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秋月是个十三岁的圆圆脸小丫头,脑子不算聪明,萧宝姝看见她,就想起自己的陪嫁丫鬟秋实,不知道秋实现在怎么样了,她想,大概是凶多吉少吧,梁珩不会留她的性命的。
秋月十分讶异:“萧太傅?陆小侯爷?那都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咱们怎么够都够不到他们这种阶层的啊,小姐,您打听他们干什么啊?”
萧宝姝打着手语,意思是偶尔听到,挺好奇的,让她打听就是。
秋月不疑有他,反正小姐让她干什么,她照着做就是。
她出外打听了一圈,说:“小姐,我还真打听到了。”
萧宝姝睁大眼睛,急切等着她的答案。
秋月絮絮叨叨的:“本来我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最后我问到了爹在知府衙门当差的小六子,他爹说的时候,他支起耳朵听,这小子最喜欢偷听他爹娘讲话了……”
萧宝姝捣捣她,意思是讲重点。
秋月会意:“哦哦,小六子说,京城的萧太傅,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全家都被关起来了,然后吧,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那当太子妃的孙女,得急病死了,这下也没有人能救他们了,诶,小姐,你说,这太子妃也挺没福气的,太子妃啊,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啊,多么多么尊贵的身份啊,居然就那样得急病死了。”
萧宝姝心中在冷笑,原来梁珩对外说的是她得急病死了,难道他也觉得将自己妻子送上妓船这种事情太难以启齿吗?梁珩,我真是瞧不起你。
她抬眸,看向秋月,打着手语:“萧太傅呢?”
“萧太傅啊,听说在他孙女死后,他也在狱中自尽了,可能是觉得没人能救他就自尽了,也省得脖子被砍一刀,我听说,被斩首的人死后很惨的,会到处找自己的头……诶,小姐,你怎么哭了?是吓哭了吗?那我不说了,不说了……”
萧宝姝脑海中,只徘徊着一句话:“萧太傅在狱中自尽了……”
祖父,宝姝还没有见到您最后一面,您怎么就走了呢?
依稀记得,那次在皇宫假山,她遇到祖父,她看到祖父咳嗽,于是让他保重身体,祖父却说:“只要宝姝过的好,祖父就于愿足矣了。”
祖父一向威严不苟言笑,他虽然疼爱萧宝姝,但萧宝姝从来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当时萧宝姝还和他撒娇,说希望祖父长命百岁,说想让祖父看到她生的孩子,却没想到,那一见,竟然是永别了。
萧宝姝眼泪滚滚而下,她趴在桌上,肩头耸动,祖父……祖父……
您本是簪缨世家,受人景仰的一代大儒,桃李满天下,如今,却被冠上谋反的恶名,被迫在狱中自尽,这不应该是您的下场,这也不应该是您背负的名声。
梁珩……梁珩,是他因为母仇诬陷了祖父,是他逼死了祖父,是他!
她当初对梁珩有多爱,现在对他就有多恨。
萧宝姝又是伤心,又是痛恨,一旁秋月却急得团团转:“小姐,您别哭了啊,再哭下去,姨娘又该骂我了。”
萧宝姝哭了好一会,才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她抬起头,胡乱擦了擦眼泪,然后打手语道:“那陆从风陆小侯爷呢?”
“陆小侯爷啊,说起来吧,他真是个汉子,连小六子都好佩服他呢。”
萧宝姝用手语问:“为什么?”
“他好像是太子妃的表哥吧,和萧太傅也沾点亲戚关系,但是他母亲是公主,所以就没被连累到,不过他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太子,被杖责了一百下,一百下啊,没被打死真是命大,不过小六子说,衙门那些打板子的,鬼精鬼精的,不塞钱的话二十大板都能打死人,塞钱的话打一百下都没事,但我觉得陆小侯爷没塞钱,他母亲可是公主,他又是世袭的小侯爷,这么尊贵的身份,谁敢打死他啊……诶,小姐,你怎么又哭了,是急的吗?小姐你别哭,我马上说重点,反正陆小侯爷被打了这一顿后,虽然人没死,但还是伤得挺重的,连床都下不了,然后萧太傅不是自尽了吗,但他家人和族人还是被判了秋后问斩,本来是死定了,可是,北戎突然进犯,我们大梁是节节败退,眼见西州不保,皇帝陛下可生气了,连斩了好几个大将,而且还在朝中说……”秋月想象着皇帝的语气,捋着胡子,活灵活现学着小六子跟她说的话:“皇帝陛下说,谁能打退北戎,就封侯拜相,异姓王都让他做得!”
萧宝姝睁大眼睛,北戎?西州?当初梁珩就是去西州途中感染疫病的,西州地处边疆,临近北戎,军纪松散,梁珩受命去监军,不过他染了疫病,就没去成,皇帝派了另外的监军,如今看来,效果是不好。
西州是大梁的屏障,西州一失,北戎就可以长驱直下,直捣江南粮仓了,难怪皇帝暴跳如雷,说出谁能打退北戎,就封侯拜相,异姓王做得这种话了。
不过,北戎人都是马上长大,擅于骑射,性情凶狠,最喜欢砍下敌人头颅拴于马上炫耀,和大梁那些在风花雪月中长大的士族子弟完全不一样,而且,北戎这次势如破竹,应该是做了十足准备,皇帝还临阵斩了好几个西州大将,现在西州就是群龙无首,一个新将军去,哪能使唤的动那群老油子士兵?所以去西州就是明摆着有去无回?这种差事,朝中又有哪个将领敢应?就连那些平时跃跃欲试想建功立业的世家公子,估计现在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
可是,这又和陆从风有什么关系,难道他……
秋月的话,果然印证了萧宝姝的猜测,秋月道:“皇帝重赏之下,也没有勇夫,朝堂上那些大人,无论官有多大,谁都不敢去西州,皇帝大怒,说,你们平日一个个口灿莲花,才高八斗,说什么北戎人只会蛮力,不懂兵法,不足为惧,现在倒怕得要死,缩头缩脑了,难道我大梁,竟无一个男儿,敢去西州吗?”
萧宝姝听着,都能想象到皇帝当时愤怒的语气了,秋月眸中已经现出敬佩神色:“小姐,你猜猜,最后谁去西州了?皇帝陛下问出那句话后,朝中几百大臣,竟然无一人敢应,是重伤的陆小侯爷,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一步一步,从殿外走到了大殿,他昂首对皇帝说,圣上,臣,敢去西州!”
萧宝姝虽早猜测到,但听到陆从风说他要去西州,还是惊得衣裙都捏紧了,表哥要去西州?那个有去无回的西州?
秋月道:“小姐,小六子也觉得特别佩服陆小侯爷,你说他一个侯爷,公主的儿子,好好在京城享福就行了,非要去什么西州,而且他刚被太子打的腿都瘸了,他跟皇家不是有仇吗?他还愿意去西州……他还说,愿意立下军令状,打不退北戎,就提头来见。”
萧宝姝绞着手,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秋月又道:“皇帝陛下看到陆小侯爷愿意去,虽然惊讶,可是很高兴,终于有个人愿意自告奋勇去了,皇帝陛下说,陆小侯爷已经是永安侯了,他要是能打退北戎,就封他做异姓王,可是陆小侯爷说,他不要做异姓王,他若是能打退北戎,就求皇帝饶了萧氏一族的性命,小姐你猜怎么着,皇帝陛下居然同意了,说可以给萧氏一族改为流放,所以萧家的性命,就都保住了。”
姑姑他们的性命……保住了,但是却是陆从风用自己去西州换来的,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他可以不去西州的,他也可以不救萧家的,没有人会怪他的,毕竟他对萧家来说,也只是一个远亲,而且萧太傅和萧宝姝都已死,萧家其他人和他更加没有什么交集,可是,他还是一瘸一拐,拄着拐杖,在大殿昂首说出“臣敢去西州”这句话,换来萧家满门生机。
萧宝姝心中,实在堵的难受,表哥此去西州,生死未卜,单看朝中无人敢去,就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差事,表哥是舅母独子,假如他真的断送在西州,那她萧宝姝,该情何以堪?
她心中纠结,夜里睡觉的时候,都辗转反侧,恨不得马上飞到西州,将表哥带回来。
可是,她现在的身体是十岁女童,而且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只怕还没走到西州,就被人贩子抓到卖掉了,去西州,根本不现实。
萧宝姝愁了好几天,终于在看到天空雄鹰的那一刻,忽然豁然开朗。
以前那些贵族子弟嘲讽表哥浪荡,说他不入仕,反而整天和贩夫走卒厮混在一起,没有出息,那时萧宝姝说,表哥在她心目里,就是这大梁最强最好的儿郎。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表哥不愿入仕,可是,她依然尊重表哥的选择,不管他做不做官,他都是她心中最强的儿郎。
如今,她也应该尊重表哥的选择,她表哥陆从风,是天上的雄鹰,就算没有萧家的事,在国难当头的时候,他也会挺身而出,奔赴西州,他就算战死沙场,也决计不会让北戎铁骑踏入大梁一步。
所以,她不会再纠结如何去西州将表哥带回来,相反,她会在这桑州为表哥默默祈祷,希望他得胜而归,而她萧宝姝,既然重活一世,那她此生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向梁珩复仇。
就算她现在只是个十岁不受宠的商户庶女,就算她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她也一定要向那京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无比的皇太子,梁珩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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