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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再亲下去,可就危险了……

    他没听过小姑娘这般无助沙哑的语气。

    沈今白问她缘由。

    宋皎皎手指卷着网纱裙边, 她哽了一会:“……我的裙子被弄脏了。”

    “哪买的裙子,我再给你弄一条新的。”

    “来不及了,”宋皎皎吐出口气, 轻声说,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我了,裙子是很早就定制好的,现在这点时间根本买不到。”

    沈今白:“裙子拍张照片过来。”

    “我说了现在买不到。”

    宋皎皎声音绷着, 她的情绪很是糟糕, 嘴里的话脱口而出, 光听自己的语气, 她都能料想有多不耐烦。

    那边一霎沉默。

    “对不起, 我……”宋皎皎鼻子泛酸, 她思绪一团混乱。

    “皎皎。”

    电话那头,沈今白却只微微笑了那么一下,很轻地叫住她,也没有不高兴, “你只管拍给我看, 我来帮你想办法, 好不好?”

    男人温和冷静的声线像是一剂强有力的定心丸, 宋皎皎攥着手机, 随着他这一句, 焦躁也慢慢平复下去。

    她吸一下鼻子,重重点头:“好。”

    “你现在在哪?”沈今白看眼街景, 吩咐前面的小汪开快一点。

    “歌剧院二楼, 后台的洗手间。”

    沈今白:“就在那等我。”

    宋皎皎挂了电话,她把裙子在水池边空旷的地方铺开,给沈今白拍了照片过去。

    做完能做的一切, 浑身脱力般靠在墙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身心俱疲。

    电话铃再次响起时已是半小时后。

    宋皎皎一手接电话一手抱着裙子跑出洗手间,往前几步绕过走廊,便瞧见沈今白踏着歌剧院的红色地毯拾级而上。

    他一身长风衣,身形清瘦,里面是深灰色商务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却又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错觉。

    男人看见她,转身往这边走。

    他步子迈的大,不一会儿便到跟前,身上的水汽混着熟悉的沉凉扑在她睫毛上。

    宋皎皎这才发现他微微湿润的肩头。

    “你说说你,慌成什么样了?”他看她那恍惚的小脸蛋,伸手给她理一下碎发,笑说,“不是还有我?”

    “那裙子……”

    宋皎皎抬一抬搭了裙子的手臂。

    他来时手里并没有带什么东西,倒是跟在他后面的助理手上提了个不大不小的塑料袋,但看着也不像是衣服。

    这时,从后面跑上来个工作人员,他见到沈今白,请他上楼:“沈老板,三楼的贵宾室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沈今白微一点头,随后将宋皎皎一牵:“先上去再说。”-

    宋皎皎没去过三楼,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端上茶水和小零食便离开,而跟着的助理把东西放在桌上,也出门候着了。

    宋皎皎这才看清那塑料袋里的东西,是几盒丙烯颜料。

    她恍然大悟:“你是要……”

    沈今白“嗯”一声,“这是最快的法子。”

    用颜料覆盖住。

    “这……真的可以?”

    宋皎皎不太敢确定地拉住他手臂。

    她不是怀疑他的专业水准,毕竟之前,他给自己画的那张速写像,光看线条便知道是有十足十的功底。

    “不信我?”

    “我信。”她怎么可能不信,从他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信他了。

    “……可只有不到半小时了,来得及吗?”

    “放心,”沈今白伸手碰她脸,微微一哂,“天塌下来我帮你顶,行不行?”

    宋皎皎心头一跳,抬眸对上他视线,他眸色混着头顶水晶灯的黄白光线,那样诚恳,那样清越。

    心头仅剩的疑虑烟消云散。

    男人脱了风衣和西服扔去沙发上,衬衫袖口卷上半截。

    他解下腕表,要她把舞裙穿起来。

    宋皎皎阖一下眼,她环视一圈贵宾室,这是个类似会客厅一样的小包间,只有茶几和皮沙发,根本没有可以用来换衣服的空间。

    她小声说:“那个……这里没有换衣服的地方。”

    沈今白微愣,回头,看见小姑娘抱着裙子面露难色。

    他便说:“那我出去。”

    男人身影消失在门口,房门阖动轻响,宋皎皎心里一阵泛酸。

    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她本以为沈今白不会真来看她的。

    可他待她,又是这样的尽心尽力。

    宋皎皎深吸口气,赶紧开始换裙子。

    门口,等在外面的助理听见门开,立刻转身往里瞧,没想到出来的是自家老板。

    他一吓,赶忙收回目光。

    “老板。”

    沈今白手严严实实带上门,“你去调一下歌剧院的监控。”

    “监控?”

    他“嗯”一声,目光沉冷,“查一下后台的储物室和化妆间,看有没有人恶意往别人裙子上泼墨水的。”

    助理领命走后,沈今白则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等。

    约莫两分钟,里面传来宋皎皎的声音,说自己好了。

    他这才重新推门进去。

    宋皎皎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绑足尖鞋。

    见男人进来,她站起身,把穿好的裙子给他看。

    灯光就那么洒在她脸蛋上,浅蓝色紧束的裙身勾勒出她蒲柳一般的身段,纯白色裙摆下伸出两条笔直长腿。

    宋皎皎别过耳边碎发,在他面前稳稳转一圈,裙摆顺着飘起,她抬眼看他。

    即便那裙子从胸口到腰际都落着斑斑点点干枯的黑墨,也难以掩盖她身上独有的皎洁和灵气。

    沈今白微不可察地愣神一瞬,缓步走过去。

    宋皎皎:“那现在该怎么做?”

    沈今白把刚才工作人员上的茶水倒了一杯过来,拧开颜料:“你坐着别动。”

    宋皎皎又坐回去。

    还好她这件衣服只是简单的蓝白色拼接的田园风格,没什么复杂花纹。

    沈今白调好颜色,他拿着画笔在前面半蹲下-身。

    视线倏然平行,宋皎皎心漏了一拍,下意识想往后靠。

    男人空着的那只手立刻扣住她手臂,蘸了颜料的笔刷点在她胸口,他掀开眼帘:“躲什么?”

    这样近的对视,宋皎皎撑在沙发上的手不由攥紧,连忙摇头。

    她曾看过美术学院的同学在各种各样的材质上作画,布料、墙壁……只是没想有一天能在沈今白身上看见这样的景象。

    金尊玉贵的公子爷会为她折腰作画,而她则成了他手中被摆弄的艺术品。

    宋皎皎咽一下口水,她双肩有些抖,微仰着头克制着自己的呼吸。

    笔刷头蘸了湿漉漉的颜料,从胸脯层层覆盖到小腹,隔着薄薄一层丝绸布料,仿佛是他的手顺着她的骨骼往下游走,那密密麻麻的凉和痒直往脊缝里钻。

    沈今白变换一下姿势,新舀一勺颜料调色。

    他瞧见宋皎皎这一副宛如溺水的模样,另一手直接按住她头顶,把她的小脑袋压下来。

    “仰着头做什么?”他有些好笑地说,“脖子不累?”

    宋皎皎被迫和男人对视,她脸霎地一红。

    余光往下瞧自己的裙子,弄脏的地方已经大部分都被相近的颜料覆盖住,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端倪。

    男人手骨节分明,落笔从容而精准。

    宋皎皎屏着呼吸,视线往上,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劫后余生,还是心有余悸,全都在看见他时,尽数归于风平浪静。

    “沈今白,”她声音颤了一下,“谢谢。”

    终于赶在上台前,一切都挽救回来。

    沈今白起身稍稍活动僵硬的身体,再从头到脚瞧一眼她的裙子,确认没有问题,他才陪她一块去入台口。

    大幕外是璀璨耀眼的舞台灯,上面那个女孩的舞蹈已接近尾声,马上就到她。

    宋皎皎往足尖鞋上蘸了松香,她吐出一口气,这赛前一小时简直兵荒马乱,她只能抓紧这最后的时间收拾心情。

    “去吧。”沈今白微微笑笑,抬手安抚地捏捏她脸,“我在下面看你。”-

    镁光灯从头顶上照下来,一束束光落在她身上。

    报完幕,音乐响起,宋皎皎闭一下眼,最后深吸口气,踏着节拍进入舞台。

    这时候,勤学苦练的效果便显现出来,舞蹈开始,即便心神放空,也能随本能跟上旋律。

    沈今白就站在舞台下面,他一手抄兜,望着台上发光的女孩。

    洁白裙摆翻飞,配合着音乐和灯光,宛如一副油画。

    去安保室调监控的助理终于回来。

    “老板,您要的监控调过来了。”他摁亮手里的平板递给沈今白,“您看看。”

    沈今白接过,当瞧见监控里的确有人在储物室翻出宋皎皎那件蓝白色舞裙时,他蹙了蹙眉,眼神没什么温度。

    “交给比赛组委会吧,”他递回平板,“怎么处理,要他们自己掂量。”

    一支舞终于有惊无险地结束。

    原来的衣服还落在贵宾室,宋皎皎只能先上楼。

    她心里还惦记着沈今白,可这一路上都没瞧见他,连贵宾室也没人。

    宋皎皎微信上给他发了消息,就回二楼换衣服了。

    胡可还在储物格前收拾东西,她见宋皎皎回来,惊讶:“欸,皎皎,你裙子又好了?临时新换的?”

    “不是。”她摇头,指一指有色差的地方,“用颜料盖住了。”

    胡可“哇”一声,笑了:“你好聪明啊。”

    宋皎皎配合着笑一下,心里却轻松不起来。

    胡可说:“这种事还是要举报,总不能吃哑巴亏。”

    “嗯,一会儿换完衣服我就去台下找裁判组。”

    她拿自己的包,不知道是哪来的怀疑,下意识瞥了眼姜蕴的储物格,里面已然空了。

    “姜蕴呢?”

    胡可说:“她好像比完赛就走了吧。”

    空气安静一霎。

    胡可好似也反应过来,她倏地回头:“皎皎,你是不是觉得……”

    宋皎皎抿住唇:“我不知道。”

    她吐出口气,继续低头收东西,“我只希望……不要真的是她。”-

    换回衣服,宋皎皎去裁判席那举报了有人恶意损坏自己演出服的事。

    组委会尤为重视,承诺会严肃处理,她这才松口气。

    这一切做完,沈今白也正巧打来电话,他在休闲区等她。

    宋皎皎在给胡可他们打了声招呼,说自己有事提前先走。

    休闲区在一楼,紧挨着售票处,这几日歌剧院包场比赛,人流量远不及平常。

    抬眼一望,沈今白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修长的身影在大厅里很是醒目。

    外面的小雨早已停了,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撒下来,落在宽敞的白色地砖上,一片波光粼粼。

    她之前见他大多是在消沉的夜晚,这样暖融的春光,还是第一次见。

    沈今白余光瞥见她,低声吩咐几句便挂了电话。

    小姑娘迎着日光走到他面前,身上是她常穿的外套和针织裙,还没来得及等他开口,宋皎皎已然往前踮脚伸手,一把抱住他肩。

    沈今白一愣,他眼睛微眯,手下意识按住她的背。

    “沈今白,”她声音是尘埃落定后的感激,“谢谢。”

    男人手掌往上揉揉她后脑勺,笑了:“难得听你说那么多声谢。”

    “可我是认真的。”

    她固执地说,宛如这个拥抱也纯洁得不带一丝杂质。

    之前,不少女人对他投怀送抱,喜欢小鸟依人攀住他腰。

    可宋皎皎不是,她是双臂环过他肩颈,即便身高够呛,也要固执地踮脚和他耳鬓厮磨。

    他心头一软,哄着:“没说你不认真。”

    两人抱了一会儿,宋皎皎站回去。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她脸热了一下,搭在他胸膛上的手才收回去:“你刚刚去哪了?我下台的时候都没有看见你。”

    “去处理了点事情。”

    “我刚刚也去找组委会说了点事。”宋皎皎抬眼看他,仍旧心有余悸,“今天你要是不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今白失笑,打住说:“都道了多少次谢了?”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谢……”

    宋皎皎有些局促,她总不能一直受他恩惠吧。

    “我不是你男朋友么?”沈今白摸摸她脸蛋,浅灰色的瞳仁在日光下很是温和,“麻烦男朋友不是应该的?”

    宋皎皎被他这循循善诱的语气弄得晕头转向,她顺着他的逻辑点头,“可我也得为你做点事吧……”

    沈今白低低一笑。

    他是真拗不过她。

    “真要谢我?”他往前半步,将人一揽,“真想谢我,那就陪我回去睡会儿觉。”

    沈今白语气是一种无奈的哑:“为了来看你,两天没合眼了。”-

    回到酒店,男人像是真耗光最后一点精力,只脱了西服和领带,衬衫解了三颗扣子,和衣而睡。

    宋皎皎从浴室出来时,主卧里静悄悄的,一种近乎昏黄的光从窗帘过滤进来,分辨不出天色。

    她趿着拖鞋,摁亮手机,傍晚六点。

    婆娑的光线使她看不清他的轮廓,只能听见床那头传来的均匀呼吸声。沈今白应当还没醒。

    宋皎皎本来是去行李箱那拿要换的毛衣,可路过他床沿,却鬼使神差停下脚步。

    不知道他这几天究竟在做什么工作,能累成这个模样。

    方才在歌剧院,她神经绷着,都还没发现他眉宇里隐隐淬着的疲惫。

    现在松泛下来,也一下子就觉出他身上那抹阴郁荒凉。

    都说睡着是一个人防备最弱的时候,他能在她身边睡着,是不是也说明……

    宋皎皎兀自笑了笑。

    手机进来消息,几声铃响,怕吵到他,宋皎皎赶忙摁了静音,走到窗帘那边。

    点进去看,是比赛的小群,有老师发了红包,庆祝他们凯旋。

    宋皎皎点开一个,一共一百块的红包她独占八十多来块,手气最佳。

    下面胡可发了个揪衣领的表情包,要她吐出来。

    宋皎皎在心里憋笑,也不吝啬,自己拿了零头,八十块也就这么继续散了出去。

    身后传来窸窣声,她一下回头,看见沈今白正掀开被子坐起来。

    宋皎皎有些愧疚:“是我吵醒你了吗?”

    “不是。”他声音很哑,手摸到床头柜上还在震动的手机,接起来。

    他面容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不耐,蹙着眉听电话,冷淡地吩咐该怎么怎么做。

    一通电话打完,瞌睡醒了大半。

    他下床绕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出来时顺带在开关处揿亮壁灯。

    混沌的眸子清晰起来,他嗓子干得很,瞧见床柜上摆着半杯水。

    宋皎皎赶在他前面出声:“那是早上的……”

    还是她喝剩的。

    沈今白不在意,只喝几口润喉,视线这才又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身上只一件长袖缎面睡衣,腰带松松垮垮系着,应当是她喜欢的一种穿法。

    锁骨从布料下露出一半,白玉一样细腻的肤色,往下则是若隐若现的少女曲线。

    沈今白眼神深了些。

    宋皎皎还没发觉他目光的变化,“最近很忙吗?”

    “嗯。”

    她眨一下眼:“是你事务所的事,还是别的呀?”

    沈今白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如实说:“别的。沈家的事。”

    宋皎皎琢磨了一下他这个说法,没有继续问。

    却又有莫名的预感,觉得他和沈家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

    沈今白坐到床沿,回了一下手机积攒的消息,抬头,见她站那不动,便拍拍自己身边的床铺,笑说:“怎么像罚站一样。”

    宋皎皎屏息一瞬,缓步过去。

    男人拉了她手腕往跟前一带,她手撑一下床铺,坐在了他腿上。

    他问她:“饿不饿?”

    宋皎皎点头,她因为下午要比赛,中午那餐都没吃,从早上到现在,肚子是真饿。

    沈今白一哂,手去拿床头柜上的酒店座机的话筒,要人送两份餐上来。

    挂断前一秒,宋皎皎出声:“那个,我能不能再提点要求?”

    “你说。”

    “嗯……不要甜食,不要油炸,少油少盐,荤素搭配,多点蔬菜和水果。”

    如数家珍般说完,沈今白笑:“要求还挺多。”却又耐心地对话筒那头一字不差地重复。

    宋皎皎歪歪脑袋,一双眼水雾似的瞧着他,语气无辜:“没办法,我们跳舞的能吃的不多。你只好快点适应我了。”

    女孩子耍起赖皮来,最让人招架不住。

    沈今白眯了眯眼,暗自品了品这话,不是他思想龌-龊,而是她这幅脸蛋这幅娇憨神态,实在清纯妩媚得过了头。

    他手揽住她腰,低头去寻她唇,嗓音微哑:“好,我来适应你,好不好?”

    刚起床的男人,嘴唇带一点干燥,力道却是十足的温柔绵长。

    好像比起暴烈的征伐,他更擅长深入的吮吸,好似灵魂间最原始的纠-缠。

    呼吸间都是男人身上沉凉的味道,宋皎皎最受不了这样溺水般的接吻,手只能下意识攀住他的后背。

    沈今白浅灰色的眸子染上一层幽微色泽。

    宽大的睡衣给了他可乘之机,他一手托着她后颈,一手穿过衣摆,手掌覆上她纤秾合度的背,那里干净得没有一丝赘肉。

    宋皎皎觉得有些痒,分出一只手去推他。

    沈今白哪会叫她得逞。

    好似还觉不够,他手往上,握住。

    宛如一颗地雷在脑海里炸开,漫天飞扬的泡沫,宋皎皎双肩一激灵,迷蒙中的双眼倏地挣开。

    她看见男人清峻的眉骨以及睫毛下浅浅阴影。

    余光往后,对面衣帽间的落地镜里,她看见自己红透的脸,以及自己悬挂在他肩膀上,摇摇欲坠的手臂。

    明明还没到衣不蔽体的程度,她已然阵阵战栗。

    “沈今白……”宋皎皎用气音喊他。

    伸进她衣服里的那只手适时停住,沈今白眼神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唯有嗓音沉哑得不像话:“不舒服?”

    宋皎皎略显急促地换气,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直到床头柜上,酒店的服务座机响起。

    应当是点的餐送到了。

    沈今白撤了手,摸摸她红透的脸,哄她:“去吃饭吧……”

    “再亲下去,可就危险了。”-

    第二日,是耀城国际芭蕾舞比赛的颁奖典礼和线下招聘会。

    不仅国内各大有名芭蕾舞团的前辈到场选拔后生,还有许多国外艺术院校的招生办来招揽学员。

    宋皎皎和邹颀,分别以女子组和男子组的一等奖为江艺大继续蝉联“双一”荣耀。

    而且,这次组委会办事效率出乎预料的快,不到一天,她的举报已经有了结果。

    处分就挂在比赛官网上,宋皎皎点进去,一眼瞧见打了马赛克的名字“姜**,江城艺术大学舞蹈学院芭蕾舞系……”。

    往下看处分结果,本次成绩取消,三年禁赛。

    意料之中是她。

    宋皎皎心里没什么起伏,她不是圣母心肠,只觉唏嘘,一般职业舞者的跳舞年龄段并不长,谁又耗得起几个三年呢。

    中午,宋皎皎回酒店时沈今白还没回来。

    他这次来耀城并非完全因为要来看她。今日一早,他就去了沈家集团的分公司开会。

    宋皎皎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等了会儿没有回复,便也没管了。

    昨天他刚到耀城,连补觉的时候都有电话打扰,便能料想他有多忙。

    中饭吃完饭,没什么事做,休息一会儿她便在房间里选了个空旷的位置,做一些基本的软开训练。

    宋皎皎找了个瑜伽垫并到墙边,趴着练横叉,把重心一点点往下压,直到最后趴在瑜伽垫上。

    午后春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阳光被切割成整齐的长方形落在白色地砖上,仿佛投入罐中的浮云流光。

    宋皎皎趴着晒太阳,暖洋洋得直打瞌睡。

    前几日比赛,累得不行,现在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她眼皮微阖,头困在手臂里,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床上。

    宋皎皎是被沈今白叫醒的。

    主卧里窗帘半阖,外面的夕阳照进来,打在她露在被褥外面的脚踝上,莹莹一块光斑。

    一睁眼,男人极近的一张脸,她心里一吓,意识还没清醒,手上却条件反射般支棱着身体起来了。

    “醒了?”沈今白见她睁眼,覆在她额头上的手也就收回去。

    宋皎皎揉揉眼睛,她还很迷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

    他抬手揿亮墙上的壁灯,调的最暗一档。

    灯光撒下来,宋皎皎眯着眼适应了一下,才重新睁开眼。

    沈今白捏捏她还印着红褶的脸,目光很是有趣,“怎么劈叉都能睡着?”

    “……晒太阳晒睡着了。”

    男人笑:“把你抱过来,那么大动静,你都没醒。”

    这话好像在变相说她睡得死。

    宋皎皎面上微窘,她“哼”一声,手团成拳捶一下他胸膛:“我是前几天太累了。”

    沈今白挑一下眉,伸手,把人从床上一下拉起来:“晚上有别的安排吗?”

    “嗯?”宋皎皎被带着跪坐在床铺上,她刚睡醒,眼睛要睁不睁的。

    “有一个慈善拍卖晚会。”沈今白说,“你和我一起去。”-

    这是宋皎皎再一次接触沈今白的世界。

    她以为会有各行各业的社会精英人士或者企业家出席,到那地方后,她才知道,慈善拍卖只是噱头,主要还是谈生意。

    沈今白听她说完她原本的猜想,笑了:“没那么正规。”

    他揽着她往里走:“都是来应酬的。”

    “那拍卖的钱……”

    “捐给慈善组织。”

    进去仍旧得过一道安检,这应当是一个看着很像公共场所的私宅,半露天式设计,中央搭了个小台,周围则是铺了餐布的长桌。

    场子里的人不多不少,都是圈子里的人,见到沈今白的,无外乎都是喊“沈老板”。

    沈今白懒得应付,带着宋皎皎去餐桌那边拿杯饮料,牵着她到边上坐下,等拍卖开始。

    宋皎皎小口抿着饮料,很清新的柠檬味道,她给沈今白尝一口。

    男人却只觉得甜。

    宋皎皎又喝一口,嘟囔:“你味觉也太灵敏了吧,哪甜了,这么酸……”

    小姑娘舌头伸出来舔一舔嘴唇,小脸一皱,显然是被酸到了。

    沈今白看着她,搭在她腰上的手往上,自己则微微侧身挡住。

    气息一下扑进,男人很轻地咬一下她嘴唇。

    “在外面呢……”宋皎皎一激灵,拿胳膊推她胸膛,“你不怕被拍照啊?”

    沈今白的轮廓挡住周围的光线,他直起身坐回去,手拨弄一下她耳垂,眼神是一种夹杂着温柔的漠然:“没人敢。”

    宋皎皎咬着吸管,她瞅眼四周,以他们为圆心,别说往这边看了,五六米以内几乎没人靠近。

    欢闹的场地里大家各自应酬,所有人都知道他这尊佛在,却又不得不努力忽略。

    而身边的男人跷着腿,一副置身事外的漫不经心。

    宋皎皎在心里憋笑。

    忽地,目光一转,她见那头晃过一张只在荧幕上看过的帅气脸庞,意外:“那是不是……秦声?”

    沈今白:“嗯?”

    宋皎皎知道他从不关注过娱乐圈里的那些事:“他是去年的新晋影帝。”

    沈今白也往那边看一眼,却皱一下眉,语气很是不解:“你们年轻人,现在喜欢这种?”

    “是我室友喜欢,她是秦声的死忠粉。”宋皎皎试图把他的2G网带起来,“就是去年票房几十亿的科幻片的男主角。”

    说到这里,男人才颔首:“有点印象。”

    “那部电影的女主是……”宋皎皎接着回忆,“啊,对——是汤婉莹。”

    沈今白眼睑微抬,身体不着痕迹地顿住。

    第14章 真是让我一来,就吃了口……

    心无端空掉一拍。

    他没想到, 有一天,这个名字会从他的皎皎嘴里说出来。

    宛如在布满地雷的路上徒步行走,不知哪天, 牵出这些他不敢对她说的、讳莫如深的事, 那这段关系也就灰飞烟灭了。

    宋皎皎摸摸鼻子,她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抬头, 男人目光往前, 不知道落在哪。

    好在这时, 东道主端着酒杯过来了。

    一同过来的还有梁康颐和Sophia。

    Sophia看见她, 热情地同她挥手打招呼。

    沈今白也适时起身, 同面前的东道主握手。

    东道主姓秦, 待他客气得很,请他楼上说话。

    男人自然同意,他微一俯身,给宋皎皎指指右手边的手举牌, “看见喜欢的, 只管往上报价。”

    他手揉揉她的后脑勺, 低声:“慈善会而已, 多少都没关系。嗯?”

    宋皎皎脸微红:“我知道啦……”

    边上的东道主听了, 赶紧拍马屁:“沈老板对自己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慷慨啊。”

    沈今白淡淡扫他一眼, 要他带路。

    东道主笑呵呵地:“您先请——”

    等他们离开,Sophia便坐到她邻座来。

    宋皎皎还在想汤婉莹这个名字, 不知是哪来的预感, 她拿出手机,在百度上搜了下。

    跳出来的大多是营销号,说法大差不差:童星出道, 资源好,背景雄厚,家族实力在江城几乎可以与沈家比肩……

    与沈家比肩。

    宋皎皎指尖停住,她抿抿唇,没往下看了。

    台上的拍卖会已经开始,旁边的Sophia也亲昵地同她闲聊。

    她没心思听,只附和着点头。

    终于,沈今白谈完生意回来。Sophia被梁康颐领走。

    男人坐回她身边,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抬手给她别上一缕发丝,笑问:“怎么还发起呆了?觉得无聊?”

    宋皎皎回神。落幕的天色下,他的神情又回到最开始的散漫,方才那瞬僵硬已然不在。

    “有看上什么东西么?”他问。

    “都是金银玉器,没什么特别的。”

    沈今白:“没一个喜欢的?”

    宋皎皎仍旧摇头:“沈今白,我不用你给我买东西的。”

    三番两次推却,再好的热情也灭了下去。

    身边的男人没再说话地往后靠去,手上把玩着自己的打火机,他目光望着中央台上,在看这一轮拍卖的东西。

    宋皎皎轻轻吐一口气,只觉得是自己搞砸了。

    没有影的事,她却翻来覆去左思右想。

    台上的拍卖师已经开始定价起拍,场内不少人跟价。

    宋皎皎往前瞥一眼,看见这次玻璃防护箱里拍卖的物什。

    一条通体雪白的芭蕾舞TUTU裙,从胸口到腰际的花纹全部缝上了密密麻麻的碎钻,灯光一照,流光溢彩。

    沈今白直起身,拿着打火机的那只手将她一揽,沉声问她:“就这个,好不好?”

    宋皎皎微微一愣。

    男人眉眼淡淡,却已打定主意,他拿了旁边的手举牌,直接举牌加价。

    “沈今白,你……”宋皎皎深吸一口气。

    他“啧”一声,语气拖长,拿她没办法似的纵容:“我们皎皎可真难哄。”

    “我左不过就你一个,还不许我上心了?”

    宋皎皎睫毛一颤,她一霎抬眸。

    沈今白越过露天场内明明昧昧的光线看着她,浅灰色的瞳仁映出一圈她的轮廓。

    台上的拍卖师见他举牌,也是愣了一下,他润润嗓子,举起木槌,询问场内是否还有人追加。

    场内安静片刻,后排有人颤颤巍巍,试探性地加了一次。

    场内其他人不由往后投去目光,想看看是哪位勇士。

    沈今白面色如常,再次平静地举牌加价。

    这次再没人敢跟了。

    拍卖师望一眼场内,敲锤成交-

    又坐了会儿,也没等拍卖会全部结束,沈今白已准备带宋皎皎离席。

    东道主和一行合作伙伴亲自将他们送上车,说东西会等明日走完款项后派人亲自送来。

    汽车启动,宋皎皎看着倒退的夜景,将车窗降下一半。

    可玻璃刚降下去就被沈今白在他那边升了上来,只留了一条缝,吹进几丝夜风。

    他说:“这一块有人蹲点拍照。”

    宋皎皎一听,赶忙把车窗全部摁了上去。

    两人沉默一阵。

    沈今白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小汪,小汪即刻意会,方向盘一打,上了去酒店并不顺路的跨江大道。

    同时,车中间的挡板也被放下来。

    沈今白问:“明天回江城?”

    “嗯,机票很早就定好了。”

    “几点的飞机。”

    “十一点。”

    宋皎皎心里有点乱,她头侧向窗外,看路灯一盏盏飞驰而过。

    车上了大桥,视野愈渐开阔,一直到桥中央的观光台,车才停了下来。

    沈今白在那边给她降下车窗。

    春夜的风裹挟着水汽灌入车厢,远处的城市灯火煌煌,霓虹凌乱地照进她眼里。

    男人倾身过去吻她,低声笑说:“哪来的那么多小脾气,嗯?”

    宋皎皎仰头和他接吻。

    车停在桥最高处,仰头一轮明月,而下面就是黑沉奔涌的江水。

    在这里亲昵,无端给人一种命若悬丝的错觉,而她的身体里盈满了风与月光。

    这个男人真是个好好情人,不论她怎样忸怩,他都纵着惯着。

    宋皎皎看着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沈今白,其实是我的问题,你根本不必……”

    “慈善会而已。”沈今白已然料到她会说什么,他身体靠回去,声音很缓,“不拍这个,也得拍别的。”

    “不如选个让你开心的。”

    宋皎皎心头一颤。

    男人手摸摸她脸蛋,温柔的视线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皎皎,我只想你跟着我的时候,是真正开心的。”

    毕竟——

    难得明月清风。

    只消今夜欢愉-

    四月份,宋皎皎回到江城。

    沈今白则得继续留下处理公司的事。

    学校里一切照旧,每日上课、练舞,周末有时间便去会所那边做驻唱。

    姜蕴没再来过寝室,她拿走了离校申请书,其他的东西还和原来一样一动不动摊在那里。

    晚上没事的时候,两人偶尔会打一下视频电话,但更多还是微信上零碎的聊天。

    那条沈今白给她拍下来的裙子,宋皎皎没有带走。

    过了好几天男人在主卧衣帽间里发现,他把裙子拍了张照片,打个问号过去。

    沈今白:【?】

    沈今白:【怎么不拿走?】

    宋皎皎则说:【就放你那吧。我寝室还没你衣帽间大呢。】

    那边却直接打了电话过来,男人似笑非笑的语气,问她是不是故意的,想要他睹物思人。

    现在宋皎皎已经能掌握一点他的情话逻辑,并尝试堵死逻辑:“是呀,我就是故意的。”

    “几天不见,长本事了。”沈今白挑眉。

    宋皎皎语气无辜:“跟你学的呀。”

    男人哑然一笑,低沉的嗓音刮蹭着耳膜,带着某种如有若无的暗示:“行,回来我继续教你,好不好?”

    春意正浓的校园,人影绰绰,花都开了。

    适合谈恋爱的季节,连天上的云都那样轻盈,宋皎皎攥着手机,配合地“嘁”了一声,捏着分寸灿烂一笑:“那就等沈老板回来再说啦。”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四月底。

    这日思政课下课,宋皎皎和黎小恬一块去食堂。

    宋皎皎这几天在准备江城芭蕾舞团的面试。

    上次耀城的比赛她拿到第一手offer,要是过了复试,后面便能直接走合同签约进团了。

    因而她现在连吃饭的时候都支了个ipad在看舞蹈视频。

    对面的黎小恬也忙得很,她最近创了新的微博号,准备试水做做独立音乐人,没事就在微博上发自己新编的或者翻唱的一些曲子,已经积攒一小批粉丝。

    忽地,黎小恬刷手机的动作顿住,她皱一下眉,抬眼看看对面的宋皎皎,又低头看看屏幕。

    宋皎皎叉起一块水果,不经意问:“怎么啦?”

    “不是,”黎小恬摇摇头,她点开那张相片,把手机举着伸到她面前,“皎皎……这是你吗?”

    宋皎皎把视频点了暂停,抬头一看,却是顿住。

    屏幕上是照片放大后的一个小角,斑驳的夜色过分曝光,自己和沈今白坐在角落,且男人还只拍了一半。

    照片是黎小恬在逛秦声超话时偶然看到的。

    画面里被偷拍的秦声在正中央,她和沈今白是被连带着拍进去的。

    但仔细看,只要是认识她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黎小恬一副发现惊天大瓜的表情,就差要扑过来揪她衣领:“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啊。地下工作做得可以啊。”

    她指着画面里的半个人:“这男的谁啊?”

    “你先别问我,”宋皎皎被噎了一下,不慌不忙,“我还想问你,你最近怎么去会所那么勤,不是去打工吧?”

    黎小恬一愣,气焰灭了一半:“这……老板喊我去,我也不能不去,你说是吧?”

    宋皎皎笑:“之前是谁说,不喜欢五音不全的人来着?”

    “……反正不是我。”黎小恬哼哼唧唧地嘴硬,她似乎想起来什么,筷子停住,“那你谈恋爱了,那邹颀……”

    “邹颀怎么?”宋皎皎继续点开视频。

    黎小恬看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哎呀”一声,摆手:“当我没说。”-

    沈今白给她打来电话时,宋皎皎正等在多媒体舞房外。

    这日是江城芭蕾舞团的面试日期,学校专门辟了件专用教室。

    男人说他已经回了江城,晚上来接她。

    宋皎皎看着自己号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沈今白不在意,说到了就在楼下等她。

    好在面试一切顺利。

    江芭的老师要她们过几天等官网放结果。

    宋皎皎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们是最后一批,大楼里没剩几个人。

    本想去找沈今白的车,但目光一转,却看见了邹颀。

    他在门口缓慢踱步,在瞧见她时则停下脚步,显然是在等她。

    宋皎皎意外,走到她面前:“你下午也来面试了?我记得你不是签了公司吗?”

    邹颀摇头,他笑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是来楼上找辅导员,刚刚下来的时候碰巧看见你在面试,所以想等你一下。”

    “有什么事吗?”

    “我明天要离校进剧组拍戏了,来和你告别。”

    宋皎皎点点头,回一个笑:“天行娱乐挺不错的,资源好流量也好。”

    入夜后的校园安静极了,没有白天喧嚣的掩盖,对话间总有股不知名的别扭和尴尬。

    邹颀插在兜里的手攥紧,他抬眼看她,故作轻松地问:“上次在耀城,来接你的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宋皎皎微愣,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的:“嗯……”

    邹颀的笑容垮下去一点:“那他应该对你很好。愿意这么远来看你。”

    话说到这里,宋皎皎好像明白他在这里等她究竟是想说什么了。

    从前和他跳大双时的那些预感,都是真的。

    所以这次,他也好把想说的话,借着离校的借口说出来。

    宋皎皎不知道回什么。

    邹颀看她这幅模样,心里也知晓结果了。

    “我走啦,还得回去收拾东西。”他戴上连衣帽,笑说,“等下次有时间,我回学校的时候我们再聚吧。”

    “好……”

    等人离开,宋皎皎在原地站了会儿,蓦地想起沈今白说在楼底下等她。

    她惊惶抬眸,往周围望去。

    夜景一览无余,春树茂盛,男人身影隐在暗处当真不容易发觉。

    沈今白就站在前面那颗香樟树下,面容稍沉,右手衔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

    他眯了眯眼,见宋皎皎视线看过来,由暗至明走来。

    语气里一股没什么意味的笑:“真是让我一来,就吃了口好醋。”

    第15章 “不舒服就告诉我。”……

    夜色下, 沈今白面色捉摸不透。

    宋皎皎却往前一步,目光盈盈:“所以呢,我和他说了什么吗?”

    男人看着她, 没说话。

    春日校园, 已然可以听见虫鸣。

    静默片刻,他将她手腕一捉,往前走到车边, 打开副驾驶车门将人塞进去。

    随后, 他绕到驾驶座上车。

    开门, 关门。

    烟头在车前面的灭烟器上摁灭, 他阴影靠过来, 吻她。

    他嘴唇有点干, 应当是坐了半天的飞机,抑或是忙于公务,都没有怎么补充水分。

    宋皎皎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碰一下他嘴唇。

    沈今白动作一停,他退开几厘米, 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的脸庞迎着月光, 一点柔白光斑就落在她睫毛上, 神来一笔。

    宋皎皎歪歪脑袋, “他又没说什么, 我又没有答应他。”

    她眨一下眼:“沈老板吃的哪门子飞醋啊。”

    沈今白眼神稍暗, 他“啧”一声,捏捏她脸:“怎么, 你还想答应他?”

    “谁答应他了。”宋皎皎笑, 解释说,“人家明天要离校了,来告别的。”

    “嗯, 我听见了。”

    宋皎皎伸手戳戳他胸膛:“听墙角。”

    隔这样近说话有些微妙的奇怪,气息缠在一块,鼻尖痒痒的,她一下就能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样子。

    沈今白:“万一是有人想挖我墙角呢?”

    “沈老板还怕人挖墙角?”宋皎皎睁大眼。

    她这句是开玩笑说的。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她总觉得他今天兴致其实没有那么高。

    沈今白看着她故意逗自己开心的模样,低低一笑,“嗯”了一声:“把你挖走了,我怎么办?”

    “那你拉住我呀,不就行了。”

    宋皎皎笑一笑,她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她,很是俏皮的模样。

    沈今白微愣,也跟着勾勾嘴角,手拨开她碎发。

    言语都是多余的,他再次俯身。

    手顺着她外套下摆滑进去,摸到缎面顺滑的芭蕾体服,裹着她匀称的身段。

    “衣服还没换?”男人讶然。

    “今天面试的人好多,换衣服还得排队。”宋皎皎说,“我懒得换回去了。”

    沈今白给她拉下衣服,坐直身去发动汽车:“江城芭蕾舞团的面试?”

    宋皎皎点头。

    上次在耀城,她在赛后招聘会上,收到了一大堆offer和通知书,中意的只有江城芭蕾舞团和国家芭蕾舞团。

    “江芭就在江城,离家近,比较想选它。”宋皎皎想起什么,“我听人说,好像你们沈家算是江芭的股东之一?”

    沈今白看她一眼,他不想叫她和沈家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但又不愿在她兴头上泼冷水。

    他说:“应该是。但和我手上的业务没有联系。”

    言下之意,这个管理权是握在沈家其他人手上的。

    无奈小姑娘只是随口一问,沈今白后面的话也就没说出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车仍旧开往酒店。

    即便宋皎皎知道男人只是单纯住在这里,但每次看见侍应生来给她开门时,她都有一种想把自己隐藏起来的羞愤。

    上楼,进房间。

    宋皎皎一下看见推在客厅墙角的两个玻璃箱子。

    一个是上次拍卖会,男人给她买的裙子;一个则是白色的建筑模型。

    好像是一个会场或者大剧院,很现代化的设计,简约的轮廓和构造,就这么一看,顶端的造型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沈今白从盥洗室里出来,他解了领带出来,见小姑娘站在那两个玻璃箱前,弯着要撑着膝盖。

    “你的裙子。”他在她身后走近,“给你运回来了。”

    宋皎皎指着那个白色模型,回头笑问:“沈今白,这是你设计的?”

    “嗯。”

    “你大学学的建筑啊?”

    她知道江艺大的王牌专业就是舞蹈和建筑。

    看她好奇的模样,他再次“嗯”一声。

    “我一直以为你会学金融或者工商管理。”

    “研究生的确学的这个。”男人说。

    所以现在,他既要为沈家打工,又要一面经营自己的事务所。

    “这个建筑在哪里?”宋皎皎继续问。

    “帝都。一个新的地标大剧院。应该马上会开工。”

    两人聊了会儿,男人手机铃响,他走去一边接电话。

    而宋皎皎也已对他的忙碌程度见怪不怪,她趁着这个空档去卧室的衣帽间换衣服,把外套里面的芭蕾体服换下来。

    她没用过这里的衣帽间,摸索一阵没找到开关,便只开了床那边的壁灯。

    沈今白接完电话,回卧室拿东西。

    衣帽间的落地镜里,女孩换着衣服。

    很纤瘦的一抹背影,他看见一闪而过的蝴蝶骨,看见骨肉匀停的双腿,白玉青葱一样的颜色。

    究竟是要拿什么,全在看见她那一刻忘干净了。

    男人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到身后来的。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宋皎皎吓得不轻,她刚刚才套上T恤。

    沈今白揽住她腰。

    “不舒服就告诉我,”他细细吻她肩颈,声音微哑,“我会停下来。”

    似乎是有这句做预防针,他的手就这么游走进腿间。

    宋皎皎觉得,这个男人在狩猎和享受猎物两个方面都有着深厚的造诣。

    享受猎物则在于,不会一次吃足,而是少食多餐。

    他没让她为他做过什么,但却是一次又一次,极致地开发着她的极限。

    明明还不是最后一步,她已然溃不成军。

    他皮肤的温度正好,不会觉得有多不适应。

    但当她真正感受到他的手指时,依旧绷紧了脚尖。

    沈今白压着她的腿,控制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缓慢却有节奏地带动手臂。

    宋皎皎咬着唇,两手死死环住男人脖颈。

    她迫切地仰头换气,不敢往下瞧。

    好似被一把推到了激流中间,她只能攀着乘坐的小舟顺水而下。

    水的尽头是悬崖,瀑布一泻千里。

    结束的时候,沈今白俯身洗手。

    宋皎皎头埋在他颈窝,她身体从头到脚红了个透,咬着唇一声不吭。

    男人拿沾了水珠的手去摸她脸,被她一下扭头躲开。

    沈今白心情好了很多,逗她:“这就不行了?准备一晚上就抱着我不说话?”

    “你闭嘴。”她声音又羞又恼。

    沈今白笑,将人抱出盥洗室放去床上,只闭嘴了一会便又问:“回不回学校?就在这儿睡还是休息会儿送你走?”

    “……回学校。”

    再留在这,不得渣都不剩-

    五月,春末阑珊,花谢了一大半。

    沈今白仍旧常去外地,偶尔因工作回来两天,陪她吃个饭,晚上便又继续准备登机。

    宋皎皎倒是不忙,每日照常训练,她想等江城芭蕾舞团的面试结果出来后再做后面的打算。

    如果一切顺利,走完体检流程,那未来的路也就定形了。

    这是她从小就憧憬的道路,进舞团、群舞到领舞、独舞到首席,最后最好能成为国内第二个乌兰诺娃。

    宋皎皎想着这些,心里是说不出的兴奋。

    终于,周六,江城芭蕾舞团的公示结果出来。

    宋皎皎登上官网去看。

    七八页PDF表格,找了一圈,没有她。

    宋皎皎握鼠标的手一顿,有些不信。

    翻来覆去一字一句再找一遍,还是没有。

    宋皎皎皱眉,她看着公示的花名册,仿佛当头棒喝,她被这个结果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不应该啊。

    以她的名次和资历,入选绰绰有余,而且又是一早在耀城国际比赛上得了奖拿了offer的,可为什么偏偏就被刷了?

    宋皎皎不明白。

    她把网页拉到最底下,找到人事处的联系方式,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接电话的人一开始态度还算正常。

    但听她报了名字后,便支支吾吾说不出准话,一会儿说帮她查,一会儿又说得给上级请示。

    宋皎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她还是要亲自去江芭那问一问。

    学校门口有直达地铁,到江芭人事处,接待她的那个工作人员听声音好像就是一小时前接她电话的那个。

    工作人员真没想到她会直接过来:“同学,我刚刚在电话里就说了,查不了。”

    宋皎皎总觉得有隐情,江芭这种国家级的芭蕾舞团,数据都是公开透明,不能有查不了的说法。

    “同学,你别问了。”工作人员被她弄得没脾气,她回头瞧一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压低声音说,“我实在没办法跟你查,这是上面的要求。你有这个精力,不如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宋皎皎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怔然。

    得罪人?她?

    宋皎皎茫然摇一下头,她一直以来都很少和人有摩擦,日常社交也是学校里的固定圈子。

    再看眼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却冲她一个劲摆手,表示自己真无能为力。

    走出江芭大楼,她回头看一眼场地中央的铜制人像雕塑,那铜人目光望着远方,栩栩如生,是一个跳起来空中一字马的姿势。

    宋皎皎收回视线,沿着道路,背对着即将落幕的天色往前走。

    路口遇见红灯,她吐出口气,停下脚步等。

    周围鸣笛声此起彼伏,情绪混在一起,她心乱如麻。

    比起委屈,她更多是奇怪,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得罪的人……

    姜蕴吗?可她已经一个月没来学校,而且也不像有这么广的关系网。

    心里没什么章法胡乱揣测着,忽地,兜里手机铃响,打断她的思绪。

    宋皎皎拿出来看,意料之外的来电人,是她许久都没有联系的表姨,徐曼。

    自从去年国庆那个周末从沈宅回来,她便再也没有去拜访。

    宋皎皎迟疑片刻,接通。

    徐曼那边的声音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不像从前那样颐指气使,可也不是正常语气。

    “皎皎,今天有课吗?”

    “……没。”前边的信号灯已经转绿,行人来来往往,只有她站在原地不动,“表姨,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你现在一个人?”

    宋皎皎皱眉,好半晌才点头:“嗯。”

    “好,我让司机来接你。”-

    宋皎皎没想到自己还会再去一趟沈宅。

    门口给她开门的仍是之前将她拒之门外的佣人。

    踏入客厅,宋皎皎便觉出不一样。

    往里看一眼,只见沙发上除了徐曼,还多了个不认识的女人。

    女人妆容精致,五月的天,她却披着个油光水滑的毛皮坎肩,气质里一股端着股雍容做派。

    徐曼只坐在靠边的沙发短凳上,而这个女人坐在长沙发的中央,显然她喊她来的。

    “太太,人带到了。”佣人领她进去。

    何蕙芸理了理坎肩,她从茶几上端起茶盏,呷口茶,冲宋皎皎身边的佣人说:“茶都凉了,怎么待客?”

    佣人赶忙上去收走压根没怎么喝的茶水。

    直到新的茶水端上来,何蕙芸才将视线看过来,上下打量一眼:“你就是徐曼的表侄女?”

    宋皎皎听方才佣人喊她“太太”,心下已然明了。

    估计这就是每在男人面前提一次,他都会皱一次眉的,沈今白的“母亲”,何蕙芸。

    宋皎皎不知道她喊自己过来做什么,目光迎上去,不卑不亢:“嗯。”

    “今天请宋小姐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叫你过来坐坐,喝喝茶。”说着,她看眼另一边的短沙发,“坐吧。”

    上周,她照例去和汤太太喝下午茶,却甩了好大的脸色。

    这才得知沈今白在上个月的拍卖会上为一不知来头的女伴一掷千金。

    她向来不管沈今白身边那档子事,毕竟不是亲生的儿子,没那闲工夫。

    可马上沈家和汤家的订婚就要定下来了,汤家那笔资金也即将到账,在这个关头传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坐得住。

    沈今白那边自己没办法,这边一个小姑娘还不好拿捏吗。

    何蕙芸:“听说宋小姐最近在应聘江城芭蕾舞团?”

    宋皎皎心里一沉,她倏地抬头。

    “面试结果应该下来了吧?”何蕙芸故意笑问,“过没有呀?”

    这句反问像一把无形的刀扎进她心里。

    果然。

    当她进到别墅里来时,就该猜到。

    宋皎皎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放在腿上的手却不由自主绷起来。

    她手去往兜里拿手机。

    何蕙芸瞥见她这小动作,讥诮一笑:“别想和沈今白发消息,他刚去机场,应该已经登机了。”

    宋皎皎手指一松,刚捏起来的手机又落回去。

    她小腿发麻,对面这简简单单几句话可以说叫她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虽说只谈到这次面试,但她知道,要是她还和沈今白在一起,她就不要想再在江城找工作了。

    “姨侄俩一路货色。”何蕙芸嫌弃地看眼边上的徐曼,目光又转过来,“这次只是警告,要是……”

    门口传来脚步声,玄关的屏风后转过一个人。

    沈今白一身白衣黑裤,他拾步而进,孤拔的身形里有一种肃杀的冷。

    他一直走到宋皎皎身前半步才停下来。

    “要是什么?”

    何蕙芸一下哑口,“……今白?”

    端着的架子顷刻去了一半,她平常其实有些怵他,“你不是去机场了吗?”

    “半路折回来而已。”沈今白眼睑掀起,闲闲一笑,却没有任何温度,“误了合同那也是沈家和大哥少赚一笔,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什么意思?”

    沈今白睨她:“那您一声不吭把我的人请到这里来,又是什么意思?”

    第16章 沈今白在心里气笑了

    金碧辉煌的客厅, 并没有因为四个人同时存在而显得拥挤。

    水晶灯静悄悄地亮着,暖白光线下坠,落在沈今白肩上, 如覆一层霜。

    宋皎皎从没听过他这样冷厉的语气, 她下意识拉拉他的袖口。

    对面毕竟是他母亲,他没必要……

    可男人却拿开她手,安抚地捏一下, 说:“乖。去车里等我。”

    话罢, 他回头瞥眼玄关口候着的小汪, 示意他带她出去。

    对面的何蕙芸也看了眼徐曼, “你上楼吧。”

    旁人都被支开, 宋皎皎机械地往门外走, 快绕过屏风时,她匆匆回望一眼,看男人立在灯下的背影,心里惊惶未定。

    客厅内, 何蕙芸整理一下自己的坎肩, 笑笑:“今白, 你先坐。”

    “我就来接个人。”男人边点烟边说, “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事儿, 没必要坐。”

    何蕙芸看他这架势, 估计是来真的,她语气软了些:“今白, 你来沈家十几年了。既然当初选择回来, 就该服从家里的安排。”

    平常怎么玩没人干涉。不论是自己找的还是别人送的。男人嘛,总爱年轻身体。

    但他偏把人带到拍卖会上去。

    “你身边养多少情人都无所谓,但和汤家, 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何蕙芸话锋一转,“而且,今白,如果不和汤家联姻,你又拿什么进集团董事会呢?”

    沈今白眼神一凛,没什么意味地笑半声,仿佛轻蔑:“真是好话歹话都让你们说完了。”

    仿佛这就是沈家人说话的共性,话语绵绵却暗里藏刀。

    沈今白含着烟:“我的事用不着沈家操心,您和舅舅端好自己的饭碗就成。”

    最后一点假模假式的恭顺也没了,他站起来微一俯身,说完便走。

    门外春夜阒静,花丛一片黑绿。

    车就停在喷泉旁边,沈今白灭了烟走下台阶,开门上车。

    车里只有小汪的驾驶座开了阅读灯,宋皎皎坐在后面,她沉默地往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并着腿面向车门。

    小姑娘本来就瘦,又抱着手臂,更显露出她蒲柳一样的脊背。

    车窗印出她白皙的下巴。

    沈今白心里一软,放缓阖门的动作,伸手牵住她。

    宋皎皎手腕微动,挣开了。

    沈今白停顿几秒,他示意前面的小汪先走。

    窗外夜景缓慢倒退,闹中取静的地段,拐出高档小区,外面就是霓虹璀璨的中心街道。

    前面的隔板降下来,沈今白这才去搂宋皎皎的肩。

    轻轻把人转过来,他扳过她脸。

    小姑娘皮肤白,灯光蜉蝣一样从她面上晃过。她眼眶泛红,眼角一点泪痕,却又固执地没有泪珠落下来。

    哭了?

    沈今白心里一空,有些莫名的无措。

    手还钳着她脸蛋,宋皎皎眼神垂着,躲避他的注视。

    “皎皎。看我。”沈今白低声唤她。

    宋皎皎咬着唇,她拨开被他手压着的碎发,抬起眼睑。

    她那目光迎着斑驳夜色,三分委屈七分倔强,倒没有多少怨恨,有的只是白茫茫一片的失望。

    “沈今白,我的面试被刷了。”

    宋皎皎看着他,声音有些哽,“我以后,可能都在江城找不到好的芭蕾舞团了。”

    沈今白没说话。

    他把人从车门那拉到怀里,让她靠着自己颈窝,自己则伸手碰碰她眼角,用拇指拭掉一点水渍,温声哄她

    “那下次我帮你递简历,把我们皎皎送到国际舞台上去,好不好?”

    宋皎皎摇头:“……这不一样。”

    “那就在江城另创一个新芭蕾舞团。股份都给你。”

    宋皎皎听他温柔又飘忽的语气,心却不受控制往下坠。

    “沈今白,我不要你给我开后门。”她苦涩,“……拿钱开道,这没意思。”

    他要真这样做,那他们还能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吗?

    如果这段关系注定走向不堪,那她最开始答应的“谈一段”,又有什么意义。

    “还是想去江芭?”沈今白看她一眼,语气讳莫如深,“可皎皎,江芭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这次何蕙芸不费吹灰之力就抹掉她的成绩,便可见一斑。

    她要是真去江芭,他手里也没有与之牵制业务和股份,怎么护她?

    宋皎皎吐出口气,她迎上他视线,“可沈今白,你又不是我。你又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说完,她又咬着唇别开脑袋。

    先不说这是她一直憧憬的工作,就说以这种形式见家长,被自己男朋友的母亲警告,换成谁,谁不难堪呢。

    沈今白一霎沉默。

    他看宋皎皎再度转过去的脸,贴着她脸颊的手也撤了回去。

    男人往后靠在座椅上。

    他自觉不是个性情和善的人,待人待事也往往没多少耐心。

    方才在候机室,他刚过安检便接到小汪的电话,说从机场返回事务所的路上,看见宋皎皎上了何蕙芸的车。

    沈今白没做过这么冲动的事,马上就要登机,后面还有一大摊子事等他料理。

    他翘了国外一班子股东,从机场赶回来捞人。

    要这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早就撒手一拍两散了。

    可面前人的是他的皎皎,一手捧着哄着追来的。终究舍不得。

    窗外是刺眼的路灯,城市的夜晚,明亮得看不见天上的星星。

    沈今白跷起腿,他从兜里掏了支烟,没在她边上抽,只慢慢碾着烟丝。

    静默片刻,他还是说:“皎皎,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就去派人把这事料理了。”

    “面试成绩照常,也不会有人拿这事说嘴。”

    宋皎皎手掐着自己掌心,仍旧摇头:“不用,不用。”

    她呼出口气,“……沈今白,我不用你帮我。你让我自己想一下。”

    她抬眼看外面的街景,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流影影绰绰。

    这是往酒店去的路,即便一路灯火煌煌,但也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光彩。

    她只想和男人谈一场简单的恋爱,但似乎并不容易。

    “沈今白,”宋皎皎手按下一点车窗,回过头,“我今天就不和你去酒店了。”

    沈今白身形微顿,他低头看她,一时无言,目光却极深。

    “我想回学校……学校里还有课。”她这样说。

    沈今白没揭穿她,这个点回去晚课早结束了,她还能有什么课。

    宋皎皎看到前面的地铁口,别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你把我放地铁站吧。”

    这话语气低茫,却又无端像在甩脸色。 Ding ding

    沈今白面沉如水,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转头看另一边窗外,也不再留人了,直接往前吩咐:“小汪。地铁口。”

    前面的小汪即刻降了车速往路边靠去。

    豪车出现的路边,吸引过来周围不少目光。

    等车停稳,宋皎皎推门下车。

    人已经下地,身后还是传来一声

    “皎皎。”

    男人目光越过晦暗,喜怒难辨,“你好好想想。”

    宋皎皎关门的手停顿一下,慌乱的思绪里涌起一股异样情愫。

    他说:“明天我再来找你。”-

    第二日,下午的基训课。

    宋皎皎一夜没怎么睡好,因而上课很是消沉。

    老师见她思绪飘忽,趁着下课把人喊了出来。

    “怎么回事啊今天?”

    宋皎皎愧疚:“昨晚没有休息好。”

    老师看她眼底淡淡的阴影,语气和蔼了些:“为江芭的面试啊?”

    宋皎皎一愣,转念一想,江芭和江艺大是有数据对接的,谁入选谁落选老师们都知道。

    她很轻地点一下头。

    老师“嗐”一声,伸手拍拍她背:“一次面试没过不要紧。江芭不行,耀城和帝都的芭蕾舞团也好。或者直接去国家芭蕾舞团,那这起点可又不一样了。”

    “你是院里老师们都看中的好苗子。有天分、肯吃苦,目标也坚定。”老师安慰她,“以后的路长着呢,以后真进了舞团才知道,被刷什么的都是常事。只要还能继续跳舞,这些都不用放在心上。”

    宋皎皎抿着唇,她点点头。

    一直到下课。

    前面老师拍手解散,同学们收拾东西鱼贯而出。

    宋皎皎没急着走,她走到窗边的休息座椅上。

    初夏的夕阳带着还没散去的燥热,投在舞房的地板上,很是厚重的一抹昏黄。

    没休息好的缘故加上一天的训练,她只觉得精疲力竭。

    脖颈处一片薄汗,她拿出毛巾来擦。

    这时,手机传来震动。

    宋皎皎一激灵,想起昨晚男人那不高不低的一声话。

    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果然是沈今白。

    她心里有些焦躁。

    倒不是因为面试被刷迁怒于他,而是……

    他母亲都把她喊过去当场警告了。

    不被期待恋情,她只会觉得沮丧。

    宛如一步跌落谷底,所有幻想都被打回原形。

    出神的时间里,一次的铃声已经结束。

    很快,第二道铃声便打了进来。

    宋皎皎动动手指,接通。

    沈今白说自己在综合楼下,时间不多,他马上就又要去机场,要她下来,说几句话就走。

    宋皎皎错愕一瞬,她赶紧爬起来,从边上的落地窗往下望。

    教学楼正门前一排的停车位,很容易就发现男人的商务车。

    扶着玻璃的手指蜷起来,踌躇几秒,她连身上的芭蕾体服都没脱,套了外套直接下去。

    沈今白坐在车里,他看眼腕表,继续耐着性子透过车窗望综合楼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

    终于,熟悉的身形出现在视野里。

    他眉头一松,打开车门下去。

    身形清峻的男人出现在校园里,顷刻吸引来不少目光,配合着身后的豪车,更加引人注目。

    沈今白让她上车,宋皎皎却摇一下头:“……你不是说只要几分钟吗?”

    男人看她一眼,她芭蕾体服外罩着外套,仓促感不言而喻:“想好了?还是有什么要说的?”

    宋皎皎抿一下唇,她有点不敢和他对视:“……我还没想好。”

    她说不清自己处在一种怎样的纠结里。

    既不想就这样分开,可这样的关系又无法前进。

    仿佛逃避是现在上上策,至少可以维持现状。

    面前男人一霎沉默,仿佛是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皎皎。”

    沈今白沉声喊她,语气几分克制的凌厉,“我可以纵你一次两次。可你不能每次都这样。”

    宋皎皎心里一抽,有点想争辩,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对不起……”

    男人抬手打断,他径直转身上车。

    没有丝毫停顿,门阖上那刻汽车便缓缓发动。

    周遭路过的同学频频回头看她,而校园大路的尽头,车影消失飞快-

    一晃将近暑假。

    六月底,沈今白从国外回来。

    沈家海外资金链的问题终于解决。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集团里的核心运营,每步决策干净利落,一路收兵买将,将集团实际状况摸了个底朝天。

    这日落地江城,余笑鸣和梁康颐给他接风。

    场子仍在他的那个会所。

    包厢暗无天日,夸张的浮雕和灯光,男人们搂着姑娘,桌上酒盏不尽。

    待他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不约而同收敛了些,殷勤地站起来喊“沈老板”。

    如今,众人都知道他和上次带去拍卖会的那个小相好闹掰了,不少人蠢蠢欲动,变着法地想把自己手上的人送过去。

    可无奈如今的沈今白已没之前那样好说话,在国外就有不少人往他房间里塞人。

    那日沈老板发了好大的脾气,直接连人带掮客给扔去了局子里,据说到现在都还在蹲号子。

    余笑鸣笑他:“没想到沈哥还是痴情人。”

    沈今白没什么意味笑半声。

    “女人嘛,有的是,一个不听话,换一个不就行了?”他劝道。

    旁边陪着喝酒的张总听了,附和说:“是啊沈老板,她不识好歹,您也别搭理了。圈里美女那么多,排队伺候您还来不及呢。”

    沈今白兀自跷腿坐着,没接话。

    张总尴尬地擦了擦汗,他往旁边使了个眼色。登时,包厢内灯光一换。

    港乐前奏悠悠想起,沈今白微顿,这是他第二次见宋皎皎时,她在唱台上唱的那首曲子。

    他眉头挑了一下,来了几分兴趣,往前望去。

    小唱台上,一个年轻的女孩拿着话筒唱歌,看身形有点像。

    可当灯光转过去,照亮面孔,大相径庭的容貌和气质,沈今白陡然觉得乏味。

    像是从前吃过珍馐,如今又被喂一口糟糠,他只觉得倒胃口。

    余笑鸣看沈今白皱眉望着唱台,诧异极了:“不是吧沈哥,你这是被摄了魂还是怎么的啊?”

    旁边的张总看这情形,心里一喜,等这首歌唱完,赶忙招了唱台上的人儿过来。

    女孩几分羞怯几分期盼地坐到沈今白和张总中间。

    也不敢有多靠近,他压迫感太强,不屑的意味尤为明显,她只能隔着半个座位端坐着。

    张总介绍:“也是舞蹈学院的,学芭蕾,才大一。”

    “沈老板好。”女孩笑吟吟的,试探问,“沈老板平常喝什么酒,人头马还是轩尼诗?”

    她拿过他桌前的酒杯想给他倒酒:“我第一次来,也不懂这里的规矩,要是犯了错误……”

    沈今白没耐心听完,他瞥她一眼,视线触及她低领的紧身短裙便挪开,口吻凉凉:“不懂规矩还来啊?”

    女孩一下哑口,完全没料到这个男人会这么说。

    场子里气氛仍旧欢闹,喧嚣的音□□露出一股荒芜的贫瘠。

    沈今白没再多留,径直起了身,捞起自己的西服,转身便走,留下一干人愕然。

    出了会所,再没地儿去,也没什么要见的人,沈今白回了酒店。

    环境换回熟悉安静的客厅,他解了领带点支烟,心头仍是烦躁。

    坐了好一会儿,抬眼,他一下看见落地窗旁的玻璃保护盒里的芭蕾舞裙。

    好似找到什么突破口,沈今白在心里气笑了。

    小姑娘心是真够硬。

    一个月,一条消息没发,半个电话没打,仿若凭空蒸发,退出得彻彻底底。

    要不是他还能点进她朋友圈,他都要以为她把自己给删了。

    沈今白看着那条铺满碎钻的裙子,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要他来一趟。

    不到半小时,助理便赶过来,他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去。

    沈今白倚着窗户抽烟,他朝他招一下手,从皮夹里拿出张银行副卡搁到腿边玻璃盒上面,吩咐说:“去给我寄个东西。”

    第17章 穿衣服呢

    七月, 夏季燥热。

    学校放假后,宋皎皎回了趟家。

    桐城梧桐树多,在太阳底下像一把把绿伞, 风从不远处的山谷里吹来, 很是凉爽。

    暑假是旅游避暑旺季,许绘秋忙着店里的事,宋皎皎则继续每天雷打不动去舞房跳舞。

    这日傍晚, 她回到家里。

    厨房油烟机声响大, 许绘秋在那头喊了她好几声才听见, “皎皎, 你在网上买东西了吗?”

    “没有呀。”宋皎皎从盥洗室洗完脸出来, 走到厨房门口。

    许绘秋把菜赶到盘子里, 要她帮忙端到外面餐桌上去:“今天下午来了个好大的包裹,还挺沉,写的你的名字。”

    宋皎皎一愣:“我的?”

    “对呀。”许绘秋继续炒下一个菜,“你是又买什么东西了?还是谁送的礼物?”

    宋皎皎不由疑惑:“我去看看。”

    把菜放到餐桌上, 她转身回了房间。

    她的房间是主卧, 主卧空间大, 她有时会在房里练动作, 许绘秋就把大的这间给了她, 自己住次卧。

    卧室整体偏向暖黄的色调, 一米多高的包裹就放在墙边。

    宋皎皎脚步一顿,心里涌起一种预感。

    去书桌上拿了美工刀, 划开灰色包装, 里面是厚厚一层防护泡沫。

    揭开泡沫,熟悉的玻璃箱显露出来。

    正是那次拍卖会,男人为哄她高兴一掷千金买下的芭蕾舞TUTU裙。

    隔了一个多月, 这裙子原封原样,光线一照,上面的碎钻仍旧流光溢彩。

    那箱子上面还放了张黑色卡片,宋皎皎拿起来看。

    是张银行卡。

    这卡黑色镀金,很简约低调的花纹设计。

    宋皎皎有片刻失神,之前和男人出去吃饭,她无数次吐槽过,现在老年人都会用付款码了,他仍旧还是刷卡付账。

    她伸手摸了一下玻璃箱,拿下还粘在上面的泡沫球。

    那天,他行色匆匆赶到她学校楼下,问不出结果又绝尘而去。

    现在他把裙子寄给她,还塞一张银行卡,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宋皎皎拿出手机点开和沈今白的聊天框,他那边也一条消息没发过。

    盯着他头像看了会儿,直到外面母亲敲门喊她吃饭。

    许绘秋从外面打开门,看见玻璃盒里的TUTU裙,惊讶:“谁送的裙子啊?”

    宋皎皎匆忙将上面的银行卡抹走塞进自己兜里:“……一个朋友。”

    许绘秋没有怀疑,只叮嘱她:“别人给你送礼物得记得回礼。礼尚往来,朋友才做得长,知道吗?”

    “嗯……好。”-

    周末。

    这日是疗养院定期体检,宋皎皎一早便过去照顾外婆。

    一上午检查做完,陪外婆回公寓吃了中饭,她准备拿着脑ct和头部核磁共振的片子去找一下责任医生看看情况。

    责任医生姓赵,四十来岁,主管神经内科和精神科。宋皎皎在门诊楼找不见人,便知道他应该是在后面住院楼的精神科里。

    熟门熟路过去,医生见到她,笑问:“来陪你外婆体检啊?”

    “嗯,已经体检完了,片子得麻烦您看看。”宋皎皎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她瞧见他办公桌上的盒饭,“您才吃饭呀?这都两点半了。”

    “正常。精神科这边经常有人临时犯病,一天吃不上饭的都有。”

    医生要她坐,一边拿出她外婆的ct照来看。

    还没说上几句,门外匆匆跑来一个护士:“赵医生,28房那位有情况,您赶快过去看看吧。”

    赵医生眉头一拧,手上拿着的片子也放下来。

    他回头说,“不好意思啊,这……”

    宋皎皎自然理解:“没事,您先去吧,病人要紧。反正我外婆也是例行体检,不着急。”

    赵医生点点头:“那你片子先放我这,我下班的时候再看。等你下次来,我再给你说情况。”

    说完,他便匆匆跟着护士离开。

    办公室里没了责任医生,边上几个在做表格的护士闲聊起来。

    一个说:“28房怎么又犯病了?之前不是说在好转了吗?”

    另一个:“十几年的重度抑郁症,哪那么容易恢复?”

    旁边那个却说:“不过,这个28病房的监护人长得是真的帅,高个大长腿,还有钱。”

    宋皎皎正在旁边收东西,听到这句话,她动作一顿。

    “你说,那病房里的会不会是他……”

    “你少瞎猜。28房的年龄都够做他妈了。”

    “估计是别的亲戚吧。我看过他填的单子,好像都姓沈。”

    三个小护士聊得热火朝天,最边上那个说:“你们是没看见——就前半个小时,那个沈先生从病房里出来,脸黑得跟什么似的,手臂上又被划了一长道口子……估计去急诊外科缝针了吧。”

    宋皎皎听到“好像都姓沈”的时候,她就肯定了是沈今白。

    她之前没什么窥探他隐私的欲望,可现下听见与他有关的事却莫名挪不动步子。

    直到后面听见“缝针”两个字,她心中一颤。

    像是有什么从心底漫上来,她飞快收好东西离开办公室。

    一直走到住院部楼下。

    玻璃自动门外是明媚刺眼的日光,天空碧蓝一泓,很干净的颜色。

    宋皎皎在阳光下站了会儿。

    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即便她知道,他一个大老板受伤,赶着照顾的人一定不少,不差她一个,但……

    宋皎皎拿出手机,通讯录里调出男人电话号码,她一鼓作气拨过去。

    毕竟还是不想,这段恋爱就这么不了了之。

    待机铃声响了许久才接起,那边的声音除了带点哑,一切一如平常。

    两人同时静默几秒。

    宋皎皎想减少这种无意义的消磨,索性直接问:“沈今白,你在哪?”

    沈今白正坐在急诊外科室里,看着那根弧形角针从自己手臂皮肤上穿过,他心里波澜不惊。

    可听着话筒里小姑娘的柔凉声线,他却恍若隔世。

    他不答,只微微一哂:“怎么突然想给我打电话了?”

    “……沈今白,你平白无故给我寄张银行卡,什么意思?”

    沈今白语气沉缓,他停顿片刻,说:“这不是想,这个月都没去见你,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就想让你去买点东西吃。”

    宋皎皎听他低哑的声音从电流里传出来,仿佛隔靴搔痒,她心里一阵泛酸。

    “你现在到底在哪?”她深吸口气,很是认真,“我知道你在桐城。”-

    在疗养院前面的急诊大楼里,宋皎皎在外科清创室找到了沈今白。

    房门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就可以看见男人一身白衣黑裤站在窗边,衬衫空阔,显得他很是清癯。

    他袖口卷至手肘,小臂上还裹着包扎好的纱布。

    窗户开着,一点燥热的风吹进来。

    他另一只手燃着烟,没抽几口,只单纯搭在窗台上,看烟雾被风卷走。

    沈今白听见动静转身,方才电话里的人出现在面前。

    小姑娘身上是当下流行款的连衣裙,斜挎一个链条包,腰间束着编制状的皮带。

    他没见过她夏季的穿扮,这样俏皮的模样,他瞧了许久。

    片刻后回神,他灭了手上烟头走过来,语气一股拿她没办法的无奈:“怎么就非得来这儿呢?”

    是说刚刚她电话里一定要来见他的执着。

    宋皎皎抿着唇没说话,她视线往下,这才发现他白衬衫前面沾着的几块血渍,她往前一步:“……你这怎么弄的啊?”

    小姑娘眉头蹙起,语气很是担忧。

    沈今白却只笑一笑,拿没受伤的手去碰碰她脸:“终于不生我气了?”

    宋皎皎没理这一句,只问:“你这伤,医生怎么说啊?”

    “没怎么说,只让我过几天来拆线就行。”沈今白看她依旧不放心的眼神,笑说,“真没什么事。”

    “你缝了多少针啊?”宋皎皎光是看着纱布就觉得心惊胆战。

    “八-九针吧。”他思考一番,“放心,打了麻药的。”

    宋皎皎则瞥他一眼,幽幽道:“等麻药过了你就知道了。”

    沈今白鼻间逸出声笑,那寡情的丹凤眼微挑一下,他捏捏她脸:“我们皎皎这么想我疼啊?”

    宋皎皎推他手,嘟囔说:“疼才长记性。”

    沈今白眼神微动,低笑几声。

    他的皎皎总是这样直白,可又偏偏从不招人厌。

    仿佛,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真正鲜活地活着的。

    宋皎皎看眼空空荡荡的清创室:“医生还没回来吗?”

    “去开药了。”

    听他这样说,宋皎皎又走到门边去看。

    正巧,门外的助理刚拿了东西回来。

    两人迎头一撞,助理瞧见她仿佛瞧见救星,他赶忙把手里一个新的手提袋递给她:“宋小姐你可算来了!”

    宋皎皎看着被塞过来的东西,有点状况外:“……啊?”

    助理双手合十:“老板得换件干净衣服——但换衣服这我真不敢,还得您来。”

    “欸,可……”

    她话还没说完,助理便又跑远,说是去一楼缴费拿药。

    宋皎皎没法,她提着袋子转身。

    低头看眼袋子,又看眼现在不太能自理的沈今白,有些拿不准主意。

    男人则悠悠站着,见她为难,便伸手要她把袋子给自己:“我自己来就行。”

    宋皎皎看他手臂上厚厚一圈纱布,拂开他手:“算了,你别再把伤口弄裂开了。”

    她环视一圈清创室,看见后面有个蓝色的医用帘子:“去那边换吧。”

    她先去门口把门关好,再走过去把帘子撩开。

    等两人进去,她又把帘子严严实实拉住。

    沈今白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在心里无声笑一下,只想由着她。

    四四方方的小空间里,瓷砖白净亮堂,一切都安静下来。

    宋皎皎看他身上的白色衬衫:“你自己能解扣子吗?”

    沈今白想了想,拿没受伤的手试一下,半真半假:“好像不太方便。”

    “不方便吗?”

    “嗯。”

    宋皎皎挠一下头,可她怎么记得,之前经常看见他单手解纽扣?

    沈今白看她皱眉的模样,心里没半点欺骗小姑娘该有的愧疚。

    他抬手给她别过一缕碎发,手顺势往下按住她腰,微微俯身

    “皎皎。帮我。”

    这一声像是带有磁性的电流,沉凉的气息铺在耳垂上,很痒。

    宋皎皎含糊地应一句,不敢抬头和他对视,目光里只有那一排纽扣,她手指有些颤抖地伸过去。

    纽扣的质地轻巧圆润,是他常穿的一个品牌。

    宋皎皎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她摒开杂念,一鼓作气一个接一个往下解。

    男人肤色偏一种冷调的白,从第一颗纽扣开始往下,好似一步步踏入崭新领域。

    他应该是平常有定期健身,倒三角的身材,她可以看见他小腹上依稀分明的腹肌线条。

    血液沸腾起来,宋皎皎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赶紧先给他脱下没受伤那边的袖子,再来一点点脱这边的。

    换下染了血迹的脏衣服,宋皎皎去袋子那拿新衬衫。

    衣服抖开,一股很清爽的柔顺剂味道。

    许是适应了这种氛围,穿衣服变得顺畅起来。

    宋皎皎给他套好袖子,拉一拉领口,把衬衫弄正。

    沈今白看着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窸窸窣窣的倒腾,神情那样认真,巴掌大的脸蛋迎着灯光,比月色还皎洁。

    “皎皎。”他看着她,蓦地出声。

    “……嗯?”宋皎皎微一抬头,看见男人极深的眸色。

    沈今白没受伤的手将她一揽,手掌按着她肩胛骨,把人合进怀里。

    他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而后是沉沉音色,“上次我话说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宋皎皎脸贴着他颈窝,敞开的衬衫让她直接触碰到他的温热的皮肤。

    一种难以言状的微妙,仿佛是一个刀枪不入的人在你面前剥开铠甲,只把有血有肉的心脏给你看。

    “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行么?”他说。

    片刻后,宋皎皎才说:“……我知道了。”

    她动一下脱开他的怀抱,手继续伸到他领口那:“穿衣服呢。扣子都没扣。”

    沈今白微哂,收了搭在她腰上的手,不再妨碍她。

    宋皎皎扣完最后一颗扣子,抬头,“我其实根本没生你气。真的。”

    毕竟他说的是对的,江芭没她想象的那样好。

    光从面试看,何蕙芸不费吹灰之力就抹掉她的成绩。进这样的组织,未来又能光明到哪里去。

    她再整理一下整体,拿上他换下的衣服放进原来的袋子里:“好了,可以出去了。”

    两人出了清创室。

    助理也从楼下领了药上来,三人一并下去。

    他似乎来桐城从不带司机,因而助理坐去了驾驶座。

    汽车驶离疗养院,宋皎皎问他接下来去哪。

    沈今白看着倒退的路况,他伸手牵住她:“我带你去个地儿。”

    “去哪?”

    “你不是不想回酒店么。”沈今白仍旧记着这句话,“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第18章 “……不太够。”……

    男人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他说这句时,目光并没有看着她。

    但宋皎皎瞧他落在窗外的视线,无端觉得那里面有冰消雪融的柔和。

    不是从前不着边际的调情, 而是过滤掉漫不经心后, 纯粹的温情。

    她本来想说“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吃饭”,可男人一瞬回头,窗外日光绚烂, 她毫无防备看进那双浅灰色瞳孔里, 到嘴边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那我和我妈说一声。”

    话落, 她便拿出手机给许绘秋打电话, 说有朋友临时喊她聚会, 今天就不回家吃饭了。

    沈今白看她现在说谎都不带眨眼的, 伸手过去拨弄她耳垂:“小姑娘现在学坏了,嗯?”

    “不都跟你学的?”宋皎皎拍开他手,狡黠地眨眨眼,“沈老师可是言传身教, 倾囊相授啊。”

    男人哑然, 作势去揽她肩:“那你过来说说看, 我都教你些什么了?”

    宋皎皎往后躲一下, 捉住他手腕放回去:“你能不能别乱动, 不怕扯到伤口?”

    沈今白可堪无辜:“这不是挺久没见了, 想和你说说话。”

    宋皎皎瞧着他,没说话。

    男人静默一霎, 最后给她别了一下碎发, 嗓音拖长,一股没法子的纵容:“好,好——我不动你了。”

    “看着瘦瘦的, 脾气倒不小。”他说。

    小姑娘却说:“你第一天认识我?”

    沈今白失笑。

    的确第一次遇见脾气这么别扭的。

    可没办法,谁叫他就喜欢她呢。

    所以,怎样都好-

    沈今白带她去的地方不在市中心,车往近郊开,远处有低缓山岚。

    这一块挨近高档别墅群,远离市区喧闹,环境很是幽静。倒是适合养老或者养病。

    一幢三层小洋楼,很常见的海派风格,爬山虎占了半面墙。

    沈今白带她下车。

    头顶梧桐葱郁,也没有打伞的必要。

    铁栅栏前,他牵着她,摁响门铃。

    宋皎皎打量着这陌生的小别墅,目光转向沈今白侧脸时,她心头有微妙之感。

    莫名觉得,有些像见家长。

    等了几秒,别墅一楼的门打开,里面探出来一个眼熟的人。

    “沈哥?”

    齐思娴看见他,眼睛微亮,又瞧见他边上牵着的宋皎皎,她脚步不由一顿。

    随即,后头跟出来个穿着朴素的四五十岁妇人,赶紧来给他们开门,语气高兴:“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临时来的。”沈今白拉一下身边的人,说,“这是宋皎皎。”

    妇人看见他身边的姑娘,笑着上下打量一眼,颔首,“宋姑娘好。”

    “快进来,我给你们拿鞋子。”她说。

    别墅门口,齐思娴还顿在原地,妇人喊她:“你不是晚上和你男朋友去吃饭吗?快去呀。”

    齐思娴一下回神,她“嗯”一声,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可瞥眼沈今白,她又什么都没说,转身飞快走了。

    妇人无奈:“这孩子。”

    她往前推门让两人进去,这才看见沈今白受伤的手臂。

    “怎么弄的啊?”她语气紧张,恍然大悟,“我就说刚刚你助理怎么还来这拿衣服。”

    沈今白只说没事,换上鞋,牵着宋皎皎往里走。

    绕过玄关,别墅没有沈宅那样富丽堂皇,但胜在干净雅致。

    沈今白带她在沙发上坐,宋皎皎则在环视这个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起居室空间不算大,侧面是一整面拼窗玻璃,院子里栽着颗有些年头的桂花树,还没到开花的季节。

    可奇怪的是,不仅自己前面的小茶几,还有其他一些家具,边缘和棱角都被贴上了厚厚的防撞贴,伸手摁一下,材质有点像她宿舍用的爬梯垫。

    片刻,妇人从厨房端了托盘过来,上面摆着茶水和橘子汁,笑问她想喝什么。

    宋皎皎拿走了橘子汁,妇人则把剩下的茶水递给了沈今白。

    她坐在主沙发旁的短凳上,瞧一眼他的手臂:“上次是保温壶内胆碎片,这次又是被什么东西划的?”

    沈今白:“没事,您不用担心。”

    妇人叹口气,又问:“这次去,医生怎么说?”

    “还是那样说。”

    宋皎皎听着这几句对话,直觉他们说的,应该是28房里的那位病人。

    她没插话,兀自转着手里的杯子,直到那位妇人喊她,问她饮食上可有什么忌口。

    宋皎皎说客随主便。

    妇人看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等他们喝完茶水和橘子汁,妇人才又收起身收拾,回了厨房。

    沈今白将人一揽,带她去楼上的书房。

    书房里三面都是顶上天花板的书柜,暗红色花纹地毯,大班桌上还有一只老式绿罩灯。

    复古风格的家具却无一例外都贴着防撞贴。

    宋皎皎碰一下书柜边沿,问:“这是怕磕坏家具吗?”

    沈今白斜倚在她身边,摇一摇头:“是怕撞坏人。”

    宋皎皎心里一惊,她抬头看他讳莫如深的面色,轻轻“嗯”一声,不再问了。

    大班桌旁有个电壁炉,后面则是落地窗。她走过去看,这个高度刚好可以看见那颗桂花的树冠。

    宋皎皎想起刚刚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齐思娴:“那刚刚那个女生……”

    “齐妈的女儿。现在在横店当替身演员。”

    她点点头,难怪之前听别人说,他给齐思娴喂资源。

    宋皎皎看了会儿外面的景色,转过身:“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么?”

    沈今白也跟着走到她身后:“十三岁前,都住的这儿。”

    十三岁……

    她抬一下头,一双眼就这样直勾勾看着他,有点想根据他现在的模样想象出他小时候的样子。

    “盯着我看做什么?”男人抬手摸摸她脸。

    “沈今白,你家里都没有你之前的照片吗?”

    方才从进门到上楼,一张相片都没瞧见。

    “都收起来了。估计放在地下室里。”

    宋皎皎不由遗憾:“好吧。”

    沈今白往后靠坐在桌沿上,窗外日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皮肤上洒下很淡一层金粉。

    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把人拉到跟前来,离开阳光,她的面孔清晰几分:“不怕晒黑?”

    小姑娘偏和他对着说:“不怕呀。我又晒不黑。”

    宋皎皎边上是大班桌后面的旋转椅,“我可以坐吗?”

    沈今白瞅她一眼,听她生分的语气,作势要去按她肩:“你要坐就自己坐,还非要问我。”

    宋皎皎怕他动缝了针的那只手,身体也就顺从着跌坐下去。

    男人靠近半步,他不知从哪弄了个遥控器,给她把座椅往上升了点。

    宋皎皎想起正事,她从自己的钱包里翻出那张银行卡递过去:“你的卡。”

    沈今白没接:“留着吧。买东西吃,或者买点其他的。总有机会用到。”

    “哪有机会用?”宋皎皎直接把卡放在他桌上,嘀咕说,“我跳舞又不能吃很多东西。”

    男人看她倔强的眼神,笑:“我们皎皎真是一点表示的机会都不给我。”

    宋皎皎却抿一下唇,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眼睑,尤为认真:“沈今白,万一,我是说万一——”

    沈今白看她。

    小姑娘头靠在座椅枕上,目光清潋地望着他:“万一我们走不长,我也不要你用钱来补偿我。”

    他身形一顿,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把她头:“我们才在一起多久,这就开始想走不长了?”

    分明是在白天,阳光这样热烈,可她抬眼看他的目光,却又如月色般皎洁。

    那里干净得不带一点杂质,只会叫他自惭形秽。

    宋皎皎拿掉自己头顶上他的手,用手指勾着,笑说:“那你就争取,不要补偿我,不要亏欠我,也不要欺骗我。”

    沈今白一霎无言。

    仿佛有凉风吹进胸膛,萦萦升起一缕烟。

    他说:“好……”

    男人俯身,没受伤的手撑在座椅扶手上,裹着纱布的那只手则轻轻碰一下她的脸。

    沈今白将她锢在自己与座椅之间,低头吻她。

    不知是用以回答,还是另有他话。

    隔了一个月,宋皎皎吻技生疏不少,她手往上攀着他胸膛,毫无章法地呼吸。

    气息在逼仄的空间里传递,温柔的舌尖抵死缠绵。

    良久,沈今白离开她唇,低哑说:“我不补偿你。我一定尽我全力,好不好?”-

    暑假结束的时候,宋皎皎跟着沈今白去了一次夏威夷。

    这估计是她仅有生涯里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

    她给许绘秋的说法是,学校九月份有比赛,她需要提前到校排练。

    可学校在九月份的确有个表演赛,但因为这个舞是之前就跳过的,因而系里并没有通知提前到校。

    她在心里默默道歉,可提着行李箱去机场和沈今白碰头时,她又将这份愧疚忘了个干干净净。

    江城国际机场直飞的航班,九到十个小时。

    沈今白包了专机,除了他俩,还有公司里的一众高管和股东。

    落地的时候,那边夕阳西下。

    海风椰林她来不及看,第一次坐这么远的航班,宋皎皎从机场去酒店的路上,都靠在沈今白肩上昏昏欲睡。

    进了订好的总统套间,宋皎皎把行李箱推去房间里,很简单地换了衣服倒头继续睡。

    一直到晚上十点。

    睡饱的人儿终于醒过来,宋皎皎微一睁眼,橘色吊灯漫出一种靡靡之感,陌生的环境让她清醒了些。

    直到瞧见旁边已然洗完澡,坐在床头看文件的沈今白,她的记忆才悄然回笼。

    这种奔波劳累男人已经习以为常,眉宇里只染了薄薄一层倦色。

    听见窸窣动静,沈今白放下手里的文件:“睡好了?”

    宋皎皎揉了揉眼睛,半支棱着身体坐起来:“嗯……”

    “怎么这么困?”他饶有趣味地伸手拨弄一下她头顶立起来的呆毛,“抱着我睡一天了。”

    “……有吗?”

    宋皎皎面色微窘,可她怎么记得只在路上坚持不住睡了会儿。

    沈今白面不红心不跳地“嗯”一声,笑问:“准备拿什么谢我?”

    不知是刚睡醒的迷蒙,还是她心里突如其来的小心思,宋皎皎微微仰头,在他嘴角很快地亲一下。

    小姑娘歪歪脑袋,“……够么?”

    昏黄的灯光落在她清秀的眉骨上,配合惺忪朦胧的目光和散乱柔顺的头发。

    沈今白手移去她后颈,缓慢加深这个由自己诱导,却又由她主动的吻。

    男人身上沉凉的味道包裹着她,宋皎皎身上没什么劲,感官却尤为灵敏。

    她听见他微哑的嗓音:“……不太够。”

    第19章 现在不敢和我过夜了?……

    刚刚半坐起来的身子便又顺力跌了回去。

    卧室里的窗帘只拉上了薄纱那一层, 落地窗对着的是沙滩海面。

    晚上瞧不清海景,但能瞧见霓虹光线散射在水波上的粼光,仔细听还有细微的海浪拍上礁石的水声。

    很安静。像是枕着云层睡在夜空里。

    沈今白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 调低了室内的温度。

    宋皎皎穿着清爽的吊带睡衣, 手往上毫无阻拦,轻轻碾着。

    有点受不了地哼出声,她拿手臂去推他。

    “沈今白……”氤着水汽的一声喊。

    男人浴袍松松系着, 她隔着布料碰到他发烫的皮肤。

    宋皎皎听见胸膛下的心跳。鲜活的, 沉闷的。

    手被他牵着, 她睫毛轻颤, 垂着视线不看他, 只盯着他耳垂下那粒小痣。

    时间被迫放缓。

    她鼻间闻到他洗浴后身上干净的味道。

    被子掀开, 漫长过后,男人急促的鼻息平复下来。

    即便空调开着,两人身上仍旧蒸出一层薄汗。

    沈今白松开她手,看她双眼溶了水光一样迷蒙。

    他碰碰她脸, 拨开她碎发拭掉她额上的汗珠, 哑然笑:“怎么还发呆了?”

    仿佛灵魂归位, 她阖一下眼, 脸蛋以眼见速度涨红。

    宋皎皎这才一把推开她, 翻身趿了拖鞋去盥洗室。

    水流“哗”地一声打在水池里, 她一边洗手一边腹诽。

    这个男人,怎么还是这样讨厌。

    逮着机会就……

    忽地, 镜子里出现沈今白的脸。

    男人还是一身松散浴袍, 闲闲倚着门框站着。

    宋皎皎羞愤转身,想把手上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水珠拂到他面上。

    “……过分!”

    沈今白没躲,任由她手碰上自己下颌, 他丹凤眼微挑,受了这句嗔怨。

    眼底一点纵容,却是思考状:“有么?”

    “有!”

    打闹里,男人浴袍的系带又快散了,他捏捏她脸:“现在不敢和我过夜了?”

    宋皎皎微窘,她作势去捂他嘴。

    沈今白捉住她手,低头吻一下她掌心,声线拖长:“我说过的。皎皎。总有机会。”-

    第二天,沈今白很早就出门。

    排满的会议和应酬,一直到晚上,沈今白才和她打来电话,要带她去一个派对。

    派对是沈今白现阶段的合作方一手办的,为了讨好沈今白一行,咬咬牙借用了国内某位收藏家的闲置别墅,项目的几方合作人全部到场。

    礼裙是助理送过来的,很温婉的香槟色,中长款的裙身外还罩了一层薄纱。

    别墅也在海边,有铁艺栏杆围成的前后-庭院,距酒店不远。

    小汪载她过去的时候,沈今白正站在入场口等她。

    车门打开,男人手伸过来。

    宋皎皎抬头,瞧见即将落幕的夜色里,他清峻的轮廓。

    这次他也难得正式,烟灰色西装西裤,手腕上还别了对香槟色袖扣,估计是为了配她的裙子。

    牵了人出来,沈今白借着后面场地的灯光打量她。

    女孩身姿出挑,偏又带点美不自知的妩媚。眼角上了点眼影,很淡的珊瑚色,光线一照又有溶溶水光。

    还没进场,周边已有很多目光落在她身上。

    沈今白将她一揽,低头:“早知道就不给你选这条了。”

    “嗯?”宋皎皎尚没反应过来。

    “招人惦记。”他在她耳边说。

    进了庭院,前面合作方几位老总亲自出来迎接,一同来的还有一早就到了的梁康颐和Sophia。

    不是第一次陪他参加这种大型活动,知道他定然是要去谈生意,宋皎皎便自然地和Sophia走去一边。

    长沙发的尽头支了好几张桌子,都是各个合作方跟来的家属伙伴在一起玩扑-克。

    里面一位老总的女性家属最先招呼她们,要她们一起过来打牌。

    “去和她们玩吧,”沈今白目光看过来,他伸手给她别过一缕落下来的碎发,“我可能得过一会才回来。不然你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趣。”

    “可我不会呀,”宋皎皎赶忙两手拽住他手臂,踮脚小声说,“你知道的,我只会斗地主。”

    总不能真拉上两个人陪自己玩斗地主吧。

    前一句被旁边的合作老总听见了,笑问她怎么称呼。

    沈今白瞥他一眼,在宋皎皎前面替她答了:“宋小姐。”

    那位老总被这不咸不淡的一眼瞄得有些心虚,但还是笑呵呵地继续提议:“那就让她们开局押大小,陪宋小姐解解闷。”

    他这话不似玩笑,说完,转头就向那边吩咐。

    宋皎皎瞧这老总紧赶慢赶的殷勤架势,还是不放心,“沈今白,我手气很差的,万一我输得很惨……会不会给你丢脸啊?”

    她从小就没什么偏门财运,连在微信上玩欢乐斗地主,欢乐豆都能经常输光。

    沈今白看她蹙眉的小模样,捏捏她手,笑说:“放心,有我在这,没人敢让你难堪。”

    为着这句话,宋皎皎真上了牌桌。

    因都是合作项目方在一起玩,也不来筹码,纯属自娱自乐,输了就喝酒,氛围也很是轻松。

    大家聊来聊去,下注也是各自随意,几盘下来,输少赢多,宋皎皎也喝了小几杯。

    忽地,别墅前面传来一点骚动。

    旁边的Sophia往那边望一眼,目光却不由停住,她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这次合作会,汤家竟然也来了么?”

    坐宋皎皎对面的一位高管家属说:“不是汤家,是汤家的大小姐。我听我老公说,她是他们终端产品的代言人。”

    宋皎皎听见“汤家”两个字:“汤家大小姐?”

    高管家属笑着答:“对呀,你们年轻人应该都认识的。就是那位大明星,汤婉莹。”

    宋皎皎心下一顿,不知是什么心里作祟,她也转过视线往那边看去。

    别墅大门和庭院之间扑了红色地毯,汤婉莹踩着高跟鞋进来,似乎察觉到这边的目光,她有感应般往宋皎皎这处一晃而过。

    两人目光一瞬相对便错开。

    她没在一楼停留,转身往二楼会客室去了。

    宋皎皎手里捏着鸡尾酒酒杯,她往嘴里抿一口,甜丝丝的果酒,莫名有点食不知味-

    一直到晚上。

    沈今白和合作方谈完合同细节,下到一楼来接人时,小姑娘已然喝得双颊酡红,眼神飘飘了。

    旁边的人都站起来打招呼喊“沈老板”,沈今白微微点头示意,俯身去瞧宋皎皎。

    “不好意思啊沈老板,”一边的Sophia赶忙解释,“那个,我没来得及拦住……”

    宋皎皎此刻仍坐在牌桌边,她手肘抵着桌沿,两手托着自己的脸,像在打瞌睡一般。

    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身边,她缓缓抬头去看,见是沈今白,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一些:“……你回来啦?”

    旁边陪着的一群高管家属见这情形,不敢再多留,各自找了借口散开。

    就连Sophia也被梁康颐给带走了。

    沈今白低头瞧她,伸手碰上她发烫的脸,有些好笑:“之前是谁跟我说,酒量还行的?”

    “……真的还行,我喝完了快一瓶呢。”

    “喝那么多不怕第二天头疼?”

    宋皎皎摇摇头,却又拿脸去蹭一下他手背,模样娇憨。

    沈今白心陷下去一点,他微俯身将人拉起来,没脾气似的:“走吧,该回去了。”

    宋皎皎跟着他往外走。

    附近的海风拂到她面上来,像薄纱一样轻柔。

    一路都有人和他打招呼,可男人谁也不搭理,只牵着她往前。

    影影绰绰的人往后退,她看着他在自己前面的清峻背影,心里无端酸涩,却又无端高兴。

    车停在别墅门口,沈今白刚想给她打开车门的时候,宋皎皎却拉住他:“沈今白,我们去海边走走吧,好不好?”

    男人伸手捏她脸,语气却不是训斥:“都这样了还想着玩?”

    不知是酒精融化了某一种躯壳,宋皎皎和他对峙了一瞬便软下来:“我还没近距离看过海呢。”

    沈今白安抚说:“很晚了,明天看,好不好?”

    宋皎皎“嗯”一声,可声音从鼻子发出来,拐了个弯,就成了不行的意思。

    她一双眼越过半明半昧的光线望着他,手轻轻晃着他胳膊。

    小姑娘声音软,带一点撒娇语气:“走嘛……”

    沈今白瞧着她那张红扑扑的脸蛋,伸手给她拿走被风吹到嘴边的碎发,动作里的那份温柔连自己都没发觉。

    行吧。怎样都好。

    派对的别墅就是海景房,沙滩离这就几百米的路。

    他转身去吩咐驾驶座的司机,要他开车去海滩边的大路上等。自己则陪宋皎皎去海边。

    她这才听话了,乖乖由他牵着往前走。

    这个点的沙滩上已然没什么人。

    身后有城市群散射过来的霓虹彩灯,浅浅一层洒在海面上。

    头顶一片苍蓝色的天,海风阵阵吹荡,刮起她裙子表面上的那层纱。

    宋皎皎思绪黏黏糊糊的,空气里一点咸腥味,但并不讨厌。

    她挣了他手往前跑几步站定,面对着黑沉一片的海洋和夜空。

    “沈今白,”她忽然转头喊他名字。

    沈今白一直跟在她后面瞧她,被她这样一喊,也是堪堪回神。

    “我想到首歌,特别适合现在,我给你唱好不好?”

    沈今白皱眉,他看她摇摇晃晃的,便带一下她手臂:“你别摔了。”

    宋皎皎看他身后有块被潮汐磨光滑的石头,“你坐着……”

    沈今白被她按坐到那块石头上。

    “你听着啊——”她清清嗓子。

    “好,我听着。”沈今白无奈,他牵着她手,把人拉近一点。

    她酝酿一会,似乎找不到调子,“不行,我得拿手机加个伴奏。”

    可翻了半天,哪有手机,她的包都在车上。

    小姑娘把视线望向他,毫不客气:“你手机借我。”

    沈今白看她小霸王的神色,挑挑眉,依言从兜里掏出手机,解了锁放到她掌心。

    点进音乐软件,搜到那首自己想给他唱的歌,宋皎皎目光才又落回他面上。

    这是她第二次给他唱歌听,在宽茫的大海边——

    “写信告诉我今夜,你想要梦什么;梦里外的我是否,都让你无从选择;我揪着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为何你明明动了情,却又不靠近……”

    歌声混合着海浪,很奇特的一种感觉。

    沈今白微抬头望着她。

    她面容婆娑,背后是黑蒙夜色,云被吹开,海面孤悬一片月色。

    哀伤的旋律和歌词,配上她柔凉的音色,那样不合时宜,却又无端成就当下。

    “听,海哭的声音;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写封信给我,就当最后约定;说你在离开我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宋皎皎唱得并不熟练,因为酒醉,音调有些不稳,甚至在中间还拉着他的手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小姑娘扬起的脸蛋那样皎洁,眼角晕了胭脂,头顶星光粼粼洒在她鼻梁上。

    风吹乱她发型,几缕发梢不由分说地拂到他手背上,细细麻麻地发痒。

    她灿烂地笑,晃他手:“好不好听?”

    这种时候,怎么说得出否认的话,沈今白诚实地答:“……好听。”

    “可这歌哪里合适了?除了歌名,歌词没一句合适的。”沈今白揉揉她耳垂,将人拉进怀里,要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捏住她后颈吻她:“……我又没说离开你。”

    宋皎皎后知后觉迎合他的吻,片刻后退开脸:“沈今白,你又不能陪我一辈子。”

    沈今白沉默几秒,他目光在月色下愈发幽深

    “可皎皎,你都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第20章 去房里,好不好?

    在海边折腾前半宿, 终于回到酒店。

    刚进玄关,鞋子来不及脱,宋皎皎便双臂搂上男人脖颈, 踮脚吻他。

    沈今白顺着她的力往后靠上墙壁, 一手箍着她腰,一手托着她后脑勺,加深这个毫无章法的接吻。

    常年练舞, 她腰间匀称得没有一丝赘肉, 裙子裹着身段, 他手按在脊背上, 能摸见瘦削的肩胛骨。

    身体贴着身体, 柔软的胸脯贴在他胸膛上。

    夏威夷的夜晚, 海风凉爽,空气却闷热。

    套房里的空调刚刚自动开启,房内尚没来得及开灯,两个模糊的轮廓贴在一起, 粘稠而潮湿。

    沈今白另一只手摸去墙边, 手指揿动, 玄关顶上的小灯幽幽亮起。

    习惯黑暗后不太适应灯光, 宋皎皎眯起眼, 踮起来的脚落回去。

    唇分开, 她奇怪他突然的停顿:“怎么了?”

    沈今白垂眸看她,小姑娘媚眼如丝, 他吻一下她额头, 语气沙哑:“去房里,好不好?”

    宋皎皎舔舔嘴角,不论他说什么都灿烂地点头:“嗯。”

    沈今白手绕到她腋下, 微一俯身,一把将人横抱起来。

    小姑娘听话地攀着他胸膛,刚刚在海边闹腾一阵,现在也消停了。

    身体跌进柔软床铺。

    她重量轻得像一片羽毛,四肢纤纤细细,却又不是让人反胃的瘦弱。

    壁灯就在头顶,掺着水分下坠,暖光落在他眼里,向来寡情的丹凤眼里是难得的深情。

    宋皎皎觉得那是真的。

    衣服揉皱一团,他手往后摸索到裙子的拉链。

    她知道,是今晚了。

    裙子和西装都被扔去一边,随着翻动滑落下床,凌乱地躺在地板上。

    鼻息洒在肩头,湿热后是凉麻水意。

    沈今白咬她耳垂:“皎皎,疼就告诉我。”

    宋皎皎用气音轻哼一声,她却眨眨眼:“可我告诉你的话,你真会停下来吗?”

    沈今白哑然失笑,他碰碰她脸,“……今晚不会。”

    不适感只持续了一会。

    宋皎皎咬着嘴唇,配合地放松身体,却又止不住地痉挛。

    沈今白手往下,很轻地拨弄,另一只手去扳她下巴:“别咬自己……”

    视线越过他望到边上的落地窗,海面的月亮还在。

    就像初次见他的情形,一滴露水从月亮上落下来,从后颈滑到腰椎,最后还是滴进了自己心坎里。

    最后的时刻,沈今白仍觉不够,他手捧着她脸,声音带一点急促的沉闷:“皎皎,看我。”

    他耳垂下的那颗痣在面前晃出残影,浅灰色的瞳仁深不见底。

    宋皎皎近乎崩溃,她只能随本能抬高身体,脑海有烟花炸开,白茫茫一片。

    终于结束。

    沈今白将套子打了个结扔去垃圾篓,转回来抱她。

    小姑娘陷在被褥里,鼻尖上憋出一层汗,但又固执地不肯动弹。

    她眼睑微阖,眼角挂一点生理泪水,眉头蹙着,看模样是累坏了。

    沈今白连带着被子抱住他,伸手去压她那一排小扇子一样的睫毛。

    宋皎皎动一下脑袋,躲开他手。

    沈今白勾勾嘴角,他心情极好,拿手继续逗她,一会儿捏捏脸蛋,一会儿碰碰耳垂。

    宋皎皎被他烦得没了睡意,手臂又被他压着,她几乎就要用牙齿去咬他手指。

    无奈男人反应比她快多了,他手钳住她下巴。

    “一起去洗洗?”沈今白问。

    宋皎皎皱着眉,从鼻子里憋出气音,拐了一个调:“……好累。”

    “这么累?”他低笑,“这么多年的舞跳到哪去了?”

    宋皎皎埋怨地瞪他一眼,拨开他作乱的手,嘟囔:“还不都怪你。”

    男人眉头微动,却是问:“酒醒了?”

    宋皎皎面色微红,她把自己往下面埋一点:“……不许说。”

    沈今白哑然失笑,揉揉她脑袋,应了这罪名:“嗯,这回怪我。”

    又在床上温存片刻,两人去浴室洗澡。

    出来的时候,宋皎皎才看见被自己踢下床的两人的衣裤。

    她把男人的衣裤搭到一边,再把自己的那条裙子捡起来。

    之前好好送来的裙子现在已经被扯得不像样子,只能回头去找裁缝铺修一修。

    重新躺回床上,沈今白揿灭壁灯,室内一霎幽暗,窗外一点光线投射到天花板上,有点像海底世界。

    宋皎皎摁亮自己手机,一瞧,已经两点半。

    她今日累极,沾上枕头几乎就要睡着。

    半梦半醒的时候,身后传来很沉一声:“皎皎。”

    她听到了声音,但昏沉的意识没给出反应。

    沈今白语气轻得如一缕烟,却又不是往常的漫不经心:“我们从今天开始算吧。”

    ——陪你一辈子的事儿。

    ——从今天开始算-

    这是很沉的一觉。

    早上,宋皎皎被沈今白的动静吵醒,又有窗外的清薄晨光,微一翻身,人就醒了。

    摸着摁亮手机,才七点半。

    身边的床铺是空的,盥洗室传来水声。

    她头昏昏沉沉,带一点宿醉的疲惫。

    想再次阖眼,盥洗室的门开了。

    沈今白洗漱完出来,见她眼睛迷蒙睁开,从衣帽间那拿了衣服,脚步就这么折了过来。

    现在他也不避讳她,一边套上新衬衫,一边走过来在她这边床沿坐下。

    “醒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等你走了我再睡。”

    宋皎皎想坐起来,腰上却有点使不上劲,她微微皱眉,拿手肘一撑才直起身。

    “嫌我打扰你睡觉?”沈今白一边和她闲聊一边给自己系衬衫扣。

    见面前人没回自己,抬眼看她,宋皎皎手正往后摸索着自己的腰。

    他问:“怎么了?”

    “不是,”宋皎皎手团成拳揉一下,“是从前受伤地方,有点不舒服。等我回学校擦点药就好了。”

    “受伤?”沈今白瞧她,片刻后又了然,“推荐信,是因为这伤?”

    宋皎皎点点头。

    “什么药,我让助理去给你买。”他衬衫扣到一半便去拿自己的手机。

    “用不着。”她说,“又不严重,再说我们不是很快就回去了吗?”

    “嗯,后天就走。”

    宋皎皎转一下身,瞧见他胸膛处还没来得及系上的纽扣。

    冷白肤色暴露,和熨帖合身的衬衫碰撞在一起,看着无端眼热,宋皎皎便伸手接着给她系完。

    沈今白由着她来,也不催。等她扣完,伸手移去她后颈,温柔吻她。

    早上时间不多,片刻便分开,宋皎皎知道他要走了,往后一倒,打个哈欠:“你走吧。我继续睡了。”

    沈今白碰碰她脸:“睡吧。”-

    傍晚,宋皎皎被自己手机的微信视频电话吵醒。

    不知是昨天太激烈的缘故还是最近没有擦药,她的腰伤又有反复迹象。

    本来Sophia下午想喊她逛街,宋皎皎都找借口推辞没去,留在酒店里做一点简单的拉伸动作。

    午后阳光太好,她趴在落地窗边的瑜伽垫上,再一次睡着。

    铃声焦躁地叫了好一会儿,她堪堪醒转。

    窗外海面的夕阳褪去,沙滩边的游客仍有不少,海平线尽头的天是绚烂的橘红和浅紫,依稀几颗残星点缀。

    手机铃声第一次没接到,直到第二次响,宋皎皎才爬起来拿过手机。

    来电人只看一眼便彻底惊醒。

    宋皎皎赶忙抬头看眼当地时间,换算着国内的时差。

    当然不敢接视频,她转到了语音通话。

    那边传来许绘秋的疑惑的声音:“欸?皎皎,怎么不开视频?”

    “……我在更衣室。”

    江艺大的更衣室不允许启用摄像头。

    母亲“噢”了一声:“中午还练舞啊,吃饭没有?没吃饭快去食堂吃饭。”

    许绘秋听出她语气不太对劲:“你声音怎么了?”

    “没怎么。”宋皎皎赶忙说,“……妈,是有什么事吗?”

    提到正事,许绘秋想起来:“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准备的跌打药和软膏都没有带过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忘?你腰不疼了?”

    电话里母亲语气担忧,声音里一股急切的责备。

    “还好……”

    她离家前,连续擦了好一阵的药。或许是陪沈今白出来太着急,一时给拿忘了。

    “我明天给你寄到学校里去,你记得去驿站拿。”许绘秋只觉得她太不把自己的伤放心上,“皎皎,药得按时擦,不然等着它恶化?你还要不要继续跳舞?”

    “我知道了妈……”她声音低下去一点,“送到了我就去拿。”

    许绘秋听她这样说才放心,“我还给你寄了零食去——快点去吃饭,这都一点了。”

    “嗯……妈妈再见。”

    挂掉电话,手机屏幕的光暗下去。

    客厅里她还没开灯,沈今白也没有回来。

    宋皎皎盘腿坐在瑜伽垫上,远处最后一缕光就要散了。

    明明这通紧张不已的电话已经打完,她心里还是有难以言状的怔忪和愧疚。

    母亲这样关心她,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

    宋皎皎无声叹口气,点进驿站app,上面显示一个包裹正在配送。

    她又点进微信,给许绘秋发了句:【谢谢妈妈。】

    手机右上角时间已过七点,沈今白还没回来,她晚饭也没吃。

    看着远处即将入夜的海面,宋皎皎登时有点没事干的无措。

    在原地呆坐几秒,她给沈今白发了消息,一时没有回复,估计还在忙工作的事。

    宋皎皎没再等,她揣上房卡,准备去酒店外走一走。

    刚下电梯走进大堂,还没出玻璃自动门,她微一抬眼,目光扫过,却是顿住。

    酒店门口的廊下站着个眼熟的人,这个背影她在不少电视剧里都见过,不会认不出是汤婉莹。

    而另一头有车开过来,也是眼熟的车。

    从她和沈今白下飞机开始,不论去哪,一直都是这辆车专程接送。

    此刻,这辆车停在了别人面前。

    汤婉莹似乎弯腰确认了一下车里的情况,拉开后车门上车。

    宋皎皎没看完全程,她转身就走了-

    车厢里,沈今白跷着腿闭目养神。

    一天的会议他已面露疲惫,但这个人,他不得不见。

    车稳稳停在酒店门口,外面的人敲了敲车门上车。

    汤婉莹坐进车里,她打量几眼这个一年见不上几次面的联姻对象,姿态比他还随意:“哟,想不到沈老板也有主动求人的一天。”

    沈今白瞧窗外沉沉夜色,喜怒难辨,他目光转过来,声音很淡很平:“汤小姐,关于婚约的事,我们谈谈吧。”

    第21章 皎皎,你安全意识有点低……

    沈今白:“任何条件, 只要在我沈二能力范围内,都可以提。”

    说完,他把身边的一封文件递过去。

    汤婉莹挑眉:“文件都帮我印好了。”

    她饶有兴趣地接过去看了看, 也没看完, 密密麻麻的字太多,就示意性地翻了两张,她更好奇:“冒昧问一下, 那个让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是何方神圣啊?”

    沈今白蹙眉, 视线带一点不满地看着她。

    而汤婉莹也不怵他:“沈老板, 不是我不签。而是这事不由我做主啊。”

    “沈老板, 我并不期待和你的婚姻, 反正婚前婚后都是各过各,所以我犯不着冒这个险去惹我爸妈。”

    沈今白沉默片刻,“可你今天愿意来上这个车,就说明你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停顿几秒, 瞥她一眼:“你在娱乐圈, 不也……”

    “欸, 这可不一样。我是早就和秦声说了我有联姻的事, 他说不在意。”汤婉莹朝他一笑, “可你呢, 你敢把你有婚约的事和你那小相好说吗?”

    她“啊”一声,继续说:“还有, 沈老板蛰伏那么多年, 最后要是进不了董事会,这可就让圈里人看笑话了。”

    沈今白眼梢凉凉。

    汤婉莹太精明了,梁康颐之前说她是笑面虎, 还真没说错。

    她态度很明确:想解婚姻可以,他自己想办法,别找她开这个口。

    “沈老板,做生意的都知道,谁受益谁承担。”汤婉莹推门下车,“你要是能说动我爸妈,我当然没异议,文件随时签字。”-

    沈今白回到套间里时,屋子没开灯。

    除了玄关幽幽一盏夜灯,放眼看去,客厅里、卧房里暗沉一片。

    他下意识看腕表,九点不到。

    他走进卧房。落地窗的窗帘没关,宽大的床铺上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外面是深蓝夜空和黑沉海面,月亮洇在云间,极淡的一抹白。

    安静地能听见远处海浪的声响。

    “皎皎?”他绕到她那边,手碰碰她肩。

    女孩身形纤瘦,侧躺在床上,好似一川低缓山岚。

    宋皎皎没睡着,也没天马行空地乱想,只是在无限地放空。

    听见男人声音,她才睁眼。

    沈今白调亮床头壁灯,“不舒服?”

    暖黄灯光倾洒,她刚巧抬起眼睑。

    “……没有。”她摇摇头,手撑着坐起来,“就想躺一下。”

    宽松的衣带滑落,圆润肩头露出一角。

    薄雾似的光线落在她睫毛上,映得她眼底淡淡浮光,脸蛋不施粉黛,却无端直指人心。

    沈今白在床沿坐下,哑然一笑:“怎么这样看着我?”

    他伸手摸摸她脸:“吃东西没有?”

    他目光带点柔和,早已不是最开始那样的兴之所至。

    或许是方才看见的那一幕,让她觉得他抚摸自己和垂青一朵小花小草没有分别。

    “……吃了。”

    其实没吃,从酒店门口转身就直接上来了。

    总一种没来头的空虚和恐慌悬在头顶,哪还有吃饭的心情。

    沈今白拇指碰到她嘴角,她嘴唇是很清润的一种樱红,他绕到她肩后,俯身吻她。

    宋皎皎眨一下眼,没有反抗。

    片刻后唇分开,她还是问:“你今天好忙,开了一天会么?”

    男人眸色渐深,他“嗯”一声,哂道:“所以,这不是一结束就回来了?”

    宋皎皎瞧他浅灰色的瞳仁,心口好似有凉风,吹着断了线的风筝,飘忽忽往下坠。

    她抿抿唇,调动一个笑:“那快去洗澡吧。”

    男人又吻她眉角,拿上换洗衣物起身往浴室去了。

    不一会儿,浴室传来水声,宋皎皎往磨砂玻璃门瞟一眼,雾气蒸腾。

    她盯着那水汽看了会儿,别开了视线。

    沈今白出来的时候,小姑娘又躺了下去。

    卧房里有点溽热,他走到床头柜边,拿着遥控器调低了一度。

    空气里传来很轻的“嘀——”的一声响,宋皎皎微微惊醒。

    这次是真睡了会儿,她睁眼看他,目光惺忪。

    “……怎么了?”她变换一下姿势,问他。

    “空调。”男人上床,从被子里将人捞进怀里,拿手拭一下她鼻间,“我看你热的一身汗。”

    宋皎皎摸摸自己的背,分明是干的:“……有么?”

    倒是他,身上气息沉凉,皮肤却微微发烫。

    “有。”沈今白面色认真,手却在被子底下往她睡衣里探去。

    男人手掌带一点薄茧,从小腹往上握住一边,不轻不重地一捏。

    “……”

    宋皎皎不由轻轻吸气。

    沈今白观察着她,将人栓在怀里,低头:“怎么今天看起来这么累?”

    宋皎皎仍旧屏着呼吸,她的眼睛那样皎洁。

    这似乎是她的杀手锏,沈今白最受不住她这样的看自己。

    “好了,我不逗你。”他手拿开,给她拉好衣服,“睡觉吧。”

    灯灭了。

    真正安静下来,宋皎皎却又翻来覆去心里空落落的。

    本就在酒店休息了一天,还一直在断断续续地睡觉,现在这个时候,哪里睡得着。

    宋皎皎没转过身背对他,男人躺在身边,侧脸在黑暗里模糊一团,不再轮廓分明,却又无端引人遐想。

    她知道他没睡。

    她索性往他那挪了点地方:“沈今白,你在想什么?”

    沈今白似乎往她这边侧了侧头,揽住她肩,停顿一会儿说:“在想事情。”

    和汤婉莹会了一次面,后面棋怎么下,摊子怎么收,还不到焦头烂额的田地,他已觉思绪茫茫。

    宋皎皎没应声。

    答了和没答一样,她没滋没味地想。

    男人又伸手捏捏她耳垂,在黑暗里问:“睡不着?”

    “嗯……”她头枕上他手臂,“都怪你,把我吵醒了。”

    沈今白从鼻间逸出半声笑,嗓音拖长,拍一下她脊背:“没良心,我是真看你热。”

    宋皎皎“嘁”一声,显然不信这说法。

    她总结不出自己心里那零碎幽微的情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想要试探,却又才疏学浅;想要生气,却又一下拿不准腔调。

    “反正睡不着,不如……”沈今白环住她,哑声说。

    ……

    这回没有开灯。

    黑暗让身体更加贴近,感官也愈发敏锐。

    被子里蒸出薄汗,沈今白感知她心不在焉,便抬着她腿,不遗余力折腾她,不让她置身事外。

    宋皎皎闷声喘气,她手拽着被褥,两人如紧紧依偎的孤舟,各有所思,却又一起在黑暗里摇晃坠落。

    清薄月色洒一点在床尾,如上了一层霜。

    情到浓处,他眸色那样深情,可宋皎皎只伸了手去碰他眉心。

    沈今白一下捉住她手,吻她掌心。

    他眼底光影浮晃,好似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他说:“皎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九月,学校正常开学。

    中旬有个去帝都的表演赛,排练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回学校后,她去驿站拿了许绘秋寄的包裹,擦几天药,腰上的不适才缓解下去。

    沈今白回来后,仍旧没在江城多留,处理完手里堆积的事便又去了外地。

    手机上也没什么频繁聊天的机会,大多是日常的行程分享,夹杂一些她随手拍的生活照片。

    有时是学校舞房拍的夕阳,有时是上思政课,走神在课本上画的小人,有时干脆是一杯冰美式。

    沈今白一般隔大半天才会回,因而往上一翻,显得两人对话十分零碎。

    中秋节后,宋皎皎随着大部队启程去帝都。

    酒店是领队老师统一订的,因是大型团体表演赛,吃穿住行不能寒碜,又有学校上级报销,领队老师大手一挥,订了个好地段的大酒店。

    一人一间房,各自休息互不打扰。

    入住那一晚,宋皎皎在前台办登记时看见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姜蕴正从另一边的电梯里出来,她脸上戴了口罩,手里还拿着鸭舌帽和墨镜,一幅防偷拍的明星样,后面还跟了个人,估计是她助理。

    她瞄见前台这儿一群江艺大的学生,面色一变,快步往外,上了辆黑色轿车便开走了。

    旁边一并排队办入住的女孩们不由沸腾起来——

    “果然是明星,这待遇,有助理有司机,和咱们真不一样。”

    “娱乐圈来钱这么快吗?我记得她好久没来上课了吧,不怕拿不到毕业证?”

    “毕业证就一张纸,人家拍的那个网剧,片酬估计都够吃好几年。”

    ……

    宋皎皎垂着眼,安静地听着,直到前台递还她身份证和房卡,她才堪堪回神。

    其实那个网剧她也看了两眼,男女主都是流量明星,姜蕴戏份还挺多,刚进娱乐圈就能拿到这样的角色估计费了不少功夫。

    只希望各自都有好发展吧。

    她和后面还在排队的同学们打声招呼,说自己先回房间,便推着行李箱上楼了。

    房间不算大,设施齐全,阳台上放着一张编制藤椅。

    今天落地的时候,天气就灰蒙蒙地刮大风,估计晚上有雨。

    宋皎皎习惯性地给沈今白发了定位去,告知他自己已经到了帝都。

    男人那边还没回,应当是在工作。

    晚上去场地带妆排练,她肚子不太舒服,结束后去卫生间一看,果然是生理期。

    裤子全部弄脏,她赶忙回酒店清理。

    从浴室出来时,外面已经在下雨了。

    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窗户上,玻璃外一片杂乱水渍,风发出割裂的呜咽声。

    还好去洗澡前没有开窗,不然够她收拾的。

    看眼手机,今晚到后天都有持续性大暴雨,一刷微博帝都航班全部取消。

    喝完一杯红糖水,宋皎皎精疲力竭躺回床上。

    最不喜欢生理期跳舞,不方便不说,有时候痛经,浑身上下都没力气,而偏偏明天还有表演赛。

    晚上,沈今白给她打来语音电话,一下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

    “怎么了?”男人微微皱眉。

    宋皎皎:“痛经。有点难受。”

    声音有气无力。

    “我打扰你休息了?”他问。

    “还好……”宋皎皎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一边,仍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帝都这儿好大的雨。你能不能听见声音?”

    窗外哗啦哗啦的雨声,像天漏了窟窿,有人在顶端往下泼水。

    “听得到一点。”

    宋皎皎又问:“你回江城了吗?”

    “我在耀城。一会儿有个视频会议。”

    宋皎皎含糊“嗯”一声:“好吧,那我挂了。”

    说要挂断,可她又没有动。

    两边安静片刻,沈今白说:“开着吧。不妨碍。”

    “不怕我听走你们公司的机密?”

    他低笑半声:“没事,你人在我这儿就行。”

    宋皎皎在心里腹诽,真是张口就来。

    可又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没再说话,翻个身裹了裹被子,把电话放在自己附近。

    很快,她又陷入黑甜梦乡。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男人清沉的声线,中文英语都有。

    也不觉得吵,就像沉闷的雨天里,一抹令她心安的白噪音。

    沈今白那边,凌晨开完会拿过手机,视频通话已有一百多分钟。

    小姑娘细细柔柔的呼吸传过来,他淡淡勾了勾嘴角,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比赛很是顺利。

    即便因为暴雨出行拥堵很是不便,但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宋皎皎从台上下来,浑身累得要命。

    生理期第二天,小腹由其难受。

    强打起精神跳完一天,宋皎皎回了酒店,连澡都懒得洗,倒头先睡一觉再说。

    晚上,外面雨又下大了。

    她被一连几番的雷声吵醒。

    摸出手机来看,晚上七点。微信上还有沈今白的未读消息。

    沈今白:【你房间号多少?】

    宋皎皎没多想,直接把房号发给他。

    爬起来抿了口水,继续蒙头睡觉。

    天昏地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依稀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在想,同时,门外的门铃声也接连而起。

    她烦得很,一边拿电话,一边翻身下床,墙上的开关没摸到,床下的拖鞋没找见。

    她索性光脚出去。

    手上接通电话,没好气的一声:“干嘛?”

    同时另一只手打开门。

    宋皎皎抬眼去看,却是愣住。

    本该在千里之外的男人,此刻却站在门外。

    沈今白一身白衣西裤,肩头被雨水打湿,身上尽是寒凉水汽。

    走廊顶端的灯光照在他清峻面容上,皮肤泛着冷白,一手还举着手机放在耳边。

    男人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却依旧金尊玉贵。

    他见她直接开门,微挑一下眉,哑着嗓音拖长声线:“皎皎,你安全意识有点低啊。”

    第22章 想不想我?

    沈今白挂掉电话进屋, 阴影靠近,身上凝聚的寒气便尽数扑在她鼻梁上。

    宋皎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房里没有开灯,阖上大门, 走廊的光线切断, 四周仿佛顷刻沉入海底。

    窗外是呼啸的雨夜,沿街的霓虹透过浸了水的玻璃照进来。

    宋皎皎身上是睡觉才穿的吊带裙,细细一根绳挂在锁骨上, 肩颈胳膊都是纤长的一抹白。

    面上还有刚睡醒的惺忪和不耐烦。

    男人打量她一眼, 直接将人捞进怀里:“你都不看看外面是谁, 就这么放人进来?”

    宋皎皎脸压上他冰凉的衬衫, 熟悉的气息环绕过来, 她缓慢眨一下眼:“……你怎么来了, 帝都的航班不是都停了吗?”

    “坐车来的。”他声音从头顶传来。

    宋皎皎呼吸微窒:“……你跑这么远过来,就是为了来见我?”

    “这什么话。”男人声线微哑,“我这不是不放心么?干脆来看看你。”

    “那你的工作……”

    “没事。陪你一晚。耽误不了。”

    说话间,沈今白摸到房里的开关, 开了盏灯, 转身先往玄关拐角的盥洗室去了。

    亮堂的白炽灯让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宋皎皎看水池前的男人拿了毛巾在擦衬衫上的水珠, 她无名有几分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不分主次、急不可耐的人。如今风雨夜, 飞机停运, 只为她一句不舒服,他坐车跨了一千两百多公里来看她……

    沈今白出来的时候, 宋皎皎还游神地站在门口, 几分恍惚的小模样,但却又看不出有多少高兴。

    他拿还沾着水珠的手碰碰她脸,语气沉哑:“我来了, 你不高兴?”

    宋皎皎摇头,她只是不太适应分量这样重的一次会面。

    她说:“我去给你冲杯感冒灵。”

    “不用。”男人将她拉回来。

    宋皎皎瞪她一眼,拨开他手:“万一你明天感冒,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沈今白失笑,见她转身往房里走,他也跟着她后面进去。

    学校统一订的单间,单人床、电视柜,设施普通,却也挑不出什么错。

    宋皎皎正蹲在行李箱前翻找自己带过来的感冒灵,从药盒里拿出一袋冲剂,她又去电视柜那给他烧水。

    裙摆下两条细白小腿晃来晃去,沈今白这才发现她连拖鞋都没穿。

    刚拎上电热水壶去想去盥洗室接水,宋皎皎又被他一把拉住了。

    沈今白弯腰瞅眼床底下,手臂伸进去捡了两只凉拖出来,“啪嗒”两声响,鞋子被扔到脚边。

    “一边说不舒服,一边又光脚乱走。”他声音倒没什么起伏,只将她手一拦,让她回床上,“歇着吧。我来弄。”

    宋皎皎歪歪脑袋,仿佛在问,你行吗?

    沈今白捏她脸:“我还不至于连烧水冲药都不会。”

    反正她身上也不利爽,索性都交给他,自己转个身,又躺回床上,被子一拉,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睡是没什么睡意了,她看沈今白接水出来,心里突然而起一股心思,“沈今白,要不你再帮我冲杯红糖水吧?”

    说着,她指一指电视柜下的袋装红糖。

    沈今白没说什么,只微一回头,顺着她指的方向:“这个?”

    “嗯。”

    “还挺会使唤人。”却不是责怪语气。

    宋皎皎在心里抿唇一笑。

    烧水的声音沸腾开,热气袅袅升起,男人一手抄兜站在边上等。

    暖黄小灯给他侧脸打上光,这样浓重的烟火气,无端给他添上几分人味儿。

    仿佛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暗示。

    沈老板可以出现在纸醉金迷的衣香鬓影里,也可以为她停留在稀松平常的浮水流年里。

    可也只一瞬,这个想法就被打消了。

    毕竟,月亮不会为任何人停留,露水也不会眷恋任何一朵花。

    忽地,男人身影一晃。

    水汽在自己面前蒸腾起来,宋皎皎回神。

    沈今白把冲好红糖水和感冒灵的杯子拿到床头,他俯身,拿手指碰碰她额头,“很疼?”

    他看她总是魂不守舍。

    “还好。就是钝钝的难受。”

    宋皎皎爬起来,被褥滑到腿上,她伸手去拿杯子。

    沈今白看她一眼:“烫。” Ding ding

    宋皎皎没听,她刚睡醒,嗓子干得不行。

    手指捏着杯口,鼓着嘴吹几下,轻轻呷一口,烫得她舌头一激灵,连忙皱着脸拿开了。

    男人无奈勾一下唇:“都说了烫。”

    小姑娘“哦”一声,她干脆盘腿坐起来,把被子像披风一样裹在身上。

    沈今白则往后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宋皎皎被烫得不轻,她用舌头舔舔嘴唇,又拿了手机调出前摄像头来看。

    沈今白瞧她这样,起身过去,手指捏住她下巴,微微一台:“我看看——”

    灯光被他轮廓挡住,只剩下一层朦胧的毛边。

    他面色如常,宋皎皎也就放心张开嘴,还怕他看不见似的将舌头往前伸了点儿。

    沈今白目光一暗,这还看什么呢,他径直低头吻她。

    舌尖悄然探入,许是有几日没见的缘故,他像是要把人吞进去一般的吻法。

    手绕去后面托着她后颈,拇指摩挲她的耳垂。

    披在肩头的杯子落下去,她吊带微垂,胸前浅浅一点沟。

    良久,嘴唇分开,他眸色旷远而幽深:“想不想我?”

    宋皎皎微微喘气,“想……”

    “真想还是假想?”

    “……真想。”她下意识说。

    两人喝完各自的东西,宋皎皎起身去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的时候,沈今白正站在阳台窗边打电话。

    窗外夜雨如晦,他背对着她站着,一手举在耳边,一手自然垂着,指尖夹了支烟,星火已快要燃尽。

    他语气冷躁,雨点混着他清沉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听不太清,只见他漠然掸一掸烟灰,似乎是听到身后动静,转身看她。

    见她出来,手上习惯性揿灭烟头,手往电视柜上虚虚一指,那里多出一份酒店送上来的餐盒,宋皎皎伸手摸一摸,还是温热的。

    而床上放了件新的换洗衬衫,应当是他助理刚刚给他拿来的。

    宋皎皎走到他旁边,比个嘴型:你吃了吗?

    他摆摆手,示意不用管他。

    宋皎皎怕打扰他,没再问,走回电视柜前打开餐盖,标准的三菜一汤,都是自己常吃的几种样式。

    她吃了几口垫垫肚子便没再动。

    沈今白手头上的电话打完已是半小时后,他走到她身后,一看剩下的菜:“怎么吃这么一点?”

    “我怕你没吃。”

    他揉揉她头,坐她边上挑了两口也就放了筷子。

    十一点,两人纷纷上床。

    单人间的床一个人睡绰绰有余,而今挤了他们俩,也显得逼仄起来。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宋皎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自他接了几个电话后,情绪便低沉下去。

    也不是消沉,而是阴郁。

    黑暗里,他阖眼想了会儿事,随后将身边人捞进怀里,似笑非笑:“这床本就小。你还和我空那么大地儿。”

    宋皎皎被他搂着,耳朵靠着他胸膛,她听到里面干净有力的心跳。

    “那你今天过来,明天又走?”她问。

    “嗯。耀城还有会。”

    “什么时候回江城?”

    沈今白沉吟:“不好说。”

    他转头看她,拨一下她碎发:“舍不得我?”

    男人眼底一点幽微亮光,耳边是急促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声音更显室内阒静。

    明明此刻的他这样深情专注,可为什么上一次……

    宋皎皎脑海里回放着那些蛛丝马迹,却又如往常般回嘴:“谁舍不得你了。”

    沈今白在黑暗里微微笑笑,他也摸准了她那些话术,类似这种,他的皎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反驳。

    “睡吧。”他低头吻她额角-

    一夜的雨终于在凌晨结束。

    上午,马路上水洼斑驳,有些地段淹了水,街道上堵成一片。

    沈今白定了中午回耀城的机票,助理陪他登机,小汪则将他们送去机场后再单独将车开回去。

    宋皎皎上午得去趟会场,男人便顺路将她送去。

    刚要出酒店大堂,身后传来战战兢兢的一声喊:“沈老板”。

    喊他的是一个穿着优渥的公子哥,他瞧见沈今白简直两眼放光:“沈老板真是太巧了,居然能在这儿碰见您。”

    沈今白转身,微一蹙眉,圈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他哪一一记得清谁是谁。

    宋皎皎跟着回头,却不由愕然——

    那个公子哥身边的,正是前天她无意间瞧见的姜蕴。

    姜蕴一身当下流行名牌,手臂亲昵地挽着公子哥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模样。

    她瞧见宋皎皎,神色也是一怔,继而往下瞥见她和沈今白牵在一起的手,又顷刻了然。

    她眼睛眯一下,嘴角却轻蔑一笑,仿佛在说——

    你看你,其实也没有那么洁身自好,不也和我一样做着不清不楚的交易吗?

    旁边的公子哥还在和沈今白套近乎。

    说了些什么宋皎皎没有听了,她思绪发麻。

    像是被刺到一个无解的症结,割除不掉,只能眼看它逐渐恶化。

    身边的沈今白被那位公子哥扰得不耐烦,他直接打断,让他有事去找余笑鸣。

    说完,便牵着宋皎皎离开。

    手上拉一下,小姑娘没动静。

    沈今白:“皎皎?”

    “……啊?”

    她蓦地惊醒,恍然抬头。

    男人捏捏她手,牵着她往酒店自动门外走:“怎么了?”

    “没……”

    沈今白细细瞧她一眼,没说什么。

    前边小汪已经将车开过来了,他去给她开门。

    宋皎皎坐上车,仍旧惊惶未定。

    她匆匆瞄一眼酒店门口,那位公子哥搂着姜蕴有说有笑地上了后面一辆敞篷跑车。

    她嗓子发涩,只觉背后漏风。

    面上,心里,都是一种难言的尴尬-

    一晃到了十二月。

    两人各自忙碌一段时间,空闲日子才又多了起来。

    这个时候学校里已经没什么课了,宋皎皎去了国家芭蕾舞团的江城场面试,一共四轮,整整面了一个星期。

    不愧是全国唯一一个国家级的芭蕾舞团,面试时摄像机往后一放,面试老师往前排一坐,紧张感瞬间拉满。

    即便她最后一轮抽中的是自己跳得很熟练的一段舞,还是难免心慌。但好在一切顺利。

    结束的时候,沈今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看她走过来,从里面给她开门。

    宋皎皎围着围巾赶紧上车,她脸被风吹得通红,眼睛却尤为黑亮。

    沈今白叫前面的小汪调高温度,拿手去碰她冰凉的脸蛋,笑问她面试如何:“怎么样?”

    “我哪敢确定。”宋皎皎搓着手说。

    他牵了她冻僵的手过来捂着:“你一般这么说,就是心里有底。”

    “有嘛?”宋皎皎不信,面上却是笑着的。

    “国芭哪有那么好进。”她手指逐渐回暖,“就我知道的,他们每年只招二十个人——全国应届生选二十个啊。”

    沈今白缓缓一哂,他放下跷着的腿,手将人揽进一点:“要是凭我们皎皎的资质都选不上,那就没人选得上了。”

    宋皎皎推他手臂,笑骂:“油嘴滑舌。”

    六点不到,外面的天已将要黑了。

    路上车流拥挤,灯光璀璨。

    两人正讨论着要去哪家吃饭,以及吃完饭后的安排。

    宋皎皎说最近有新上的电影,沈今白便把手机递给她,要她自己选片场。

    等红灯的时候,手机进来电话,是母亲许绘秋。

    她边将电话接到耳边,边给沈今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不知是他们什么时候形成的心照不宣的约定。

    电话里,许绘秋声音是少见的着急。

    听完大致,宋皎皎面色也凝重起来。

    等她挂了电话,沈今白:“家里出事了?”

    宋皎皎担忧地点头:“外婆生病了,可能要做手术。我妈一个人顾不过来,要我尽快回家。”

    沈今白:“那现在我送你回桐城?”

    说着,他往前去吩咐小汪。

    宋皎皎本想说不用,她可以明早自己坐高铁回去,可一想最近都是期末放假,高铁票估计早卖光了。

    犹豫几秒,还是点头。

    车驶出拥堵的车流直接拐上高速路。

    宋皎皎和他道歉,说后面几天两人说好的行程安排自己要失约了。

    沈今白伸手揉一下她后脑勺,“家里人要紧。”

    宋皎皎手里攥着手机,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看外面在黑暗里倒退的路景,不知是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太多,她无端有一种心慌感。

    不论是对外婆病情的担忧,还是对这条路,前路茫茫的不安。

    九点,车快开进疗养院。

    宋皎皎给许绘秋打电话,说自己快到了。

    许绘秋很是惊讶,当即问她是怎么回来的。

    宋皎皎哪敢和她说实话,随便扯了几句,问外婆的病房号是哪一个。

    许绘秋那边停顿片刻,报了病房号,又问:“你真快到了?”

    宋皎皎“嗯”一声,挂了电话。

    车开到疗养院住院楼下。

    车停后,宋皎皎和沈今白打声招呼便开门下车。

    沈今白透过车窗望她仓促的背影,视线一转,余光看见她遗落在车上的背包。

    他微微皱眉,跟她身后拎了包下车。

    “皎皎。”他在她后面唤一声。

    声音不大,但夜晚幽静,宋皎皎一下听见。

    她赶忙回头。

    她不太敢让沈今白这时候出现在住院楼门口,万一许绘秋下来接她……

    “包都忘了。”沈今白语气不疾不徐。

    宋皎皎别过一缕碎发,调出一个笑:“谢谢。”

    沈今白看她神色僵硬,似乎能感应到她在怕什么,也不再多留:“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

    目送男人扎眼的豪车驶离,宋皎皎以为不会有事。

    可终究事与愿违——

    “皎皎。”身后传来熟悉又冷静的一声喊。

    宋皎皎登时一激灵,立马回头。

    许绘秋就等在住院楼大门口,大厅的冷白灯光从后面照过来,叫她判断不出母亲的表情。

    母女俩在风口对望几秒。

    宋皎皎腿有些软,她故作镇定地上了台阶走到许绘秋面前。

    “妈。”

    “皎皎。”许绘秋盯着她,“刚刚那个男的,是谁?”

    第23章 我给你下面吃

    寒风瑟瑟, 宋皎皎肩膀有些打颤,笼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神。

    “他……他是我们学校的校友。”她垂下目光, 听见自己继续道, “他顺路送我来的。”

    许绘秋睨她一眼:“顺路?他也来桐城?”

    宋皎皎抬头飞快和她对视一瞬又躲闪开,转而看向旁边的绿化丛:“嗯……他之前也住桐城。”

    许绘秋没再接着问。

    冷风刮来一阵,宋皎皎鼻尖一酸, 打了个喷嚏。

    许绘秋摸摸她手, 冰凉的。

    心里软了, 她拍拍女儿的背:“上去吧。别在风口站着了。一会儿感冒。”

    外婆住院的这个楼宋皎皎有些熟悉, 直到进了电梯, 她才反应过来, 这栋楼就是沈今白常来的地方。

    他两次受伤,都是在顶层那个28病房里。

    电梯只到六楼就停了,许绘秋带她去外婆房间。

    门推开,里面三张蓝色医用床, 全都睡满了人, 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外婆在靠里那张。

    宋皎皎跟在许绘秋后面进去, 前面两床的陪护人瞧见她们, 问好说:“闺女放假回来啦?”

    许绘秋笑着回:“对呀, 前几分钟刚到。”

    走到外婆床旁,边上守着的护工站起来, 给许绘秋让了板凳。

    床上的外婆正睡着, 口鼻上戴了氧气罩,手背上还贴着滞留针。

    看边上放置的七七八八的生活用品,便知来医院不止一天两天了。

    许绘秋把板凳让给她, 自己坐床铺,这才和她讲起外婆的病情。

    肺上长了肿瘤,好在是良性,发现得也早,医生分析身体条件后推荐尽早手术。

    没有她想的那样严重,但外婆年纪大,术后康复也是难关。

    家里的店铺总不能关门,虽说请了护工,但身边也得有人看着。

    许绘秋是实在分身乏术,才提前把她喊回来的。

    母女俩聊完正事,宋皎皎陪了会外婆,许绘秋便催她回家。

    接近十一点,外面的公交已经停班,她在手机上叫了车,许绘秋则送她去路口。

    沿街几盏路灯,冬夜霜寒,道路上偶尔几辆车呼啸而过。

    许绘秋这才又提起送她回来的沈今白。

    方才,她一接到她电话就在楼下等着了,看完全程后出声喊她。

    女儿这样惊慌失措,她若还瞧不出端倪,那也就不用当她妈妈了。

    她叹口气,手挽着女儿的胳膊:“皎皎,不是妈妈不相信你。但还是要警醒你一句——那样的人,不是你能掌控得住的。”

    宋皎皎脚步一顿,她抿住唇。

    “他大你多少岁?家里是做什么的?结婚了吗?是不是有孩子?有没有在骗你?”许绘秋语重心长,“这些,你真的都清楚吗?”

    母亲声音温和,可每问一句,宋皎皎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妈妈从你初中开始没反对过你谈恋爱。但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被其他东西迷惑了眼睛,明白吗?”

    “你看你表姨,嫁去江城沈家,可过得也没有那么好。”许绘秋给她整理一下围巾,“我不求我囡囡以后要嫁多高,或是有多棒的成就,但至少,不要受到伤害。”

    宋皎皎鼻子泛酸,她挤出一个笑说:“我知道了妈……不是您想的那样……他真的也是江艺大的。”

    许绘秋点头:“妈妈就是提醒一下你。”

    远处,网约车从另一头开过来,许绘秋摸摸她背:“去吧。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宋皎皎轻轻吸一下鼻子,她拉开车门坐上去,“明早我来换您休息。”

    许绘秋挥挥手,目送车离开后也转身返回。

    道路另一边,黑色豪车里,小汪往后问:“老板,宋小姐出来坐网约车走了?我们是……”

    沈今白跷着腿阖眸坐在后座,听了这话,掀开眼帘。马路上的灯光透过玻璃落在他手背上。

    他伸手虚无握一下,什么也抓不住。

    “跟着吧。”他说-

    车停在楼下,宋皎皎付款下车。

    上去二楼,开门进了房间,她一头扎倒在床上。

    宋皎皎只觉得身心俱疲,胸腔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明明这事儿和沈今白扯不上关系,他甚至还专门把自己送了回来,许绘秋也没多责怪她,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惶惶不安。

    趴着躺了会儿,她才记起来要给母亲报个平安。

    发完消息,她手机屏幕一暗,上面跳出沈今白的来电提醒。

    宋皎皎盯着那跳动的绿色键看了几秒才接起来。

    男人那边很安静,声音也一下贴近。

    “到家没有?”

    沈今白此刻就在她楼下,他望着店铺二楼亮灯的房间。

    “刚到。”宋皎皎说。

    “外婆还好?”

    “还好……”

    沈今白掸一下指间烟灰:“我给住院部那边的主治医生打了招呼。你别太担心。”

    “谢谢,”宋皎皎声音犹豫,“但……”

    “嗯?”

    她那边似乎轻轻吸了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麻烦不要让我妈妈发现。”

    沈今白这边沉默一霎,他眼底仿佛什么动了一下,但最终归于平静。

    他说:“嗯。我知道。”

    宋皎皎从床上爬起来,她看见还放在自己房间地板上的那条芭蕾舞裙,“沈今白,你还在桐城?还是已经回去了?”

    “我还在。”他望着那橘色灯火,“怕你有什么顾不来的地方,就多留了一会。”

    宋皎皎听他沉哑的声线,心里一阵泛酸,却又无可奈何。

    “……那你赶紧回家吧。”她语气微哽。

    听筒那头又是安静了好一会儿。

    沈今白视线一转,他看见这头,梧桐树桠间,一轮皎洁弦月。

    可皎皎,他哪里又有家呢。

    男人“嗯”一声,还是说:“你早点休息。”

    “晚安。”

    挂了电话,两头都陷入良久怔忪。

    宋皎皎拿着手机的手就这么脱力跌在被褥里,她望见倚在窗棂间的月亮,心里一团乱麻-

    第二日早,宋皎皎去到疗养院,换母亲回来休息。

    店里虽然另请了人,但进货和算账一些事还是得许绘秋亲自来做。

    医院里有护工帮忙,一切也还顺利。

    一直到晚上七点,许绘秋处理完店里的事过来,宋皎皎则自己坐车回家。

    下了电梯走出住院楼,宋皎皎准备去前面公交车站等车。

    路过边上一排临时停放的私家车,身后“嘀”一声鸣笛。

    宋皎皎累了一天,走路都提不起什么劲。

    以为自己挡了路,她往另一侧躲两步,远远避开。

    车里的小汪难以置信,他又跟着摁了声喇叭。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姑娘越走越远。

    他往后请示:“老板。”

    沈今白视线停在窗外的宋皎皎身上,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扬扬下巴:“跟上去。”

    宋皎皎沿着路肩,仿佛自己走的是独木桥,她沉浸在自己放空的世界里。

    随即,手腕被人一牵。

    她登时赶忙回头。

    男人身形修长,轮廓分明的侧脸被夜景修饰得有些模糊。

    路灯下,对上他那狭长精致的丹凤眼,宋皎皎微一激灵。

    相处那么久,还是会有露水穿脊而过的沉凉感。

    宋皎皎眨一下眼,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沈今白面色看不出喜怒。

    她借街边的霓虹瞧他,只觉他眉宇间聚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不像生气,可又不是高兴。

    沈今白手掌往下牵住她手:“上车。”

    语气一股没法子的无奈。

    宋皎皎抬起目光,这才看见非机动车道上停着的黑色奔驰,还没熄火,后车门敞开。

    这个地段不能长时间停车,她仍由男人将自己牵过去。

    终于将人捞上车,沈今白示意小汪往古镇开。

    宋皎皎瞧着情形,觉得他好像是在等自己。

    可转念一想,自己外婆和他一直在照顾的那位病人也是一栋住院楼,她便问:“你是来看那个……”

    沈今白目光越过昏暗瞧过来,他捏捏她脸:“我是在等你。”

    男人嗓音拖长:“哪知道我们皎皎比我还忙,见你一面都得蹲点。”

    “……有嘛?”宋皎皎皱一下眉头,纠正说,“你明明只是这一段时间不忙。”

    沈今白哑然失笑,他手贴着她脸蛋,声线沉哑:“过几天又要忙了。”

    听了这话,宋皎皎便也明白,两人又要过上一个月几乎碰不上面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昨晚许绘秋那番话听进了心,她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如镜中花、水中月一样难以触摸。

    她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江城?”

    “把你送回家就走。”

    宋皎皎点点头,想起昨天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他。

    “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耽误你时间了。”

    他瞧着她的方向,却缄默几秒。

    马路上斑驳灯光如蜉蝣一样从两人身上滑过。

    “皎皎,你和我说这些,就真见外了。”他声音稍沉。

    “……可我又谢不了你什么。”宋皎皎抬眼和他对上视线。

    “怎么谢不了?”

    前面的隔板放下来。

    他牵着她的手移至脑后,熟悉沉凉气息逼近。

    嘴唇相碰的那一刻,宋皎皎只僵硬一瞬便习惯性地迎合,这已是他们刻进血液里的默契。

    两人有段时间没有亲热,沈今白捧着她脸,吻得很深。

    宋皎皎微微睁眼,窗外的浮光在他鼻梁上一晃而过,她瞧见他因为投入而更显深情的眉宇。

    心里一下温柔,思绪却摇摇坠坠。

    ——他大你多少岁?家里是做什么的?结婚了吗?是不是有孩子?有没有在骗你?

    ——这些,你真的都清楚吗?

    沈今白手在她后颈处轻轻一捏,叫她专心。

    明明做着最亲密的事,手攀在他胸膛上,整个身体都沉溺在这个吻里,她的灵魂却那样不受控制。

    漫长的吻结束。

    沈今白意犹未尽地拨一下她耳垂,语气微哑:“我给你记着。剩下的以后再谢。”-

    车停去她家楼下,头顶依旧是那颗梧桐。

    宋皎皎下了车,她手扣着车门,却又迟迟不阖上。

    她俯一下身,问车里的人:“你晚上吃东西没有?”

    “没。”

    宋皎皎看眼时间:“要是你不着急的话就跟我上去,我给你下面吃,好不好?”

    第24章 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古色古香的店铺, 后门拐进去就是一条楼梯,空间逼仄,但国风设计感十足。

    上到二楼, 暖黄色的分子灯打开, 里面则更偏向现代化和生活化。

    宋皎皎从鞋柜里给他拿了新的手工棉拖,自己先去厨房里烧水。

    转角处有衣帽架,上面挂着不同风格的女士包和围巾, 地板铺的实木, 也是暖烘烘的颜色。

    沈今白来她楼底下无数次, 可真正踏足她的世界, 这是头一回。

    “你喝花茶吗?”宋皎皎搬了矮凳, 站在上面翻顶柜里的茶叶, “有玫瑰和茉莉。你要哪个?”

    沈今白从后面跟进厨房,见她一手拿一袋茶包要下来,便干脆过去伸手,将她双腿一揽, 把人抱下地来。

    “难得见你隆重一回。”

    宋皎皎又从屉子里拿了个新玻璃杯, “你第一次来, 总不能怠慢吧。”

    往杯里倒了开水, 她又问他想喝哪种茶。

    “你平常喜欢哪种?”他问。

    “玫瑰……”宋皎皎下意识答。

    她意会他话里含义, 撕开玫瑰那袋的包装。

    餐桌上放着个印花鎏金边的瓷瓶, 里面插着风干的小雏菊,吊灯悬在头顶, 宛如蒙了层薄纱。

    宋皎皎把水递他手里便转身去了厨房。

    小姑娘的指尖在他手背上一触而过, 这样家常的景象,沈今白却并不觉得有多踏实。

    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消逝。想去吻她,却又觉得这个举动扬汤止沸。

    宋皎皎切菜开火, 手法娴熟,不一会儿,热气便冒了过来。

    厨房抽油烟机打开,嗡嗡作响。

    她身上还是昨天自己去接她时穿的白色羽绒服,整个人溶在烟火气里。

    沈今白在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站了会儿,提步走到她身边。

    宋皎皎正专心致志调佐料,手臂边突然悄无声息多个人影,她吓得一激灵。

    她毫不犹豫将人推远:“你待这儿干扰我。”

    沈今白瞅她:“那我去你房间转转?”

    “你转吧。”宋皎皎又转身看火,顺便叮嘱,“主卧是我房间,你别走错了。”

    沈今白又在门口站了几秒,转身往她房间去。

    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

    空间不算拥挤,很多地方一瞧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墙角放着上次拍卖会上的芭蕾舞裙,边上一张电子琴,书桌前贴着世界地图和历史年代表,玻璃垫下则压着之前他给她画的速写像。

    沈今白不由恍惚,仿佛那段日子,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抬眼,他伸手碰一碰窗棂上系着的晴天娃娃,视线一转瞧见实木柜上的两张照片。

    前面的一张应当是她十多岁的时候,站在□□广场前,眼睛笑成月牙。

    沈今白勾一勾唇,可当看到后面那张时,却是一顿。

    这是张两人合照。

    小姑娘大概五六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眼睛黑亮亮的,嘟嘟唇上涂了口红,身上是白色的芭蕾舞TUTU裙。

    旁边蹲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白天鹅的抹额还没拆,也穿着芭蕾舞裙。

    或许是后台灯光的缘故,一大一小两人眼里都是星星。

    相片后面几行字——

    祝:

    宋皎皎小朋友六一儿童节快乐。

    身体健康,茁壮成长,永远爱舞蹈。

    乔湘

    2003.6.1

    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笔迹和签名。

    沈今白思绪一片茫茫——

    他想起十五年前,自己回到沈家。除了他的名字,所有身份信息都被改了个遍,只为能顺理成章成为沈家二公子。

    多一个人头,便是多一份商业版图和商业联姻。

    厨房那传来声音,宋皎皎端着两碗面出来。

    往房里喊一声,却没动静。

    抬眼,见沈今白抱着胳膊站在柜子前,她挪步过去。

    男人轮廓隐在灯光下,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一片空旷荒芜。

    宋皎皎微微一愣,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面上一红。

    “沈今白,你偷看我照片?”

    男人转头,他“嗯”一声,没说什么。

    宋皎皎瞧他盯着自己和乔湘老师的合照,她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位芭蕾舞演员,她是国内第一个‘乌兰诺娃’。”

    她瞧他:“你知道乌兰诺娃吗?”

    “知道。前苏联的。”

    “你居然知道?”宋皎皎惊讶。

    讲到自己一直崇拜的偶像,她话多起来:“可惜乔老师三十几岁——就是03年这次的儿童节舞蹈艺术家见面会后她就退出舞坛了。网络上关于她的传言还挺多,不过,都是说她得抑郁症自杀了……”

    沈今白平静地听着,面色毫无波澜。

    宋皎皎摸摸鼻子,以为他没有兴趣听这些,也就慢慢断了声音。

    可蓦地,男人从兜里拿出手机。

    闪光灯一晃,随即是照相机“咔嚓”两声,将两张照片全拍了下来。

    “你干嘛?”宋皎皎睁大眼,登时踮脚,“你偷看就算了,还敢拍下来?”

    “快给我删了。”

    她一手搭上他肩,一手伸过去想要抢他手里的手机。

    可无奈沈今白高她大半个头,手臂往上伸长,她哪够得到。

    男人另一只手捞住她腰往自己胸膛一合,他眸色极深地看着她。

    “快删掉……”宋皎皎仍旧涨红着脸挣扎。

    “不删。”沈今白低头吻一下她唇,丹凤眼微微拉长,哄着说,“万一哪天我们皎皎不理我了。好歹是个念想。”

    他嗓音沉沉,带笑的语气里却又有着难以言状的情愫。

    宋皎皎与她对峙的动作一顿,她抬眼看他,浅灰色眸子里一点灯火,倒映她的轮廓。

    “面下好了?”他笑问。

    “好了……”

    “去吃吧。不然都坨了。”

    宋皎皎没再和他争辩,仍由男人牵着走出卧室。

    面摆在餐桌上,很平常的阳春面,细碎的葱花间还淌了个黄澄澄的溏心蛋。

    看他挑进去一口,宋皎皎下意识问:“好吃吗?”

    沈今白心里想着事,面上仍不动声色地点头:“嗯。”

    “不许浪费啊。”小姑娘说。

    沈今白失笑:“好。”

    方才那刻的僵硬缓和少许。

    两人又如从前那般聊起琐碎日常,雾气蒸腾里,宋皎皎不由恍惚,仿佛这半年来一些大大小小的隔阂并没发生。

    她还是从前那个和他一起出去吃饭会抱怨他浪费粮食的小女生。

    这次,沈今白很给面子,即便胃口一向不好,但这次的分量,仍旧吃完大半。

    结束晚餐,碗筷扔去水槽,宋皎皎送他下去。

    推开二楼大门,一楼店铺商客来来往往的嘈杂便传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还差几级台阶落地时,前面的沈今白突然停住脚步。

    宋皎皎没反应过来,差点一下撞他背上。

    男人轮廓清癯,他一手抄兜在原地站了几秒,转身回头。

    他站她下面一阶,此刻两人身高便悄然平行。

    宋皎皎眨下眼,有些奇怪他的突然停止。

    窄细的楼梯间没有灯,光线从下面散射来,两人的面容宛如沉在水里一样模糊。

    “皎皎。”沈今白喊她一声,仿佛是要说什么话。

    “嗯?”宋皎皎歪歪脑袋,“怎么了?”

    男人缄默良久,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今白摸摸她脸:“上去吧。外面冷。”

    宋皎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确定他不要自己送,便倒退着往上踏一步。

    “嗯,好……再见。”

    他微一颔首,复又再瞧她一眼,转身独自下楼了。

    走出店铺后门,车仍旧停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

    头顶是苍蓝色的天,零碎几颗寒星。

    沈今白站在门口,他从兜里掏出支烟点燃,抽了几口,提步往车那边走。

    上了车,他没再犹豫,给梁康颐去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电话头有点吵,梁康颐说了句“抱歉”,走到别的地儿,喧嚣声才小了些:“今白,怎么了?”

    沈今白也不兜圈子:“我们从去年就一直在跟的,汤家被查的事,大概几成把握?”

    梁康颐拧眉,他几乎瞬间就能猜到他的想法:“今白,你不会是想……”

    “嗯。”

    没等他后话说完,沈今白已然应声。

    梁康颐语塞片刻:“可今白,你真想好了?这张底牌,你是要用来进董事会的。”

    “为解一个婚约,风险大不说,不值得……”

    “没事,你把资料发给我。”沈今白看着自己指间的猩红火光,眼底半明半昧,“我有分寸。”-

    一直到二月。

    外婆做完手术,终于赶在年前出院。

    医生建议留在疗养院继续观察,许绘秋今年春节便没将外婆接回来住。

    除夕夜,只有她们母女二人。

    电视机里放着今年的春晚,宋皎皎盘腿坐沙发上,处理着微信里一大堆祝福消息。

    她早上就给沈今白发了除夕快乐的消息去,但一直到晚上,那边都没有回复。

    他不是无缘无故不回消息的人,宋皎皎只能猜想,他应该是新年应酬多,分身乏术。

    正月初三,沈今白下午打来电话,说一会儿过来找她。

    宋皎皎心里微愣,不过刚好这天许绘秋晚上要去疗养院给外婆送骨头汤。

    她便也答应,要他到楼下给自己发消息。

    七点,手机微信进来消息,却是一框定位图。

    宋皎皎收拾好东西,提上小包下楼。

    新年的古镇氛围热闹,她在人群间瞧见停在路边的奔驰车,从人缝间挤过去上车。

    他这次又是一个人开车来。

    他在江城本就应酬一天,四点开车上高速,三小时车程,他面容已显露几分疲惫。

    宋皎皎关上门,她看沉在晦暗里的男人:“怎么突然过来?”

    沈今白视线越过深浅不一的灯光看过来,他眉头微挑:“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第25章 皎皎,我们一年了

    宋皎皎脑海一空, 她微抬一下头,好似在尽力回想:“……嗯?”

    这几天,她一直在帮许绘秋忙外婆出院的事, 新年又要帮着照看店铺。

    她在记忆里不断翻找, 大年初三,能是什么日子?

    外面过年氛围热闹,两人坐在车里, 光线婆娑, 却那样安静。

    沈今白没说什么, 只越过昏暗去摸摸她脸。

    这么久没见, 小姑娘瘦了些, 下巴更精巧, 脸蛋还是那样白净。

    他知道她这个月顾着家里,记不得也人之常情。

    沈今白问:“外婆好些了吗?”

    说到这个,宋皎皎来了精神:“已经出院了。”

    在医院时,外婆原本的主刀医生被换成了医院里德高望重的教授, 病房也由三人间换去楼上单人病房。

    而给许绘秋的理由则是医院临时调度安排, 过场走得滴水不漏, 母亲自然相信。

    宋皎皎却知道, 能这样悄无声息换人换病房的, 只有沈今白。

    她看向他, 目光认真,声音由衷感激:“谢谢。一切都很顺利。”

    沈今白贴着她脸的手收回来, 上半身靠在椅背里, 嗓音拖长,笑:“就光说一句谢啊。”

    他眼型狭长,眸色幽沉, 即便她们早已有了最亲密的连接,可每每对上他目光,还是觉得这个男人的存在那样不真实。

    宋皎皎听出他语气暗示,兀自笑一笑,往他那边侧身,抬头去吻他。

    吻上嘴角,男人没有动作。

    慢慢移去他唇上,仍旧无动于衷。

    宋皎皎微微一窘,手轻锤一下他胸膛,嗔怨他没有反应。

    沈今白总算见她有小情绪,自鼻间逸出声笑,手才又伸过去揽她肩。

    男人俯身,他手捏着她后颈,舌头翘开齿关,由浅入深地吻她。

    这一个月,他也昼夜不息。

    他和沈家汤家的持久战已经打响,这场拉锯会持续多久,他不知道。

    只能尽力做到万无一失。

    至少,他想试着给她一个确定的未来。在尚能亡羊补牢的时候。

    周围是来往不息的人群,旁边就有小孩子追逐着飞奔而过。

    还好车头对着的是那颗梧桐树,这样开放又私密的空间,宋皎皎被他呼吸包裹,一边神经紧绷又一边耽溺沉沦。

    良久,两人唇分开。

    宋皎皎迷迷瞪瞪望着他,眼角还泛一点水雾。

    沈今白声音低哑:“我听说今天桐城有灯会,我带你去逛逛吧。”-

    每年春节,桐城旅游局都有各式各样的迎春活动。

    灯会场地在古镇后面,靠近山脚一段路,继续往上走则是半山腰的寺庙。

    进场地还要买门票。

    沈老板看着入口售票处挤着被栏杆分隔成“S”弯的一大坨人,他脚步不动声色地一顿。

    他一手牵着宋皎皎一手直接往兜里去摸手机。

    想给人打电话快点拿票。

    边上的宋皎皎笑着拉住他:“沈老板,你当一回凡人不行吗?”

    她抱着他胳膊,直接将人推到队伍末尾:“快去排队。”

    自己则往外退一步,走出排队口。

    沈今白眼睛眯一下,有点想把人捞过来,可无奈后面又排上别人,他只好继续站在队伍里。

    二月的晚风吹来,温度冰凉,却并不凛冽。

    回头,宋皎皎趴在栏杆边笑盈盈望着他,发丝拂在脸上,她随手别去耳后,还踮起脚朝他挥挥手:“沈今白,我就在外面等你。”

    他勾勾唇,也就继续抄兜等着了。

    宋皎皎视线往后眺望这每年都会举办的大型灯会,目光一转,看见旁边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

    现在做棉花糖的小摊也内卷得很,不仅能做不同颜色,还能做当下很火的卡通人物

    宋皎皎挪了步子去那边排队。

    棉花糖这边刚排到她,还在等老板做的时候,沈今白已经拿票出来了。

    他手上就一张票,宋皎皎奇怪:“就一张嘛?”

    男人递给她瞧。

    只见正副票区都印了大大三个字“情侣票”。

    宋皎皎微微一愣。之前去看电影两人从不买最后一排的沙发情侣座,倒是现在……

    她忍不住抿唇一笑,又一把将票塞回他手上。

    棉花糖终于拿到手,两人付钱离开。

    沈今白将她另一只手一牵,凭票入园。

    副票区被撕走,只剩下一张小长方形的海报图片。

    沈今白也没扔,将票放进皮夹夹层里。

    两边都是五光十色的花灯和古风建筑,有点像专门拍古装剧的影视城。

    这样简单的出游,没有纸醉迷金、没有衣香鬓影,有的只是愈渐统一的脚步、愈渐和谐的身影,和愈渐沉默的思绪。

    宋皎皎用手撕掉一块棉花糖,将剩下的一大球递到他面前,“沈今白,你吃么?”

    男人瞧她一眼:“晚上吃糖,现在不怕长胖了?”

    “当然怕。”她晃一下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煞有介事,“所以你更要帮我吃一点。”

    沈今白不爱甜食,更不会吃街头摊贩,可宋皎皎已先撕下一块递到他嘴边。

    女孩眼睛黑亮,她化了点淡妆,眼皮上有浅浅一笔珠光,像溶了水的珊瑚。

    他视线看了好一会儿,微微低头,迁就似的将那块棉花糖咬进嘴里。

    甜腻味在舌尖漫开,甜得有些过了头。

    “甜嘛?”

    宋皎皎期待地问,一边自己又撕一块扔进嘴里。

    她嘴唇上糊一层白色糖丝,雾蒙蒙的,舌头伸出来舔一舔嘴唇,剩余的糖丝也都被卷走。

    沈今白觉得很美,便也下意识说:“……甜。”

    小姑娘笑得灿烂。

    她拉着他手,两人继续往前逛。

    园区中央有个宽敞的平台,似乎是专门辟出来给大家放烟花的差不多都是父母带着孩子在玩。

    宋皎皎在边上看了会儿,她抬头,笑说:“沈今白,我们还没一起放过烟花。我们放一次吧。”

    边上就有烟花铺,宋皎皎挑了两个圆锥形直立喷射式的。

    两人选了个偏僻的地儿。

    沈今白没给她火,他把人往边上牵了点,自己则拿了打火机过去。

    小砂轮“嚓”的一响,幽蓝和橙红火苗蹿出,男人眸底被照亮一角。

    沈今白另一只手微拢住火,将要点燃引线的时候,他掀一掀眼帘,往宋皎皎的方向看去。

    许多要说却没说的话,仿佛都在这里了。

    引线火光一闪,沈今白折身返回。

    身后的烟花顷刻喷发,金灿灿的星火像泉水一样往上喷出。

    男人拾步而进,手里阖上打火机翻盖,身后焰火为他描出清沉轮廓。

    空气里听见火花炸开的噼啪声,沈今白走回她身边。

    还是没说什么话,只是默契地牵着手。

    明明暗暗的火树银花在周围绽放,两人身影一时洒满金辉,一时隐入幽暗。

    火光在沈今白眼里跳动,他望着即将喷射燃尽的烟花,还是出声:“皎皎。你真忘了?”

    “什么?”宋皎皎侧头看他。

    光照亮男人侧脸,他眼底好似存着什么东西,可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今天。”沈今白低头。

    宋皎皎一霎沉默,她似乎有点预感,今天是不是和两人关系有关的日子。

    一周年么?可她没记过,哪敢确定。

    “皎皎,我们一年了。”

    沈今白声音沉沉,他抬手碰她脸,那样温情款款。

    即便她没有一点印象,他也并不责怪。

    宋皎皎睫毛微颤,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转变成了这样。

    她似乎不再是那个最提心吊胆的人——

    而他好像也要比她所以为的,还要爱自己。

    “许个愿吧,”沈今白说,“事业顺心,身体健康。随便什么都好。”

    宋皎皎抬眸对上他视线,“……可许了,就一定能成真吗?”

    他手揽住她腰,把人往怀里带一点,脸与脸之间挨得极近,却不是要接吻。

    “皎皎,今夜没有流星,可我在这里。”男人气息沉凉,铺在额上却又微微发烫,“只要你许,我一定替你实现。”

    这样深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宋皎皎不由晃神。

    可她也只踮脚,在黑暗里吻一下他唇,眼神一片皎洁,“可告诉你的话就不灵了。”

    沈今白哑然失笑。

    他给她别过一缕发丝,没再言语。

    第一个烟花已经燃尽,只剩第二个的火花还在勉强往上喷射。

    “你呢?”宋皎皎问他,“烟花还没放完,你不许么?”

    “我许没用。”沈今白抬头看了看沉沉夜色,他目光孤孑,“皎皎,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说,“我无所谓。我们皎皎好好的就行。”

    宋皎皎蹙眉,她赶紧去捂他嘴,“大过年的,你怎么说得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沈今白牵了她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他语气讳莫如深,“皎皎,我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事在人为,有些地方……你要信我。”

    宋皎皎胸腔里的心微微一抽,她有点想问明白,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前面的焰火燃熄殆尽,只剩婆娑清夜里,徐徐一缕烟-

    三月,宋皎皎按时回了学校。

    外婆那边已经痊愈,也用不上她过去帮忙,她寒假都没怎么花心思在跳舞上,这回开学,要想把落下的功练回来,估计又得吃不少苦。

    但好在三月头,国际芭蕾舞团的offer就下来了。

    那边的人事也给她打过电话,说要是她决定留国芭,下周就可以走签约流程了。

    这日中午,宋皎皎从舞房回宿舍,门是虚掩着的。

    以为是黎小恬忘了关门,她径直推开,往里一瞧,却是小半年没见的姜蕴。

    寝室里就她一人,地板上摊着个大件行李箱,她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说是收东西也不准确,因为她桌面上那些积了进一年灰的瓶瓶罐罐,都是直接倒进边上一个大塑料袋里扔掉。

    宋皎皎早和她没什么交流,上次在酒店大厅的会面已经够尴尬。

    可当她绕过她桌位时,不巧一瓶香水掉下来,轱辘滚到她脚边。

    宋皎皎脚步一顿,弯腰给她捡了起来。

    姜蕴接过:“谢谢。”

    宋皎皎点头,正想走过去,却又听见她说:“宋皎皎,我们聊聊吧。”

    姜蕴将那个塑料袋抖一抖,里面发出玻璃相撞的铿锵。

    她把袋子拖到一边,拎了椅子坐。

    宋皎皎看她这架势,估计是要来真的。

    她并没同样坐下,只拿了个茶杯,斜靠自己的爬梯站着,时不时抿一口热水。

    “我听说你收到了国芭的offer?”她问。

    宋皎皎瞄她一眼,“嗯”了声:“你呢?又进剧组?”

    “我退学了。”她轻描淡写道,“以后没人和你争了。”

    宋皎皎表情变动几分,“……退学?为耀城比赛那件事?”

    “不为那个。我做了就不后悔。”

    姜蕴凉凉笑一笑:“可宋皎皎,我还真没想到,圈里一直传的,在沈老板身边待了足足一年的红人,竟然是你。”

    “不过——我也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她笑容变得诡谲起来。

    “沈老板,一早就和别人有联姻。而现在,他快要订婚了。”姜蕴说,“和汤婉莹。”

    宋皎皎喝水的动一僵,这话仿佛是从她脑海里生生钻过去,她倏地抬眸。

    “这可是我多方打听,才帮你问到的可靠消息。”姜蕴比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可要帮你的沈老板保密哦。”

    姜蕴声音一种诡异的空灵,宋皎皎还没来得及反应,心下已然怔忡。

    她不信,可又太清楚,自己没有不信的理由。

    她深吸口气:“……他没和我说过。”

    “你爱信不信,不信你去汤婉莹的超话看,一直以来都有不少人在扒,”姜蕴很满意她这个反应,“宋皎皎,你以为自己有多高贵呢?最后不也还是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沈今白对你是真爱吧?”姜蕴连笑几声,“你都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吗?”

    她面上是终于得胜一筹的畅快:“宋皎皎,我知道你清高,也知道心里多多少少看不起我——可我,也未必瞧得起你。”

    最后一句话说完,姜蕴再看她一眼,冷笑一声,推门走了。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宋皎皎缓缓阖一下眼,她动动已然僵硬的身体,手往后一摸,背上全是冷汗。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点进汤婉莹超话。

    随便往下翻几条,果然有营销号扒家世和商业版图,也有相关词条和狗仔偷拍的图片。

    讨论热度不算低,宋皎皎却关了手机没再看。

    无法形容的一种情绪,不是气愤,也没有憎恶。

    有的只是拨云见月后,一片茫茫乌有。

    ——这不是很早之前,就料想到的结局么。

    她已经偿到了禁果的味道,哪里又再能,将伊甸园私有。

    她知道,是时候了。

    第26章 “沈今白,我们分手吧。……

    宋皎皎下定决心给沈今白拨去电话的时候, 已是一周之后。

    男人正在会所楼上的包房里,一年到头,除了亲自来收账, 他难得往这里来几回。

    这次, 主要是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和汤婉莹谈一谈。

    可以容纳二十多人的大包房里唯他一人,助理在门外守门。

    装潢里充斥纸醉金迷的颓靡,黄铜色水晶灯全部打开, 房间里仍旧是一种阴沉沉的幽暗。

    沈今白跷腿坐在沙发上, 这么多年, 他还是不能理解余笑鸣这暴发户一般的审美。

    桌上放着一叠文件, 他看眼腕表, 助理和汤婉莹那边约好的两点会面, 可现下已然三点半。

    沈今白翻着合同,他面色稍沉,但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

    沈家汤家树大根深,利益捆绑千丝万缕。

    汤婉莹敢迟到, 但一定不敢爽约。

    手指划过A4纸, 沈今白明白, 他手上攥着的东西也不过管中窥豹, 想要翘翻汤家这条大船, 还是困难了些。

    若想这场博弈功成身退, 即便把握不大,但仍要尽力一试。

    外面传来两下叩门声:“老板, 汤小姐到了。”

    没等他出声, 门板已被人从外面打开,后面跟着来不及阻止的助理。

    汤婉莹拨一拨头发,“不好意思啊沈老板, 前一个采访推迟了,路上又堵车。”

    她笑容精明而客套:“沈老板不会生气吧?”

    “没事。”沈今白神色极淡。

    他扫眼门外的助理,助理会意,即刻阖门退出去。

    汤婉莹在边上一个短沙发上坐下。

    她打量一眼这空旷浮华的包间,被这男人往这一坐,顷刻没了娱乐会所的味道。

    “之前就听说余少跟人在这儿开了场,没想到竟然是沈老板的地儿。我档期满,还一直没腾出时间来捧场,”她笑眯眯地,“果然还是沈老板眼光独到。”

    沈今白没听她这番含沙射影的话,直接将手边的合同递过去。

    “又是这个啊。”汤婉莹故作惊讶,“沈老板,你这人还真是没新意。”

    她把合同轻轻扔回去,微微一笑,“往我这儿施压,也没什么用呀。”

    沈今白继续将第二份文件推过去:“有没有用,汤小姐看完再说。”

    汤婉莹瞧他一眼,她一向看不出这男人情绪。

    从前两家会面或是圈里的朋友聚场子,这位沈老板永远都坐在热闹之外的阴影里,也没人敢去主动招惹他。

    她心里警惕了些,拿起文件来翻开看,视线触及白纸黑字,动作一顿。

    上面是打印出来的几张图片,画面上的金额数字稍稍有些模糊,足以见拍摄人手脚匆忙,但并不妨碍将一切看清楚。

    汤婉莹一霎抬头,面上的客套顷刻褪去,她死死盯着他:“沈今白,你敢查我汤家。”

    沈今白只笑一笑:“去年在夏威夷我们就聊过一次,是汤小姐不愿配合。”

    “沈今白,你还真舍得下本啊。”汤婉莹情绪一冲,她把文件往桌上一摔,“弄这么几张照片,花了您几个亿啊?费了不少功夫吧?”

    “汤家倒台,你沈家就独善其身了?你沈家就没龌龊事?你自己手里那些项目全部都干干净净吗?”

    沈今白抱着手臂置身事外地坐着。

    他面色波澜不惊,看她气急败坏,也只没什么意味地礼貌一笑:“所以,这件事还是得汤小姐尽快出面,取消联姻。”

    他动一下身体,再次将桌上那份被她摔回来的合同推过去:“这对我们,都是双赢。后续一些商业项目分割,我会让我助理跟进——若是汤小姐对违约金数额不满意,我可以另做赔偿。”

    汤婉莹狠狠瞪着她,“沈今白,你每一步都算计好了是吧?”

    沈今白懒懒挑一下眉,一副随你怎么想的模样。

    门外,助理再次敲门进来:“老板,有您电话。”

    他将震动的手机递过去,小声:“是宋小姐。”

    男人“嗯”一声,接过手里,也没接通。

    “汤小姐好好想想吧。”沈今白说,“我想,要是这些事是由自己女儿去说,汤伯父他们应该会更容易接受。”

    他整理一下袖口,起身捞起一旁的西服外套,灯光显得他身形孤拔:“要是汤小姐开不了这个口,需要沈某帮忙,那就不仅仅是撤一个婚约的问题了。”

    “沈今白,你行——”汤婉莹也站起身,她抹走桌上那份合同,“没了和汤家的项目合作,我看你怎么进董事会。”

    说完,她拎上手提包,踩着高跟鞋摔门走了。

    沈今白:“送汤小姐出去。”-

    这天,宋皎皎旷了下午的基训课。

    她往江城的国芭工作大楼去了一趟。

    原本国芭的人事以为她还会多考虑几周,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来签合同了。

    国芭是全国唯一一个国家级芭蕾舞团,有自己标配的演奏乐团和歌舞剧场,薪资福利、五险一金,都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标准。

    食宿免费,带薪休假,而且更主要的,工作地点在帝都。

    宋皎皎想想不由觉得好笑,从前的自己那样期待留在江城,现在却只计划着逃离。

    她翻着签约合同,握笔的手停顿几秒,毫不犹豫签了名。

    从国芭大楼出来,宋皎皎给沈今白拨去电话。

    待机声想了一轮,她没听到最后,主动挂断了。

    自从那天看见超话里的帖子后,她也持续关注过一段时间,只第二天,相关词条就被删了个干干净净。

    微博上仍有不少人各自猜测,但也都被陆续禁言。

    宋皎皎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征兆。

    她有试着去揣摩分析心里的情绪,结果却如水中捞月,只得一捧空空流水。

    毕竟再怎么事后之师都没有意义了。

    等了一会儿,她拨过去第二个电话,那边很快接起。

    沈今白声音带点哑,他不知道是在哪,安静得很。

    男人说:“我正想给你回过去。”

    宋皎皎默了会儿:“沈今白,你最近有时间吗?”

    她喉咙干涩,像被棉花堵住一样。

    沈今白沉沉一笑:“怎么,想我了?”

    宋皎皎深吸口气,“……嗯。”

    她手微微团成拳:“我想见你。”

    “我在会所这。”他声音比往常柔和,像是有什么好消息,“我让司机去接你。”

    “不用。”宋皎皎随口扯谎,“我下午刚好出来有事,就在会所旁边。我自己过来。”

    大路上飞驰而过的车流声覆盖掉她语气里难以察觉的异样。

    沈今白没觉不妥,他声音仍是温柔:“那你来,我就在这等你。”

    宋皎皎抿一下唇,没说什么,挂了电话,往路边招一辆计程车。

    报了地名,司机说:“小姑娘,这路可就远咯,到那估计得六点了。”

    “没事,您开吧。”

    慢点好,让她好好想想,该怎么开这个口。

    宋皎皎目光望向窗外,外面午后春光灿烂,她最后瞥一眼国芭大楼前的标志logo,随着汽车起步,挪开了目光-

    六点半,夜幕初上。

    宋皎皎被助理引进包间的时候,里面只亮了一盏铬黄色小灯。

    一丝幽幽烟味,她看见赭红色沙发上睡了个人,就这么衬衫西裤合衣而躺。

    包间后面都没开灯,黑乎乎一片看不到尽头。

    宋皎皎回头看眼助理,助理立刻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把她带到便赶忙退开了。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寻着光瞧见墙上开关,随便摁下一个,天花板上的旋转灯顷刻开始运作。

    五颜六色的动感光点落到男人身上,房间灯光映室,如沉在海底,波光粼粼。

    这样的光束和动静将他吵醒。

    沈今白掀开眼,见是她,撑着手臂起来。

    他借着光看眼腕表,笑着朝她招一招手,要人到跟前来:“怎么来这样晚?”

    宋皎皎:“有点事耽误了。”

    她手继续摸索着亮灯的开关,再摁一下,动感灯并没关上,而是换了种花样。

    她又连摁几下,可那旋转球就像万花筒一样折射不同形状的花纹。

    宋皎皎有些束手无策:“这个怎么关啊?”

    沈今白:“你摁旁边那个。”

    “这个?”宋皎皎手往边上挪一点。

    “不是……”他嗓音拖长,他掀开搭在身上的西服,缓步走过来。

    男人清峻的面容在昏昧里清晰,他搭上她手,带着她摸到最边缘的一个小按键:“是这儿。”

    久违的气息扑在她眼睑上,夹杂清苦的烟味。

    宋皎皎并不反感他抽烟,但他和自己在一块时,从来不碰,即便点燃,过一会儿也就灭了。

    天花板上的旋转光斑应声关掉,面前男人的阴影靠近。

    背后抵着墙,她被托起后脑勺。

    宋皎皎迟疑一瞬,后知后觉地去做出回应。

    他另一只手搂着她腰,缓缓一捏。

    她外套里面穿的是短款宽松针织衫,手探进去没有任何阻碍。

    温热的手掌贴住她细腻的后腰,女孩身量纤纤,匀称得没有赘肉,中央能摸见一条脊椎的鸿沟。

    或许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的缘故,沈今白很是忘情。

    宋皎皎思绪恍惚,她呼吸有些急促,身体给予足够的反应,脑海里却想,这样热烈的、不留丝毫余地的接吻,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男人手移到前面,胸衣推上去一点,露出一边蓓蕾,不轻不重地一捏。

    他几乎都记得,这是她喜欢的力道。

    宋皎皎身子一颤,想往后退,却只碰上硬质墙壁。

    不知是哪里来的委屈感,她眼眶一下湿润。

    手还攀着他胸膛,也不知道是要贴近还是要推开他。

    这里终究不是合适的地方。

    点到为止,沈今白撤了手。

    脸终于退开,他瞧见宋皎皎水雾朦胧的眼,睫毛一簇簇黏着。

    他曲起指节给她拭去眼角水渍,语气很哑:“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宋皎皎看着他眼睛,没说话。

    “饿不饿,先去吃饭?”

    她仍旧盯着他:“……沈今白,我有事和你说。”

    “一会儿说。”他揉揉她发,眼底有很浅的笑,“我也有话和你讲。”

    男人转回沙发,穿上刚刚搭在身上的西服,牵着她出去。

    会所走廊上灯光明亮,地砖铺黑,往下看阴沉沉一个倒影。

    他吩咐助理几句,助理便先下楼去找小汪。

    沈今白将她一揽,先带她去吃饭。

    地点是江边老洋场建筑群里的一个餐厅,会员制,之前两人没事的时候常来。

    她爱吃什么,他都记得不少。

    宋皎皎看他今日心情好,要说的话也在嘴里过了一次又一次。

    她看着面前端上来的脱脂奶油甜点,用小银勺挑一口,卖相很好的美食,她却食不知味。

    神思游离地吃完一顿饭,两人走出餐厅,沿着江边散步。

    夜晚的江风幅面而来,带一点春凉水汽。

    这一条路灯火煌煌,电车顺着轨道游走,不少情侣手牵手与他们擦肩而过。

    “在想什么?”沈今白瞧她,“看你出神半天。累了?”

    宋皎皎摇摇头,她抱着外套,方才在室内吃饭脱了外衣,现在走出来也忘了穿。

    男人给她别过耳边碎发:“冷不冷?”

    “还行,”宋皎皎看着他,“……你刚刚说,想和我讲什么?”

    沈今白牵住她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你还记不记得,我上回跟你说,你许的愿都给你实现的事?”

    “……记得。”

    “你这回好好许,”他看着她,浅灰色眸子里映着江岸边的辉煌夜景,“我怎样都答应你。”

    要月亮、要星星都给摘下来,要身份、要未来也都许出去。

    宋皎皎听出他这话有多深情。

    他早已不再是之前,漫不经心哄着她,要她和他“谈一次”的沈今白了。

    可深情解决不了问题啊。

    她不知怎么答,目光也就往别处看去。

    那边一排奢侈品店商铺,上面是汤婉莹代言的巨幅海报。

    沈今白并不着急要她“许愿”。如今成败未定,他也只能借这个契机透露自己的打算。

    宋皎皎看着他夜景里因为灯光而明明昧昧的面容。

    男人从来游刃有余,也许,从那晚他把名片递到她手里时,一切就已命中注定。

    宋皎皎目光寂寂,她听见自己安静的心跳,听见自己柔凉的声音,仿佛试探,仿佛惊醒,仿佛尘埃落定——

    “沈今白,我们分手吧。”

    第27章 再也不会只照亮他了……

    沈今白眼底的笑意刹住, 好似听错一般垂眸对上她视线。

    苍蓝色夜空,她的眼睛还是那样皎洁。

    和他第一次在沈宅门口见到的,没有丝毫分别。

    他恍惚一瞬, 仿佛静止:“我们皎皎绕这么大一圈, 原来是为了说这句话。”

    宋皎皎别开眼:“……嗯。”

    男人轻笑一声,没什么意味,却无由让她心惊肉跳。

    可良久, 他只摸摸她脸, “为什么, 和我在一起, 不开心?”

    宋皎皎轻轻拿开他手, 语气一股悲悯:“我知道你有婚约的事了。”

    听了这话, 沈今白绷着的表情稍稍缓和,“如果是这件事。没必要,皎皎。”

    他说:“我很快就能处理好。”

    声音哄人似的。

    “很快是多久?”

    宋皎皎转回头看他。

    这么长时间,绕在她心里的线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这样的话, 她听他说得太多了。

    沈今白哑然无言。

    很快是多久, 他也不知道。

    这条路走下去, 是输是赢, 他也不知道。

    “……皎皎, 我和汤婉莹纯粹为商业利益。今天, 在你过来之前,我就已经和她说好, 取消联姻, ”沈今白盯着她,“如果你执意要为这个和我说分手,我是不同意的。”

    宋皎皎摇头, 她转身面向沉沉江面。

    男人伸手按住她肩,想把人转回来,但小姑娘微微一挣,摆开他手,仍固执地一动不动。

    沈今白沉默片刻:“皎皎,别和我生气。这话我今天只当没听过,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他声音比起之前冷硬不少,宋皎皎只觉得自己的心飘乎乎往下落。

    她听见自己好似笑了一声:“以前?”

    “可以前,我在你生活里,本来就不算什么啊。”宋皎皎吐字缓缓,“一个见不得光的女朋友,也能叫女朋友吗?”

    沈今白瞧她一眼,打断:“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不重要。”她摇头,手指攥起来,“可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

    宋皎皎鼻尖泛酸,目光终于从水面转回来,眼底聚着清澈一汪水。

    她看着他,像是马上就要流下泪来,可眸色还是那样倔强。

    他听见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哽咽和委屈,“……沈今白,你瞒我一年多。”

    “要是我不知道这个事,你是不是就准备,一直骗我下去,到你实在瞒不住,不得不结婚的时候再告诉我?”宋皎皎声音微颤,“还是按照你的计划,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取消婚约,然后永远都不和我说?”

    这话一股脑说出来,她眸底的泪珠也好似要兜不住。

    沈今白心里一慌,他想抬手去给她拭去眼角泪珠,宋皎皎已先他一步飞快抹掉。

    “皎皎……”

    他喃喃喊她一声,后面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就算不谈婚约的事——”宋皎皎吸一下鼻子,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模样一定糟糕,不如继续把话说完,“沈今白,我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父母、你沈家其他的长辈会接受我吗?你母亲上回已经那样警告我,你难道要次次都和你母亲正面冲突?”她看着他,想挤出一个笑,却又笑不出来,“而我……我连带你去见我母亲的勇气都没有。”

    “既然这样,”宋皎皎声音凉柔,比月光还要轻,“我们这个恋爱谈得又有什么意义?”

    沈今白思绪一震。

    这番话干净利落的像一把刀,直直切下去,斩千丝一样切断纷繁幻想。

    今天下午接到她电话,他甚至都在想,似乎形势也没有那样紧迫,他尚可走一步看一步。

    当他以为打了胜仗,觉得可以与沈家汤家抗衡,觉得两人这段关系还能继续往前走的时候。

    他的小姑娘,仍旧给了他当头一棒。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去。

    还说什么呢。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的皎皎要走,他又能拿什么留住她。

    长久的沉默。

    宋皎皎该说的都说完了,她眼角残余的泪也被风吹干,皮肤一种紧绷感。

    这几天积攒的情绪拿出来过一遍,无异于将黏在一起的伤口生生撕开。

    她仿佛耗尽心力:“当初,你不是说,只谈一段么?”

    沈今白抬眸看她。

    “那这一段,我们就走到这里吧。”宋皎皎低声说。

    江边的万国建筑群夜景辉煌,水面浮着粼粼碎光。

    沿街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周围有来来往往的游客人群,欢闹里两人皆是一言不发。

    沈今白走在宋皎皎旁边,也没再牵手,他们只是微隔着距离,各怀心思地、机械地往前走。

    前面就是路口,信号灯一分钟一换,人流交错,喧闹不息。

    沈今白开口:“我送你回去?”

    “不用。”宋皎皎说,“我坐地铁。”

    他没说话。

    信号灯转绿,宋皎皎匆匆起步,埋头走入人海,像是怕迟一点就会反悔,她走得极快。

    沈今白站在原地没动,他目送着夜幕下,消失在人群里人影,他知道——

    曾经独属于他的月亮,再也不会只照亮他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心头茫然。

    她是什么时候,有这样多的委屈?

    他们又是什么时候,从情浓走到现在这个田地的?

    耳边人潮声似乎化成海浪。

    他仿佛又回到去年夏天的夏威夷,宋皎皎在海边把他按在石头上,月光洒下海面,她拉着他的手迷迷糊糊给他唱《听海》。

    那一夜,他永生难忘。

    小姑娘酒醉抱怨的声音犹在耳畔,她扁着嘴说:“沈今白,你又不能陪我一辈子。”

    可皎皎,他明明那次就回答过,你都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能呢。

    ——你都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不能陪你一辈子呢-

    六月,江艺大毕业季。

    宋皎皎不是毕业班学生,她是被系里老师指过去帮忙。

    自三月底的那次分手,她和沈今白的人生轨迹彻底分开,宛如相交的两条线,汇于一点之后,各奔东西

    两个多月,她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这学期的基本课程,她也得争取把明年剩余的几门理论课修完。

    毕竟与国芭的合同一签,后面去帝都进舞团,就没有什么机会回来上课了。

    偶尔还是会想到沈今白。仿若做了一场梦。

    两人微信还在,聊天记录也没删,宋皎皎任其被其他聊天框压到最底下。

    这日校毕业典礼。

    江艺大的礼堂容纳不下所有毕业班专业的学生,因而每个系都只派了部分代表。

    除了学校里的,还有学校外的各界知名荣誉校友,社会上各种艺术协会的正副主席都会到场。

    宋皎皎在替学生会那边整理嘉宾签到表,她们舞蹈学院被派过来帮忙,无非做些引嘉宾入场的工作。

    她手上翻着建筑学院的嘉宾名单,手指对比着挨个看下去。

    忽地,她目光一顿。

    沈今白的名字明晃晃印在上面。

    像是触动某一根刻意忽略的神经,只要微微一碰,该有的痛感依旧不减从前。

    她顺着他那一行往后看去。

    从15年开始算,一连排的叉,表示每年邀请一次没来过。

    “……”

    宋皎皎莫名放了心,她觉得依照男人平常的忙碌程度,估计这回也不会来。

    可偏偏,沈今白就是来了。

    下午,嘉宾入场。

    宋皎皎正引着一位女教授入席,教授席在校友席和校领导席的旁边。

    她余光瞥见校领导席的几位领导接连起身,正疑惑究竟是谁那么大面子。

    一回头,她就瞧见沈今白拾步而进。

    男人身形修长清癯,一身烟灰色西装长裤,他一手抄兜,面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杀伐果决后仅剩的漠然。

    校领导们见他来,惊喜得很,赶忙迎上前寒暄握手。

    沈今白面上笑意不达眼底,也客套地递出手去。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握手礼,他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宋皎皎呼吸一滞,她是第一次看他出席这样正规场合,不由愣住几秒。

    哪里还敢继续看,这里的过道宽度连两米都没有,趁着他被校领导围着,她赶紧僵着身子埋头擦肩而过。

    心紧张跳着,时间被迫放缓,她每走一步都如芒在背。

    经过男人身侧,她闻见他身上漫下来的,久违的沉凉气息。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如潮水上涨,她不知道沈今白有没有看见她。

    她只知道自己脚步发软,跑得比谁都快。

    一整个毕业典礼,宋皎皎窝在礼堂最后面一直捱到结束。

    人员退场,她们的迎宾工作得等场内所有人都离开才算结束,可她哪敢留到最后。

    宋皎皎几乎浑身警觉,瞧见远处熟悉的身影站起身,她转身就从员工通道往外走。

    身后有学生会的同学叫她回来继续干活,她只当没听见。

    员工通道外就是礼堂侧门。

    宋皎皎胆战心惊地出来,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她准备沿着小路走回宿舍。

    侧门这条道一路都停满机动车。

    头顶一排梧桐树,细碎夕阳从枝丫间落下来。

    脚步逐渐放慢,宋皎皎还在分析自己心里那幽微的情绪。

    忽地,边上传来一声喊:“宋皎皎?”

    她惊讶回头,见降下的车窗后面出现一张熟悉的脸:“邹颀?你怎么在这?”

    “我陪我们公司副总过来的。”邹颀热情地打开保姆车车门,“你要不上车?有空调。我让司机送你?”-

    六点半,晚会已全部结束。

    天边的夕阳已尽数散去。

    沈今白仍旧停在礼堂门口。

    他坐在商务车后座,指尖燃着烟,注视着从礼堂出来的人。

    可没一个是他想见的。

    “老板,真该走了。”前座的助理担忧地催促,“今晚的会不能迟啊。”

    “宋小姐可能已经回宿舍了,您看现在从会场里出来的都没多少人。”助理战战兢兢地说:“您还是先去开会吧,这几天是最关键的时候。您下午已经为这个毕业典礼推掉一场应酬,晚上的会要是再耽误……”

    沈今白面沉如水,他最后抽口烟,目光再瞧眼礼堂大门口。

    仍旧没等到想等的人。

    挥手掸去烟灰,他将星火揿灭。

    人靠进座椅里,烦躁地揉揉眉心,哑声吩咐:“走吧。”

    第28章 痴心换情深

    宋皎皎坐进邹颀的保姆车里。

    车是三排七座, 她和邹颀坐中间,前面是司机和他的经纪人。

    邹颀给她介绍:“我的经纪人,郑姐。”

    宋皎皎抬眸看过去。

    郑姐一头短发染成灰蓝色, 鼻梁上是圆框眼镜, 很是干练而潮流的打扮。

    宋皎皎礼貌打招呼:“您好。”

    郑姐瞧见宋皎皎上来,从头到脚将她打量几下,几乎两眼放光:“邹颀, 你同学啊?”

    “对呀。”邹颀笑着看向宋皎皎。

    “你什么时候有这么标致的朋友了?”郑姐从前面转身过来, 热情地问, “同学, 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天行, 进娱乐圈啊?”

    宋皎皎一愣, 她看看笑眯眯的郑姐又看看一边的邹颀,赶紧摆手:“不用,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邹颀憋着笑,小声和她解释:“郑姐特爱当星探, 喜欢捧新人。之前, 我也是这么被她糊弄过去的。”

    郑姐伸手推一下他肩, 笑骂:“一边去。就算是糊弄, 我不也把你糊弄得挺好?”

    许是车厢里氛围融洽, 宋皎皎方才的紧绷感褪去不少。

    她听两人斗嘴, 也不由松泛下来。

    邹颀拿胳膊肘碰碰她,开玩笑地问, “郑姐, 那您看她这样好的条件,进娱乐圈,多久能上一线?”

    郑姐的目光移到她身上, 思量着:“不好说。”

    她推了推眼镜,语气笃定:“要是运气好的话,一年内捧上一线肯定没问题。”

    “同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郑姐亲切地问。

    宋皎皎知道这是玩笑话,但还是认真地拒绝:“真不用,我已经和国家芭蕾舞团签合同了。”

    邹颀则看热闹:“郑姐您别吓着人家。”

    欢闹的气氛里,车从礼堂侧门绕去正门。

    宋皎皎望着窗外,视线飘过门口。

    一排轿车里,她一下望见那辆熟悉的奔驰商务车。

    礼堂正大门,西装革履的校领导们正将沈今白毕恭毕敬送出来。

    男人仍是一手抄兜,一程两三小时毫无用处的毕业典礼让他眉宇间显露几分倦色。

    可走到车边,小汪都给把后车门拉开了,他却停了脚步回头望,像是在寻谁似的顿了好几秒才折身上车。

    人坐进去,汽车又留在原地久久不动。

    宋皎皎手指扣进掌心,片刻后又缓缓松开。

    算了,都分手了,还想什么呢。

    就算这份感情是真的,他们之间也没有缘分。

    这时,邹颀的保姆车在路边停了会儿,后座上来一个人。

    关门声让宋皎皎顷刻回神,她往后看,竟然是李周正。

    李周正见到她,也是稀奇得很:“宋小姐怎么还坐到我天行的车上来了?”

    邹颀很是意外:“这是我同学,李总您认识?”

    李周正瞧她一眼,笑说:“何止认识。老熟人了。”

    还给她赔礼道歉过呢。

    “刚刚我还在礼堂里见到了沈老板——”他望向窗外,往那边抬抬下巴,语气有股意味深长的试探,“他车就停在那,你不跟他一起走?”

    宋皎皎没有接话。

    李周正见她这反应,心里也有了底。

    估摸这几个月圈里不敢在明面上传的,沈今白被个小姑娘甩了的事,八成是真的。

    他往前示意司机开车。

    这次他真没什么别的心思,就和大多数人一样,无非看个热闹。

    在上流圈里,痴心换情深,多稀罕。

    “难怪——这两个月沈老板脾气差得很,不仅退了和汤婉莹的联姻,还把自己家里搅得天翻地覆……”

    宋皎皎看着沈今白的车在自己视野里越来越远,语气平静:“李总和我说这些,是想说什么?”

    “我只给宋小姐转达一下圈里近况,没别的意思。”李周正笑,“宋小姐不愿听,我也就不说了。”

    不过十分钟,保姆车驶到女生宿舍楼下。

    邹颀知道她住哪一栋,他往前去给司机指路。

    车停到门口,宋皎皎和邹颀道谢后推门下车。

    邹颀摁下车窗和她挥手:“皎皎,下次喊上小恬,我们有时间再聚。”

    宋皎皎点头:“好。”-

    沈今白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满身疲惫。

    小汪将车开到楼下,他在阴影里站了会儿,目光眺望远处煌煌灯火,手里点一支烟,安静地抽着。

    直到抽完,沈今白才拉开车门上车。

    上半身靠进靠背,整个人沉入黑暗,他闭目养神。

    前面的小汪问他去哪。

    沈今白没答。

    脑海里将能去的地方过了一遍,得不出答案,他只觉得烦躁。

    最后,他给小汪下了班,自己开车往桐城去。

    到疗养院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一点。

    巡房的小护士见他这个时候出现,很是惊讶。

    沈今白询问这几日的康复情况。

    护士也如实转告赵医生的话:“现在病人已经好转大半,可以给她看一些有从前美好回忆的东西,比如礼物、照片之类的,都可以帮助心理正常情绪的调节和恢复。”

    沈今白颔首。

    从前他母亲病情严重的时候,怕看见受刺激,家里的照片全让齐妈收去了地下室。

    护士交代完事项,赶忙引他进去:“您进去吧,病人刚巧还没睡。”

    门被推开,里面家具齐全,边边角角都被贴上了防撞泡沫,四周墙壁也不是瓷砖而是一种充气后有弹性的减震墙纸。

    侧面一扇窗,窗帘严严实实盖着。

    他记得自从几年前母亲转住到这里,这个窗帘从没拉开过。

    这样的房间,多是给有严重自杀倾向的精神病人住的。

    沈今白目光看向病床上,一个瘦削苍白的身影正靠在床头看绘本。

    女人面容温婉,说五十岁合适,说四十岁也不违和。

    她皮肤有一点隐约细纹。连年病痛让她容色更容易憔悴,但仔细看骨相,便知年轻时是位美人。

    白色被褥盖到胸前,蓝白色的均码病号服宽大一圈,沈湘两手都伸在外面,一只手上还扎着滞留针,用来每天输入营养液。

    他阖上门走过去:“妈,您还没休息?”

    “没,医生刚来送药。”沈湘从绘本里抬头,见到他来,下意识看眼墙上的电子钟,有些惊讶,“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最近忙,刚好今天有空,来看看您。”

    沈今白拉过边上的软椅坐到床边,看见床头柜上医生送来的一次性小塑料药盒。

    从之前的两颗变成现在的半颗,药量在减,也就说明病情一直在恢复。

    赵医生也说,如果一切顺利,可以在九月前转院。

    沈湘瞥他一眼,直接戳穿:“有空还需要深更半夜来?”

    沈今白哑然。

    他其实每次过来和母亲说不上太多话,平常沈湘不犯病的时候,和后面养老院的爷爷奶奶们一块看书练字跳舞,生活过得可比他丰富多了。

    沈今白腿分开踏在地板上,手肘抵着膝盖,手掌扣在一起。

    这两个月来胃上一直不舒服,公司里一大堆事牵着,也没抽出时间去看医生。

    他起身去饮水机那接水,温水入腹,不适感才缓解几分。

    沈湘看他情绪低沉,“你好像最近心情很差。”

    “还好。主要是公司事多。”

    他手里股权占比不高,想凭这个进董事会还是困难了些,因而只能在公司项目上下功夫。

    “不是工作吧,”沈湘放下手里的绘本,“你是不是失恋了?”

    沈今白倚坐在桌沿上,手里拿着水杯,听着母亲嘴里蹦出这两个词,思绪一时怔忪。

    今天下午,他特地推了应酬去参加江艺大的毕业会。

    人见是见着了。他的小姑娘从自己身边走过,余光都没瞧他一眼。

    结束后他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堵住人。

    沈湘却耸耸肩,直接开口:“喜欢就追回来呀。怕什么?”

    “……如果是,我做错了事呢?”

    “做错了改呗。指哪改哪。”沈湘说,却又一下顿住,“你不会是出轨了吧?”

    沈今白蹙眉,不悦地喊一声:“妈。”

    “有照片吗?给妈妈看看?”沈湘来了兴致,“是哪里的小姑娘?长得怎么样?做什么工作的?”

    沈今白思忖片刻。

    想起那天宋皎皎在江边哽咽着质问他的那些话,还是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到上次在她家里顺过来的两张照片递过去。

    沈湘现在已经有些老花眼,她接过手机,往远处拿了些才看清楚。

    是那张宋皎皎一个人站在□□前的照片。

    “怎么还拍的人家小时候啊?”她笑话他,“偷拍的吧?”

    沈今白想起那天,不由勾勾嘴角:“差不多。您往后翻。”

    沈湘往后翻一张。

    熟悉的年轻面孔出现在眼前,双眼微微睁大:“这……”

    她看着照片上穿着芭蕾舞裙的一大一小的人儿,很是意外:“我竟然还和她照过相?”

    “这是几几年的事?我都记不得了。”沈湘惊喜地问,“她也是学芭蕾的?”

    “嗯。江艺大的,也是您粉丝。”

    不知是因为相同职业的缘故还是因为沈今白这句话,她对照片里的宋皎皎好感度一下拉满。

    沈湘又笑问:“她甩的你?”

    沈今白眸色微动,沉默下去。

    沈湘复又瞧一眼手里的两张照片。

    虽然是小孩子模样,但长相清丽灵动,笑起来时那双眼像会说话一般,一看就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她莫名觉得,自己儿子栽这姑娘手上,不冤。

    沈湘将那张两人合照放大,她看着那时正处壮年的自己,目光很是怀念:“你们究竟发生什么事,妈妈也不知道——”

    她叹口气:“可今白,还是好好珍惜吧。别到真无可挽回的时候,才来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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