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刑警们和金旭讨论完了外地的抓捕任务,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到邻省去实施绑架勒索犯罪的前科犯,极有可能并不是杀害常亚刚的真凶。

    已经过了两点, 他们也要解决午饭问题,顺带休息一会儿,大家便暂时散了这临时小会。

    旁人走开, 周玉才向金队长问起尚扬来:“尚主任已经回去了?”

    “没走,傍晚的飞机。”金旭道,“现在在我办公室玩儿, 说你要是不忙了, 他再过来跟你见个面。”

    周玉笑道:“那我要请他来我们这里喝下午茶, 他请我吃水果, 我这儿也有不少好吃的点心。”

    她也不劳烦中间商金旭,自己给尚扬发了微信, 叫尚扬快来找她玩。

    金旭本来是想回去了, 见状便仍待这儿没动, 也给队员发了微信交代下午的工作, 说了自己是在哪里,让有事再找他。

    等尚扬过来, 周玉吃完了同事帮忙从食堂打包来的盒饭。旁边两位男刑警一边吃饭, 一边还对着电脑重复看案发前后时段的监控视频。

    周玉泡了壶花茶,拿了她男朋友给买的米糕、蛋黄酥等等出来,摆在桌上, 招待尚主任, 顺带也给其他同事尝尝。

    尚扬跟她半年没见, 免不了寒暄一场, 前阵子跟古飞聊天, 听他说周玉今年准备结婚,此时尚扬当然也要关心地问一问。

    “看情况,五一如果办不了婚礼,就要等秋天了。”提到快当新娘子,周玉倒有些脸红了,可能自己觉得娇羞不可,要崩了她的霸王花人设,速度跳过这话题,直问尚扬,“昨天跟金队去哪儿玩了?我这几天太忙了,下回你再来,有时间的话要一起吃个饭。”

    尚扬道:“也没玩什么,随便走了走。”

    金旭在旁边悠哉悠哉地说:“主要是我的问题,惦记工作,玩得心不在焉,尚主任识大体,不但不责备我,还好心陪我去了两趟航技职高。”

    周玉听得直乐,因为旁边还有别的同事,她也不点破这俩男的。

    尚扬看了一眼金旭,警告他不要随便瞎说。

    周玉又问道:“尚主任也去职高看过现场了?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她是出于尊重上级才向尚扬问这个问题,尚扬识趣地表示:“我懂什么,只是跟着金队去玩。”

    金旭道:“那边监控不是拍着我师父了吗?就是白原刑侦的栗杰队长。”

    他把栗杰托他与尚扬去给李南送手机的事说了,又把从李南口中听说的消息说给周玉听:常亚刚的儿子常风,在案发前,曾把常亚刚要去学校看自己的事,在同学中广而告之。

    周玉面色一凝,道:“那这……知情人范围扩大了很多。可是我们之前已经排查过学校里的一干人等,没发现什么可疑。”

    “我知道你们早早就排除了校内人员,”金旭道,“有没有可能,排除得太早了?嫌疑人知道常亚刚那天要去学校,还熟悉为了逃课方便留出的监控死角,得手后轻轻松松就隐匿了行迹,结合这几点,嫌疑人如果来自校内,比从外面来,更说得通。”

    周玉道:“再筛一遍也对,案发后第一时间封锁学校,当时在校园里的教职工和学生家长,我现在差不多还记得大致情况,有作案能力的没时间,有时间的没能力。”

    金旭向她询问了重点怀疑目标:保安、校工。从体能上来说这两类人群更具有作案可能。周玉凭着记忆回答了少许,又抓过笔记本电脑来调了笔录给他看。

    这二位聊起案情来,语速一个比一个快,语气也直冲冲,不细听内容,活像在吵架。

    尚扬安安静静听着,慢条斯理地吃点心,还顺手给他俩的杯子里添满花茶,而后自己也倒了一杯,又注意到旁边另外两位刑警。

    人家也不受金旭和周玉掰头所影响,都在聚精会神地回看监控视频,一位面前电脑上的监控画面是职高门口小吃一条街,尚扬记得那就是昨晚路过,还被警戒绳圈出来的地段,另一位在看的画面则较为清晰但晃动,是民警用执法记录仪拍摄下来的,一位老年妇女被两位警察搀扶着,双眼翻白,昏死了过去,旁边人来人往,又拍到一位中年妇女和一名穿校服的少年,是那所职高的校服。

    是死者常亚刚的家人?尚扬心念一动,他坐的是张带滑轮的电脑椅,往那位刑警那边滑近了些,想看清楚。

    正和周玉说话的金旭发现他离开自己身边,立刻扭头看过来,见他是去看视频,不是要走,才转过来继续对周玉说:“你别把嫌疑人的年龄限制得太死,职高学生也不是没可能,你上班也好几年了,没见过少年犯吗?”

    把周玉说得一怔。

    这边尚扬问正看执法记录视频的刑警:“这是常亚刚的儿子吗?”

    “对,叫常风。”这位刑警明显是去过常家,见过常风本人,道,“是个好孩子。”

    尚扬看那视频,背景是在医院里,看情况应该是死者被确认死亡后,家属赶到了医院,高清执法记录仪录下了去办案的警官和常亚刚妻子沟通并问话的经过,刚才背过气去的应该是常亚刚的老母亲,常妻也已悲痛得难以自持,警官跟她说什么,她都满脸惶然,反应也慢,过好几秒才像听明白。

    那个名叫常风的少年陪在自己妈妈身边,低声说着劝解妈妈的话,并在妈妈思维似乎陷入停滞时,替她回答警察的问题。镜头拍到了常风的正面,是个五官英俊很帅气的少年,也确实如先前听金旭所说的,这少年非常懂事,还很扛事,眼见得老人和妈妈情绪崩溃,只能由他来当家里的这根主心骨,能看出他在强忍着悲痛,可还是表现出了远超实际年纪的沉稳作风。

    和这位刑警聊了几句,尚扬得知对方是微表情专家,看这一段是在观察死者家属的表情细节,反复看过几遍的结论仍是,常亚刚夫妻感情和睦,亲子关系也不错,不过常妻和常母关系一般,很可能婆媳交恶,互相看不惯,不过死者的突然遇害对这一家人的打击都很大,目前看家里人应当都没有作案动机和嫌疑。

    尚扬又去围观另一位刑警在看的职高校外小吃街的监控视频。

    这边周玉道:“我不是说未成年人不可能犯罪,只是金队你别忘了,常亚刚是被一刀刺中要害,水果刀刺入的角度和深度都是奔着快准狠要人命去的,120几分钟就赶到了,担架抬人上车,急救医生当时就觉得能救回来的希望不大,这种杀人手法的难度可不小,十六七岁的小孩儿做得到?”

    “不容易,是很难。”金旭道,“不是十几岁的学生做不到,就是成年人也很难,这种手法其实更考验经验,我、你,也未必就能做得到。”

    周玉:“……”

    金旭道:“我说把学生筛一遍,也不是认定了就是学生作案,我现在是觉得,嫌疑人很可能就是职高校园里的人。”

    “你们俩,”尚扬突然叫他们两人,道,“过来看看。”

    两人起身,围到尚扬正在围观的刑警旁边,刑警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小吃街的监控视频。

    周玉道:“尚主任发现什么了?”

    尚扬道:“不是我,是你们这位小哥。”

    “是一起发现的,”刑警小哥忙道,“我只是觉得不太对劲,是尚主任提醒我,我才注意到的。”

    金旭问:“是哪儿不对劲?”

    那小哥把进度条拖回去一些,让两位负责人看,这段是那两个小贩还在正常摆摊,各人卖各人的小吃,和昨晚金旭与尚扬在那边见到的其他小吃摊一样,前面是带了玻璃隔挡的餐车支成的摊位,摊主在摊位后或炸或烤或煮地烹制小吃,后面摆了简易桌椅,学生们在摊前点单买好以后,一部分打包带回学校吃,一部分就到后面的桌前坐着吃完再走,这两个摊位也是这样的模式,一个卖烤冷面,一个卖锡纸烤粉丝。

    时间是晚自习下了课,生意还都不错,但很明显能看出烤冷面不如烤粉丝前面等着的学生多,烤冷面摊主面前没了客人等,就先去收桌上的餐盘餐具好腾地方,等下一拨客人,监控里能看到他本来还手脚麻利地收拾,突然愣了一下,把餐盒朝着隔壁摊位的桌上一扔,大约是动静不对,烤粉丝的摊主回头一看,梗着脖子质问对方干什么,烤冷面摊主不甘示弱地回嘴,两人就这样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动起了手。

    这段监控的内容,周玉是看过的。金旭的下属队员在案发当天就找这两个小贩问过情况,因此对这吵架的经过也很清楚,导火索是烤冷面摊主发现自己桌上的餐后垃圾是烤粉丝家的餐盒,因为生意不如对方,对方食客还来占自己地方,心生不满,把餐盒丢了回去,本来吵两句就算了,这俩人岁数也不太大,旁边还有学生起哄,最终成了武斗。

    当然还有前因,这两个摊主很早就因为摆摊谁占地方多的问题起过矛盾,发生过数次争执。

    “我觉得不对劲,是因为我没看到有客人坐错桌子,没人坐错,这边的餐盒怎么会到那边的桌上?”刑警小哥又把进度条倒回去一些,说,“是尚主任刚才发现了这只手,你们看。”

    两名摊主争斗发生之前不到一分钟,在两个餐车后方的中间位置,一只手从这边伸到了另一边,动作很快,马上又抽了回去。这只手的动作很可疑,非常像是把一样东西从这边放到了另一边。只能透过两辆餐车的缝隙看到手,人却是被餐车挡住了看不到的。

    金旭一直觉这场争斗引发的混乱非常可疑,才安排下属队员多观察下这两个小贩,但两个人似乎是没什么问题,和死者也毫无关联,这让他几乎已经无奈地认为,死者从超市去学校的路上,发生这样的“热闹”只是巧合。

    但现在看,他的怀疑似乎得到了一部分印证。

    “看来这两个人并不是好端端地就打起来,”金旭道,“是有人故意挑唆他俩打架,制造混乱,再趁乱动手杀人。”

    他立刻给还在观察这两个小贩的队员打电话,让他们再去问问这两个人,那晚整件事的经过,要比先前问得更细致一些。

    这里周玉盯着电脑屏幕看了看,说:“这只手,能看到半截衣袖,这人好像是穿了件白色运动服。”

    她看了一眼打完电话回来的金旭,没有直接说,较为委婉地否定嫌疑人是学生的可能:“职高学生应该都穿校服,校服是蓝色的。”

    金旭皱了皱眉。本来他还在想,能精确地在小吃街这么多摊位之中,找出能被挑唆的两个摊主,还是要对学校、对小吃街都相当熟悉的人才行,那嫌疑人是学生的可能性,无疑又升高了不少。怎么会又多了一个穿白色运动服的人?

    “是光线问题,夜晚和路灯,会让许多颜色跟白天看起来不一样。”尚扬不是很清楚这两个负责人在讨论什么,但是听他们说颜色,就示意他们看屏幕,道,“你们看这个过路的学生,有车经过的时候,车灯打过来,他的校服看起来也像白的。这只把餐盒丢过去的手,可能就是个穿蓝校服的学生…… 大部分人也不会穿白色衣服去吃路边摊。”

    “……”周玉接受了这个结论,对金旭道,“那……真要查查学生吗?社会影响可不太好。”

    金旭并不因获得了认同而喜悦,只是说:“有古指导兜底,他就是干这个的。你们已经摸过底的学生中间,有没有值得怀疑的?你刚才说的有一点很对,普通人很难能有这种作案能力,不管是学生还是成年人,很可能学过或练过什么特别的技能。”

    众人静默了片刻,旁边一位刑警开口道:“那个和常风打过架的小孩儿,姓程的,头发跟刺猬似的那个。”

    “程延凯。”尚扬记得这男生的名字。

    “他怎么了?”周玉道。

    “他家里是开屠宰场的,”那位刑警道,“会不会耳濡目染,知道怎么……怎么杀得快。”

    周玉和尚扬:“……”

    金旭道:“现在屠宰场都是用现代化技术,压根不用杀猪刀,杀牲畜和杀人两回事。”

    尚扬也道:“这男生也不像那么狠毒的人,有点流里流气,不过还是挺单纯的,和同学打架输了,真气不过应该也是再找人家多打两架,应该不会找同学家长泄愤吧?”

    “说起这个程延凯,”周玉想起一事,道,“我去学校了解情况的时候,问过几个老师和学生,都说这程延凯有点……有点……”

    一个男警以为她不好意思说这种事,替她说道:“这职高男生多,一个班才几个女生,跟男校差不多,这学校里,男生跟男生搞暧昧都是光明正大的,不一定就是同性恋,闹着玩的,互相叫老公老婆的,非常常见。”

    周玉哪是不好意思说这事,是觉得当着金旭和尚扬说这个不好,见他俩神色如常没什么反应,才自己接过来说:“别人是闹着玩的,但是有老师和学生说,程延凯是真有点那个倾向,不跟女同学玩,还老是喜欢欺负长得好看的小男生,他和常风打架,就是因为他欺负常风班里一个这样的男同学。”

    “被欺负的就是李南。”金旭道,“李南和常风关系是很好,特别好。”

    “如果是三角恋呢?”一位刑警猜测道,“人家不跟程延凯好,他就因爱生恨,冲情敌家里人撒气。”

    周玉道:“我没接触到他本人,尚主任见过,刚才不是说,这孩子不像这么狠的人?”

    “是不像,”尚扬道,“我也不觉得你们这猜测是对的,我觉得他不喜欢男的。”

    周玉脸色有些微妙,以为是男同之间的什么雷达。

    但尚扬说:“昨天金队假装教过他的老师,套了他几句话,他就全信了,如果他是喜欢男的,怎么会不记得见没见过金队?这不可能。他对男的应该就是完全没兴趣。”

    包括周玉在内的所有人:“……”

    金旭摸了下脸,抱起手臂,肩背挺直了些,还莫名把下巴也抬高了少许。

    尚扬忽然反应过来了,一下子面红耳赤,道:“我不是说他帅得超群……我是说他长得……是说见过总不该不记得……不是说……”

    “我喝口茶去。”尚扬向旁边滑动椅子,退出了这个聊天群,道,“你们说吧。”

    第82章

    尚扬告辞退了群, 掩饰尴尬地到旁边喝茶去了。刑警们心地十分善良,纷纷不再看他,直接跳过他的论据,只讨论他提出的结论。

    “尚主任说的有道理。”周玉强行严肃地说道, “如果没有三角恋的话, 程延凯的动机就不太充分, 同学和老师都说他性格很莽撞, 这种性格和嫌疑人的行凶风格也不一致。”

    金旭还在被夸了的快乐里,语气轻快地同意道:“嗯。这男生本性不坏,别看一副小混混样, 还挺尊敬师长,应该也只是在学校捣捣乱,当个霸王, 还做不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那常风呢?”一位刑警道, “他和李南是恋爱关系吗?如果是的话,被他爸爸反对,气不过, 父子关系破裂,未成年人心性不稳定, 一时冲动伤害亲人,也不是没可能。”

    喝茶旁听的尚扬心想, 一时冲动往往是激情杀人,这起案子好像不是啊。

    周玉也道:“如果真是常风, 那他也绝不是冲动之下才做出来这事……金队, 你怎么想?”

    “我只见过常风一次, ”金旭道, “只能说初印象, 早熟,比同龄人的心理年龄要大上两三岁,比较有责任感。”

    其他人也都表示了同意,都见过常风早熟而坚定的表现。

    “这样性格的小孩,如果真因为性取向被家长干涉,是会听话还是反抗?”一位刑警道,“凶手下手很利索,一刀就要了人命,我们起初不还当这是专业杀手干的吗?如果跳出这个思维,凶手其实根本不专业,只是巧合,就是想扎常亚刚一刀,结果无意中刺中要害……这也有可能的吧?”

    周玉道:“你是说,常风跟他爸因为性取向的问题父子离心,他恼羞成怒,对他爸爸下毒手?”

    那位刑警点头,旁边几人又发表或支持或反对的意见:

    “我不同意,首先我见过常风,我还是认为他是个好孩子,其次,腹部刀伤的致命性不高,可是常亚刚当时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随便扎一刀就正好命中要害,这种概率更低。”

    “对,一刀刺中要害哪那么容易,去年有个嫌疑人,也是用水果刀行凶,刺了被害者六刀,人现在活蹦乱跳的。”

    “不是人人都这么好运气,人类其实很脆皮的,生命非常脆弱……”

    “那也不只是咱们觉得杀常亚刚的手法专业吧,法医也这么说的,那刀刺进去的位置和深度,除非被害人天赋异禀,否则很难救回来,这还是需要点技巧的。”

    “常风从小到大都在市里按部就班地上学,现在也就是个普通职高学生,哪有机会培养这种技能。”

    “是啊,那个叫程延凯的都比他嫌疑大,立志要当涉黑大哥,跟社会上一些人有来往,没准接触过什么。”

    “没听金队刚才说么?那小孩是个铁憨憨中二病。”

    金旭和周玉没有插话,现在也没有新方向,有时候七嘴八舌的,没准就有点新东西能嘴出来。

    尚扬也听着,琢磨了,有点意见想说,举了举手。

    金旭第一个注意到了,同意他重新入群:“尚主任请发言。”

    众人停下讨论,都笑起来,带着无恶意的揶揄感。

    柜门都已经透明了,尚扬还在努力拉住它,镇定地装作没看出大家的戏谑,说道:“杀人手法这些,你们专业的人去考虑,针对常风,我有一点想法。”

    “他爸爸遇害以后,他在家里是独当一面,可是私下里他又给李南打了很多电话,发了不少短信,看李南那天晚上去见过他以后的反应,他应该是在李南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伤心,以及失去父亲庇护后,对未来的恐惧。”

    “在大人和警察面前的早熟,应该只是他在这种境况下不得已的选择,老人年迈,妈妈性格柔弱,没人能代替他来扮演这个角色了。”

    众人安静片刻,刚才在看民警执法录像的那位刑警道:“尚主任是也觉得,常风应该没有作案的嫌疑?”

    “我觉得他的表现,符合一个普通介于成年前后的孩子的正常作风。”尚扬道,“从常风的行事来看,他虽然年纪小,但人格和性格比较稳定,或者说比较健康,就算真有矛盾,也不会选择弑父这种手段来解决问题。”

    众人又是一阵安静,周玉苦中作乐地开玩笑,说:“金队长给程延凯发了金水,尚主任给常风发了金水,真希望你们俩都是预言家。”

    尚扬笑了笑。金旭几乎不玩游戏,没怎么听懂,不过靠猜也能猜到大概意思,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国保队员打来的,他冲大家打了个手势,到外面去接电话。从他站的地方出去,要从尚扬身后经过,绕过会议桌,再到门口开门出去。

    尚扬像朵向日葵一样,脑袋跟着金旭转了半圈,到他出去了,才收回视线来。

    旁边周玉等人:“……”

    尚扬:“……”

    “……大家行动起来吧,”周玉正色,拍拍手,给下属布置任务,“再去趟职高,找老师和同学多了解下情况,两个重点,一是案发前后时段,常风和程延凯都在哪儿,去过哪儿,二是都有哪些人知道常亚刚当天会去学校,挨个问一问案发时都在干什么。再分俩人去趟常家,找常风的妈妈了解下情况,父子俩要是真是有矛盾,她应该也多少知道点。”

    尚扬补充了句:“注意问得委婉些,做妈妈的往往护子心切,如果听出警察的意图来,可能会遮掩什么。”

    他说话时,金旭从外面回来了,待他说完,接道:“要出任务了?最好把案发当天,职高校内所有摄像头,教学楼、操场、宿舍,只要有监控的地方,把视频都拷一份回来,仔细看看。跟人比起来,摄像头更诚实。”

    “好。”周玉道,“电话是不是找你有事?”

    金旭道:“我们队员找那两个卖小吃的摊主问过话,证实了打架是有人刻意挑拨起来的。”

    据这两名小贩分别回忆,那天因为餐盒的问题吵起架来,围观人群里有学生起哄,说些激将的话,两人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起哄得下不来台,要面子,才推搡着打了起来。现在回想,确实觉得像是有人故意在激他们动手。

    其中一个摊主还回忆道,他俩打起来后,还有人故意把自己餐车上的不锈钢餐盘推倒摔了一地,发出剧烈嘈杂的声响,人在那种场合里,听见这种噪音火气更大。

    不过两人当时情绪上头,都没注意到是什么人起哄和添乱,只模糊感觉是学生,旁边别的商家摊主都是来劝架的,同为做小买卖的成年人,和气生财,闹起来影响所有人正常赚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是学生,最先起哄挑唆的,应该也是学生。

    刑警们说动就动了起来,各自去执行各自的任务,周玉则准备和隔壁省公安联络,了解一下对常亚刚小舅子雇的“凶手”的追捕情况。

    “你们忙吧。”尚扬意兴阑珊道,“我该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去机场了。”

    他和周玉道了别,并约好等周玉的婚礼确定了时间记得通知他,时间允许的话他一定会来观礼。

    “那我要挑一个金队也放假的时间结婚,”这里没了旁人,周玉肆无忌惮地说道,“这样大家都能过蜜月。”

    尚扬严肃道:“破你的案吧小周警官,我走了。”

    他先一步从刑侦处出来,听到金旭在后面跟周玉说:“最好是真的,不然你的红包就没了。”

    到了院里,行至国保所在的楼外,尚扬道:“我不上去了,直接走,你也别送,上楼回你们队里工作。”

    “生气了?”金旭道,“我是和周玉开玩笑的。”

    尚扬没有说话,双眼望着他,表情有些分别在即的不舍与难过。

    这时午后三点,春日阳光正好,清风卷着阵阵暖意,不远处就是省厅主楼,正对着大门,时有同事快步进出。

    金旭这时明白过来,不让他去送,是不想被更多领导和同事看到,怕对他影响不好。

    “就不该来周玉这边浪费时间,在我办公室里待着挺好,”他有些懊恼地说,“应该就你跟我,单独待一会儿。”

    “不会,现在也不错。”尚扬道,“蹭了你的饭卡,看了你的办公室,还旁观了你的工作,这趟来得真的很值得。”

    他来时以为只能见忙碌的金旭一面,这已经很好了,远远超出想象的好。

    但金旭不这么想,他今天一天都盼着尚扬走不了,例如三月飞雪变了天,影响了航班,或是像上次,尚扬能留下当个顾问什么的。可惜落了空。

    尚扬道:“今天真的很好,能让我高兴好几天了。”

    “只有今天好?”横竖留不下人,金旭也不想依依不舍的令两人都徒增伤感,便故作不满地说些俏皮话来逗尚扬开心,“昨天不好吗?下午逛街,傍晚吵架,晚上照镜子,哪个不好?”

    “……”尚扬道,“走了,你上去吧。”

    金旭道:“你再对我笑一笑。”

    “笑不出,快哭了。”尚扬这样说着,却笑了起来,好像只是说笑,道,“你赶紧上去,我一背过身就要开始掉眼泪了,不让你看。快走快走。”

    金旭只得难舍地转身,到台阶下,又回头看尚扬,尚扬站在那里,对他摆了摆手。

    恰好一阵风过,许多樱花瓣似星如雨地落下来,一对有情人在这绵绵春风里,暂且别过。

    一个多小时后,尚扬发微信告诉金旭,自己已经登机了,马上起飞。

    金旭在办公室里正恨不得开坛作法,许愿天降瑞雪耽误航班,一看这消息顿时精神萎靡,内心怒骂烂怂封建迷信没屁用。

    当下失望透顶地回了尚扬一个大哭表情。

    尚扬:哭什么哭?没点出息!

    第83章

    夜里尚扬回到北京的家里, 打开室内灯,两天没有人,伊丽莎白也送去了父母那里,家里寂静沉沉。他恹恹地去洗过澡, 出来收拾行李, 准备早点睡, 休息下身心, 好迎接明天的礼拜一。

    从行李里每拿出一件东西,他的无精打采就更多一分,这些东西跟着他去了趟西北, 都沾了点那边的气息,无形中带回了什么, 又把什么留在了那边。

    晚一点,他才看到,手机里有一条刚才洗澡时妈妈发来的消息,问他从西北回来了没有。

    尚扬看时间, 怕她睡了,便没打过去,回复她说已经回来了, 想了想又告诉她,这周自己的工作会有点忙, 等不忙了再去接狗,最后问她:你和我爸这两天如何?天气多变,要注意身体。

    过了一分多钟, 妈妈回复:好, 知道了, 早点睡。

    尚扬便接着收拾完行李, 在包里发现了小票,昨天跟金旭一起买的沐浴露,和自己家里现在用的是同一款。他抬起手臂闻了闻,和昨晚一样的味道,忍不住又吸鼻子好好闻了闻自己,周末的许多画面在脑海中纷至沓来,有的很甜,有的极咸……忽然间感觉自己有点变态,打住不想了,又怅然地安静了片刻,翻开手机日历,心算起离下一次见面,最短要多久。

    正看着,有电话打进来,他却握着手机愣了一愣,屏幕上跳动的来电人,是他爸。他们父子之间很少直接通电话,有事通过妈妈转达,偶尔会在电话里说一两句,也是通过妈妈的手机中转。

    尚扬接了起来,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对方会跟他说什么,平淡机械地:“喂。”

    对面愣了下,似乎以为尚扬不知道自己是谁,不无尴尬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尚聿民。”

    尚扬:“……我知道。你好,什么事?”

    爸爸:“……”

    半晌,他才接着说:“听你妈说,你从西北回来了。”

    尚扬道:“嗯,晚上刚回来。”

    爸爸问:“小金怎么样?”

    去西北前,还是他提醒,尚扬才知道金旭疑似搞砸了什么事,听他问起,大抵是表达对小金的关系,便答道说:“还行,挺好的。”

    对面:“……”

    尚扬:“……”

    电话像中断了信号似的,两边安静了足有十数秒,爸爸才说:“我打听了下,任务出了错,不是小金他们队里的责任,对他影响也不大。”

    尚扬心想,这是……让他不要为小金再担心的意思吗?

    “以后对工作,他还是要多上点心。”爸爸道,“你也是一样,研究所工作对公安建设影响重大,不要懈怠,别一上班就喝咖啡看报等下班,要忠实于自己的职责,要说真话,要做实事。”

    尚扬听得直想把手机扔一边去。

    但爸爸只说教了几句,就仿佛卡了壳,不是太顺畅地说道:“其实你、你做得不错,表现一直很好……前两天……我说的都不对。”

    尚扬:“……”

    “早点睡吧,挂了。”爸爸说完,就利索地挂了电话。

    尚扬难以置信地呆坐片刻,心里才恍恍惚惚地明白,就在刚刚,爸爸向他认错了。

    次日周一,尚扬忙得没工夫想其他事,晨会例会各种会,开完会后还要把这几年调研员期间做过的大量工作交割清楚。今年春节后他就不再被委派到地方去做调研,几位上级分别找他谈过,下一季度可能有机会提前升衔,相应的职务上也有机会升一级。

    一整天忙碌不停,到了傍晚下班时间,楼道里人声渐少,同事们走得差不多了,尚扬离家近,倒不着急回去,加了会儿班把手头工作处理完,才去泡了杯茶回来,打算换换心情——不如就随便谈谈恋爱好了。

    窗外天色半暗,夕阳暧昧地将落不落,春风旖旎地撞进纱窗里。

    尚扬对着和男朋友的微信对话框,情不自禁地微笑着,给对方发了条消息:在干什么?下班了没?

    输入和发出消息的同时,他心里简直像开出了一片花田,花枝和瓣都在摇摇曳曳。

    很快收到了男朋友的回复:下班了,约了美少年一起吃晚饭。

    开在尚扬心田里的花们,变成了一片问号,他仔细看了看对话框,是小金同志没错啊?这人在说什么?

    金旭又发来一句:我现在同意你的观点了,他长得真是很好看。

    尚扬这时想起了他是说谁,问:李南吗?你带他出去吃饭啊?

    金旭道:是的,美少年确实赏心悦目,饭都更好吃了。

    尚扬:“……”

    西北,航技职高附近的一家饭店里,金旭和李南对面而坐,服务员刚上齐了菜,他要回复微信消息,让李南先动筷子。

    起初李南不好意思,可能考虑到晚上还要上自习,就也不客气,但只夹了自己面前的菜,开动起来,礼貌而有分寸。

    瞥到了他的动作,金旭没说什么,专心先回了消息。

    先不怀好意地对尚扬“嘚瑟”一通,结果见尚扬好一会儿都不回他,这人心里轻微打起鼓来,忙回看上面几句,心想:这也还好,应该不会真生气。

    他又朝前迈着步子试探了下,对尚扬说:找我没什么事吧?那我就和美少年共进晚餐了。

    尚扬这次倒是秒回了:哦。

    金旭道:拜拜!

    尚扬说:我晚上吃饺子。

    金旭:?

    尚扬:都不用蘸醋了。

    还发了个气呼呼地拿犄角顶人的小羊表情包。

    诡计得逞的金旭笑起来,换回正常模式,说:忙完回去就给你打电话,应该很快。

    准备下班的尚扬已经猜到了他找李南吃饭,是为了工作。看他这么说,更加确定了这一猜测,只是不知找李南是为了什么,该向李南了解的情况,之前不都找这小孩儿问过了吗?

    他锁了办公室的门,朝外面走,心里有些不安,这不安是基于他对金旭的熟悉,短时间内找知情人连续问两次话,这不是金旭的办案作风。除非……

    他的脚步顿住,预感到这起案件即将侦破……但那结果,真的能告慰被害者的家属吗?

    金旭把手机收了起来,发现对面的李南似乎在悄悄观察他。

    李南发现被他发现了,并不躲闪,索性坦荡地直视他,问:“是谁的消息?前天跟你一起来学校的尚警官吗?”

    金旭道:“你怎么知道?”

    “你回消息的表情不太一样,”李南露出少年式的狡黠,说,“那天你们俩一起,我就看出来了。”

    “你很聪明。”金旭道。

    李南只是笑笑,表情很快又恢复了伤感,说:“你不是只替栗叔叔来看我,对吧?还请我出来吃饭,其实不用破费的,警察想找我问什么,我知道的都会说,常风是我的好朋友。”

    金旭道:“只是好朋友?你对我和尚警官的关系这么敏锐,有原因的吧?听说常风平时管你叫老婆。”

    李南没有回答,埋头扒了两口饭,似乎不好意思回答这问题。

    金旭道:“你不说我当你默认了。那么,高二那个程延凯,他在追求你吗?”

    李南吃惊地抬头,道:“没有!”

    “我怎么听说,”金旭自从放下手机后,神情和语气就都十分平淡,道,“程延凯喜欢你,热衷于靠欺负你来引起你的注意,有这事吗?”

    李南一整张俏脸红得要滴下血来,道:“没有……没有这回事。”

    金旭道:“是吗?学校里不少人都这么传。”

    李南道:“是他们误会了,在以讹传讹。”

    “常风和程延凯打架是为了什么?”金旭道,“你先前说是因为一些琐事,能不能说清楚些,是什么琐事?”

    李南:“……”

    尚扬走在回家路上,经过和金旭常来的老字号面馆,进去坐下,点了一碗面当做晚饭,又看到别人桌上摆着刚炸出来的小黄鱼,下意识多看了一眼。服务员注意到了,推销道:“小黄鱼就剩最后几份了,点慢就没了,要来一份吗?”

    “不用。”尚扬婉拒道,心里想,以后等爱吃它的人来了,连吃一礼拜,每天都来把你们店里的鱼都包了圆。

    他坐了片刻,还是惦记金旭在加班,想了想,灵机一动给周玉发消息问情况。

    周玉回复说也正在吃饭,然后道:放心吧尚主任,金队请李南吃饭是公费,可以报的。

    尚扬无语地发了个大无语表情包。

    周玉笑哈哈地:请尚主任真的放心,目前案情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请您静待佳音!

    不该尚扬问的他自然不能问也不会问,琢磨了片刻,曲线式地打听了一个八卦:李南和常风是一对小情侣吗?有没有三角恋这回事?

    周玉回道:还在侦办中,不能多说。

    尚扬只得说:好,打扰了。

    周玉可能是觉得却了上级面子不好,也可能是自己忍不住也想说说不涉及核心案情的八卦,说:从吃瓜群众的角度可以透露一点,有个事,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

    尚扬放了个耳朵:什么事?

    周玉:常风不是和程延凯打过架吗?听学生们说,是因为李南被程延凯堵在洗手间里调戏了,说是他扒李南裤子,说要看李南是男生还是小姑娘。

    尚扬:……

    周玉道:他们学校里不少男生之间混叫老公老婆,组CP玩,李南就是常风的“老婆”,是不是恋爱不好说,反正“老婆”被小流氓这么欺负了,常风理所当然要出头,就去找程延凯打架了。

    “程延凯怎么欺负你了?”饭店里,金旭很随意地问道,“是亲你了?还是摸你了?”

    李南登时坐立难安,难堪地低声道:“能不能……不说这个?我不想说。”

    金旭倒了杯水,语速变慢了些,说:“我上初中的时候,被几个同学堵在厕所里,当众扒过裤子。”

    李南蓦然睁大眼睛,不太敢相信地看着金旭,眼里有几分同情,很快又有几分佩服、崇拜等情绪混合在一起,似乎是对金旭今时今日的状态,产生了近似仰慕的心理。

    “这事我没跟别人说过。”金旭道,“除了我老婆。”

    第84章

    他这句话, 似乎是在说:这于他是难以启齿的秘密,除了至亲至爱,他还从未对别人提起过。

    李南的神情里分明可见几分动容, 当下语境中,就像是金旭以过来人身份, 用自己的经历开解有类似遭遇的李南。

    “金警官,你放心, ”李南感激之余,表明自己会为对方保守秘密的态度, 说, “我肯定不会去跟别人乱说。”

    金旭却仍只是淡淡看着他,片刻后道:“是啊,这种事,怎么会随便对别人说?”

    李南怔了一下, 握筷子的手指捏紧了些, 眉眼间似有不解,像是不明白金警官的意思。

    “我很好奇,”金旭道,“你们学校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传闻?他们是从哪儿听说的?”

    这种事里的屈辱感,足以令有此经历的当事人不会轻易告诉其他人。而“听说”过这件事的职高学生们,都只是“听说”,没有目击者。

    “我不知道。”李南面露委屈, 道, “我刚才都说了, 这真的是误会, 程延凯没有对我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样乱说。”

    金旭道:“是吗?那我来猜猜是谁背后传闲话, 首选当然就是程延凯,他做过以后,到处跟别人乱说。”

    李南:“……”

    “可是据我所知,”金旭道,“程延凯自己都没听说过。”

    平时“欺男霸女”的程延凯在学校的“公众形象”着实不怎么样,没人去他面前乱说这种闲话,更没人敢向他求证这事的真假。

    金旭道:“其次就是常风,他是知情人,不然也不会因为这事去找程延凯打架,会是他把你被欺辱的事,告诉了别人吗?你觉得是不是他?”

    李南抿了嘴唇,意识到了什么,但还不太确定。

    “常风又是听谁说的?”金旭道,“我们应该听听他的说法。”

    李南定睛看向坐在对面的金警官,说:“你们已经找过他了?”

    金旭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不希望我们去找他问清楚吗?”

    李南:“……”

    他久久未再说话,脸上空无表情,单纯的、害羞的、可爱的、崇拜的,统统都收了起来。他伸长了筷子夹到菜,埋下头吃饭。

    尚扬还在面馆里吃面,心里记挂着这边的事,周玉已经没有可以透露给他的事,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别的生活工作琐事。

    周玉道:清明小长假还来省里吗?还是直接去白原了?

    尚扬还不能确定到时能不能去西北,如实答道:要看工作安排,不一定能出门。

    周玉像是有些意外,说:我以为要办事,你肯定会到场的。

    尚扬莫名地问道:办什么事?

    像是把周玉给问住了,好一会儿才打哈哈地想翻篇不提这事。

    尚扬看她这反应也猜到了:他清明要回老家,办家里的事吗?

    周玉以为人家两个早就商量好了“家事”,没想到尚扬根本不知道,有点尴尬地说:我只是听古指导提了一句,消息来源可能也不准确。

    不等尚扬再问明白些,周玉忽然快速结束语:不说了开工了。

    尚扬认为她八成是借口要工作好遁走,也只得作罢。

    但尚主任误会了小周警官,她真的要工作了。

    她和两名下属正在一家饭店的卡座就餐,旁边大堂离他们不到十米远的另一张桌位,金旭和李南各坐在一侧。

    周玉一边扫了桌角的买单二维码,一边道:“走,没吃完的走前记得来打包。”

    她给尚扬发消息说要开工的前一刻,就是金旭朝这边做了个叫他们做事的手势。

    金旭在吃饭。而李南已放下了筷子,安静地坐在那里,视线没有落在实处,恍惚地想着什么。

    有人停在这桌旁,李南茫然转头,两位刑警站在他身边,他眼神里倏忽间的变化,说明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李南,”周玉出示了证件,动作不大,她并不想引起旁边更多人的注意,声音也很轻,措辞很委婉,“有一起……请你跟我们回去。”

    李南道:“好的。”

    他在这时候也想明白,为什么要带他出来“吃饭”,是为了不在校内对他实施抓捕,为了保护校园,为了保护学生,也是为了保护他。

    他又转头看金旭,眼眶有些泛红,说:“都商量好要抓我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金旭看了看他,才道:“为了我师母,她帮扶你们家七年,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第85章

    二十四小时之前。

    金警官试图依靠封建迷信活动阻止某架飞往北京的航班正常出港, 以失败告终后,只好化失望为力量,认真工作, 做完了自己分内事,准备下班时,惦记起已划分给刑侦负责的常亚刚案,他打过去问进展,得知周玉刚从市局回来, 他就去了趟刑侦处, 当面了解情况。

    他到了以后,周玉去找上级做汇报了,其他刑警告诉他,死者小舅子招认的“杀手”刚刚在邻省落网。

    这个因抢劫坐过几年牢的前科犯,一落在警察手里,立刻对这次绑架小朋友勒索其父母的犯罪行径供认不讳,反复强调“真没想害人,只要钱到手就放孩子回家”,请求“公安和政府宽大处理”。

    但他对常亚刚被害一事, 表现得十分茫然,警察提起了常亚刚小舅子的名字,他才明白死者是谁, 慌忙表示, 那天他只是在酒桌上吹牛装逼,万没想到常亚刚的小舅子会当真,又在一旁狐朋狗友的起哄中, 小舅子才向他付了十万块“定金”, 他收下后觉得顺利骗到了傻子一笔钱而已, 从始至终也没想过要杀人,想都没想过,那更不会付诸行动。他见都没见过常亚刚本人,只是在小舅子手机里看过照片,现在连照片里的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被警察问到职高校外案发时,他在哪儿,在做什么。这人又支支吾吾半晌,才坦白了实情:那天夜里十点多,他就要出发到邻省见他那两个同伙,要一起投身到他们的绑架勒索大计划中,预感到未来几天会很紧张,就想提前放松一下。

    “常亚刚被害的同一时间,这大哥在嫖。”办案刑警对金队长说起这事,都感到无语至极,“我们同事到他说的那个发廊核实过了,发廊妹刚开始说没见过他,后来听警察一说这事和命案有关,这发廊妹倒是很仗义,承认那晚这人是去嫖了,还提供了俩人聊天约好上门时间、还有转账付嫖资等等记录。那地方离职高很远的,这家伙混蛋归混蛋,还真没有作案时间。”

    金旭不意外地听着,他从一开始就总觉得这名前科犯应该并非杀害常亚刚的真凶,现在只是猜想得到了证实。等刑警说完,他又问去常亚刚家找常妻问话的结果,到职高去的同事又有没有新发现。

    “别告诉他!”古飞和周玉恰好进来,进门就听见金旭在问这一连串的问题,古飞使起坏来,让刑警别透露案情给他,并说,“什么都别跟他说,急死他,明天他就会打报告,申请来咱们刑侦处搬砖了。”

    金旭:“……”

    众人都笑起来,周玉对大家道:“古指导请吃晚饭,犒劳大家这两天辛苦。”

    刑警们兴高采烈去换衣服,准备一顿吃穷古飞。

    周玉道:“金队一起去吗?”

    古飞做主说:“当然去,等会儿饭桌上你们好好回答金队的十万个是什么。”

    又对金旭道:“我还有点别的事想跟你说。”

    金旭道:““借钱免谈,没钱。”

    古飞:“……”

    周玉忍住笑,也要去换掉制服,很有眼力劲地让他们二位先走,道:“剩下我们几个,一辆车能坐下。一会儿饭店见。”

    金旭开着车,面无表情地对古指导说:“如果是找小扬托关系也免谈,我都还在地方单位搬砖。”

    “不借钱,也不走后门。”古飞用方言骂了他一句,说,“你少来嘚瑟着拉仇恨,等我真犯了红眼病,每天给尚主任发你以前的丑照。”

    他当然是随口开玩笑,当年真有丑照,他也不会保存到今天。

    金旭却立刻认真道:“别。”

    古飞道:“哟?这就拿捏到你了。”

    金旭不想解释自家那位有多么颜控,说:“敢发就绝交。”

    古飞本来就是说笑,又道:“这回这案子,你这么上心,是不是心里过不去?你对自己要求太高,偶尔也得看开点,哪有人从不栽跟头的?能力强也不代表就无所不能,这只是个意外,别太介怀了。”

    “没有过不去,看开了。”金旭知道他是好意,回道,“主要是这事被小扬的爸爸听说了,有点丢脸,能快点了结最好,我就没心病了。”

    古飞点点头,不禁吃起了柠檬、吐出了酸话:“明白,明白……给首长家当赘婿也不容易啊。”

    金旭很有礼貌地看看他,道:“我可以为你破破例,托托关系,给你穿穿小鞋,不要太感动。”

    古飞:“……”

    到吃饭时,金旭才又向周玉等刑警们询问了在职高和常家取得了什么进展。

    古飞并不干涉,相反还很赞成金旭能参与进来,快点破案于他当然是好事……并且他觉得,金旭如此上心,绝不可能是为了抢功劳。

    去常家找常妻问话的刑警同事表示,常亚刚的妻子,也即是常风的妈妈,十分明确且笃定地表示,丈夫和儿子常风关系一直很好,丈夫遇害之前的一天,夫妻俩还和在学校的常风打过视频电话,一如既往地其乐融融父慈子孝。

    “见到常风本人了吗?”金旭问道。

    “见到了,”刑警道,“我们问完他妈妈以后,也向他问了类似的问题,他的回答也都很正常,说自己和李南没有恋爱,叫老婆只是为了好玩。他的话里没什么破绽,但是……你来接着说吧。”

    他看向旁边另一位刑警。这位就是下午刚去过职高的同事了,就着前一位的话接续道:“常风的破绽是露在我这儿。”

    第一次向常风问话时,问常风案发时他人在校园里的哪儿,常风回答的是:自习下课后,就一直在教室里,等爸爸来看他。

    职高学生比普高学生是要更调皮捣蛋几分,不仅为了逃课而在校园围栏接力制造出监控死角,就连教室里的摄像头,一到课间也都被学生拿校服遮住了,方便这些少年人做一些不想被老师看到的事,例如聚众打手游、吃火锅、早恋等等等等。

    常风说他案发时在教室,教室里的监控里是没拍到的,上次警察找了班里同学问情况,好多学生都说外面因为发生凶案而一片哗然时,常风确实是在教室。因而警察也就确信这条无误了。

    但这一次刑警再到职高去,重新详细深入地再次询问学生,有几名学生回忆起来,常风并不是自习下课后就一直在教室,出去了一会儿,后来才回来,他的同桌记得更清楚些,他刚回来坐在座位上,好像刚跑过步,满头大汗,坐下就先喝了半瓶水。又过了一会儿,就有老师急匆匆来门口叫走了他——110在案发后几分钟便赶到现场,民警通过死者身上的驾照,确认了常亚刚的身份,学校保安和值班老师也都在旁边。

    这所职高是常亚刚工作单位的定向对口学校,很多老师一听常亚刚的名字,就知道是军工企业的“常工”,是本校学生常风的爸爸。

    把学生们的记忆综合起来,也就是说,案发同一时间,常风并不在教室,案发后大约十五分钟,他才回到教室。

    “这孩子有作案时间,还撒了谎。”古飞听完后,又问道,“那作案动机明确了吗?”

    周玉午饭没好好吃,坐下后狼吞虎咽吃了半天东西,现在刚停下筷子,让下属快填肚子,自己来回答上司问话:“不算明确,只能说是怀疑,他和他们班里一个很好看的男孩似乎是在谈恋爱,有可能是因为这事,死者要棒打鸳鸯,父子反目。但是现在看,这怀疑不太瓷实,首先不一定是真的谈恋爱,其次按他妈妈的说法,他和他爸也没闹过矛盾。”

    古飞看金旭:“你觉得呢?”

    “这学校内外的很多摄像头,都跟摆设一样。”金旭思索道,“常风没有一直在教室,他会去哪儿?如果他只是去洗手间,或者出去玩,为什么要对警察隐瞒实情?除非……”他顿住,似乎有什么没想明白。

    古飞道:“这孩子不会真是凶手吧?他杀了他的爸爸?”

    “这是一种可能。”金旭说,“还有另一种可能,他觉得没必要把实话告诉警察,因为实情对于警察破案,抓到杀害他爸爸的凶手,没什么用。”

    周玉道:“那他也用不着撒谎啊?有没有用,都该跟警察说啊。”

    金旭道:“他看起来早熟而已,只是个青春期小孩儿,别用成年人的思维去揣摩他们。尚主任说的,青春期孩子的思维、行为模式和成年人大不一样。”

    这时古飞先一步懂了,说:“这孩子很可能去做了一些不想被大人知道的事……早恋?你刚才说的那个男孩,他俩不是疑似谈恋爱吗?这男孩案发时在哪儿?”最后两句话是问周玉。

    周玉至今没怎么留意过李南,被问得一愣,却是金旭回答了这一问题:“他说他在宿舍睡觉。”

    下午去过职高的那位刑警插话说:“午休时候不是说可能有段三角恋?这三个孩子的情况我就又都详细问过。常风肯定是撒了谎;李南在宿舍睡觉,他的两个舍友都看到了他在床上,能为他作证;程延凯当时和另外两个男生在案发现场,死者遇害的时候,他们正在距离死者十几米外的摊位前,在买章鱼小丸子,后来死者倒地,嫌疑人逃跑,程延凯目击现场,还被吓了一大跳,跟他一起的那俩男生说他当时就被小丸子噎着了。”

    众人:“……”

    古飞问这位同事:“这两个男生知不知道他们仨是什么情况?是三角恋吗?”

    同事道:“他俩说不知道。但我在学校听到一种说法,常风之所以暴揍程延凯,是因为程延凯把李南堵在厕所里,说李南不男不女,仗着自己个高力气大,还扒了李南的裤子。”

    “打他可真不冤枉!”周玉道,“我是常风也要打他,他哪是仗着个子高,就是仗着未成年……有的小孩儿太不是东西了。”

    金旭却拧了眉头,说:“我接触过程延凯,他知道常风找他麻烦是为了李南,但他很费解,不明白常风为什么一口咬定他欺负了李南。如果他真对李南做过这种出格的事,会忘干净?”

    周玉道:“也许他假装不记得,不想承认自己是这种混蛋,怕丢脸呗。”

    “这种混蛋,”金旭道,“通常是以做了这种混蛋事为荣的,不怕丢脸,有的还会四处宣扬。反而是被欺负的一方更怕丢脸,大部分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

    在座诸位安静了数秒。古飞道:“你在怀疑什么?”

    金旭眉头拧得更紧,道:“我在怀疑一个人,他和我们看到的他,可能不太一样。”

    “常风?李南?程延凯?”周玉道,“哪个?”

    金旭想了一会儿,道:“两个问题,案发时常风到底在哪儿,以及……”

    众人以为他是要说,进一步求证常风和李南的关系。目前看凶手极可能就是出自校内,那就绕不开这几个孩子的纠葛。

    “以及,李南为什么要编造程延凯欺负他的谎话。”金旭道。

    一夜又一白昼后的现在,李南被周玉等刑警带走,上了停在外面僻静处的警车。

    金旭没有与他们一起走,留在原位上把饭吃完,买过单,又把没动过的一个菜打了包,才离开了这家饭店。

    刚坐进车里,对着夜色,重重叹了一口气,心里有点发愁,不知要怎么开口告诉栗杰夫妻俩这件事。李南的父亲先天失明,母亲侏儒症,父母在命运和生活的淤泥里,养育出了李南这样一颗原本可以发光的珍珠,一家人的艰难可想而知。

    许久,他拨通了栗杰的电话。白天他们师徒俩通过一次话,那次是金旭向栗杰询问李南有没有学习过什么特别技能,或是参加过什么训练。

    栗杰接起来,金旭道:“师父,跟你说件事,关于李南的。”

    “……”栗杰清晰地深呼吸数次,问道,“真的是他吗?职高门口那起命案。”

    一个老刑警,在接到徒弟白天打来问那个问题的电话时,他就已经猜到是为了什么事。

    前几年,李南的父母在栗杰老婆的帮扶下,分别参加了人社部门的技能培训班,其中李南的父亲学习了按摩技术,结课后就做起了“盲人按摩”,李南从十岁左右就利用课余时间帮助看不到的父亲完成工作,还鼓励并辅导父亲考了专业资格证。对于人体穴位和内脏构造,他比他已经拿到高级按摩师资格证的父亲,掌握得更全面,更专业。

    他用这项技能,帮助父亲和家庭重塑了生活,又用这项技能,打碎了自己,毁了一切。

    尚扬在家里左一下右一下地拖地,心不在焉,一心等着金旭的电话,等得火烧火燎,既惦记事,也惦记人。

    终于等到人打来了,他接起来,说的却是:“这么快就忙完了?我还以为要更晚一点。”

    “小扬,”金旭道,“我心情很不好。”

    第86章

    尚扬的心为之一沉, 金旭很少直白地表现出情绪化的一面,他会这样,应当不仅仅是因为案件结果不如我方预期, 更可能是因为调查结果令人痛心。

    “怎么了?”尚扬暗自猜测着会是怎么样, 但刻意轻松了语调, 试图安抚对方, 说,“和美少年共进晚餐怎么会心情不好?我的心情才不好。”

    金旭:“……”

    他在那边极轻地叹息了一声,方道:“你这话放在平时说, 我现在要高兴得翻跟头。”

    尚扬这才问他正事:“是怎么了?职高那案子查清楚了?”

    “嗯。”金旭道, “嫌疑人……已经被周玉带回去了, 晚一些录完了口供, 今晚应该就能结案。”

    尚扬紧张地问道:“是、是谁?”

    察觉到金旭迟疑着像不知如何回答, 他又问:“难道是死者的儿子?”

    他从听金旭说找李南一起吃饭, 就怀疑是为了找李南再求证常风的什么事,怀疑调查结果证实了,这是一场弑父的惨剧。

    “不是常风……”不等尚扬反应,金旭一鼓作气告诉了他实情,“是李南。”

    尚扬已经没在擦地, 倒退两步,随意坐在沙发扶手上接这通电话,闻言噌一下站了起来,靠在一旁的拖布也被他带倒在了地板上,发出声响。

    “什么摔了?”金旭道。

    “怎么会是李南?”尚扬震惊道, “怎么可能?你们……刑警们不是说凶器刺进去的角度和深度都很专业吗?他……他那样一个小男孩, 怎么可能做到?”

    金旭把李南因为帮助盲人父亲而学习过相关知识的事说了。

    尚扬仍然难以置信:“只是学过几年按摩,就能做到这种事?会不会是搞错了?”

    大多数人对按摩师资格证自然是不太了解, 普遍以为不过是一项手艺活,这和按摩行业乱象有关,不少按摩馆里的“技师”培训几天就敢上岗。而李南的爸爸考的是国家认证的“技师”资格证,有这个证就可以开一家个体经营的按摩门店。

    金旭道:“他识字不多,文化水平较低,是在李南的辅导下才考下来资格证,别小看这证的考试难度,基础科目除了按摩相关的知识,还有保健心理学、人体解剖学。”

    尚扬:“……”

    他已经吃惊到无以复加,怎么会是李南?怎么会是这个孩子?同时他也明白了金旭的情绪化为什么而来,那晚在职高门口,金旭对李南的“说教”言犹在耳,那不是金旭的作风,这人根本就不爱管旁人如何,是李南与之有几分相像的困难家境和成长经历,才让金旭主动管了点“闲事”。

    自从见过这小孩两次,加上听说了一些事,自信开朗、讨人喜欢、懂得家长辛苦的李南,尚扬一直以为他能好好长大,将来如金旭一般,长成一个不输给任何人的好青年。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心情也很不好了,道,“是已经有证据了吗?”

    金旭不会冤枉人,无凭无据,周玉等刑警们也不会平白把一个孩子带回去。

    “有了。”金旭道。

    昨晚和一众刑警在饭桌上商定了今天的工作方向后,今天白天里,刑警们除了继续跟进原本就有的线索,又重点调查了几个与死者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学生。

    因为常风说了谎,案发时他在哪儿,没人知道,因此起初刑警们还是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周玉带队去了趟常家,开门见山地问他为什么隐瞒实情。

    另外一边,技侦有了新发现。前次他们到监控死角下的那处围栏上采集物证,就发现过两处血液反应,经过化验,一处是流浪小动物受伤后留下的,一处是人血,可经过血型和DNA比对,认为与案件无关,应该是以前逃学的学生在哪儿划破了手,翻栏杆时把血留在了围栏上。这次技侦又来学校进行了一次勘查,一位细心的刑技人员又在那两处有血液反应的位置进行了采样,结果表明,第二处人血,是分属两个人的血液,除了上次检验出的与案件无关的血液样本外,这次采样中又提取出了一份新样本,证实是属于常亚刚的。

    凶手动手杀害常亚刚后,经由围栏翻进学校,围栏蹭到了他手上残留的血液。但没有留下指纹,应该是戴了手套。

    尚扬提出了疑问:“只有死者一个人的血液?能指向凶手是李南吗?李南当时在宿舍睡觉,放学后的学生宿舍人来人往,应该有人能看到他在没在吧?相反,常风才是案发时去向不明的那一个……我不是希望常风才是凶手。”

    他说着又叹了一声气:“对不起,我有点着急。”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金旭道,“我这么没心没肝,也不盼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是凶手,何况是你?”

    尚扬道:“你要是真没心没肝,就不会为了这个结果而心情不好了。”

    金旭和他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状态比刚才好了许多,又想重塑自己“铁石心肠”的形象,道:“我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被李南骗到。”

    “究竟怎么回事?”尚扬这时由果推因,也大概能猜到李南这孩子很可能表里不一,心里当然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潜意识中避开了追问李南如何,而是问道,“常风在案发的时候到底去哪儿了?这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金旭道:“他去谈恋爱了。”

    尚扬奇道:“和谁?……这个年纪谈恋爱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为什么案发后他还不跟警察说明白?”

    “和他们学校高三一个女生,”金旭道,“周玉连哄带吓唬的,常风才说是和那女生躲在实验室里搞对象,问他为什么不说,他说高中生里姐弟恋比同性恋都少,找个比自己老的女朋友有点丢脸,不好意思说。”

    “……”尚扬觉得不对,道,“怎么在我印象中,这个男孩好像不是这么没担当、还没分寸的人,这是他爸爸的命案,他因为不好意思承认在谈姐弟恋,就对警察撒谎?”

    金旭用一种称赞的语气道:“你要是毕业后就当刑警,现在肯定比我们厉害多了。”

    “不要奉承我,”尚扬道,“也别扯远话题。”

    金旭便继续告诉他:“周玉又去把那女生悄悄叫到了校外,那女生承认她和常风当时在一起,尝试做了点出格的事,但是没成功,他俩没做过,都不会。”

    尚扬:“……”

    “常风始终不肯跟警察说实话,”金旭道,“是为了保护女生的名誉。”

    尚扬脑中灵光一闪,道:“难道……李南的动机,是因为常风找了女朋友?”

    金旭道:“不确定,吃饭时我问他为什么,他没回答我。”

    “他是怎么骗过别人,让别人也都认为他在宿舍睡觉的?”尚扬逐渐接受了事实,心知刑警们肯定是掌握了确凿证据,那么李南声称自己案发时在睡觉,就必然是假话。

    金旭道:“简单,他住上铺,很容易构建出一个视觉盲区。”

    下课后,李南回到宿舍,对也回来的两位舍友说不舒服,想先睡一觉,等会儿再去洗漱,随后在舍友眼皮底下,上了床躺下,校服也没脱,一副着急要睡觉的样子,并请舍友说话声音都小些。这年纪的男生安静待着很难的,很快舍友便都出了门,一个去洗澡,一个去了其他宿舍玩耍。

    宿舍空了以后,李南起床,把床布置成还有人在睡的样子,然后离开了宿舍,到校门外实施杀人计划。

    “那天去学校,你应该也发现了,”金旭道,“这学校要求剪头发,学生发型都差不多,又都穿着一样的校服,只要避开能被拍到正脸的角度,晚上那种光线,除了有明显特征外,监控里的大部分学生都看起来差不多。”

    他和尚扬第一次见到程延凯,两人都是一眼就注意到这小刺猬头,就是因为程延凯不听话,没剪头发,发型在成批量出现同款的职高男生中,显得独树一帜。而这随处可见的发型和校服,普通的身高身材,都成了李南的保护色。

    尚扬想了一想,道:“你刚才提到了围栏上的血迹,我想,那可能就是最直接的证据,是吗?”

    金旭道:“确实如此。”

    那两位能证明“案发时李南在宿舍睡觉”的舍友,回忆起外面因为发生凶案吵闹起来,一群男生都跑去能看到大门口的楼道窗边张望,这时李南一副刚从吵醒来的模样,过来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看到他究竟是从宿舍里出来,还是从楼道里刚上来。

    可是两名舍友都记得,他当时仍穿着校服,两手都揣在兜里,同学都挤在这窗边议论着“门口好像死人了”,他却说要去上厕所,转身走了。等再见他时,他已经洗漱完了,又回到床上躺着睡觉。

    “在他校服口袋里的布料上,”金旭道,“检出了血液残留,和围栏上新检出的血痕DNA一致,都是死者常亚刚的血。”

    李南戴了手套行凶,手套上沾了血迹,回到宿舍楼,怕引起注意,便装作是被吵醒,又把还戴着手套的手插在口袋里,手套上的血难以避免地沾在了口袋里面,最终留下了痕迹。

    尚扬:“……”

    这等于已是板上钉钉的证据,李南那样一个孩子,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的手机摔坏,”尚扬道,“可能也不是他说的那样。”

    李南说是事发后担心常风,给常风打电话不小心把手机摔下了楼。在杀害常风父亲以后,他会主动打电话给常风表达“关心”吗?如果这种“关心”真的存在,那无疑是一种耀武扬威,是何其可怕的恶意。尚扬不敢相信,他见过的李南,会有这么黑暗的人格。

    金旭道:“检出血液痕迹的围栏下方是一片草坪,在草里,周玉的队员们费了挺大工夫,找到了手机屏幕钢化膜的一个碎角,和李南旧手机上脱落的一角刚好吻合。”

    “刑警同事们真是太厉害了。”尚扬呼了口气,心内五味杂陈,道,“应该是李南逃离的时候太紧张,才把手机摔坏了。”

    金旭却很意外,说:“是你很厉害,居然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手机的问题,周玉和她下属都没想到这个。”

    “他们没有见过啊,”尚扬不认为这是自己厉害,只是信息差,道,“手机是我和你一起送去给他的,只有咱们俩见过他的坏手机。”

    金旭坦然承认自己的疏漏:“我就没想到手机的问题,听说找到钢化膜碎片,还吃了一惊。”

    尚扬:“……”

    “你考虑下调到刑侦部门试试?”金旭又一副夸赞的语气,说,“正好把古飞从刑警队伍里踢出去。”

    尚扬感觉他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道:“你不要没事就踩古指导一脚,别人会觉得你是嫉妒他后来居上,从你的下属变成了你的上级。”

    金旭道:“说不定我就是这样,暗地里嫉妒古飞节节高升,又学不来他那么会做人,只能越看他就越不顺眼。”

    尚扬:“……”

    “我怀疑,”金旭道,“李南的动机,可能也和这样的心理有关。”

    尚扬一怔:“怎么说?”

    金旭道:“我见过古飞的爸妈,都是很友好、很会说话的人,古飞很好地继承了这样的性格。同理,常风能长成这样的孩子,和他的家庭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李南没有稳定的家庭和健康的父母,他很坚强,始终在和命运做抗争,他也可能在成长中慢慢找到自信,变成发光的人。可是,他几乎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长成我们看到的,他所表现出的那个样子。”

    尚扬正想反驳,就听金旭接着说:“就好像我,不可能像古飞一样长袖善舞,不可能像班长一样热心奉献,更不可能像你一样多情善感、同情世上一切可同情的人和事。我觉得人就像果子,根长成什么样,对果子的形状颜色有决定意义。我长不成你们这样。李南也长不成他想让我们看到的模样。”

    尚扬:“……”

    事实上,他也曾惊叹于李南的美好,外表抛开不谈,他的性格、情绪、待人接物、所有的一切,都与他预想中截然不同。人像不像果子,是不是什么根就开什么样的花,他也不知道,可是,人确实很容易被美好蒙住眼睛。

    “讨厌自己,又想讨别人喜欢,只能装出一个样子。”金旭道,“装得太久,会累,会生病。”

    这话不单是指李南。尚扬能听得懂,这就是金旭那场“大病”的由来。很可能也是李南的动机。

    许久,金旭发出了一声喟叹:“他太小了。”

    尚扬心中也难免想道,如果他或金旭,能早点认识李南,早点帮一帮李南……这都只是假设性的问题。

    “我这么大个人,都不敢说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金旭道,“偶尔还会做些噩梦,在梦里,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梦。比以前好在,现在醒了能分得清,哪个才是梦。”

    尚扬却道:“不是,现在比以前好,就好在你学会把这些告诉我了。”

    金旭道:“是好在,我知道你听了这些只会心疼我,因为你已经被我骗得神魂颠倒,只会更爱我。”

    “我也觉得,我怎么越来越爱你了。”尚扬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心想为什么要顺着他说?于是突兀地切断这话题,道,“清明节,你回老家要办什么事?”

    金旭顿了一顿,答道:“给我爸做二十周年。”他父亲金学武去世二十年整,清明要举行祭奠仪式,传统风俗上而言,于子女还是比较大的一件事。

    “你听谁说的?古善舞吗?”金旭道。

    “……”尚扬也懒得替古指导正名了,只道,“这事怎么你能不告诉我?到时我会过去的,白原办事有什么规矩,或者是提前要准备的,你回头都跟我说一下,别让我到时候被人笑话。”

    金旭:“……”

    过了片刻,尚扬以为他已经在琢磨有什么规矩了,才听他说:“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琐事,已经十一点多了,解散睡觉前,尚扬道:“周玉那边,如果有什么反转……或者进展,能跟我说的话,你就跟我说说,我还是想知道,李南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李南这一晚,只交代了作案经过,并不愿坦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他的作案手法,与金旭的推测、刑警们调查的结果基本一致。

    这场蓄意杀人,李南筹谋了一个多月,从常亚刚来学校的时间、在校门外超市购物的习惯,到物色小吃街上哪两个摊贩容易被激起矛盾、方便制造混乱,再到如何装作在宿舍睡觉、选中两个粗心舍友成为时间证人,这全都经过他的谨慎谋划。

    那一天,他戴着塑胶手套,用水果刀刺死常亚刚后,杀人和想象中的“杀人”终究是不一样,他有点慌神,按照他的原计划,是作案后迅速把折叠水果刀和手套,一并收进准备好的塑料袋里,揣进怀里,然后翻过围栏回学校,再处理掉。但他当时太慌乱了,除了翻栏杆时把手机摔坏,还只记得要装水果刀,手套也忘了摘下来,戴着它扒围栏翻进了校内,这才在围栏上留下了血迹。

    回到宿舍楼里,他才发现手套还在手上,面对同学,他把手插在口袋里,而后谎称要去上厕所,在洗手间里把手套上的血迹洗干净,丢在了存放保洁工具的隔间里,值日生们日常打扫卫生都会戴同款手套,不会引人注意,折叠水果刀则拆分开来,变成了废弃零件,他把刀柄丢进了垃圾桶,至于刀刃……

    刑警们随后便在李南交代的地点找到了刀刃,这把看起来像废弃水果刀零件的刀刃,就插在男生宿舍楼下的花盆里,被养花的宿管当成学生随手扔的垃圾,顺势做花锄,已用了好几天。

    可是被问到动机,李南三缄其口,最后才说,很讨厌常风,就想让他遭遇不幸,就想看他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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