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花公子齐名?”
宫中,一个四十来岁的华服女子坐在桌边,手中握着一把金剪,正修剪着宫女刚刚采来的花枝。
她轻笑一声将剪刀放下,把修剪好的花枝放入梅瓶,道:“那霍世子不气坏了?”
“可不嘛,”来传话的内侍掐着嗓子道,“霍世子去浮香阁的消息就是徐大人传出去的,如今又传出他与玉兔馆花公子齐名的消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和象姑馆,短短一日全跟他沾上关系了,他不气才怪呢。”
“其实逛青楼也就罢了,霍世子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又没个女人,偶尔去消遣消遣,大家议论两天也就过去了。”
“但说他与玉兔馆的花公子齐名……这可是明明白白地欺负到头上,辱他靖国公府的名声了。”
“也不知这徐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霍世子刚进京他就如此针锋相对。要知道那可是靖国公府,连陛下也要给三分薄面的。”
华服女子把梅瓶转了转,仔细观察一番,最后修剪几下,坐到桌边:“兴许是这两年过得太顺当,忘了自己只是陛下跟前的一条狗了。”
内侍谄媚一笑:“太后说的是,若非陛下恩宠,像徐大人这种残缺之人,别说坐上五军都督府的位置了,就是县衙他也进不去。”
“陛下念在他才学出众,又对自己有恩,才多番眷顾。他倒好,不夹起尾巴做人,还仗着这份恩宠有恃无恐,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连吴大人都敢冒犯。年纪轻轻的,也不怕折了自己的寿。”
太后周氏端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并不存在的浮沫,道:“这你就不懂了。狗嘛,有养来做个玩物的,也有养来看家护院的。若是那看家护院的狗不会叫不咬人,那还养来做什么?”
内侍怔了一下,旋即露出恍然的神情:“太后说的是。”
太后周氏,先帝赵玮的继后,丞相吴文钧的外甥女。
周氏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为了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便将赵志抱到自己膝下抚养。
赵志原本只是一个小小婕妤的儿子,跟了周氏之后子凭母贵,一路坐上了储君之位。
周氏本以为这是个听话的孩子,谁知他装老实装了那么多年,在登基后却渐渐露出了爪牙,不肯再听她的摆布了,近来甚至想要对吴家动手。
吴文钧是周氏一家最大的倚仗,他若倒了,周氏的地位必定大不如前。
赵志本就已经跟她离心,若再没了吴家,她这个太后便成了个摆设,再难牵制他了。
周氏将杯盖放下,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我虽不喜欢这只狗,但也不好因他触怒了陛下。既然如此……那就放他去狗咬狗好了。”
她说着吩咐了那内侍几句,内侍得令,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
“汪!汪汪!”
徐陌青冷眼看着在他跟前狂吠不止的恶犬,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四轮车的扶手上轻轻敲着。
那恶犬身形壮硕,通体漆黑,狂吠间可见锋利獠牙,口中涎水随着吠声滴滴答答地淌落在地上,隐约还有一股腥臭味随之传来。
云笙站在四轮车旁,见徐陌青手指敲打的动作渐渐加快,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
她上前半步,正要开口询问这是谁家养的狗,就见永安侯世子葛骞带着两个下人匆匆赶了过来。
“徐大人。”
葛骞肥硕的身子随着跑动来回颤动,人停下来了肉还没停,继续颤了几下。
他脸上堆笑,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缝。
“得罪得罪,都怪我这下人没牵好绳子,让我这爱犬跑到这碍了您的眼,您可千万别生气,我这就让人把他牵走!”
说着踹了身旁下人一脚:“还不把这畜生牵走!”
下人赶忙应了,牵起绳子将那站起来足有一人高的恶犬拉走了。
今日是昌平侯世子沈逸的生辰,他在城郊东林苑举办宴席,邀请了京中不少世家子弟前来赴宴。
徐陌青跟昌平侯府算不上交好,但也没什么仇怨,收到帖子便备了一份礼,按时来了。
谁成想刚进来没多久,就被恶犬拦路,堵在了一条小巷上。
他不欲在别人的宴席上生事,便没理会葛骞,只淡淡点了点头便走了。
等他走远,葛骞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啐了一声。
“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残废罢了,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做给谁看?”
一旁的下人瑟缩着不敢吭声,垂在身侧的手隐隐发抖。
徐陌青在京城恶名昭彰,常人怕他绝不仅仅是因为昭和帝的原因。
但葛骞的祖母是吴文钧的亲妹妹,当朝太后是他的表姑母,因为这层关系,京城敢得罪他的人很少,徐陌青也没有正面跟他发生过冲突。
所以他平日里虽然谨遵舅爷的吩咐,不主动招惹徐陌青,但心里其实也顶看不上这个残废,并不畏惧他。
如今徐陌青跟吴文钧撕破脸,他看这个残废就更不顺眼了。
下人怕他多生是非,小心翼翼地劝道:“世子,太后吩咐说让霍世子跟徐都督碰上就行,您其实不必……”
话没说完,葛骞脸上横肉一甩,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下人一哆嗦,忙跪了下去,额头砰地一声撞在地上:“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徐陌青固然可怕,但对他们这些伺候在葛骞身边的下人来说,这个动辄虐打他们的主子更可怕。
葛骞冷哼一声,问:“黑旋风呢?”
下人指了指不远处,颤声答道:“就……就在那边。”
葛骞点头,抬脚往那头走去。
下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抖着嘴皮子起身跟了上去。
…………………………
“我知道你不想来。”
好友范岳林拉着霍云腾的胳膊把他往里拽,好心劝说。
“但你久不回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总得跟京城的世家子弟打打交道吧?”
霍云腾仍旧一脸不情愿,恨不能立刻转身离去。
陆寻跟在后面拆台:“范公子,我家世子不是不愿来赴宴,是怕碰上昌平侯府的三小姐。夫人之前想给世子说亲来着,说的就是……”
“陆!寻!”
霍云腾咬牙,陆寻忙闭上了嘴,又觉得有些冤枉,讪讪道:“不能说吗?范公子又不是外……我错了世子!世子别打!”
主仆两人打了起来,范岳林哈哈大笑:“原来是因为这个?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今日来的都是男子,没有女眷。”
霍云腾一脚踹在陆寻屁股上,恨声道:“梁七怎么还不回来?死在外头了吗?”
这都已经数日过去了,梁七倒是每日都按时传消息回府,就是人不见回来。
靖国公夫人孟氏坚持要让陆寻跟着霍云腾,几天下来把霍云腾气得半死。
边关饷银的事情还没着落,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赵志就是不肯松口。身边又整日跟着陆寻这么个木头疙瘩,天天气他。这才回京几天,霍云腾就觉得把几年没生的气都生完了。
“好了好了,”范岳林揽着霍云腾的肩,把人往里带,“走走走,跟我去见见昌平侯世子,跟主人家打个招呼。”
昌平侯世子沈逸正在东林苑的回清堂,范岳林带着霍云腾直奔那里而去。
今日来的客人很多,每一个到了之后都少不了要见一见沈逸,所以这里的人不少。
范岳林跟沈逸关系不错,进门便要打招呼,嘴都已经张开了,看见沈逸跟前的人,顿时又噎了回去。
他感到身旁的人肩膀一僵,忙转过头去,低声道:“这……不对啊,我打听清楚说昌平侯府没给徐文琰下帖子才带你来的!”
霍云腾刚回京,徐陌青便给了他一个难堪,让他落得个与玉兔馆花公子齐名的名声。
这件事如今已经在京城人尽皆知,霍云腾和徐陌青不对付也显而易见。
范岳林是霍云腾的至交好友,清楚他的脾气,知道他若跟徐陌青碰上,怕是谁也不会让着谁,所以事先特地打听一番,确定徐陌青并不在昌平侯府的宾客名单上,这才拉着霍云腾来了。
哪想到这个本不该出现的人,此刻却正在回清堂中跟沈逸说话。
房中的其他人这时也看到了他们,原本正相互寒暄的人纷纷停了下来,房中顿时安静无声。
沈逸和徐陌青察觉,转过头来,便看到正站在门口的霍云腾与范岳林。
“沈兄。”
范岳林率先回过神来,笑着招呼,手底下暗暗使力,示意霍云腾忍一忍。
霍云腾脸色铁青,视线落在徐陌青身上,像是要将他看个对穿。
但他也知道,今日是沈逸的生辰,不好扫了人家的兴致,便强逼着自己收回了目光,跟范岳林一起来到沈逸面前:“沈世子,许久不见。”
“霍世子,两年不见风采更胜从前啊。”
沈逸笑容得体,在霍云腾与徐陌青之间来回周旋,没有冷落谁也没有对谁过分热情,力求尽到地主之谊的同时谁也不得罪。
好在这两人都没有在他这里闹事的意思,很快就各自散开去别处了。
等他们走了,沈逸与其他人又寒暄几句,才找了个由头退到后院。
一进屋,他脸上和煦的神情便退了下去,用力摔碎了桌上的一套茶盏,赤红着脸怒道:“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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