩愣了一愣,他不由道:“那歹人为何要劫她财物?她一个戏子,哪有那么多银两?”
九姑娘笑道:“你怎知她身无长物?她也未曾告诉过你,她曾经假扮萧宝姝,潜伏在陆从风身边,但事情败露后,就仓皇卷走将军府银两,逃之夭夭。”
梁珩又道:“宝姝恨我入骨,她既然借尸还魂附在九姑娘身上,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回来?”
九姑娘瞪着他,半晌,道:“你若不是抓了表哥,我决计不会愿意回来。”
从她口中听到“表哥”二字,虽然梁珩现在对她仍然有两分怀疑,但是却依旧妒火攻心,他来回踱了几步,又冷冷道:“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萧宝姝,说不准是你瞧他俊俏,在西州就看上他了,如今又为了救陆从风,故意编造谎言,说什么萧宝姝还魂在你身上。”
九姑娘瞪了他,片刻后,忽苦笑一声:“喜欢你,却不能喜欢你,想见你,却不能见你,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梁珩惊愕,这句话,乃是六年前,他在皇宫家宴后,半醉半醒之间,和萧宝姝吐露出的真心话,他还告诉她,“我梁珩,只喜欢萧宝姝一人”,那日芙蓉帐内,暖度春宵,两人度过了一段你侬我侬的日子,只是萧宝姝因为害羞,再未提过那天晚上的事了,而那夜两人的私语,也成了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秘密。
梁珩步步走到九姑娘面前:“你……真的是宝姝?”
九姑娘颔首。
她是萧宝姝,她没有魂飞魄散,她仍然存在于这个世上。
梁珩心中激动万分,他抱住萧宝姝,眼眶发红:“宝姝,你真的是宝姝,你又回到我身边了,我向你发誓,从今之后,不会再发生玉琢那种事情了,我已经处置了她,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绝对不会……”-
只是,萧宝姝虽然回来了,但是却对梁珩十分冷淡,梁珩为了讨她欢心,特地去市集中搜罗她喜欢的小玩意,比如走马灯,泥人之类,以前萧宝姝最喜欢这些东西的,但这次她看到精巧的走马灯时,却兴致缺缺,梁珩问道:“你不喜欢这个吗?我让人再去买个新的。”
萧宝姝阻止:“你买再多,我也不会喜欢的。”
梁珩脸色一变,他知道萧宝姝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他不想听,可萧宝姝偏偏要说,她说道:“只要你放了表哥,我可以以后永远呆在你身边。”
梁珩动怒:“你要我放了陆从风?简直是痴心妄想,他犯的是谋逆大罪,我如何能放他?”
萧宝姝冷笑:“他谋没谋逆,你最是清楚。”
梁珩语塞,他顿了顿,道:“宝姝,你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边,我们不要再因为无关紧要的人争吵了。”
萧宝姝并没有理睬他,只是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西州军要造反,西州军若真要造反,哼,我看你一时之间,也不会杀陆从风。”
萧宝姝向来聪慧,她说的的确不错,梁珩一时之间,是杀不得陆从风,否则激怒了西州军,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他冷冷道:“我就算杀不得他,我也不会放他,你想和他双宿双栖,做梦吧。”
萧宝姝气结,她咬着唇,瞪着梁珩,片刻后,忽道:“好,你不放他,那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放了云七娘,让云七娘进大理寺去照顾他。”
梁珩愣了一愣,事实上,当萧宝姝还魂到九姑娘身上后,他就数次对云七娘动了杀机,既然萧宝姝还魂到了其他人身上,那何必还要留着云七娘呢?
萧宝姝道:“我知道你想杀了云七娘,但是杀不杀她,对你无关紧要,如今表哥并不知道云七娘不是我,他在狱中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无人照料,我心如刀割。”萧宝姝说到这里,眼中已经泪花点点:“我既然没有办法亲自去照料他,那就让云七娘去照顾他,如果他真的无法逃脱厄运,那临死前,让他能以为和我死在了一起,对他来说,也是桩幸事。”
梁珩脸色阴沉,他心中愠怒,又夹杂了几分嫉妒,的确,陆从风并不知道云七娘的魂魄已经回到她自己躯体,现在的云七娘,就真的只是云七娘,而不是萧宝姝,可是,他仍然不愿意将这一点怜悯施舍给陆从风,他讨厌陆从风,是他抢走了萧宝姝,他恨不得他马上死。
萧宝姝看出梁珩心中所想,她苦笑一声:“你连一点假象都不愿意施舍,梁珩,你真是狼心狗肺,也罢,反正表哥如果死在了狱中,我也不会独活,就算你万分防范,你能防得住一个心存死志的人吗?”
她这话倒是吓到了梁珩,萧宝姝个性刚烈,倒是真能做出寻死这种事,可他才刚刚寻回她,不能让她马上就失去希望,而云七娘,一个弱质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去守卫森严的大理寺,去了就去了,反正时机一到,他就杀了她便是,梁珩咬牙,他思忖片刻,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 第 114 章
云七娘自然是不愿意去大理寺服侍陆从风的, 她哭哭啼啼道:“那陆从风不是被我毒死了吗?我如何能去服侍一个鬼魂?”
梁珩见不得她这副哭啼软弱的样子,他现在根本不会将这个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懦弱少女和萧宝姝联系起来,他冷冷道:“你放心, 孤给你的毒酒,并不致命,陆朗还没有死。”
“没死?不致命?”云七娘瞪大眼睛,她抹了把眼泪:“那为什么还要我送毒酒给他呢?”
这自然是梁珩为了试探她到底是不是萧宝姝了,但是她居然能为了自己活命, 将毒酒送给陆从风喝, 所以她断然不会是萧宝姝了。
梁珩定是不会告诉云七娘这只是一场试探了,他只是不耐烦道:“你到底去不去?”
云七娘赶忙摇头:“我不去……我送了毒酒给他, 他肯定恨死我, 万一他杀了我怎么办……”
梁珩冷笑:“他才不会杀你呢,他还以为你是萧宝姝呢,萧宝姝对他做任何事情, 他都可以原谅,所以, 你只要继续假装是萧宝姝, 就能保住性命。”
云七娘还是哭哭啼啼摇头:“我不去, 万一他识破了呢……”
梁珩再无耐心,他道:“你若不去,孤现在就杀了你。”
他一字一句说罢,云七娘都吓得不敢哭了, 她收住眼泪,哆嗦道:“我……我去……我去。”-
云七娘战战兢兢就去了大理寺, 梁珩派人跟着她, 探子和梁珩回禀, 说云七娘从踏进大理寺开始就一直在哭,想必是吓坏了,这倒符合她一贯的性格,也在梁珩意料之中。
大理寺的监牢内,阴森黑暗,血腥味、腐臭味扑鼻而来,探子口中一直在哭的云七娘,此刻正在抽泣,她瞥了眼监牢铁门,铁门的小孔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她回过头,然后一边抽泣,一边取出带来的伤药,陆从风靠在墙上,半昏半醒,都没有察觉到她进来了,他的境况显然十分不好。
云七娘拿着伤药,就开始为他清理创面,药粉洒在创面上,剧烈的疼痛让陆从风渐渐清醒过来,他见到云七娘,显然是吃了一惊,但云七娘却拉住他的手,她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然后她在他手上写着:“我,是,宝,姝。”
是的,她是萧宝姝。
根本没有什么萧宝姝的魂魄离体,也根本没有什么云七娘的魂魄回来,她仍旧是萧宝姝。
当日梁珩在狱中,刑囚陆从风,逼迫萧宝姝承认自己借了云七娘的身体还魂,并告诉她他将以谋逆之罪处死陆从风,眼见陆从风危在旦夕,可萧宝姝却被困在太子府中无法相救,萧宝姝心急如焚,便想出一条脱身之计。
这计策,第一步就是激怒玉琢,诱使她对自己下杀手,玉琢果然因为嫉恨之情,下令勒死她,如果梁珩再迟来一点,只怕她真的会被玉琢活活勒死。
她那时已经想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若玉琢真杀了她,大不了她就和表哥共赴黄泉罢了。
还好梁珩来的够及时,她只是被勒晕,并没有死,朦朦胧胧中,她听到梁珩跪在她身旁,喃喃说着:“那日宁安诗会,动了心的,不止你一个人……这些年,我日思夜悔,终于换得你回来,但是,你却又离我而去,纵然我身为太子之尊,能手握无边江山,这一生,又有何意趣?”
他还对她说:“若你能够回来,我愿舍去我的性命,永堕阿鼻地狱,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都愿意舍弃……”
不,她才不愿管他此生能不能再有意趣,她也不愿管他是会堕阿鼻地狱,还是会永世不得超生,还有他是不是在宁安诗会就对她动了心,她都不想管,她只想救陆从风,只想救那个和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表哥陆从风。
为此,她不惜以自身性命为饵,引玉琢杀她,诱梁珩踏入这个局。
弄玉轩内,尸身血海,梁珩暴怒之下,杀了玉琢和所有人,为了让萧宝姝能够醒来,他不惜亲上东玄山,跪了三天三夜,但等回的只是云七娘,而不是萧宝姝。
他以为萧宝姝的魂魄烟消云散,却不知,那所谓重生的云七娘,内里的三魂七魄,仍旧是萧宝姝。
萧宝姝装作软弱爱哭的云七娘,习惯性格,她一一都更改,但是梁珩疑心不消,他觉得她是萧宝姝,她在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在骗他,于是他带她去祖父墓前,威逼她要将她祖父挫骨扬灰,只为了逼她承认自己就是萧宝姝。
萧宝姝虽然心如刀割,但却仍然没有承认,她只能一遍一遍在心中和祖父告罪,若她此时承认了,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了,祖父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会原谅她的。
幸好,临川公主及时赶到,这才阻止了梁珩。
只是梁珩仍然不甘心,他又逼迫萧宝姝毒杀陆从风,若萧宝姝不愿意将毒酒送给陆从风喝,那便泄露了她真实身份,萧宝姝只能赌,她赌梁珩不会在此刻让陆从风死,西州未平,颜钰诸将未除,陆从风现在还不能死,她想,若她赌错了,那她便跟着陆从风一起死吧。
还好,她赌对了,毒酒,是假的。
气急败坏的梁珩终于相信了她不是萧宝姝,他差点杀了她,但又因为顾虑萧宝姝的魂魄也许还会归来,还是没有杀她,此刻,远在西域佛国的常乐,也赶到了。
梁珩断然不会想到,常乐的所谓萧宝姝的魂魄还魂在她身上的话,全部都是谎言,常乐就是常乐,她之所以能够弹萧宝姝的曲子,能够和萧宝姝的习性一样,都是因为她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在离开西州之前,她刻意观察了萧宝姝的举止,又观察了她弹琴的方式,这才学的惟妙惟肖。
包括让梁珩认定常乐是萧宝姝的那句私房话,是因为常乐离开西州前,曾询问萧宝姝,希望萧宝姝能将她和梁珩之间的事情,事无巨细,包括房事,都告诉她。
常乐对萧宝姝说道:“陆将军忠义守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但是君子往往是斗不过小人的,梁珩此人,阴狠毒辣,无所不用其极,若有朝一日陆将军陷在他手,或许我可以扮作于你,缓颊一二。”
萧宝姝虽因为陆从风在西州威望过盛,时常担心,但也不想好不容易脱身的常乐重回泥潭,她婉言谢绝,说让常乐好好在西域佛国生活,她和陆从风的事情,就不必挂心了。
常乐急了,说道:“你就算不告诉我,等有朝一日陆将军出事,我照样会去救他,到时候我若扮成你,梁珩认出我来,害了我性命,这可要算在你头上。”
萧宝姝仍然好言相劝:“你何必非要赔上自己性命呢?好好活着不好吗?”
常乐苦笑摇头:“我一生飘零,孤苦无依,唯有陆将军,不嫌弃我出身低贱,也不嫌弃我是个暗探,他真真正正将我当成一个人,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将我当成一个人过,而不是当成一具满足他欲望的身体,陆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爱慕他,今生既不能在他身旁服侍,那若能为他而死,也是一桩幸事。”
“可表哥他定然不希望你如此……”
常乐坦然道:“士为知己者死,豫让杀赵襄子,也并非智伯所愿,一切皆为常乐一人所愿,萧姑娘,你不必再劝了。”
萧宝姝无奈,只好答应了常乐,她却在内心祈求,希望事情不会到达这种地步,希望告诉常乐的私隐不会让她用到,但却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
她答应常乐所求后,将与梁珩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芙蓉帐内窃窃私语都告诉了常乐,梁珩以为,两人的闺房之语,萧宝姝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所以相信了知晓这些的常乐,是萧宝姝还魂而来,但他却不知道,早在六年前,萧宝姝知晓他的欺骗后,他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和敝履无异,就算是房事,也没什么不好对他人提的,不过是被一个负心薄幸之徒欺骗,失了身,失了心罢了,难道还要因为那一点贞洁之念,对这些事羞于启齿吗?
所以萧宝姝事无巨细告诉了常乐,而远赴佛国的常乐,在得知陆从风出事后,也第一时间赶到了京城。
她到京城后,马上就联络上了临川公主,而从临川公主的口中,她也得知了,梁珩带萧宝姝去毁萧太傅的陵墓,而萧宝姝,似乎有点不对劲,梁珩似乎在逼迫她承认自己是萧宝姝,而不是云七娘。
常乐马上就想到,萧宝姝应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在装作她不是萧宝姝,而是云七娘,既然如此,那她从萧宝姝那里问到的一切,学到的一切,应该能派上用场了-
大理寺的监牢,萧宝姝在默默流泪,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伤感,也许梁珩很快就会发现太子府的常乐,其实是在假扮萧宝姝,那时常乐命运如何,可想而知,常乐在用自己的性命给她和陆从风争取时间,所以她要快,她要尽快带陆从风出大理寺。
◉ 第 115 章
深夜。
监视萧宝姝的探子已经不耐烦, 回去禀报梁珩去了,大理寺的监牢里寂静无声,萧宝姝的眼泪滴到陆从风的手心, 她低声呢喃解释:“表哥……我是宝姝,我之前送毒酒给你……”
未料陆从风却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你……”
“无论你身在何方,我都能认得你。”陆从风道。
因为认出了萧宝姝,所以在她送毒酒给自己的时候, 依然毫不犹豫地喝下, 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她的手中,他知道, 宝姝做这一切, 都是有缘由的,他只需要配合即可。
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无条件地相信萧宝姝。
不管她的容貌是萧宝姝, 还是云七娘,只要见到她, 他都能认出她, 在桑州如此, 在京城也是如此。
因为那是和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啊。
萧宝姝抽泣起来,她仍旧因自己被迫送毒酒给陆从风觉得难过:“我那时候,真的很害怕……”
“不要怕, 我不是没有死吗?”
“你还说……要不是梁珩不想在这时候杀你,你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陆从风微微一笑, 他问:“所以,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 你要给我毒酒?”
萧宝姝靠在陆从风怀中,一五一十,小声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陆从风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常乐,她会有事吗?”
“我不知道。”萧宝姝摇头:“她向来机敏,也许能够逃脱。”
陆从风黯然:“因我一人,连累西州军反叛,常乐身陷险境,我情何以堪?”
“这并非是你过错。”萧宝姝安慰他:“如果梁珩和圣上不对你下手,西州军也不会反,常乐也不会从佛国回来,所以说到底,是他二人疑心太重。”
陆从风苦笑,他这些时日在狱中受尽磋磨,身上遍体鳞伤,心中郁结之气,更是难解,他喃喃道:“我不想让天下大乱,西州军成为叛军,所以才屡次拒绝五皇子的拉拢,没想到因我厚葬连晔,被圣上猜忌,哐啷入狱,五十万西州军,竟然为我一人,掀起叛乱,如今天下已乱,就算我身死族灭,只怕他们也在劫难逃。”
他此生最重一个“义”字,因这个“义”字,虽然对梁珩痛恨入骨,但也不愿挟西州军逼宫,废梁珩太子之位,只因他与西州军情同兄弟,在他心中,西州军都是浴血奋战击败北戎的功臣,怎么能因他个人恩怨就将西州军卷入废储之事,英名尽丧呢?却未想到,梁珩抢先一步,借连晔一事污蔑他谋反,将他下狱,西州军闻讯愤然起兵,终究成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但若时光倒流,他仍然会厚葬连晔,连晔不是大梁的叛徒,他只是被卷入宫廷阴谋的戍边将领,他不应受到那种待遇,所以对于自己做的一切,陆从风从未后悔。
陆从风郁郁之下,牵动身上伤口,不由疼的倒吸一口冷气,萧宝姝一慌,她问:“是伤口又裂开了吗?”
陆从风摇头,萧宝姝知道他身上的伤,远没有他心中的伤来的疼痛,他在内疚,也在自责,自责自己让西州军成了叛军,自责因为他一人,而让西州军的父母妻儿有可能会遭受杀身之祸。
萧宝姝轻声道:“表哥,士为知己者死,你不后悔厚葬连晔,颜钰等人,也不会后悔为你起兵反叛,你以至诚之心,对待西州军,他们也愿意为你肝脑涂地,假若你死在了大理寺中,西州军群龙无首不说,颜钰等人,必遭屠戮,所以你不能死,如今事态,只有你才能力挽狂澜。”
她所说的,陆从风何尝不知,自从颜钰和西州军杀皇帝监军,举兵反叛,事情就已经是个死结了,皇帝疑心深重,根本不会放过颜钰和西州军,只怕他们会落得和连晔父子一样的下场。
陆从风道:“几日前,梁珩曾让我给西州军写劝降文书。”
萧宝姝有些紧张,这的确是梁珩的作风,既然西州军是为陆从风反叛的,那让陆从风写劝降文书,如果陆从风不写,那就是有意纵容,掀起兵戈,如果他写了,就是背弃西州军,真是一招好算盘,萧宝姝不由问:“表哥,那你写了吗?”
陆从风摇头:“没有。”
他虽不想让西州军成为叛军,但如今西州军已叛,事实无法改变,他再写招降文书,就算西州军降了,又有什么好下场呢?
萧宝姝道:“不写是对的,为今之计,只有你逃出去,回到西州,才有和圣上谈判的筹码。”
陆从风点头,既然已成事实,那再在这里黯然神伤,也没有什么作用了,萧宝姝一来,和他互诉衷肠,知道她逃离了梁珩掌控后,他也略微安心了点,于是道:“宝姝,你说得对,我不能死在这里,否则,西州军和常乐,就真的断无生机了。”
萧宝姝见他终于又振作了起来,她也心中高兴,是的,表哥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消沉的人,她说道:“表哥,颜钰心思缜密,我猜她一定已经派人秘密潜入京城,准备营救你了,你身上有没有可以和他们联络的信物?”
陆从风摇了摇头:“我身上所有物件,都被搜走了,并没有和他们联络的信物。”
“那可如何是好?”萧宝姝有些焦急,颜钰认得她,可是颜钰派来的西州军不一定认识她啊。
陆从风忽撕下自己一块衣襟,他动作一大,伤口又裂了开来,他忍痛蘸着伤口上的鲜血,写下“见字如见吾”五个字,又在上面写下“陆朗”二字,递给萧宝姝:“有我的手书,他们应能认得你。”
萧宝姝点头,她细心将这血书藏好,陆从风又问:“可是,你怎么能出大理寺?”
萧宝姝一笑:“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翌日,萧宝姝便借口说带来的伤药用完了,要出去买。
梁珩派来监视她的探子不耐烦,说差人送来便是了,萧宝姝却道:“这些伤药,我要亲自去药铺抓了才放心。”
探子还是不愿意,萧宝姝便红了眼眶:“殿下说了,让我好好照料陆将军,如果他死了,我自然是活不下去,你们也难逃其咎。”
探子面面相觑,是的,西州军反叛,陆从风现在可不能死,他们想去请示梁珩意见,但派去的人只说梁珩整日和府中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呆在一起,听说那女子长相极美,和以前的太子妃长得一模一样,梁珩现在根本无暇管其他事,更别提这种小事了,探子咬咬牙,便准备和萧宝姝一起出大理寺抓药。
一路上,他们盯萧宝姝盯的很紧,萧宝姝磨磨蹭蹭,进了几家药铺,都借口药材不全,等招招摇摇走遍了大半个宁安城,才走进了一家药铺抓药。
两个探子都嫌累,于是坐在药铺外面的茶馆喝着凉茶,歇息起来,药铺里面,药铺老板低着头,在帮萧宝姝研药,他不咸不淡说道:“你这伤药分量要的这么多,看来那病人伤势很重啊。”
萧宝姝点头:“遍体鳞伤,体无完肤,能不重吗?”
药铺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是犯了什么罪搞成这样?”
“谋逆之罪。”萧宝姝道。
药铺老板捣药的手顿了顿,他面色不悦:“谋逆之罪是要诛九族的,还轮的到你来抓药给他治伤吗?小小年纪,满口谎话。”
萧宝姝笑了一笑:“自然是因为他如今还不能死,所以才轮得到我出来给他抓药治伤。”
药铺老板脸颊肌肉跳动了下:“你说的这人,到底是谁?”
萧宝姝望了望左右,确定无人,才从怀中掏出陆从风血书,展开给那药铺老板看了看。
那老板大惊失色:“你是陆将军的人?”
萧宝姝又将血书收起来:“不错。”
陆从风交友广阔,京城之中,贩夫走卒,屠狗打铁之辈,都是他的朋友,萧宝姝在六年前,就知道他在京城,还认识一家安林药铺的老板,她曾听他提过,这老板名叫林五,侠肝义胆,是一个值得结交之人,陆从风这次回京城,还去找他喝过酒,所以她这次出来,先想到的,就是这药铺老板。
林五显然很是激动,他低声问道:“陆将军如今怎么样了?”
萧宝姝黯然道:“你看我配的这些伤药,就知道他如今状况了。”
林五愤怒不已,他一拳砸到柜台上:“陆将军为大梁出生入死,就换来这种结局。”
萧宝姝嘘了声,她看了看左右:“我不能在这里呆太长时间,我只想知道,现在京城中,有没有可以救陆将军的人?”
林五道:“我去见过临川公主,只是她被困在公主府,又没有兵马,是没有办法救出爱子的,不过,我联络了京中一些朋友,大家都愿意为了陆将军而死。”
萧宝姝点了点头:“我猜除了你们,西州军应该也有一些人已经潜入京中,若要找他们,去大理寺旁边找就行了,他们定然日日在那徘徊,林老板愿意的话,能否帮忙联络?”
林五一口答应:“这包在我身上。”
◉ 第 116 章
果然如同萧宝姝所料, 颜钰秘密派了一些西州军潜入京城,只是京城现在风声紧,为了避人耳目, 只有二十人混了进来,他们日日就在大理寺旁边徘徊,指望着能够救出陆从风,只是大理寺守卫森严,纵然他们每个人都身经百战, 有万夫莫敌之勇, 也没办法从大理寺将陆从风救出来。
还好,林五来了, 他还带来了陆从风的血书, 这些西州军见到陆从风血书,一个个都激动不已:“将军还活着,太好了, 不过这血书,是怎么传出来的?”
林五道:“这血书是云姑娘给我的, 她仅凭陆将军提过我几次, 就对我极为信任, 还将血书托付给我,她这般信我,我自然也不能辜负她。”
一个西州军道:“将军为人,也是这般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云姑娘是他爱侣, 自然也就随他性子。”
林五点头:“既然如此, 我们就商议商议, 怎么救出将军吧。”-
萧宝姝找林五倒真是找对了,这人虽是个文绉绉开药铺的人,但是胆识勇气,都是一等一的,他六年前也本想随陆从风去西州,只是家中还有八十岁老娘奉养,也就没去了,如今他母亲已去世,他更加毫无牵挂,尽心尽力为陆从风筹谋了。
除了这二十西州军,林五还找到了京城中陆从风的朋友,陆从风本就喜欢结交贩夫走卒之人,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些人是最重义气的,他们根本不信陆从风会谋反,反而认定陆从风是因为功高盖主,被皇帝陷害,于是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就算拼了身家性命,也要救出陆从风。
林五便暗暗在京中整合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一行人商议之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劫狱-
两日后的深夜,京城各地,都遍燃大火,甚至皇宫附近都被人纵火,戍守京城的卫队都倾巢出动去救火,连大理寺的看守都被拉走不少,整个京城,一片兵荒马乱。
大理寺的监牢中,陆从风和萧宝姝却浑然不知,萧宝姝细心给陆从风上完药,帮他穿好衣服,她眼眶发红,咬牙道:“梁珩下手实在太狠了,就算他再怎么恨你,你母亲好歹也是他姑姑,他简直不是人。”
陆从风安慰她道:“皇家向来没什么亲情可言,何况我还是他表亲。”他皱眉:“我如今,最担心的,就是母亲了。”
萧宝姝犹豫了下,道:“我今日跟那些看守打探,他们说,舅母几日前就被圣上召进皇宫,至今未出。”
陆从风叹了口气:“名为召见,实为软禁,西州军谋反,圣上他这是不放心,想要再握个人质在手里。”
萧宝姝咬了咬唇,说道:“表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舅母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子,他应该不会伤害她性命的。”
话虽如此,但是她自己都没有底,皇帝为了夺位,兄弟都杀了个干净,甚至干出了弑父的事情,那他,真的会放过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子吗?
两人都不说话了,忽然间,喧嚣阵阵,萧宝姝惊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二人侧耳倾听,只听囚室外,均是刀剑兵戈的声音,还不断传出狱卒的惨叫声,陆从风道:“有人劫狱。”
萧宝姝喜上眉梢:“定是林五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有几个西州军一路杀了过来,砍断囚室外的锁链,踹开铁门,他们一见到满身伤痕的陆从风时,先是一惊,然后个个哽咽出声,单膝跪下道:“将军,是属下来迟了,让将军白受许多苦楚。”
萧宝姝搀扶着陆从风站了起来,她忙道:“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快走!”-
京中燃起大火的时候,梁珩正在与常乐对酌,他说道:“难得你会主动邀我来这弄玉轩。”
常乐学着萧宝姝清清冷冷的样子,她冷冷一笑:“我只是想问你,到底准备将我表哥怎么样。”
梁珩饮了一杯酒:“谋逆之罪,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常乐道:“既然如此,那他死后,我也就跟着他去了。”
梁珩并未说话,事实上,他与常乐相处几天后,已从一开始的深信不疑,到越发起疑,她虽口口声声说是萧宝姝还魂而来,但是梁珩却并未在她身上找到熟悉的感觉,这与当初云七娘不同,当初云七娘虽然面貌与萧宝姝完全不同,可他一见到云七娘,就总不由自主地想到萧宝姝,但是常乐出现后,他却并未如此。
只是常乐会弹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琴声,爱好习惯,都和萧宝姝一模一样,并且和他说了一些只有萧宝姝和他才知道的闺房密语,他才深信不疑了常乐,但几日相处下来,却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梁珩放下酒杯,突然对常乐说道:“宝姝,不要再提陆朗了,孤不想听,孤想和你对弈一局。”
萧宝姝的棋艺,向来是和梁珩不分伯仲的,而常乐从未学过棋,就算短时间突击,也达不到和梁珩一样的水平,这不像弹琴,模仿萧宝姝只弹奏一首曲子就行了,所以,如果常乐和梁珩对弈,定然会露出破绽。
常乐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她冷笑道:“我可不想与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对弈。”
梁珩默然,他忽道:“你就真的那么喜欢陆朗吗?”
常乐道:“是,我喜欢他,就算为他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但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明明是孤。”
常乐讥嘲道:“你配和陆朗比吗?至少陆朗不会因为仇恨,放任我被夹断手指,灌哑喉咙,他更加不会亲手将妻子送上妓船……”
“不要提这些事!”梁珩蓦然站起,他极力想忘记自己曾经对萧宝姝的伤害,仿佛他忘记了,这些事情就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和萧宝姝就能重新在一起了,可是现在常乐又提了,而且是用着萧宝姝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说着这件事,就如同萧宝姝在控诉着他的薄情一番,这让他心中郁结之气难解,常乐只是冷笑,梁珩平复着情绪,才缓缓坐下,看着那张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脸,说道:“宝姝,以前的事,是孤不对,杀母之仇,孤也不想报了,孤如今只想和你重新在一起,宝姝,忘了吧,求你忘了吧。”
但是常乐却用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声音尖锐道:“忘?没有哪一个女人,会原谅自己的丈夫亲手将她送上妓船,殿下想忘,但萧宝姝一辈子也忘不了。”
“你!”梁珩十分恼怒,他郁结之下,又不敢伤害萧宝姝,于是自顾自一杯杯灌着酒,很快他就有些醉意了,醉眼朦胧中,他喃喃道:“是,是孤亲手将你送上了妓船,但是这六年来,孤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孤也想着,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孤绝不会如此伤害你,可时光如何又能够倒流呢?宝姝,你我之间,难道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常乐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梁珩忽苦笑了声,他说了声:“罢了”,然后便喝下几杯酒,很快他就趴在桌上,醉的不省人事。
常乐看着大醉的梁珩,眼神漠然。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侍卫一直喊着“殿下”,似乎很是焦急。
常乐过去开门,问:“怎么了?”
侍卫见是她,有些局促:“娘娘,属下有要事要禀报殿下。”
常乐道:“殿下歇息了,你告诉我便是。”
“可这……”
“不想说,那便不要说了。”常乐说罢就准备关门,侍卫急切道:“请娘娘代为禀报,就说京中四处,都燃起大火,只怕这火情不太寻常。”
“知道了。”常乐点点头,然后便关起了门,走到梁珩身边。
她推了推梁珩,梁珩还有没有反应,看起来真的醉的很是厉害。
常乐悄悄从袖中拿出早已藏好的匕首,然后靠近梁珩,她手心都在冒汗,只要这一匕首下去,梁珩就会死于非命。
不过,假若梁珩死于非命,那她自然也逃脱不了。
可常乐早已把生死抛掷云外,何况,梁珩已经愈来愈怀疑她了,他迟早会知道自己不是萧宝姝的,与其那时候死,倒不如现在死的有价值一点。
常乐抓住匕首,就准备将匕首刺向梁珩。
但明明大醉的梁珩,却忽然清醒了过来,他抓住常乐的手腕,一推,便将她推倒在地。
他眼神森寒,神情清明的压根就不像喝醉的样子,常乐恍然:“你是在装醉?”
梁珩颔首:“不错,区区一壶酒,怎么能让孤大醉?”
这时几个侍卫听到动静,急急推门进来,见到这情景,顿时都吓了一跳,这位和太子妃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是想行刺?
不过那些侍卫还是记着要事,于是跪下向梁珩禀报:“殿下,京城四处燃起大火,似乎是有人有意纵火,京兆尹、卫军营都乱成了一团。”
梁珩蓦然想到什么:“快派人去大理寺查看。”
“是。”
“来不及了。”被梁珩推倒在地的常乐忽然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陆将军走了,你是阻挡不了的。”
梁珩大怒:“这一切,都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不,你不是萧宝姝,你是谁?”
常乐似笑非笑:“我是何人,殿下还不清楚吗?”
“你是九姑娘?”
常乐颔首,她嗤笑道:“我当然是九姑娘,被你换脸换成萧宝姝的九姑娘,而你心心念念的萧宝姝,其实还是云七娘,这次是你,亲手将她送到大理寺,送回到陆朗身边,呵,可笑你太子殿下自负聪明,没想到会被两个女人耍的团团转吧。”
“贱货!”梁珩咬牙切齿:“你对孤说的那些闺房密语,你是如何知道的?”
常乐无所谓地耸耸肩:“自然是萧宝姝告诉我的。”
“她连这些都告诉你了?”
“你以为这些密语,是你和她的回忆,这些浓情往事,她是断断不会告诉其他人的,那你就错了,对于她来说,这些回忆,都如同敝履,为了陆朗,她随时可弃,你也不会想到,我和她在西州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她就将这些密语和盘托出了吧?当时她说起来的神情,可是十分恶心呢。”
常乐的话,简直是杀人诛心,梁珩都快气疯了,他抽出剑,指向常乐:“贱货!”
“对,我这个戏子,在你眼里,就是下九流的贱货,根本不算个人,不过,就连我这个贱货,都倾慕的也是陆朗,而根本看不起你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太子呢。”常乐咯咯一笑:“你永远,永远都比不上陆从风。”
梁珩气极之下,就准备一剑劈下,但看到常乐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脸时,他又突然下不了手了,这张脸,他是花了好大功夫,才让西域游医将它换成功,这是萧宝姝的脸,那眉眼,都是萧宝姝的影子,这张脸,曾和他花前月下,焚香煮茶,常乐这贱人固然死不足惜,可杀了常乐,没了这张脸,他还能从哪里去回忆和萧宝姝的那些美好?
梁珩略微犹豫,常乐却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她讥嘲道:“殿下看来是舍不得我这张脸,但这张脸,不是我的,我是常乐,我不是萧宝姝,常乐不属于你,萧宝姝也不会属于你!”
说罢,她忽然举起匕首,划向自己的脸,片刻间,那张脸鲜血淋漓,毁于一旦。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梁珩眼睁睁地看着常乐毁了自己容貌,毁了那张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脸,那张他费尽多年心血,遍寻名医,才将她换得的一模一样的脸。
梁珩怒不可赦:“你!”
他要杀了这个戏子,这个贱货!
但常乐却并没有给他机会,她毅然用匕首自刎,血溅三尺,死在了梁珩面前。
梁珩看着她血肉模糊不能分辨的脸,萧宝姝的眉眼,没了,全部没了,他气得哆嗦,骂道:“贱人!这个贱人!”
侍卫跪了一地,不敢出声,梁珩指着常乐:“把这贱货尸首给孤拖去喂狗!”
侍卫将常乐尸首拖出,梁珩气得眼前发黑了好一阵,才想起大理寺的事,于是立刻道:“其余人等,随孤去大理寺!”
◉ 第 117 章
林五带着陆从风萧宝姝, 一行人且战且退,已经退到京城城门。
城门处,城门已经关闭, 而卫军营已经追了过来,卫军营是皇帝嫡系,负责守卫京师,领头的将领执刀喝道:“陆朗,你竟敢越狱, 若不束手就擒, 休怪卫军营无情了!”
林五一行人此时已经折损一半,余下的, 也都身上带伤, 陆从风更是受伤颇重,要靠萧宝姝扶着才能勉强站立,那卫军营领头将领见状, 便想立下头功,先擒住陆从风, 于是指挥众人冲锋, 自己则骑着马, 手执大刀,向陆从风方向奔来。
萧宝姝扶住陆从风,焦急道:“表哥,我们快撤!”
兵荒马乱, 陆从风耳边杀声阵阵,这却似乎让他重回西州的时光, 他忽哈哈大笑, 对林五道:“林五, 你尚未见过我上阵杀敌吧?”
林五心领神会,他将手中□□抛向陆从风,喊道:“愿意一见!”
陆从风接住□□,萧宝姝唬的心神俱烈:“表哥,你身上还有伤,不要胡来……”
陆从风却将她推向林五身后,笑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他手执□□站立,面前就是已经纵马越来的卫军营将领,那将领仗着马匹精壮,拿着大刀,就向陆从风肩上砍去。
陆从风虽被刑讯的遍体鳞伤,但他在战场多年,一身本事,都是尸山血海中练出来的,他曾身中三箭,仍然纵马一枪挑落北戎漠北王,其骁勇善战,世间无人可敌,更别提这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卫军营将领了。
陆从风大笑一声,就轻松避开大刀,然后□□如游龙般,穿胸而过,一枪便刺落了那领头将领,那将领惊愕倒下马匹,他临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连一招都敌不过身受重伤的陆从风。
在场西州军都兴奋不已,大声叫好,一只受伤的雄狮,那也是狮子,又怎么会被耗子打败?陆从风这定北大将军,还有他在西州无可匹敌的威望,都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那端坐皇位,只会阴谋算计,子弑父、弟杀兄的梁氏皇族,又怎么能和他相比?
陆从风翻身上了马匹,然后将林五身后的萧宝姝捞上马背,他对林五和其余人喝道:“抢马,出城门!”
“是,将军!”
众人纷纷杀敌抢马,一行人纵马狂奔向城门,前方城门紧闭,后有追兵,正当众人准备强行破门的时候,忽然门却开了。
原来是守门的守正开了城门,守正大声道:“陆将军,十年前,我妻子被宣平侯世子当街调戏,是你救了她,今日,我还了这份恩情。”
陆从风勒住马,道:“多谢,只是你开了城门,也逃不了罪责,不如随我一起走吧。”
那守正摇了摇头:“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开了城门,已是叛君了。”
说罢,他竟然横刀自刎了。
陆从风愕然,但他也理解那守正,他救了守正妻子,守正开城门,算是报恩,但是守正又一直接受的是忠君思想,开城门,又算背弃君王,进退两难,他便横刀自刎,既报了恩,也算尽了忠。
陆从风抿了抿唇,心中是五味杂陈,忠君报国,这何尝不是他的想法,可是自从连晔拿出遗诏,尽诉皇帝弑父夺位的真相,直到他因遗诏下狱,西州军起兵,一步步,推着他走向谋逆的道路,君不正,臣何往?
他身后萧宝姝安抚地搂住他的腰,低声道:“表哥,若日后我们能够生还,定好好报答这位守正大人的恩情。”
一句话倒是惊醒了陆从风,他挥鞭打马,对身后众人道:“走!出城门!”-
拼杀间,陆从风的队伍已经折损大半,数百人的队伍只剩下二十人了,一行人快马加鞭奔到京郊外,但马匹都因为劳累口吐白沫摔倒,林五急道:“陆将军,没了马,我们迟早会被追上。”
陆从风略一沉吟,说道:“我们若走官道,定然会被抓住,不如走小道。”
陆从风自幼在京城长大,对京城附近道路十分熟悉,他带着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决定从小道回西州。
只是走到离京郊五十里外,忽然马蹄声阵阵,陆从风和林五对视一眼,一行人都抽出刀剑,只见黄沙滚滚,一队穿着黑衣的男人纵马而来,对陆从风道:“陆将军,我家主人想请将军一叙。”
陆从风执剑问:“你家主人是谁?”
“主人说,将军一去便知。”
萧宝姝不放心,对陆从风道:“表哥,小心有诈。”
领头的黑衣人笑道:“云姑娘,如今太子殿下带着卫军营数万人,正在四处搜捕你们,你们觉得你们能逃得掉吗?”
萧宝姝一惊,梁珩竟然亲自出马了吗?她瞪着那些黑衣人:“所以你们是和太子一伙的?”
那黑衣人摇头:“如果我们是太子一伙的,现在来的就是卫军营了。”他又对陆从风道:“陆将军,你乃世间猛将,难道怕赴约吗?”
陆从风一笑:“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见见你家主人。”-
黑衣人带着陆从风等人,一路竟然来到了京郊的相国寺。
相国寺是国寺,香火鼎盛,就连皇帝都会每年亲自过来礼佛,达官贵人在此清修的,更是不计其数,萧宝姝扶着陆从风,两人都是暗暗心惊,这神秘人,到底是什么人?
相国寺后院,黑衣人带着陆从风和萧宝姝,来到一间雅致的禅房,禅房外面蝉声阵阵,大树遮天,黑衣人敲了下两下禅房的门,毕恭毕敬道:“主人,陆将军和云姑娘来了。”
陆从风和萧宝姝对视一眼,萧宝姝推开房门,扶着陆从风走进去,只见禅房内,一美貌女子笑吟吟地合上手上佛经,道:“陆将军,云姑娘,好久不见了。”
陆从风和萧宝姝一惊,原来这美貌女子,竟然就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沈晴。
陆从风来京城时,沈妃曾经三番四次想拉拢他,想借助西州军的势力,和他联手对抗梁珩,陆从风却不想将西州军拉入储位之争的漩涡中,于是拒绝了她,沈妃不死心,又从萧宝姝下手,暗示她如果她能说服陆从风,她便能说服皇帝,让他同意她和陆从风的婚事,不过萧宝姝也严词拒绝了她,之后皇帝却莫名同意了她的婚事,听说是沈妃吹的耳边风,萧宝姝也不知道她是打的什么算盘,明明自己拒绝她了,她却还是帮忙了,不过很快,她被梁珩抢亲,陆从风有下了狱,萧宝姝也无暇再去想这件事了。
今日,沈妃却在这相国寺私会他们这些逃犯,萧宝姝警惕道:“沈妃娘娘,你想做什么?”
沈妃施施然站起,她笑道:“我自然是想救你们了。”
“救我们?”
沈妃点点头:“如今卫军营倾巢而出,你们还没到西州,就会先被抓住,为今之计,就是躲在这相国寺中,等待风声过去,相国寺是国寺,地位超然,而我又是圣上宠妃,奉圣旨在此短修,替圣上和大梁祈福,断然不会有人想到,我会在这相国寺中窝藏大梁的逃犯。”
萧宝姝和陆从风面面相觑,陆从风沉声道:“敢问娘娘,为何要冒着杀身之祸,相救陆朗?”
沈妃轻轻一笑:“这真的是杀身之祸,说起来,我身为圣上宠妃,的确没有趟这趟浑水的理由。”
萧宝姝问:“既然如此,娘娘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呢?”
沈妃顿了顿,悠悠道:“陆将军是因为连晔遗诏才下的狱吧?”
陆从风不由道:“你如何得知?”
“作为宠妃,那圣上身边,必然会有我的耳目。”沈妃笑道:“否则,我又怎么能摸得清圣上的喜好脾性?”
萧宝姝问:“你关心遗诏做什么?”
沈妃反问:“遗诏上写了什么?”
陆从风道:“所以娘娘是为了得到遗诏,才救我们的吗?”
沈妃叹气:“如果你愿意将这份遗诏给我,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陆从风瞧着她,忽然摇了摇头。
沈妃惊讶:“你可知,若你不将遗诏给我,那你只能走出这相国寺,连着你这千娇百媚的未婚妻云七娘,都会落入梁珩的天罗地网之中。”
陆从风道:“连晔为了这份遗诏,从西州将领,成为大梁叛徒,亡命奔走北戎二十余年,他以命相托,将这份遗诏赠予我,只为了让我能有朝一日,洗脱煦衍太子的冤屈,还煦衍太子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我又怎么能为了自己活命,而将这份遗诏拱手送到阴谋算计之人的手里?”
“好一个阴谋算计之人。”沈妃道:“看来你十分鄙视我沈晴的为人。”
陆从风默然不语,他牵起萧宝姝的手:“七娘,我们走吧。”
沈妃却阻止了他:“陆将军,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遗诏给我吗?”
陆从风摇头。
沈妃幽幽叹了口气:“我明白了,连晔的托付之人,也和他一样的脾气。”
萧宝姝从她的话语中,却听出了言外之意:“你认识连晔?”
“何止认识。”沈妃道:“那数次传消息到北戎,让你和陆将军三番四次遭到北戎刺杀的大梁内应,便是我。”
◉ 第 118 章
陆从风和萧宝姝都惊讶出声:“是你?”
其实陆从风起初有怀疑过梁珩, 但他又觉得梁珩不会做出背叛大梁勾结北戎的事情,所以这个内应,他一直没猜到是谁, 却没想到,竟然是身为皇帝宠妃的沈晴。
陆从风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勾结北戎,对沈妃又有什么好处,他不由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沈妃大大方方承认:“陆将军曾在太子府宴会上讨要云七娘, 而太子竟然犹豫, 不想割爱,我得知此事后, 就觉得可以利用云七娘, 让太子和陆将军反目,所以故意透露消息给北戎,让北戎前去截杀你, 又让北戎人截杀时故意留下云七娘,好让你顺理成章怀疑太子, 只是两次都没有成功罢了。”
“你就为了让我和太子反目, 居然勾结北戎?”
沈妃点头承认:“圣上对太子虽有不满, 也宠溺六皇子,但那只是想敲打敲打太子,他从未动过易储心思,如若你和太子撕破了脸, 你为了保命,定然要命西州军架空圣上, 废黜太子, 所以我的目的, 并不是太子,而是圣上。”
萧宝姝不由道:“你是圣上宠妃,圣上被架空,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已经另结交了靠山,想趁圣上失势,借机谋权?”
沈妃道:“你以为我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谋权篡位?”
“难道不是吗?”萧宝姝鄙夷道。
沈妃摇头:“不,我只是想报复圣上,让他以命偿命,仅此而已。”
“以命偿命?”萧宝姝和陆从风对视一眼:“你和圣上有仇?”
“仇恨似海。”沈妃道:“不过,是我对他仇深似海,他却浑然不知。”
萧宝姝和陆从风都是大惑不解,陆从风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仇恨?”
沈妃没答,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陆将军,你虽不愿将遗诏给我,但我仍愿意冒着杀身之祸,将你藏匿在这相国寺。”
“这是为何?”
“因你刚说的一句话,你刚说,有朝一日,会洗脱煦衍太子的冤屈,还煦衍太子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这话,算不算数?”
陆从风答道:“算数。”
“好。”沈妃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拼了命,也值得了。”
陆从风疑惑:“莫非你是为了煦衍太子,才愿意救我?”
“是。”沈妃颔首。
“你是煦衍太子旧人?”
沈妃摇头:“我与煦衍太子只有一面之缘,从未相识。”
见陆从风和萧宝姝疑惑,沈妃娓娓道来:“那已是二十七年前的旧事了,二十七年前,我还是一个五岁孩童,那年青州大旱,我父母都被饿死,我只能沦为乞丐,饿的奄奄一息之际,恰逢煦衍太子奉命来青州赈灾,太子悲天悯人,菩萨心肠,他见我饿卧于地上,不嫌弃我脏污,反而将我抱回府衙,赠予我饭食,我才得以活命,这一饭之恩,沈晴毕生难忘。”
原来沈妃多年前被煦衍太子救下,所以她才愿意搭救因煦衍太子遗诏入狱的陆从风,陆从风道:“莫非你也是因为煦衍太子,才要报复圣上?”
沈妃眼中,浮现浓重的悲哀,她敛容道:“煦衍太子是个难得的好人,更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他来青州赈灾,救下了千千万万个百姓,但是他却因为夺嫡之争,被当今皇帝用计斩杀于仙阳镇,身首异处,死后还被冠上谋逆的罪名,贬为戾庶人,妻子儿女也被斩杀的干干净净,这不该是他的结局,煦衍太子对我有一饭之恩,我自然要为他报仇。”
萧宝姝不由道:“难道你是为了替煦衍太子报仇,才进宫侍奉圣上的?”
沈妃道:“我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我知道煦衍太子的死,和当今圣上脱不了干系,但是我出身寒微,无权无势,又怎么能向皇帝复仇呢?唯一的办法,只有凭借我仅有的姿色,进宫服侍皇帝,我十四岁进宫,进宫时,皇帝有凌妃,我不得宠,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终于等到凌妃死了,我也慢慢得到宠爱,成为妃位,可是,是当妃子,还是当皇后,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想替煦衍太子复仇罢了。”
萧宝姝听的不由恻然:“你就为了一饭之恩,赔上自己的所有人生,值得吗?”
沈妃笑:“陆将军就因为厚葬连晔,几乎死在了大理寺,这又值得吗?”
陆从风道:“豫让刺赵襄子,聂政刺韩王,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
沈妃坦然道:“是,我觉得我应该为煦衍太子复仇,所以赔上人生,也没什么不值得的。”
陆从风和萧宝姝默然,原以为沈妃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子,和那些后宫干政的宠妃也没什么不同,但万万没想到,她入宫,她争宠,竟然都是因为幼时煦衍太子的一饭之恩,而煦衍太子,可能连她这个人是谁都不记得。
仗义每多屠狗辈,沈晴虽然没念过书,出身低微,但是她却比很多公卿贵族,都知道“义”字怎么写。
陆从风顿了顿,想到她勾结北戎,三番两次让北戎截杀自己的事情,他又问道:“你既然要为煦衍太子复仇,为什么又要勾结北戎?你出卖消息给北戎,就不怕北戎南下,祸及天下人吗?”
沈妃嗤笑了声:“天下人与我何干,大梁又与我何干?这皇位,是梁氏皇族坐,还是北戎人坐,对我,又有什么区别?”
“可你是大梁人,你勾结北戎,就是形同卖国。”陆从风道。
沈妃咯咯笑道:“卖国?哼,连晔也这么说过我,我想和他联手,借助他妻子灵鹤公主的势力,杀了皇帝,为煦衍太子复仇,可他怎么说的,他说他就算被皇帝害的身败名裂,也不会做出卖大梁的事情,这个人,都被皇帝害到成为大梁人人唾骂的叛徒,全家老幼,都被皇帝杀了个干净,结果居然还不愿意借助北戎势力报仇,他可真是愚蠢。”
陆从风分辨道:“连晔将军不是愚蠢,他只是始终记得自己是个大梁人。”
“大梁人?”沈妃摇摇头:“煦衍太子为大梁鞠躬尽瘁,青州旱灾、利州蝗祸、邴州瘟疫,他都亲自前去赈灾,所救生灵,何止千千万?他够对得起大梁人了,可是他死之后,又有谁为他伸过冤?还不是一个个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是大梁人对不起他,既然如此,我又为何顾忌不将战火引到大梁境内?救我性命的,是煦衍太子,我还他一人恩德便罢,其他人,我管不着!”
沈妃话语偏激,陆从风想反驳,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就算反驳,也说服不了沈妃,因为沈妃只想还煦衍太子一人的恩情,这大梁其他人,没人救过她,也没人帮过她,她为何要管其他人?她从小没有念过书,不知道家国情怀的道理,她只懂她要报恩,所以他无论搬出多少大道理,都不可能说服沈妃的。
陆从风于是叹口气:“沈妃娘娘,你有你的道理,但是,我却永远无法认同你。”
沈妃一笑:“无妨,正如连晔,也从来不愿认同我,可这并不妨碍他每次来京师,我都想尽办法藏匿他,只要你是皇帝的敌人,便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也愿意冒着死罪,将你藏匿在这相国寺。”
陆从风道:“多谢。”
沈妃颔首:“你好好养伤吧,这些时日,你们就安心呆在相国寺吧,等待风声过去,我会将你们送往西州的。”-
沈妃走后,萧宝姝环顾四周,这间禅房布置的很是雅致,琴棋书画都有,桌上也放着伤药,一看便是花了心思布置的,萧宝姝不由对陆从风道:“表哥,这沈妃娘娘值得我们信任吗?她应该不会转身就将我们卖给梁珩吧?”
陆从风摇头:“不会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
“她如果要出卖我们,完全没必要冒着危险将我们藏在这,所以我相信她的话,她要报复皇帝,她要我回去起兵,逼皇帝退位,这样她就能报仇了。”
萧宝姝喃喃道:“她这人真是奇怪,因为煦衍太子的一饭之恩,就入宫向皇帝报仇,看起来倒像是有情有义的人,可是,她又勾结北戎,做了很多恶事,所以她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好人坏人,哪能那么简单区分?”陆从风道:“只能说她在做觉得自己觉得正确的事罢了,至于这些事,我们怎么看,她不在乎。”
萧宝姝点头:“人性复杂,可见一斑。”她转开话题:“那表哥,我们这些日子,就呆在这相国寺吧,既然她答应送我们去西州,应该不会食言。”
“只能先这样了。”陆从风道。
他看向屋外,沈妃娉娉婷婷的背影似乎刚刚消失在视线中,她身上幽香似乎还留在这间屋子里,他不由有些茫然,连晔为护住煦衍太子的遗诏,家破人亡,姑祖父因为知道煦衍太子被杀的真相,心灰意冷愤而自尽,沈妃因煦衍太子的一饭之恩,舍弃一切进宫报仇,更别提这二十余年来,因煦衍太子而死的大臣百姓了,所以这煦衍太子,到底是何人物,能够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为他而死?
◉ 第 119 章
藏匿在相国寺的时候, 陆从风也曾问过沈妃临川公主是否安好,沈妃告诉他,皇帝的确是想拿临川公主做人质, 但他也的确看重与临川公主的兄妹之情,所以目前为止,临川公主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陆从风稍稍安了点心,他又问沈妃常乐的下落,却得知常乐因为行刺失败, 已经自刎而死了, 她死之时,还用匕首划破自己的面容, 梁珩气急败坏之下, 让她尸首无存。
陆从风得知之后,惊愕万分,那个性格古怪身世坎坷的戏子常乐, 就这般死去了吗?
恍惚间,他想起常乐离开西州时, 为他唱的最后一场戏。
那一天, 常乐身姿窈窕, 她咿呀唱着:“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 阴雨梅天。”
香魂一片, 阴雨梅天。
他不断回想着那日常乐旖旎幽怨的眼神, 她本可以不用回来的,她可以在佛国安稳地过着日子,可是她却为他回来了,还落得尸首无存的下场。
常乐,是为他而死的。
包括在京城来救他的那些西州军和林五等人,也死伤惨重,他们本可以在京城过着他们安安稳稳的日子,可是他们却没有,他们放弃了父母妻儿,毅然决然,为他赴死。
陆从风内疚之下,又是愤怒,又是羞惭,如果他没有那么鲁莽,没有那么低估梁珩,他就不会入狱,那常乐他们,就不会死了。
陆从风心情郁卒,喝的酩酊大醉,醉梦中,他想起了煦衍太子。
煦衍太子在连晔力劝之下,仍然决定回京,如果他知道他死之后,连晔为此躲藏多年,皇帝因为忌惮他屡掀大狱,刑罚愈发残酷,他会不会后悔?
陆从风全然不顾自己伤势,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直到萧宝姝夺走他的酒杯。
萧宝姝红了眼眶:“表哥,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你也不能不顾自己身体呀。”
陆从风道:“若不是我,他们都不会死。”
“可是这根本不怪你啊。”萧宝姝道:“罪魁祸首,难道不是皇帝父子吗?”
“但若不是我一时大意,梁珩根本就没有得手机会!”陆从风道:“假如,在娶亲当日,我没有将你弄丢,我就不会激愤之下中了梁珩圈套,我没有中圈套,常乐他们就不会死!”
陆从风从来没有在萧宝姝面前表现的如此激动过,萧宝姝愣了愣,但是她片刻后,就回过神来:“表哥,我知道,你向来是一个把朋友兄弟看的比自己还重要的人,你的这么多兄弟朋友为你而死,你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可是,你没必要怪你自己,如果真要怪,那你就怪我吧,是我在成亲当日,没有发现来迎亲的是梁珩的人,你再要怪的话,那就怪我六年前,没有听你和祖父的话,非要嫁给梁珩,我不嫁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萧宝姝也越发激动起来,她索性坐下来,夺过陆从风的酒壶:“你要喝的话,我陪你喝,是我有眼无珠错爱了梁珩,一切罪魁祸首,都在我!”
她说罢就拿酒壶往嘴里灌,陆从风一把夺了下来,他扔了酒壶,酒壶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萧宝姝蓦然站起,她哭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喝?如果没有我,祖父他们也不会死。”
陆从风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对不起。”
他不应该只顾着自己痛苦,而忘了萧宝姝,明明宝姝才是最痛苦的人,萧家弄成这样,常乐惨死,她也会自责,也会难受,但是她忍着难受来安慰自己,他却只向她倾诉自己的痛苦,他不应该这样!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应该保护她,他不应该让她反过来担心他。
陆从风在萧宝姝耳边喃喃道:“宝姝,我不会再自暴自弃了,我要回西州,我要救出母亲,我要为常乐和所有枉死的人复仇。”
萧宝姝泪眼婆娑:“我会一直陪着你,西州军也不会背叛你。”
“圣上,他不配做一个皇帝。”陆从风一字一句道:“一切因由,都是他的野心而起,他弑父杀兄,他不配坐在那个皇位!”
什么忠君尊君,臣民要恪守本分,当一个皇帝得位不正,因为恐惧,因为猜忌,就掀起多起大狱,将一个本来为国尽忠的将军逼的远走北戎,身败名裂,又将另一个为国尽忠的将军囚禁狱中,受尽折磨,全然不顾北戎会不会借此反扑,他就不配再当大梁的皇帝了。
君仁,臣忠,君不忠,臣何必再忠?-
陆从风心灰意冷之下,已决定不再忠于皇帝,他重新再振作起来,萧宝姝见他转变,也心中不由安定,她最怕的就是表哥因为内疚而一蹶不振,但还好,他仍旧是那个积极洒脱的陆从风,他会将这些伤痛埋在心里,但却不会整日沉溺在这些痛苦之中,让这些痛苦将他彻底击垮。
正如当初她跳水自尽,他伤心欲绝,但还是选择投身于西州战场,一步一步,成了西州军的主帅,相比于梁珩却永远困在了萧宝姝自尽的噩梦之中,无法自拔,还去搜罗和萧宝姝长的相像的女子,这份偏执,直接害了如同常乐这般的许多女子,这或许,便是陆从风和梁珩的最大不同吧。
藏匿在相国寺的时候,陆从风也没有一昧地等待沈晴救他,沈晴虽然答应将他送到西州,可是万一事情有变呢?万一沈晴暴露了呢?陆从风便让一个西州军乔装打扮,沿途去打探各地关卡,自己则和林五等人削竹为箭,以防万一。
萧宝姝也想帮忙,她虽然不会制作兵器,但却会制作糕点,陆从风等人削竹削的累了,她便端上自己做的茶点点心,她在桑州多年,做的点心也如同江南水乡的风景一般婉约清丽,比如她用竹笋做的绿竹糕,晶莹剔透,闻之还有竹叶清香,林五都没见过这般精致漂亮的点心,他拿起一个塞到嘴里,然后不由竖起大拇指道:“唔,云姑娘,这点心,味道可真不错。”
萧宝姝嘻嘻一笑:“林大哥,喜欢吃就多吃点。”
林五嘿嘿道:“那可不行,都吃完了,陆将军吃什么?”
萧宝姝脸颊一红:“我给他留了呢。”
林五不由打趣陆从风:“陆将军,云姑娘真是蕙质兰心,温柔可人啊,不愧是江南水乡出来的姑娘。”
陆从风却道:“林大哥,我这未婚娘子,她不姓云。”
林五愣了愣:“不姓云?”
陆从风望向萧宝姝:“宝姝,我想告诉所有人,你到底是谁。”
萧宝姝还没答话,他又道:“还有,我想完成我们没有完成的婚宴,我要在这里和你成亲。”
◉ 第 120 章
陆从风做出这个决定, 是因为不想再隐瞒萧宝姝的身份了,之前隐瞒,那是怕梁珩发现, 如今梁珩已经发现,那到底还有什么可藏的?云七娘是云七娘,萧宝姝是萧宝姝,他想让她回归真正的身份。
他向林五等人说了萧宝姝是借云七娘的身体还的魂,众人皆啧啧称奇, 以前都在话本里听过借尸还魂这种事, 没想到倒真发生了,这也是萧宝姝命不该绝, 而且她和陆从风的缘分未断, 所以才会有这一段奇缘。
至于真正的云七娘,已经被欺凌至死了,说起来她倒真是可怜, 自小就不受父亲重视,还被家中兄妹欺负, 以致于委屈之下, 投水自尽, 但至少萧宝姝还魂回来后,帮她向云老爷和八娘母女报了仇,她在九泉之下,应该可以安息了。
陆从风向众人说出萧宝姝身世, 他也准备在这相国寺和萧宝姝成亲,他对萧宝姝道:“宝姝, 你母亲叶娘子不在这里, 我母亲也不在这里, 没有她二位见证,你愿不愿意在这里和我成婚?”
他问的时候,萧宝姝正在拿糕点给林五吃,萧宝姝默不作声,陆从风急了:“是不是我太鲁莽了?你不愿意在相国寺与我成婚?”
萧宝姝脸色飞起红晕,她瞪了陆从风一眼,然后撇开话题,只是招呼林五吃糕点:“林大哥,你削竹箭削的这么久了,肯定累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陆从风更急了:“宝姝,我知道在这里成婚是有点委屈你了,但是我们能不能逃出相国寺都不知道,前路漫漫,生死未知,我想早点和你成婚,了却一桩心事。”
他说的诚恳,萧宝姝却反过来瞪了他一眼,陆从风见状,十分沮丧:“我知道了,你不愿意在这里和我成婚。”
“我不是不愿意。”萧宝姝忽道。
“那是?”
他话一问出口,萧宝姝已经含羞带怯瞪了他一眼,然后跑进禅房,顺便重重关了门。
陆从风呆若木鸡:“宝姝这是怎么了?”
林五在后面探头探脑,他嘻嘻一笑:“陆将军,你打仗行,但是这揣摩女子心思,是真的不行。”
“此话何解?”
“萧姑娘不是不愿意,她是害羞了。”林五道:“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问人家愿不愿意嫁给你,人家当然害羞了。”
“原来是这样。”陆从风恍然大悟:“那我私下再问表妹。”
“可别。”林五劝道。
“为何?”
“向女子求婚,要讲究意境。”林五道:“看咱们这些大男人在这里劈竹子,累的一身臭汗的,这就是没有意境,山青水绿,鸟语花香,那叫有意境,像萧姑娘这样的才女,肯定喜欢有意境的场景。”
陆从风听后,细细琢磨,他不由竖起大拇指:“说得对!我再寻一个时机,向表妹求婚。”-
只是陆从风冥思苦想,也不知道什么叫有意境的场景。
他整日就和萧宝姝藏匿在这相国寺,还有和林五等人一边做兵器,一边还警惕有没有追兵,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又哪来什么风花雪月的意境?
所以当他趴在床上,萧宝姝为他背上上药的时候,他嘴里还在念叨着:“意境?意境?”
“意境?”萧宝姝稀里糊涂的:“什么意境?”
陆从风这才惊觉自己说漏嘴,忙道:“没……没什么。”
萧宝姝撇撇嘴,然后又仔细为他背上伤势上药,他从大理寺逃出已经十几日了,背上鞭痕还是没有好,一道道伤痕,横七竖八,狰狞的和蜘蛛网一样,皮肉往外翻卷着,萧宝姝都不太忍心看,每次上药的时候,她都会心疼的和揪起来一样,她看着都受不了了,那表哥在受刑的时候该有多疼。
萧宝姝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她也没说话了,陆从风感觉到她的沉默,他翻身起来,不出所料看到萧宝姝红了的眼眶。
他不由微微一笑,然后去给萧宝姝拭泪:“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萧宝姝擦了下眼尾,声音有些低:“你那时候,疼不疼?”
“都过去了。”陆从风道:“而且这些都是皮外伤,以前在西州受过的伤,比这重一百倍的都有。”
“怎么会……”萧宝姝嘟嘟囔囔:“比这还重一百倍,那不就是直接死了。”
陆从风一笑:“在西州受的,都是伤筋动骨的伤,大理寺的伤,看着重,但也没那么疼。”
“你就哄我吧。”萧宝姝摸着他胸口被烙铁烙的伤疤:“我才不信。”
陆从风见哄不好她,只好转移话题,他抚摸着萧宝姝的眼睛:“乖,别哭了。”
萧宝姝抽泣了声,说道:“我也不想总是在你面前哭,总是让你担心,但是我忍不住。”
陆从风道:“可别,我希望你在我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咱俩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提到小时候,萧宝姝回想起那段时光,不由笑了笑:“我也真想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整天就只想着玩,那时候,祖父、姑父,还有我父母,他们都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就越来越少了,烦恼也越来越多了,如果可以,我真不想长大,我想永远留在小时候。”
陆从风道:“但是人总是要长大的。”
萧宝姝瞪了他一眼:“你总是这么煞风景,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会不会说甜言蜜语啊?”
陆从风犯了难:“我只是说了实话……”
“实话不中听!”
陆从风挠了挠头:“那我应该说什么呢?”
“你还要我教你?”萧宝姝真是恨铁不成钢,她不由推了下陆从风:“你这个大老粗,回去和你的西州军过一辈子吧!”
萧宝姝一推,陆从风背磕到了墙上,刚涂药的伤口也磕到了,他不由皱眉,“唉哟”叫唤出声。
萧宝姝唬了一大跳,她手忙脚乱地扶着陆从风:“怎么了?撞到伤口了?都怪我都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疼……”陆从风脸都白了:“好疼。”
“我看看……我看看……”萧宝姝整个人都慌了:“是伤口又裂开了吗?”
她要去看陆从风背上伤口,却被陆从风一把拥入怀中:“现在不生气了吧?”
萧宝姝这才恍然大悟:“你骗我?”
“没骗你……的确挺疼的……”
“胡说!你就是在骗我!”萧宝姝气咻咻道:“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啊?”
她气得在陆从风怀中开始挣扎起来,但是陆从风却将她抱得更紧了,萧宝姝挣脱不开,她生气道:“你跟谁学的,都学会骗我了,你放开我!”
萧宝姝在他怀中不断挣扎,陆从风索性压住她的手,将她压在榻上,道:“别打了,等会被来寺中的香客发现了。”
他上身□□,一身肌肉精壮,身上疤痕横七竖八,他压着萧宝姝的手腕,男人英俊的脸庞和呼吸声近在迟尺,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灿若繁星,萧宝姝被他压在榻上,她望着他的脸,忽然结巴起来:“你……你先放开我。”
“不放,放了你再打我怎么办?”
他英俊的脸庞愈发近了,萧宝姝都能看到他下巴青青的胡茬,和闻到他身上像青草又像竹叶的男性气息,她脸颊飞起红晕,结结巴巴道:“我不打你……你……你先放开我。”
“不放,你以前也总这么说,但放开了你又会动手。”陆从风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
萧宝姝恼羞成怒,陆从风压着她,脸近在咫尺,她索性抬起头,咬向他的下巴。
本是想狠狠咬他一口的,但是这一口咬上去,莫名又变成了轻轻啃噬,和一个吻。
她轻轻咬着他的下巴,然后又往上亲了口,亲向他的唇,如蜻蜓点水般,又戛然而止。
她得意地看着他呆若木鸡,钳制着她的手也放开了,萧宝姝得意洋洋:“这下放开了吧……”
话音未落,忽然陆从风又压了上来,他搂住她的腰,然后欺身吻了上来。
他不太会亲吻,没什么技巧,只会笨拙地亲着她的鼻子,亲着她的下巴,然后亲着她的嘴唇。
萧宝姝闭着眼,她被吻的晕晕乎乎,陆从风也吻的晕晕乎乎,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张着嘴,唇舌交融在一起。
那瞬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他和她,仿佛已经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陆从风才放开萧宝姝,萧宝姝面色绯红,她咬着唇,也不知道自己明明是给陆从风擦药,怎么就晕晕乎乎就和陆从风亲上了。
她又羞又怒,一把推开陆从风,然后翻过身,背对着他,小声道:“你轻薄我。”
陆从风不解了:“我刚刚亲你的时候,你也没有抗拒啊,怎么就变成轻薄了?”
萧宝姝更加恼怒,她捂着耳朵:“别说了!你就是轻薄我!”
陆从风恍然大悟,心想表妹说他轻薄,定然是觉得成亲前就这般,实在太过不尊重她了,于是道歉道:“表妹,是我不好,是我错了。”
萧宝姝道:“你知道你自己错了就好。”
陆从风诚恳道:“为了以后不犯这种错误,我们今天就成亲吧。”
“啊?”
“成亲后,这就不叫轻薄了。”
“你……”萧宝姝捂着脸:“你是存心气我的吧?”
“真的啊,成亲后,这就叫夫妻应该做的。”
“我才不跟你做这些事呢!”萧宝姝气咻咻道
陆从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道:“表妹,你是不想跟我成亲吗?”
“不想!”
陆从风愣了愣:“你不想啊……”他吭吭哧哧了半天,才道:“我们这种境地,的确不应该成亲,而且在这里成亲,是委屈你了,你不想,也是应该的……”
他话还没说完,萧宝姝忽然坐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萧宝姝眼神都不敢看他,她脸颊红的都可以滴血了,她咬唇羞道:“我没觉得委屈,我要跟你成亲!就在这里,就在今天!”
陆从风愣了:“宝姝……你是说真的是假的?”
萧宝姝叹气:“陆朗,你除了会打仗,还会干什么啊?”
“宝姝……”
萧宝姝忽仰头,亲了他一口:“你听好了,我愿意在今日,在相国寺,在这里和你成亲,不管你是什么境地,不管你是囚犯还是大将军,不管你是在侯府还是逃亡路上,我都愿意做你陆朗的妻子,不离,也不弃,你听明白了吗?”
陆从风听后,他半天才回过神来,回神之后,他高兴地一把搂住萧宝姝:“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宝姝,谢谢你愿意在这种境地嫁给我,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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