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东西本就是给她的,可是十年过去,夜七心里也拿不准她还会不会喜欢,担心骤然提起往昔旧事,反而会让钟辞不悦,故而犹豫不定,一时没有动。
毕竟,她上一次说过自己不喜甜腻。
钟辞尚在病中,人还有些虚弱,见他不动,开口道:“本宫说话你也敢不听了么?”
语气轻微,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夜七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屈了一下,却还是把藏在身后的纸包递了出来。
“这是什么?”
纸包折得并不规整,收口处歪歪斜斜的,不像是出自一个娴熟的店家之手。
夜七垂眼,没有回答,只是把油纸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个个小巧金黄的盘丝酥饼。
有微微香甜的气味散出来,钟辞看着,心间猛地跳了一下。
夜七迟疑着把纸包递到她面前,钟辞沉默伫立许久,抬手取了一块,“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是……昨晚娘娘提起,要属下去买。”夜七还是不可避免地撒谎道。
“既然是我让你买回来的,为何不早点送来,还要躲躲藏藏?”钟辞问道。
夜七哑巴了片刻,才略显僵硬地回答:“属下不知娘娘什么时候醒来,怕惊扰了娘娘休息。”
钟辞幽深的目光盯了他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抓着所有破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为难,侧身在廊前坐下,拿着手里小孩儿巴掌大的盘丝饼,轻轻咬一口,每一片酥皮都在破碎,芝麻的香气缠上舌尖,挟着红糖特殊的甜和一点点茶香,凝成一种很奇特的滋味。
盘丝饼这种小吃在贵门之间并不稀罕,可钟辞小的时候却唯独对它情有独钟。
而京城大多数铺子做的盘丝饼都是咸香口的,只有苏记一家在里面放了红糖芝麻和陈茶,吃起来层次丰富,甘甜醇香,回味之余,又隐隐有一点津苦来解腻增香,别树一帜。
自从入了宫之后,钟辞便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了,竟不知十年过去,苏记居然还在,味道也还是当年。
人的食腹欲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东西吃下去,想起一些事情,便好像这世间沧海桑田都未有过,人走来走去,似一只拉磨的驴子,不过绕着那个圆心打转,脚下千里,也逃不出回忆的三寸方圆。
钟辞阖了一下眼睛,缓过心中涌起的一阵无力,撩眼看向身边的刺客,他手上的镣铐锁链太过显眼,让她禁不住问:“你便是这样去城中买的东西?”
夜七躲开她的注视,沉闷地嗯了一声。
“不会被巡逻的禁军发现吗?”
没办法厚着脸皮夸耀自己,也不想让钟辞觉得他身上的束缚太过轻松而没有安全感。
夜七匮乏的言语让他又一次在回答钟辞的问题这件事上栽了跟头,钟辞却在这时发出一声恍然,道:“本宫懂了,你是偷偷进去,拿了东西便跑,自然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夜七被她说中,抿了抿唇本欲默认,可仔细一想,好像有哪里不对,反应过来看着钟辞低头打量手里咬了一口的盘丝饼的模样,忙解释道:“不是偷,我留了钱。”
她从来不喜鸡鸣狗盗,他又怎么会把偷来的东西拿给她吃,就连最落魄的时候都没有,现在又怎么可能。
钟辞闻言手上一顿,觉得他的态度紧张急切得不太正常,很怕会被误会一样。
可他一个刺客,什么没做过,本就算不上光明磊落,不该对偷盗有什么心结避讳才对。
“本宫没有说你偷东西。”钟辞拿着手里还有些温热的饼,须臾,道:“不要多想。”
夜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没有说话。
钟辞手里的盘丝饼只吃了一半,又放回了夜七拿着的纸包里,用帕子拭掉手上的一点余沫,在夜七略有些失落似的神情中,唇线微挑,起身再伸出手时将整个纸包都接了过来。
夜七直直地看向她,钟辞回身,道:“看什么,本来就是买给本宫的,本宫拿走不是天经地义?这般眼神,反倒好像本宫抢了你的吃的一般。”
“不是。”夜七收敛情绪,想说什么,却慢了一步,先被钟辞递了一个饼过来。
“别说本宫苛待你。”钟辞脸上带着一点笑,“就当赏你的跑腿钱。”
夜七喉结一滚,抬手接过来,看着钟辞拿着东西回到承乾殿,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倏然松了下来。
幸好。
她没有怀疑,也并不讨厌。
天气变幻无常,钟辞这一病来得突然,虽只是个小小的风寒,还是把刚失去一位丞相的小皇帝吓得不轻,连连几日都赶来探望。
钟辞刻意表现得格外虚弱,卧床睡了几天之后才勉强起身,并未对他提什么要求,反而多次劝勉,要他不要因为自己而疏忽了政务,在朝堂上多纳谏言,还又一次提出要归还玉玺,不再干政,只是因为赵元青的慌乱和惶恐,几番推辞之下,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这样一折腾,赵元青又对她充满了信任,还把方士珍临终前要他向淳于求援一事告诉了她。
钟辞闻言掩口轻咳,黛眉微卷,道:“左相实在糊涂,眼下这个关口上,怎能让异族大肆入关。臣妾知道,陛下信任戎侍卫,可淳于与西越多年未有来往,他们的大王是什么样的心思,谁都不敢保证。在西越边境作乱的本就大都是异族,有几个甚至与淳于先祖一脉同源,倘若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让他们彼此结盟,联合起来打着入京相助的旗号光明正大地领兵进了城,我西越国都,便再难守了。”
此话听来有理,赵元青脸色惨白,“可朕已经……”
他话说不出来,钟辞抬手抚上他的脊背,“陛下不要太过担心,乱局之中,陛下派去的人,未必真的能活着渡过红川,但为了以防万一,陛下还是要早做准备,不然等到异族乱国,一切就都太晚了。”
赵元青点头,却又茫然,抓着钟辞的手,“辞姐姐,朕该怎么做?”
钟辞得逞,将另一只手压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陛下要成大事,臣妾与钟家所有亲眷门生都是站在陛下这一边的,朝堂之中,陛下不缺依靠,可离开京都,陛下还差一些真正能听从自己调令的兵器,才能压制住各地的叛乱,让那些人看清我国威,再不敢轻举妄动。”
赵元青似懂非懂,“辞姐姐的意思是……”
钟辞语气未变,那双眼睛却好像带着刀尖上的寒光,“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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