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总有沉凉的露水气,像是置身于空山黑云之下,抬头一片茫茫夜色。
宋皎皎看他一副真要给自己敞开胸怀,当她人肉靠垫的架势,不由轻笑一声。
她动一下肩,抖落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沈今白也随即换了坐姿,手放到她身后的塑料椅背上:“不容易啊。一晚上,终于肯笑了。”
“其实你不用哄我。”宋皎皎认真地说,“又不是小孩子。”
沈今白跷着腿,不置可否。
“真不睡一会?”他又问一遍。
“现在睡了,一会儿回去睡不着。”宋皎皎摸摸鼻子,语气里一点“真不怪我”的无辜意味。
经过方才,她已全然放松下来,话也比平常多了些。
“你怎么会到电视台来?”
“有个独家栏目专访。”
“采访?”
沈今白点头:“关于建筑艺术设计的前沿构想。”
宋皎皎有些疑惑,“你不是老板么?”
“沈老板”这称呼听着,怎么都像是生意人。
可沈今白却说:“我之前也是江艺大的。”
宋皎皎更加诧异。
她不由侧头看他,可他目光一直往前,看起来他是在瞧窗外街景,但那里面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荒芜。
他好像总是这样,兴起之时漫不经心,沉默寡言的时候,又一身孤孑。
空气安静一瞬。
“很意外?”沈今白回头笑看着她,“不然我怎么给你弄的推荐信?”
“我以为你们这种地位的人,这种事说句话就好了。”
宋皎皎这话是实话,她家是做小本生意的,但家里没关系,找不到更广的门路,生意也很难做大。
沈今白神色淡淡,过了好久,声音飘散:“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正巧这时,护士过来给她抽针,宋皎皎把手递过去,一边回头:“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沈今白站起来,他掏出手机走到一边打电话。
抽了针,医生给她开了盒葡萄糖口服液,宋皎皎去付钱拿药。
出医院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
外面雨已然停了,推开玻璃门前,沈今白转身叫她把衣服穿好。
宋皎皎低头去系大衣上的牛角扣,瞧见他的西服还拿在手里,“你不穿吗?”
沈今白刚想说不用,小姑娘已上前一步替他拿过手机:“你穿吧,我帮你拿——外面可冷了。”
沈今白看她认真的神情,照做,穿好了还特地问她一句:“现在行了?”
宋皎皎笑笑,将手机递还给他。
小姑娘的笑当真好看,嘴角有很浅的酒窝,面上干净得不带任何杂质,眼里像撒了月光的湖面。
沈今白看在眼里,给她推门:“走吧。”
小汪早已将车开到门口候着,方才,他还被自家老板一通电话差遣着去了趟kfc买吃的。
他自然知道是买给谁的。
两人坐上车,小汪把纸袋递过去:“老板,您要的东西。”
沈今白没接,他扬扬下巴,示意直接递给宋皎皎。
小汪一愣,目光头一次正视过去:“宋小姐。”
宋皎皎看见kfc的logo,意外:“……给我?”
沈今白说:“补充热量。”
他今晚搂她肩时就发现了,她整个人比上次瘦了一圈,连圆润肩头也能摸出骨骼的形状。
今晚都麻烦了他那么多,似乎也不差这一道,她索性接过来:“多谢。”
沈今白“嗯”一声。
汽车缓缓发动。
手里的纸袋还是温热的,这里离学校已经不远,宋皎皎准备带回去。
车厢里安静,只有暖气的运作声,随着澄黄路灯一格一格照进车窗,她心里的那杆标尺也愈来愈飘忽不定。
到了宿舍附近,他仍旧说:“陪你走一段。”
楼下不少校园情侣,他们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话,只并着肩保持惯常的距离。
还是那盏路灯下,她指指宿舍大门:“那我走啦?”
沈今白低头看她一眼,颔首。
“今晚谢谢你。”宋皎皎背着光,她看着面前这个暧昧不清却又实实在在帮过她的男人,“那你……回去路上小心。”
可说完她才想,他有什么好小心的,又不是没有司机。
沈今白一哂,顺着她这话说:“行,我路上小心。”
宋皎皎进了楼,一路小跑,她拎着药盒和kfc的纸袋,跑到第二层后从楼道窗户往下看。
沈今白仍站在原地,背影溶进夜色,宛如月下飘散的露水。
她不是看不出他的别有用心,也不是不懂他举手投足里传递的信号,可偏偏,越是绮丽危险,越是食髓知味。
当他一身熨帖西装却陪自己坐在医院塑料椅上时,那一刻,别样的违和感里,她也切切实实尝出一点细水长流的味道。
即便最后的结局不会是皆大欢喜,她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尝一尝这禁果的味道。
-
终于到跨年那日。宋皎皎最终没被换掉。
几位编舞老师对比了她和姜蕴的舞台效果,仍旧保留了她的主演席位。
可自那次彩排后,姜蕴便再也没有来过。
某次休息时,宋皎皎无意间和邹颀问起,邹颀说:“她好像临时进剧组拍戏了。”
宋皎皎点头,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样大型的舞蹈场面,练了这么久最后不干了,也太可惜。
邹颀不大在意:“其实她是生气最后主演不是她。”
宋皎皎停顿一瞬,转了话题:“你不也签了公司,什么时候也可以开始拍戏?”
“可能明年?元旦晚会是很好的曝光机会,经纪人让我好好把握。”
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邹颀看向她,他只是不想错过和她的每一次训练。
晚会当天,后台人满为患。
走廊里外全是穿着各式各样演出服的群演,连去个盥洗室都能擦肩而过好几个当红明星。
演播厅为江艺大的学生们单独准备了一间化妆室,隔着距离,能听见舞台那边传来的主持声和音乐声。
所有人都准备就绪,老师组织大家一起拍了合照,中途还有电视台记者来后台直播录像,宋皎皎被大家推出去采访,她有些害羞,但好在应答得体,摄影机拍了一圈就往下一个休息室去了。
临近上场,宋皎皎走到角落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提醒母亲看电视。
许绘秋笑吟吟的:“记得记得,我们皎皎上电视,我当然得守着。”
“外婆呢?外婆在看吗?”
外婆几年前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平常时间都住在疗养院,只有节假日母亲才把外婆接回来住几天。
“在看呢。特地把你外婆从养老院接回来的。”
前面老师在提醒大家准备上场了,宋皎皎说几句便挂了电话。
她最后通身检查一遍服装,再给足尖鞋蘸了防滑的松香。
左思右想,决定还是给沈今白发个信息去。
上周两人出去吃饭,他答应她会看的。
宋皎皎:【我快上场了。】
宋皎皎发过去这一行,她攥着手机短暂游神。
忽然惊觉自己太像思春小女生,自我嫌弃一番,却又只能接受自己做不到十足十的豁达。
手指不小心蹭到沈今白的头像,对话框里立马弹出——
【我拍了拍“沈今白”】
她一吓,赶紧想撤回,旁边的邹颀拍拍她的肩,笑着催促:“还玩?真该走了。”
宋皎皎应一声,立刻放了手机。
算了,拍了就拍了。
-
跨年夜,沈今白去了汤家小儿子汤彦的场子。
汤家近年越做越大,渐有超过沈家的苗头,但沈家树大根深,也不是轻易撼动得了的。
沈今白一直在暗中跟进汤家被查的事,一屋子近二十个人,除了他和梁康颐,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就连这位汤家小公子估计也不知道自家那些糟心事儿。
此刻他一口一个姐夫地唤着沈今白,喊他上桌打牌。
一旁的梁康颐和余笑鸣看傻缺似的瞄他一眼,沈家和汤家的婚事还没订下来呢,这位先喊上人了。
而汤彦也不傻,他知道这圈子属沈今白地位最高,背靠大树好乘凉,要是抱上大腿,以后闯祸也不愁怎么和家里交代。
因而他今天殷勤得很。
沈今白怎么会看不出,倒也没拒绝,他看眼腕表,见时间还早,便上了牌桌。
梁康颐和余笑鸣见他都坐上去了,自然也是要奉陪的。
几局下来,没什么意思,沈今白只当消磨时间。
快到十点的时候,手机震动一下,进来消息。
沈今白摁亮看一眼,手里的牌看都没看就推了出去,他起身望一眼包厢,随便招了个人来替他继续打。
“姐夫不打了?”汤彦问。
沈今白余光都没瞟他一眼,只交代来替他的人一句:“赢了拿走,输了算我的。”
说完,拿着手机离开牌桌。
包厢宽敞,除了有唱歌用的大屏,另一头还有投影仪和桌球。
投影仪边站着个美女,她见沈今白过来,赶紧拨了拨头发。
“会用吗?”沈今白问。
“会的,沈老板。”
“调个元旦晚会的直播。”
沈今白侧身坐到皮沙发的扶手上,想起忘了拿烟和打火机,便又折身回牌桌那拿。
余笑鸣和梁康颐面面相觑,今天沈老板又是起了什么性子,改去看元旦晚会了?
重新坐回扶手上,他跷着腿,点了支烟在嘴里。
投影仪的画面显现出来,芭蕾舞的前奏刚好响起。
沈今白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宋皎皎。
即便她穿着和群演大差不差的服装、画着近乎一样的妆容,但那身纤尘不染气质,无人能掩盖半分。
仿佛这声色靡暗的包厢,也跟着旋律敞亮起来。
他低头看她发过来微信,指尖轻敲回复。
沈今白:【嗯,我在看。】
【我拍了拍“宋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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