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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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热了一点吃的。”绪以灼将装着糖饼的碟子放在焚山面前, 有气无力道,“辛苦你了。”

    眼前的芝麻糖饼冒着热气,焚山没有动筷子, 而是看向趴在桌子上发呆的绪以灼。

    “身上还是湿的。”焚山说道,绪以灼在外头淋了那么久的雨, 早就衣发皆湿,一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

    她的身下也滴答滴答积了一滩水,烛光下隐约可见积水的血色。

    那些血并非是绪以灼。

    对于焚山的话,绪以灼没有任何反应, 她用重复了好几次后, 绪以灼方才懵懵懂懂地抬起头。

    “你刚才说什么?”

    焚山指了指绪以灼:“你身上还是湿的。”

    绪以灼摆摆手, 意思是不管了,食指中指又并起指了指糖饼, 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焚山心情有些微妙,意外于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得到绪以灼的感谢的谢礼。

    以她对君虞立下的心魔誓言, 保护绪以灼本就是她分内之事, 面对敌人绪以灼使唤她无疑是理所应当的。就是绪以灼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实际上她也没有拒绝的能力, 但是……明明只是帮了一个份内的小忙, 绪以灼心境大变的时候竟然还记着谢谢她, 焚山此时的心情就有点诡异了。

    ……和在秘境里时一样,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焚山拿起一根筷子戳了戳糖饼, 白底微微泛着黄的面皮很软, 一戳一个白印。她缓缓咬了一口, 热乎乎的芝麻馅流了出来, 甜得让焚山愣神。

    一只手背上血迹未擦的手伸了过来,摸走一个饼, 啃了两口。

    真正杀人的时候,绪以灼脑子里没什么想法。太平道里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变故,连鬼偶都能在那种情况下走大运逃掉,绪以灼只知自己不能再犯一次一模一样的错误了。

    她没有任何留手,魔修的是杀招,绪以灼回敬的亦是杀招。

    这些魔修数量虽多,但实力于绪以灼而言可谓一般。绪以灼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的实力在修真界真的很强了,只是身边多是君虞颜晖江清渐这样强大的修士,平时需要她出手的时候也很少,她才对自己的水平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全力以赴之下,皆是一击必杀。

    生命流逝得太快,直到大堂内除了她和焚山已经没有站着的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绪以灼才意识到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夺走别人的生命对她而言是这般轻易的一件事。

    这种感觉很不好。

    绪以灼害怕自己习惯这种事,如果她习惯了明虚域修士间的杀戮,即便杀的都是恶人,她回到原来的世界后还能适应平静和平的生活吗?

    绪以灼麻木地一口口吃完了手中的饼,芝麻馅的甜味相较以往淡了许多,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对焚山道:“我去休息,明早若是雨停,就动手去魔界。”

    焚山颔首:“魔修的地盘么?”

    “嗯,”绪以灼点了点头,“聂姑娘将彤神镜交我保管的时候,说过须得她宗主同意才可正式借给我,如今我虽与她分散,却也不可食言。”

    绪以灼不知如今聂姑娘在何处,但回归魔界想必是要比她容易的,她也得尽快赶过去,免得聂姑娘为难。

    “其余人对待黄泉镜,也会与你一样守信吗?”焚山忽地问。

    “啊?”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绪以灼愣住了。

    “……没什么。”焚山放下筷子,一样站起身来,“好好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收拾。”

    绪以灼此时正式身心俱疲的时候,对焚山的问题压根没有思考,闻言就转身慢吞吞地去了二楼。

    焚山看着绪以灼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后,才将目光移到尸体上,她看了两眼,便挥手将痕迹尽数抹去。如果不是一些溅到角落里的血迹焚山懒得去留意,这一下他们就会彻底在世界上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焚山又检查了下门窗,屋外依旧狂风呼啸暴雨倾盆,她在房门和窗户处都下好了禁制,才吹熄烛火。大堂暗下来的那一刻,她也一同消失了。

    *

    绪以灼在浴桶里泡了半个时辰,险些给自己泡脱一层皮,才恋恋不舍地爬出来转移阵地到床上。一应物品都是她自带的,床软得相当消磨意志,绪以灼疲惫的身心此刻正需要这些消磨意志的东西。

    一睡就是五个时辰,绪以灼醒来的时候午时都过了。推开窗户一看,雨虽然没停,但此刻已是毛毛细雨,足以赶路。

    推门出去,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只见大堂空空荡荡,焚山坐在老板娘的柜台后,专心致志地看一张摊开的图。

    “那是什么?”绪以灼探了探头。

    焚山道:“似乎是太平道的地图。”

    “啊!”绪以灼惊喜道,“还有这种东西!”

    绪以灼顾不上慢慢下楼,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三两步踩着桌子翻过了柜台。

    绪以灼醒来后还没好好收拾过,头发毛躁地从焚山身侧挤出来。焚山往一边让了让,好让绪以灼看得清楚些。

    地图是手绘的,相当捡漏,但也标出了太平道大致的区域划分。绪以灼总体看了一眼,喃喃道:“好乱啊……”

    焚山道:“看这张地图,太平道大部分区域都在地形崎岖的山地里,人烟因此很分散。魔修在这里很难形成庞大的组织。”

    绪以灼指尖点在地图一处地方:“这个红点似乎就是这里。”

    焚山点点头:“从柜台里搜出来的,红点指的应该就是这间客栈。”

    “那这里倒是离正道的地方更近些……”绪以灼画了一条线,“看批注这些阴影是强大妖魔的活动范围,如果不途径那些地区的话,只要一条路可以走了。”

    从妖魔密布的荒山里经过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难以确定位置,难以寻找帮手,难以适应敌人的行动方式,就连区域里的妖魔究竟有多强都是未知的。如果这张地图没有错,那绪以灼去魔界的路线选择就非常少了,至少最后那段路只有一个选择。

    “喜乐镇,”绪以灼念了一遍这三个字,“这地方取名字都喜欢反着来吗?”

    太平道不太平,坐落在这里的喜乐镇必然也不会喜乐。

    这个镇子更为诡异的是,地名里只有它被一个红圈圈了出来。

    红圈的意思没有标注,但绪以灼不觉得这象征着喜乐镇是什么好地方。

    焚山不考虑喜乐镇有什么问题,不管有什么危险她保护好绪以灼就可以了:“我们走哪条路线?”

    绪以灼沉思片刻,指尖凝结灵力在地图上画了一道线:“这样走。”

    *

    绪以灼选择的路线尽量避开了人员密集的地方,虽然那些地方的名字基本是某某村,某某镇,取着和乐融融的名字,看上去十分热情好客,但绪以灼相信他们的“好客”一定和传统意义上的好客不一样。

    坐落在前往魔界必经之路上的喜乐镇避无可避,但路线上的其他地方还是可以挑选的。避开未知的山林,绪以灼选择的途径之处大多是客栈。虽然这些客栈不用怀疑十成十都是黑店,但客栈的规模注定了盘踞的魔修数量不会太多。

    负责找路的是焚山。

    原先地图被绪以灼拿在手上,绪以灼一边看地图一边走,然后路线歪出了十万八千里去,领着焚山就往一个村子跑。村子里三十来户人家,除了几户被奴役的凡人外全是魔修,能在太平道活下来的魔修实力都不会弱,就算绪以灼和焚山的实力完全能对付他们,一次性面对近百个颇具实力的魔修也有点狼狈。绪以灼不想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打了两下就拖着焚山跑了。魔修折了好几个人,倒是不敢再追。

    逃离村子后,焚山默默向绪以灼伸出了手。

    “我错了,我不该不自量力带路的。”绪以灼痛心疾首,把地图拍到了焚山手里。

    事实证明,哪怕焚山是几乎没在人群中生活过的秘境之灵,认路的能力也比绪以灼这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强多了,即使走偏一点,很快就会回到正确的路线上来。

    七天后,她们终于到了喜乐镇前的最后一个落脚处。

    隐约已然可以瞧见客栈的影子,绪以灼停下脚步,双手合十,也不太记得一样的话自己已经说了多少遍:“拜托了,完事请你吃好吃的。”

    焚山难以置信:“你的空间法器里是只装了吃的吗?这七天里没看你拿出来的东西重样过。”

    绪以灼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一半拿来装了吃的。”

    包裹里各式游戏道具一应俱全,绪以灼需要什么基本都可以在里面找到对应的东西,没必要在空间法器里再放,于是空间法器就快成了绪以灼放包裹里种类相对贫瘠的食物的地方。

    在焚山看来,绪以灼这样的修士不务正业到没边了。

    “你的师长对你真是太放纵了……”焚山叹了一口气,“你跟在我身后,和以前一样,对付不了再出手。”

    “嗯嗯。”绪以灼连连点头。

    之前的七天她们走一路杀一路,途径的黑店基本被她们杀空了,只有少数几家店里魔修实在很强才有被逃掉。绪以灼也不想对所有魔修赶尽杀绝,只是她们遇到的魔修里头,还没有不对她们下杀手的。

    太平道委实是个鬼地方,遍地生长的毒株无法食用,被毒雨侵蚀的土地绝大多数无法耕作,混乱的灵气不仅难以吸收,即便吸收了也可能搅乱体内灵力,修真资源在这里几近不存在,也正因如此,绪以灼还没有在太平道见到一个她以外的仙修。

    如果在这里按照仙修的法子修炼,若不是举世罕见的天才必然难以寸进,也只有魔修那剑走偏锋的修炼法门才能在此地运转起来。

    可魔修的功法对修士的心智会带来极大的摧残,心智坚定不动如山者世间又有几何?绝大多数的魔修都会走向暴虐嗜杀一道。

    绪以灼知道这些魔修当杀,可又心有顾忌难以下手。

    焚山见她犹犹豫豫的,干脆自己出手了,她又不是人,魔修于她就如妖魔于绪以灼,杀几个魔修她完全没有心里负担。

    于是二人就由绪以灼动手焚山掠阵变成了焚山出手绪以灼掠阵,几番下来配合得颇好,即便曾遇到实力强于焚山的魔修,在她和绪以灼联手下也只能狼狈逃窜。

    焚山走在前头,本要像往常一样敲开客栈的门,等魔修先动手后她们再反击。但屈起的手指还未落到门板上,焚山神色忽地一变,转敲未推,一把便将客栈的大门推开。

    “怎么了?”被焚山的身体挡住,绪以灼看不清大堂的景象,不明所以问道。

    “……已经死绝了。”焚山冷声道。

    烛火未灭,照出了满地尸身。

    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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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具尸体散落在大堂各处, 绪以灼粗略检查了一遍,二楼传来焚山的声音:“房间外还有两具尸体,应当是察觉不对后, 从屋内出来时被杀的。”

    绪以灼指尖凑近一具尸体脖颈上的血痕,依旧能感觉到凛冽的剑气:“一击毙命。”

    这样的伤口虽然能够致命, 但不足以让人瞬间失去意识。可六具尸体的神情无一是遇袭之人该有神情,可见杀死他们的人在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将魂魄一并搅碎了。

    绪以灼抬起头,对上二楼焚山的目光,二人面面相觑。

    “……你觉得, 该是什么修为的修士才能同时杀了这些人?”绪以灼问。

    焚山反问:“真的有修士能做到吗?”

    还是有的, 修真界最顶尖的那几位应当就能做到, 可哪一位都不像是能出现在这里的。

    “会不会不是一个人?”绪以灼猜测,“一样的剑招未必是一个人用出来的, 要是修习同一剑术的同门用了一样的剑招,我们也看不出来。”

    即便数名修为高强的修士同时出现在太平道一间小小客栈里同样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看上去也要比这些人都为同一人所杀合理多了。

    焚山没有附和, 她沉默了片刻, 看向一个方向:“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我们来时没有遇到别人。”

    这也就意味着,那人只有一个去处。

    绪以灼感到头疼了:“喜乐镇。”

    *

    地图上的喜乐镇, 是整个太平道最大的镇子。即便绪以灼从未去过那个地方, 地图也尽显它的诡异之处。

    喜乐镇离所有标注出来的地点都很远。

    如果把太平镇看作夜幕的话, 其余小镇、村子与客栈就是散落在夜幕四处的星辰, 而喜乐镇就如同那轮月亮, 光辉将身边的星星点点尽数吞没, 它的四周原来也许是有着什么的,但因为它的存在,于是它们慢慢从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绪以灼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了这样的比喻。

    “这样的距离很恰当,有提防,又没有彻底断了联系。”绪以灼随意连线了几个地点,“它们之间的距离都是差不多的,但喜乐镇不一样,如果凡人来走,以太平道的条件恐怕没法从这里走到喜乐镇。”

    即使是修士,考虑到避免招致妖魔需要收敛灵力,也要花上三天两夜的时间,显然是长到不正常的路程。

    妖魔多在夜间出没,整整两个夜间赶路,不被妖魔袭击的可能微乎其微。

    一个规模最大的镇子意味着那里聚集着比太平道其余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多的人口,而地图上喜乐镇四周阴影深重,除了很小的入口与出口,完全被强大的妖魔包围。生存环境如此恶劣,完全不依靠外界自给自足的可能极小,但以喜乐镇这遗世独立的位置,与外界联系也不与自给自足容易多少。

    “还有一件事……”绪以灼喃喃道,“太平道出难进亦难,不仅仅对仙修如此,对魔修也是一样。仙修想进太平道,要先通过大片妖魔密布的山林,可魔修要进太平道的话,除了山林还有一条更直接的路。”

    绪以灼点了点那三个字:“喜乐镇。”

    地图上看,喜乐镇一侧有个出口直接连着魔界。

    “也就是说,通过喜乐镇来往太平道,即便比走山林这条路容易,也不会容易多少。”

    焚山还在检查魔修的尸体,企图发现一些有关杀人者身份的线索,闻言只道:“你决定就好,不管哪条路我都跟着你走。”

    妖魔密布的山林,还是有着未知危险的喜乐镇?

    绪以灼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喜乐镇!”

    焚山随意嗯了一声。

    “山林里判断方位的法器总是失效,要是迷路了,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出去。”绪以灼收好地图走到焚山身边,半蹲下身子问她,“有发现什么吗?”

    焚山摇摇头:“残余的剑气像是出自同一把剑,但我对剑道一窍不通,它们实则来自数把相似的剑也有可能。”

    “不用管了,这些魔修作恶多端,那人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民除害。”绪以灼说道。太平道里的魔修大多是外界来的,做下为正邪两道皆不容的恶事的修士才会逃到这里,这里没有律法,不讲善恶,为了生存可以做出任何事。无数年来,太平道里的人就是依靠内部的自相残杀,与掠夺各种缘由的途径者延续下去的。

    绪以灼会同情那些出生或被劫掠到这里,别无选择的被奴役着的凡人,但看到那些掠夺他人的魔修的死,绪以灼只会拍手叫好。

    “这些人死后,过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其他人来占据这里吧。”焚山淡淡道。

    绪以灼叹了口气:“没办法啊,这里是太平道。”

    太平道无法被摧毁,只要仍有不容于世的罪恶,它就会一直存在下去,哪怕这个太平道消失了,也会有另一个太平道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出现。

    “像以前一样,休息一晚后动手?”焚山扭头问绪以灼。

    “不,”绪以灼摇了摇头,“这次直接走。”

    焚山明白了绪以灼的意思:“那就去看看那位,或者说那几位修士会清出一条怎样的路吧。”

    即使心里早有准备,一路上一人一秘境之灵还是被不断地刷新了认知。

    三天两夜的路程,她们没有遭遇任何一一只妖魔。

    绪以灼抚过路边一株被剑气波及拦腰斩断的毒株的断口,指尖感到刺痛,即使看断口的新旧程度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一日,但残余的剑气依旧有着伤人的能力。

    而这棵毒株并非是绪以灼震撼的缘由。

    探查过地上的残骸后,焚山肯定道:“大乘期的妖魔。”

    焚山自己未达大乘期,无法判断这只妖魔在那个阶段,只能粗略地估一下它的大境界。

    “大乘期……是最后一个大境界吧?”绪以灼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大乘期的妖魔和修士有什么区别吗?”

    “应当是一样强的。”焚山起身道,神情凝重,“而且妖魔天性残忍嗜杀,要比同阶修士更难对付。”

    绪以灼锤了锤脑门,觉得这个世界一定哪里出了问题:“这个,也是一击毙命吗?”

    焚山摇了摇头。她退后几步,好将这个体型庞大,残骸覆盖了一整个山坡的妖魔看得更清楚点。尸身虽然已被剑气的余劲摧残得不成样子,但仍能看出几道明显的剑痕:“十招之内吧。”

    绪以灼蹲下身,盯着地面草叶上结着的寒霜,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人。”

    “嗯。”焚山微微颔首。

    即使她们两人对剑术都没什么了解,看叠加的剑痕也能看出它们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大乘期的妖魔总要比客栈里那些魔修难对付,这个不知来历的剑修留下更多的痕迹,未散的灵气依稀可以感觉到它们都来自同一个人。

    焚山不自觉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也不能说是不知来历了……”绪以灼声音很轻,几近是在自语,“十招内击杀大乘期,剑修,冰灵根,敢在太平道完全不掩饰行踪,这世上哪还找得到第二个人?”

    听到绪以灼的话,焚山站定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随即说道:“之后的路你自己走吧,我就不出现了。”

    “啊?”绪以灼愣了一下。

    她抬头看去,焚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焚山没有明说,但绪以灼完全理解了她未道出的意思。

    我有阴影。

    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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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的余晖只见一抹尾巴, 眼看着是要入了夜。绪以灼立于峭壁之上,俯瞰远处城镇的虚影,时不时低头对比手中简陋的地图, 不是很确定道:“应该就是这儿吧……”

    喜乐镇到底带了个镇字,绪以灼想象中的喜乐镇就是一个规模比其余地方稍大些的小镇, 然而此时看去,它的大小已然算得上一个小型城池。

    天色暗沉下来,镇中点起了灯火,在外界习以为常的一幕在太平道可谓稀奇。太平道内建筑多为无人居住的空舍,夜间为了避免被敌人确定位置, 许多人不会点灯, 即使点灯,通常只是幽暗的一盏烛火。

    “就和一个普通的城市一样啊。”绪以灼收起地图, 凝神听去,风将镇中响动送入她的耳中, 她竟然听到了熙攘的人声。

    在太平道中, 愈是正常,便愈显得不正常。

    绪以灼直接从峭壁一跃而下, 随风将自己送到喜乐镇外, 没有招致哪怕一只妖魔。然而这并非喜乐镇附近的妖魔也被君虞清得一干二净, 在绪以灼走过某一个界限的时候, 就不曾看到任何一只妖魔的尸体。

    喜乐镇与其周遭自成一隅, 太平道里的其他人不敢靠近, 妖魔也不会入内。

    君虞。

    绪以灼思绪飘飘悠悠, 又一次落在了这个名字上。

    她实在想不到除了君虞, 世间还有哪一个冰灵根的剑修行走太平道如在无人之境。可君虞又是为何来此,她若不是为喜乐镇而来, 那便是为了到对面的魔界去。她在玄女境的这些时间里,外界发生了什么事呢?

    绪以灼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东西,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踟蹰不前许久。她拿不准自己究竟是期待着见到君虞,还是暂且不要相见为好,最后叹了口气,一切便交给此间的命数吧。

    绪以灼抬头,天上有一轮明月,还有两三点星子。她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落在自己的身上,被窥视的感觉起初还细微得难以察觉,此时已经强烈到让她有点不适了。

    这种感觉绝非空穴来风。

    喜乐镇的眼睛,究竟藏在何处呢?

    绪以灼缓缓呼出一口气,戴上兜帽,仿若一个风尘仆仆的过路人,往不远处的灯火通明的城镇走去。

    *

    若说太平道里的其他镇子村子,都是名字要多阳间有多阳间,实况要多阴间有多阴间,那喜乐镇瞧上去却显得名副其实了。绪以灼被如织的人群带着往前走,有点身处黄金周热门景区的感觉,脑子里一句话压下去又冒出来:好多人啊。

    怎么能有这么多人啊。

    绪以灼护住被撞了一下的肩膀,习惯性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句话的功夫,她就又被推着往前走了好几步路。

    扭头往回看,撞到的人是谁已经找不到了。往前看是黑压压的一片,往后看也是数不清的面容,也就两侧看着人要少些,绪以灼瞅准一个空隙赶紧挤了出去。

    退到一个卖小饰物的摊子边,绪以灼靠着冷冰冰的石墙总算松了一口气。

    入镇的时候她还没想到喜乐镇里能有这么多人,直到踏上喜乐镇的主街,才好好体会了一把人山人海。

    “这是全镇人都出来逛街了吗?”绪以灼难以置信,“这还是在太平道吗?”

    “小姑娘,要买一对坠子不?”耳边响起一个慈祥的声音,绪以灼扭头看去,是摊位后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不用了阿婆。”绪以灼挥挥手,她现在只想在这歇下脚,顺带思考喜乐镇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老婆婆坚持不懈地推销自己的坠子,将那玉兰花样的耳坠子往绪以灼面前送:“小姑娘,买对坠子吧。”

    绪以灼摸摸自己的耳垂,她也没打耳洞呀,但看着老婆婆上了年纪的浑浊的眼睛,她还是上前接过了那个耳坠。

    “这水色很好的。”老婆婆指着耳坠道。

    绪以灼怎么看也觉得这不是玉。

    放在灯笼下看了看,绪以灼自己虽然怕疼没打过耳洞,但坠子上的玉兰花雕得颇为灵动,拿来收藏未尝不可,便问老婆婆:“多少钱一对?”

    老婆婆伸出两根手指:“二十铜板。”

    绪以灼一边掏钱,一边道:“这儿能用铜钱啊。”

    西大陆虽也有普通人居住,但交易多用灵石,不少地方已经不流通金银铜等货币了。

    老婆婆重复:“二十铜板。”

    绪以灼看见摊位上还有绣着兰花的香囊,指着问:“阿婆,这个香囊多少钱?”

    老婆婆道:“二十铜板。”

    绪以灼歪了歪头:“也是二十铜板?”

    老婆婆伸着两根手指,又一次重复:“二十铜板。”

    绪以灼收好耳坠,却不是放进空间法器里,直接收入袖中,向老婆婆笑了笑道:“阿婆,我过会儿再来。”

    她一转身,兜帽下的眼中立时没了笑意。

    绪以灼走出十几步后就折返回去。

    她站在老婆婆的摊位前,老婆婆好像之前从未见到过她一样,拿起一对耳坠向她推销:“小姑娘,要买一对坠子不?”

    绪以灼接过来:“这回是莲花啊。”

    老婆婆道:“这水色很好的。”

    绪以灼弯了弯眉眼:“二十铜板?”

    老婆婆呆呆道:“二十铜板。”

    绪以灼随手从摊子上抓了几个小饰品:“两对坠子一个玉佩,一个香囊嗯还有一支簪子……阿婆你看我一次性也买了不少,打个八折?”

    老婆婆伸出两根手指:“二十铜板。”

    绪以灼依旧勾着唇角,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的身后无数人仍在走动着,行人一波又一波,有的人已经走过不知道多少来回,待走到长街的尽头,便折返回来重新开始,造就这条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

    他们都和这个老婆婆一样,仿若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却不知实际上是什么东西。

    绪以灼抓住老婆婆的手,老婆婆像是没有预先设置好程序死机了一般,对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绪以灼往她的体内探去,却找不到端倪。

    这就是一具货真价实的,活着的老人的身体。

    不管是看上去,听上去,还是摸上去都没有问题,即便用神魂去感受,这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这僵硬的对话,NPC一样的台词却彰显着这不应当是个活人,至少不会是一个没有操控痕迹的活人。

    “五感都被蒙蔽了吗?”绪以灼喃喃。

    在黑袍的掩盖下,她的手中出现了一面镜子。

    那就试试,能不能连破妄镜一起蒙蔽吧。

    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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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妄镜照出了老婆婆的身影, 然而镜中景象一切如常,老婆婆的模样和绪以灼看见的,没有任何区别。

    绪以灼一愣:“诶?”

    不可能吧?这个老婆婆一试就不像真人, 破妄镜连帝襄借方生莲镜布下的幻境都无法蒙蔽,难道此间主人要比帝襄更加高明?

    也许,这并非幻境。

    绪以灼倒扣着破妄镜沉思,她在接触离生镜后就有了一个猜想,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去验证,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那一猜想又浮出脑海。

    在只有破妄镜和方生莲镜两面镜子的时候, 绪以灼还没对黄泉镜碎片之间的联系有什么想法,直到她接触了第三面镜子离生镜, 才隐隐察觉黄泉镜的碎片之间很可能有着一个共同点。

    这些镜子的能力,与“人”是相对应的。

    离生镜最为直白,对应人之魂魄。方生莲镜的作用要模糊一点, 但无论是洗去融青蟒前尘, 重现孤阙国旧景, 附着庄夷记忆, 它的能力都基于真正塑造出一个人的, 他的经历。

    如此一联想, 若说破妄镜的作用只是作为一双看穿虚妄的眼睛的话, 那未免也太小看它了。于是绪以灼猜测, 方生莲镜的能力极有可能对应着人的五感。

    或者说,是人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破伪识真,这就是破妄镜的能力。

    感知里面,可不止视觉一种。

    她此刻所见恐怕确是真实而非幻境,面对更加复杂的伪装,她若只用眼睛去看破妄镜呈现给她的景象,是无法窥见真实的。

    没有任何人告诉过破妄镜该如何使用,她回忆着自己过去是如何用方生莲镜和离生镜的,渐渐也自己琢磨了些门道出来。

    破妄镜消失在她的手中。

    而身边涌现唯有自己可见的薄雾,绪以灼仿若步入了另一个世界,虚幻被抹去,而真实被无限扩大,薄雾弥漫,绪以灼觉得自己好似踏入了鬼片中的阴曹地府,所见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建筑肉眼可见变得破旧,摊户的棚子掉了漆,上面摆着的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也变得黯淡无光,灯笼里的蜡烛眼见着就要烧到了头。

    若说这些事物实际上的模样,那还是要更接近绪以灼肉眼见到的。破妄镜使它们变得如此,是在告诉绪以灼这些东西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

    再看先前笑容和蔼的老太太,模样已然使见者汗毛倒竖,她浑身皮肉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大片大片的尸斑遍布皮肤。

    浑浊无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绪以灼。

    绪以灼默默戴好了兜帽,又用黑袍好好裹住了自己。

    她刚想溜,一扭头就看见了街上一具具行尸走肉,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之前摩肩接踵地在其中走了那么久,绪以灼脸都白了。

    既然看透了这些“人”的本质,那它们究竟是什么也不难猜了,绪以灼一下就想得八九不离十。

    傀儡,而且不是单纯的傀儡,是结合了炼尸的产物,倒是和鬼偶炼出的傀儡有点像,只是外观上要更精细些。鬼偶追求傀儡的实力舍弃了外观,而这些傀儡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战斗的能力,炼尸人尽力将它们保持得接近生人,甚至留下残魂,让它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生时的活动。只是傀儡终究是傀儡,就像一个个设定好的NPC,它们无法应对规则之外的情况,在绪以灼问出超出设定的问题后,它只会不断重复上一句话。

    傀儡术从来不是禁术,但将人作为制作傀儡的材料,在正道毫无疑问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哪怕在魔修之间,用尸体制作傀儡的争议都极大,更别说这些保留了残魂的傀儡,唯有将活人强行炼化才能做到。

    绪以灼不禁想到,她该不会摸到鬼偶的老巢来了吧?

    绪以灼希望鬼偶也能被玄女境准确投放到太平道,她十分后悔在玄女境里因为一时踟蹰没能将鬼偶这个祸害宰了。

    思索间,行走的人群突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挺不得了的消息,所有人齐齐潮长街的尽头涌去。

    “戏要开场了!”

    人群忽然爆发的声音嘈杂无比,而这一句最是清晰,无数人的口中都在念叨着这一句话。

    “快一些,快一些,若是晚了就抢不到座了!”

    绪以灼愣了一下,忙用兜帽遮好脸,跟这些人一道赴往长街尽头。

    走了几步路,还几度险些同这些本质上是一具尸体的“人”挨上,绪以灼猛地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底下磨磨蹭蹭什么呀,立时便上了屋顶,点了几下瓦片就掠到了长街的尽头。

    长街的尽头正是喜乐镇的中心。镇子中心没有它物,唯有一座戏台,此时已然被围得水泄不通。

    周遭皆暗沉,只有戏台在灯火映照下宛如白昼。

    绪以灼到时,戏已经开演了。往下看去黑压压一片人,在其中恐怕什么也分不清。绪以灼便留在屋顶上,盘膝坐了下来。

    戏台上一花旦立于前,一青衣紧随身边,头上珠翠身上锦缎流光溢彩,借着破妄镜也看不出差别,想来它们本相便是如此。两个戏子皆画浓妆,粉墨之下也不知是怎样一张脸,琵琶拨动三两声后,只听花旦开腔念到:

    “遍山翠幕,虽非春时景亦好。喜太平,此间安乐人称道,怎耐偏生事儿惹人恼。”

    青衣忙问道:“小姐,何事教你恼?”

    花旦叹了一声:“这屋里,不请自来一尊大佛哩。”

    青衣惊道:“大佛缘何来了此处?”

    “诸多供奉不入眼,偏管闲事惹人嫌。素来无冤亦无仇,也不知何处招了惦记,赖着不走哩。”

    “啊呀呀,那可如何是好?”

    “虎落平阳须收爪,龙困浅滩亦惧虾。耐她大佛一尊,遇得千鬼万鬼,也休想讨得了好——唉。”

    青衣不解:“小姐,你还叹什么?”

    “我叹又一只鼠儿溜进来了。”

    “哎呀——那鼠儿在何处?”

    花旦冷笑一声:“可不就在那屋顶上么。”

    听不太懂戏腔的绪以灼一头雾水,这是在唱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约了封面,画手老师问我小说是什么呀。

    我:emmmmmm……(来自鸽子的欲言又止)。

    画手老师看了文后:你评论区好多人在催哦!

    我:我错了周末就写!

    ————————

    在经历了一周早六晚九的实习后。

    周末白天:报复性睡眠。

    在经历了一周毫无新意的食堂后。

    周末晚上:报复性吃喝。

    在睡好吃好玩好终于能写文后——

    淦,戏词到底怎么写!

    第 125 章

    ===================

    琵琶声一响, 台下便万籁俱寂。绪以灼听两位戏子咿咿呀呀唱了一小段,奈何实在辨不得戏腔,听不出究竟唱了些什么。

    粉墨厚重, 不知那浓妆之下是否也是死相。虽不知戏子真容,绪以灼却也借着破妄镜察觉了台上二人的差别。在她听来, 服饰华美的花旦嗓音婉转动听,而随侍一旁的青衣声音却晦涩暗哑,不似常人。

    细瞧后,绪以灼只觉青衣的动作也有些艰涩, 仿佛关节处生了锈的机械, 运转起来带着一股难以忽略的不流畅感。

    若除去戏服与妆容, 这青衣与台下听众无甚分别,此处唯一蹊跷的只有那位花旦, 她即便不是喜乐镇的主人,也该与喜乐镇有着莫大联系。

    想到喜乐镇这名字, 绪以灼不禁感慨太平道诸位果然都是取名鬼才, 一个由生人炼化而成的傀儡组建出的城镇, 竟被冠以喜乐之名, 实在讽刺。

    整个喜乐镇就如同一个大型戏台, 日复一日地上演相同的剧目。

    这出戏中戏, 便是目前看来喜乐镇这一夜最为特殊的事。

    绪以灼等着剧情的变化, 却没听出这戏究竟是唱给谁听的。

    戏台上换了场景, 花旦与青衣退下, 又走上几个衣着似家仆的伶人。绪以灼委实只能听出几个字眼, 一出戏看得云里雾里, 全凭那几个字眼和伶人的肢体语言猜测剧情。

    她似乎听见了“捕鼠”一词,又见台上戏子做出翻箱倒柜的寻觅动作, 便猜眼下这出的内容是否就是捕鼠。绪以灼自然而然地联想之前的“剧情”,脑中排出小姐闺房进了老鼠唤来家丁捕鼠的剧本。

    绪以灼寻思着这剧情实在有些寡淡无趣,台上诸位也不像是演喜剧,就是正儿八经地在捉老鼠。

    眼看着台上桌椅全被翻找了一遍,绪以灼打着哈欠昏昏欲睡,漫无边际地想着下边该怎么演,忽然发觉扮演仆役的伶人一时间都调转了身子,面向台前,一双双浑浊空洞的眼睛似乎……似乎在直勾勾看向她?

    绪以灼:“诶?”

    看向她的眼睛越来越多,不只是戏台上那几双,戏台下看戏的人,竟然也陆陆续续扭过脖子向她看来。

    绪以灼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当台下人回头后,她便发觉自己找的这个屋顶真是好,除了身后尚有退路,其余三面都被黑压压的傀儡包围了。

    绪以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戏里头唱的老鼠,不会指的就是她吧?

    念头方起,一声琵琶有如指令,傀儡纷纷往绪以灼所在的屋顶涌来。看着一个个肢体僵硬往屋顶上爬的傀儡,绪以灼一瞬间体会到了电影里头被丧尸围城的主角是什么感受。

    绪以灼脚尖轻点屋上瓦片,却不向着身后没有傀儡的地方,而是直直掠往戏台。

    身下的傀儡就如她先前所料,形貌上要更加逼真,实力却远不如鬼偶拿来对付她的傀儡。绪以灼身在半空,傀儡只能徒劳地往上伸手,眼看着她轻巧落在戏台上。

    眼前寒光乍现,戏子腰间佩戴的刀剑不是摆设,绪以灼来后一个个抽出了刀剑朝她劈来。

    可出刀出剑的速度再快,也没有越过凡人的极限。绪以灼心中疑惑更甚,拿这些傀儡对付普通人还行,拿来对付修士全然是白费功夫,别说是她了,恐怕随便抓一个修士来都能应对。

    绪以灼轻而易举制服了他们,这会儿台下的傀儡们也爬上了戏台。绪以灼一挥袖就将他们震开,后头的傀儡丝毫不管这些倒在地上的同类,踩着它们的躯体争先恐后地往戏台冲去。

    戏班的后台就在戏台之后,下了楼梯掀开几层厚厚的门帘就到。偌大的后台被各式巷子塞得满满当当,只留了一盏昏暗的灯,搁置在梳妆台上。

    饰演小姐的花旦对镜卸妆,青衣台下亦如侍女一般侍立一旁。

    粉墨被一点点拭去,花旦一边欣赏镜中自己的容颜,一边轻声哼唱。此时她的腔调更似旁人平时说话,绪以灼凭借旋律,依稀听出她唱的正是先前那两句“遍山翠幕,虽非春时景亦好”。

    想起太平道的起名风格,绪以灼不禁怀疑起了唱词中的山,莫不就是太平道这毒株遍地的荒山吧?

    擦去唇上胭脂,花旦盈盈一侧目:“后台不可进人,姑娘可有凭证?”

    绪以灼不做声,只是手中出现了半面离生镜。

    花旦轻叹一声:“喜乐镇来去自由,姑娘大可借道经过,我等不会阻拦,何必非要刀刃相见?”

    喜乐镇若真是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那也不会令太平道的魔修妖魔如此畏惧,以至于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也没有妖魔的踪迹。花旦这般好说话,绪以灼不觉得是她有多看得起自己,定然是因为喜乐镇里的另一个人。

    君虞还没有离开喜乐镇。

    绪以灼想着,君虞那样品性高洁的人,见到了这些活人炼化的傀儡,定不会坐视不管。

    君虞都还在这里,绪以灼的选择自然与她是一样的。

    见绪以灼无半分退意,花旦的声音也忍了许多:“看来,姑娘是执意要与喜乐镇做对了。”

    “无需多言。”绪以灼向前踏出一步,“你就是操控这些傀儡的人?”

    粉墨之下是一张美人面,丹唇不点胭脂仍色泽艳丽,此时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破妄镜已与绪以灼融为一体,此时绪以灼对外界的感知无一不经过破妄镜,花旦的面容与活人毫无区别,只是在幽暗的烛火下,神情隐隐透着诡异。

    花旦不言语,她身侧的青衣却出了手,她脸上油彩未卸,然而离得极尽时,绪以灼看见了她如死人一样涣散的瞳孔。

    绪以灼想起一路所见种种,心中起了怒气:“你将这个镇子的人都练成了傀儡?”

    喜乐镇里的人,所作所为虽然都循着固定的轨迹,然而人员分工之丰富恰如一个真实的镇子,摊贩所售商品同样琳琅满目。若不是喜乐镇主人真能面面俱到至此,那就是他将一个真实的镇子里的人都炼化成了傀儡,又将整个镇子迁到太平道中。

    默不作声许久的花旦此时笑着答道:“那又如何?”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绪以灼无那通天彻地之能,令喜乐镇恢复原样,让死去之人复生。

    她能如何?她也只能如此。

    花旦似闻裂帛之声,分明已经闪避开来,仍觉肩上一空,不知被什么招式削去了一块。

    青衣呢?

    花旦望去,只见侍女打扮的伶人已成两截倒在地上,断口处露出的显然不是人类的躯体。炼尸的符文无时无刻不在运转加深,傀儡的内部,几近被这些流转的符文充斥。

    即使外壳保存得再完好,内里也早就腐朽殆尽。

    青衣不是台下那些徒有外表的傀儡,光是躯体就不该是一个半步金丹的修士能斩开的。

    不少修士都有隐藏真实修为的法门,但这类法门无论多么高强,在修士出手的一刻便会露出破绽。

    可是那个黑袍女子,流露出的气息仍属于半步金丹的修士。

    原来只想着要解决一个大麻烦,现在却是两个。那只想要尽早驱逐出去免得碍事的鼠儿,倒是被她小看了。

    花旦轻笑了一声,对比之下,看上去占尽优势的绪以灼脸色还要差些。

    绪以灼盯着花旦肩上被削去一块的地方,只见其中看不懂的符文流转盘旋。

    这也是一具傀儡。

    忽然间,铮然一声琵琶音,绪以灼下意识做出了防备的姿态,然而无处受击,只是天地逆转,地面在一刹那变作了屋顶,本该化作地面的天花板却成了黑黢黢一个窟窿,绪以灼直直往下坠去。

    不等绪以灼稳住身形,琵琶又是一声清响,倒立的后台陈设不知所踪,只见六角状的天花板上坠着六盏宫灯,壁画山恶鬼争食,四溅的鲜血有如实物。

    绪以灼翻身踩在了地面上。

    身侧人流如织,然而破妄镜之下身形透明,皆为幻象。

    第 1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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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绪以灼忍无可忍地撤掉了破妄镜。

    事情还得从她饱受折磨的半个时辰说起。她坠下后台之后——准确地说她并不是从后台掉到了类似地下室一样的地方, 而是从后台掉进了一个叠加的阵法。她尚不知这个大型阵法是由几种小阵法叠加起来的,只知目前看出来的两个功效,一个是拓展空间, 一个便是阵法中最常见的一类幻阵。

    绪以灼在阵法中看到了另一个喜乐镇。

    这个镇子的陈设和她先前所见的喜乐镇一般无二,只是其中没有傀儡, 只有在破妄镜作用下有如幽灵的幻影。抬头所见不是明月高悬的天空,而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恶鬼于尸堆之上争食的天花板。

    撤掉破妄镜后, 头顶壁画仍在, 只是人对距离的感知被扭曲了, 那六盏宫灯似乎触手可及,抬手去够时又察觉离得很远。

    而持着破妄镜的时候, 绪以灼只觉得自己在一个被遍布的屏风扰乱了视线的房间里。头顶的壁画狰狞可怖,屏风上的画面却多是广田阡陌的田园风光, 或是花鸟风月这些华美无害的事物。这些话皆由丝线绣成, 细密的针脚隐约可见微光, 连成繁复重叠的纹路, 布阵者竟是通过刺绣将阵法叠加在一起的。

    布阵的方式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 绪以灼只惊奇了一会儿。她这样的阵法半吊子肯定是解不开这样的大阵的,便不再关注这些屏风, 专心探索起来。

    绪以灼不去关注这些屏风, 可屏风毕竟就摆在眼前, 怎可能做到视而不见?

    于是没一会儿, 绪以灼就被重叠的屏风画面和喜乐镇不断变化的景象搞得眼都要瞎了。

    不知道布阵者在布下这样的阵法时, 有没有想到能给绪以灼这类人带来精神冲击呢?

    破妄镜仍在兢兢业业地发挥作用,绪以灼一手遮着眼睛, 一手冷酷无情地把破妄镜扔回了包裹里。

    破妄镜一下,房间里的摆设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不见,除去天花板仍在,绪以灼眼中能看到便只剩下喜乐镇大街上来往的人群。能补下这样效果重叠的大阵,幻阵的水平自然也不会低,改变的不只有绪以灼的视觉,听觉、嗅觉与触觉都一并改变了。

    耳边突然炸开喧闹人声,香囊的味道,食物的香气,包括身边走过的人身上浅淡的汗味一股脑地涌进鼻子里,绪以灼突兀立在街道中央,不出意外地被身边走过的人撞到。绪以灼没怎么样,倒是那人趔趄了一下,奇怪地回头看了绪以灼一眼。

    只说这些行人反应的真实程度,比她之前见到傀儡还要更胜一筹,而这些人反而是完全虚假的。

    绪以灼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幕后之人将她扔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那花旦已能确定是傀儡,不可能是喜乐镇的主人,也是此时绪以灼才注意到一直作为背景被她忽略的琵琶声。她努力地回想,自戏开场,琵琶声似乎一直没有停过,每回都只信手拨动三两声,过低的弹奏频率让人不自觉遗忘了它的存在。

    喜乐镇里真实的傀儡都未能将绪以灼如何,这些幻影就更不能把她怎么样了。

    绪以灼凭借记忆,往戏台的方向走去。眼下没察觉任何危险,待到了戏台,说不准能有什么变化。

    刚走出几步,绪以灼脑门就撞到了什么地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忘了这里的屏风!

    *

    屏风只是从绪以灼的视线里消失了,实际上仍然存在着,绪以灼没几步路就撞到一扇屏风。然而当她重新用回破妄镜,带来的精神伤害让她瞬间觉得区区物理伤害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绪以灼放慢了脚步,总是脚尖先碰到屏风,不至于走太急直接一头撞上去了。

    不出几步路,绪以灼就听见了遥遥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虽然依旧一句都听不懂,但至少能让她确定自己的方向是对的。

    绪以灼喃喃道:“戏已经开场了吗?”

    听到她说话的声音,身边行人竟然搭话道:“人还没齐呢,现在演的是以前的戏,得等人齐了才上新戏。”

    幻阵里的幻影,竟然能与进到幻阵中的活人对话。

    就这一手幻阵的水准,布阵人也是当世绝顶的阵法大家了。

    绪以灼问道:“还差什么人?”

    行人道:“应当是新来的戏子吧。”

    绪以灼追问新来的戏子是谁,只是行人对此也一问三不知。当绪以灼问到唱戏的戏班,那人立即道:“这戏班可不得了,那的班主可是神仙哩!”

    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绪以灼懵了一下:“啊?”

    她已经好久没听人拿神仙这个词形容人了。西大陆多的是修士,不是修士的也知道修士是什么,那些话本子里头的神仙事迹不过是修士的法术罢了。

    行人见绪以灼一脸不信,又补充道:“其实我也不是很信,但那班主确实有些本事。他究竟怎么做到的我们也说不出来,有些人就把他当神仙看了。”

    那人衣着不凡,看上去是个富家子弟,颇为自得道:“江湖术士的把戏我见得多了,自是不会轻易就被骗了去,待我多看几回,就能看出那班主耍的是什么把戏。”

    绪以灼很配合地连连点头。

    “姑娘也是要去听戏?”行人问道,“这戏班的戏都有些骇人,听这乐声现在应该又在演那出《大灾》了,听说新戏的名字叫《诸佛》。姑娘可要与我一同去?若是害怕也能有个照应。”

    绪以灼听出一点儿不对劲来了。

    “哈哈哈不用了,您自便吧。”绪以灼干笑两声,糊弄着往旁边溜。行人心有不甘,看着还想再争取一下,伸手去拉她,然后便见眼前年轻貌美的女子忽地捂住了后脑,好像撞在了什么地方上。

    行人纳闷,那儿有东西吗?

    撞着了屏风的绪以灼往边上趔趄一步,又栽进另一个人怀里。这一连串变故让她有些懵,连道歉都忘了说,边听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遥遥见着便觉得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绪以灼望进一双沉静的眼眸中,眼眸的主人温柔将她扶起,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想要上前来的行人,扶着绪以灼往长街两侧走去。

    绪以灼发着愣,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君……君虞?”

    君虞为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轻叹一声,好像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化为一句:“以灼,好久不见了。”

    第 1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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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绪以灼点头附和道:“确有一段时间不见了。”

    玄女境内永远是黑夜, 不知不觉便模糊了对时间的感知。绪以灼又在神魂境中待了许久,如此更是不知她在玄女境中究竟过了多少时日,想来该有几个月。

    君虞见她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又是一叹, 无可奈何地捏了捏她的耳垂:“距你进入玄女境,已然过去六年零四个月。”

    “什……什么?”绪以灼惊得说话都结巴了, “六年?!”

    君虞微微颔首:“你对玄女境做的功课还是太少。玄女境内时间的流逝速度一直变化,在里面待上几月,外界过去几年,或是待上几月, 外界只过了几日都是有可能的事。”

    “可是……可是六年诶。”绪以灼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修士的时间当真不是时间, 六年能说得这般轻轻松松。

    果真那般轻松吗?

    六年可以很短,闭关清修时不过弹指一刹, 六年也可以很长。

    君虞想,这六年, 虽不为外人道, 她确实是在为某个身处玄女境的人担忧的。

    如今见人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 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绪以灼不知道君虞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从六年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忙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我起先看到你一路留下的痕迹, 还以为是我认错了。”

    君虞所走的路线只有最后一段和绪以灼重合, 她一路行得很快, 中途基本没有停留。君虞稍一回想, 她确实一路都不曾掩饰自己的行踪, 原来绪以灼在之前便知自己来了此处。

    君虞道:“有些事要前往魔域。”

    君虞未说自己为何停留在喜乐镇, 绪以灼已然脑补完了理由,连连点头道:“你一定也是发现喜乐镇用生人炼尸, 所以在此停留的吧!”

    君虞一怔,不禁莞尔:“怎么这般肯定?”

    绪以灼理所当然道:“你是个好人啊,身为正道魁首,我相信你见到有人作恶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君虞的目光有些复杂。

    她有些委婉地表示:“正道魁首一称,只因实力而定,与品行无关……当年帝女行事颇受诟病,亦被尊为正道魁首。”

    绪以灼有些茫然,没理解君虞的意思:“啊?”

    “……无事。”君虞岔开了话题,“喜乐镇主人将生人炼作傀儡,实在令人发指,既见此事,不可放任不管。”

    “这个阵法我解不了。”绪以灼小声道,“还没有试过破坏屏风或者击穿边界有没有作用。”

    绪以灼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如果这个阵法只用来困她倒可以试试,既然还被拿来困住君虞,那么必然不是可以轻易破解的。

    君虞沉思片刻,道:“此间阵法复杂程度举世罕见,我修为被抑,暂时也无法解开。”

    绪以灼敏锐地抓住了君虞话中的重点:“你的修为怎么了?”

    “并无大碍,只是由于这里叠加的一个阵法,被限制在了元婴之下。”君虞有些惊讶道,“你未曾察觉么?”

    不等绪以灼回答,君虞便反应过来:“是了,你境界与实力极不相匹,这个阵法倒是对你无效。”

    君虞说话的语气满不在乎,绪以灼却紧张道:“若修为被限制在元婴,你在此处岂不也十分危险?”

    君虞本想说自己元婴之时已与大乘有一战之力,阵法能限制她的修为,却限制不了符箓法器。然而看到绪以灼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君虞忽地话锋一转,正色道:“此处我二人须得互相扶持。”

    绪以灼用力点头,面有愧色:“我还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君虞执着她的手:“我在阵中已有一段时间,你跟着我便好。”

    绪以灼对君虞全然信任,闻言跟上她的脚步,看着前路问道:“我们是去戏台吗?”

    君虞反问她:“《大灾》这出戏,可曾看过?”

    绪以灼摇摇头:“是什么有名的戏吗?”

    君虞道:“是这喜乐镇日日上演的戏目,我初来此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场。”

    绪以灼道:“我来时被发现行踪,戏目已经换了,虽然不知道唱的是什么,但应该不是《大灾》。”

    君虞听着远处渐至高潮的乐声,道:“那边唱了大半了,前半场戏你听我讲吧。《大灾》这出戏,演的是喜乐镇的过往。”

    绪以灼四下看看,周身种种,也是喜乐镇的过去。

    “喜乐镇,过去也叫喜乐镇吗?”

    君虞摇了摇头,拉着绪以灼来到街道两侧,示意绪以灼去看砖石上刻着的字。

    绪以灼一字一顿念出来:“秦安郡清禧镇,长贺廿七年铸。”

    君虞问:“可瞧出其中蹊跷?”

    绪以灼不确定道:“地域的划分与纪年方式,不像是西大陆的。”

    “不错,这个镇子原先不在西大陆。”君虞道,“我虽不曾听闻清禧镇,却听说过秦安郡,它来自坐落在东大陆大衍王朝之南的乌倰国,两千年前离断江涨潮,乌倰国被潮水吞没,待潮水退去后,整个国家消失无踪。”

    绪以灼喃喃道:“《大灾》演的,就是那场潮水吗?”

    唱戏声逐渐清晰,遥遥看见台上戏子双膝跪地,双臂高举,仰首悲唱。

    “东大陆的镇子是如何到了这里?”绪以灼疑惑道。

    君虞目光沉沉望着戏台:“恐怕只有喜乐镇如今的主人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君虞:正道魁首一称,只因实力而定,与品行无关,当年帝女亦被尊为正道魁首。

    帝襄:???

    第 128 章

    ===================

    绪以灼和君虞到时,《大灾》的高潮已然接近尾声。

    琵琶和筝奏出狂风暴雨,鼓面落下惊雷道道,上下翻涌的绸缎宛若离断江汹涌的浪潮。戏台之上燃了数排蜡烛, 身披彩衣的戏子似在扮演巫祝,面对人力无法阻挡的天灾只得向上天祷告, 然而随着乐声一声高过一声,浪潮一层漫过一层,蜡烛自下而上一排排熄灭,方寸天地逐渐被黑暗吞没, 直到完全陷入一片漆黑, 巫祝的人影在架起的幔帐后隐去了。

    乐声渐低,直至完全消失。

    久久未见后续,绪以灼小声问:“可是完了?”

    君虞同样低声回答她:“此处断得突兀, 应当还有后续。只是我听了这戏几次,每回到此处便听了。”

    二人在台下静静等了许久, 绪以灼的到来没为后续的发展带来多少改变, 被离断江浪潮吞没的清禧镇究竟为何变成这般模样来到太平道, 《大灾》并未给出答案。台下渐渐响起窃窃私语声, 仿佛在呈现绪以灼二人的心境。不多时, 一个面敷红粉的童子走上台来, 朗声道:“诸位看客, 诸位看客!《大灾》演了几日, 想必大家也看腻了, 今个儿朝庆班排了一出新戏, 有的老客应当已听到了些许消息, 正是林老板和云老板主演的《诛佛》!”

    绪以灼感到周边声音又高了一个度,忙问君虞生怕错过了什么:“那两人是谁?”

    君虞同样第一次听到这两个称呼, 猜测道:“应该是这个戏班的台柱子吧。”

    “对了,”绪以灼忽地想到,“在外界时,几番变化都随着一串琵琶声,喜乐镇主人莫不是扮作了戏班的乐师?”

    想到此处,绪以灼当即分开人群往外走,君虞都没拉住。她无奈地笑了笑,也就由她去了,在后头隐隐护住绪以灼,免得被拥挤的人群撞到。

    灯火聚在戏台处,无人察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溜进了后台。戏班的乐队实际也在台上,只是隔着一层不透光的薄幕。乐声传出无碍,外面的人却看不到幕后的人影。

    该处与后台相通,唯一的入口就是后台与其连接的小门。

    绪以灼方走近后台门口,就听见里面隔着厚厚门帘传出的说笑声。这里头竟是有人的。

    绪以灼因着先前的遭遇,下意识以为里面没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君虞。

    面对此情形君虞不慌不忙,一把掀开了门帘,绪以灼被她的动作吓到,又没敢出声,只能做着口型:里面还有人!

    夜风顺着掀开的门帘吹进后台,离得近的人已察觉动静往门口看去,然而他们的目光还没有落到绪以灼和君虞身上,就化作一具具冰雕,紧接着碎裂开来,满地晶莹粉末。

    绪以灼都看傻了。

    君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般出手恐会吓到人,解释道:“这些不过是幻阵中的幻影,直接解决要方便很多。”

    “若是幻阵出了变故……”绪以灼止了声,君虞出手这般果决,她还未来时应该就试过了。

    “最糟糕不过一切重来。”君虞拉着绪以灼的手,避开地上的碎冰去往乐师所在。

    幕后乐师一眼望去有七八人,怀抱各式乐器。绪以灼二人入场一下子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然而却不能停下演奏,只得压低声音:“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不能进来!”

    绪以灼目光从他们弹奏的乐器上一一掠过,琵琶、琵琶……

    君虞带着她来到最角落。

    木椅上,一把琵琶孤零零地靠着椅背。

    绪以灼忽地想明白了,看向君虞:“你已经来过这儿?”

    乐师并非一刻不停地弹奏,当有人得了空闲,立时就要赶绪以灼和君虞出去。君虞抬起手,离着指尖一寸的距离,那位乐师定住了身形,由内而外溃散了。

    有人惊呼一声,一时间曲不成调。君虞侧脸看向将她视同恶鬼的人:“这便是你们的琵琶乐师?”

    那人呆呆看向空无一人,琵琶却仍奏出乐声的椅子:“咦,她刚刚不是在……”

    裂帛之声与最后一个字眼重合,君虞一指抵住了劈来的剑,冷冽的目光落在身后。

    “啊呀呀——邪魔纳命来!”身材高大的武生投下大片阴影,将君虞和紧贴着她的绪以灼笼罩。武生一声大吼,开了刃的宝剑用力下劈。

    君虞指尖半道血痕不见,反倒是剑身化作了碎片。

    “果是邪魔!耐你身披佛面,也休想瞒过本座火眼!”武生言罢,乐师所在舞台竟一头翘起。君虞一手护住绪以灼,身形纹丝不动。她不知喜乐镇主人在搞什么把戏,心思一转,索性随了他的意,与武生一道落到前边舞台上。

    绪以灼四下看了看,也不知自己能做点什么,糊里糊涂一把抱起了椅子上的琵琶。

    “琵琶是怎么弹的?”绪以灼喃喃自语,随意拨了两下。武生仿佛在和那乐声,祭出一张符箓,朱砂绘在漆黑符纸上,似是什么邪物。

    朱砂绘就的符文脱离符纸,如同活物一般游向君虞。

    玉白剑身映出台上烛光,血线寸寸断裂,然而裂口处又长出新的血线,往剑身和君虞四肢缠去。

    武生抽出背上长刀与金刚杵,大吼着落下刀锋。

    电光石火间,绪以灼怀抱琵琶反应不过来。她分明未再拨弦,然而耳畔却响起来来自她怀中的琵琶声。绪以灼惊愕低头看去,琴弦颤动,似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打。

    四面受敌,所有退路皆被封死,招招式式指她死穴,君虞只轻笑一声:“我来此处,这出戏才称得上《诛佛》。”

    她从容翻转剑身,窄若薄冰的剑锋遮不住漠然一双眼,武生形貌狰狞,在君虞眼中却如毫无威胁的死物。

    一声阴寒狠毒的弦音,四面八方游动的红线在一瞬间收束,然而被压制了修为的君虞也要比它们更快。长刀与金刚杵伴着分离的手臂抛出一道弧线,武生身首异处,君虞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后,甚至未回头看一眼。

    断口处紫黑色泽蔓延来开,傀儡内部的符文流转艰涩,直至被完全封冻。

    “君虞……”绪以灼低低惊呼了一声,只因她试着按住琴弦,可琵琶依旧奏响了。

    戏台顶端落下数个绘着彩面的傀儡,这幻境中人多为虚影,它们却是被喜乐镇主人安插此处的真真正正的傀儡。

    绪以灼回头看了一眼,先前惊慌失措的乐师不知何时被嬉笑着的丑角取代了。伴奏再起,这出戏还没有演完。

    围住君虞的傀儡手持法器,各显神通,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凡人戏班子能演出的戏,台下看客却高声喝彩,仿佛这一幕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君虞应敌之际声音依旧沉稳:“以灼,他们是被你怀中的琵琶控制的。”

    绪以灼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把琵琶掷到了地上。

    君虞:“……普通手段,应该是毁不掉它的。”

    绪以灼一时犯了傻,有些不好意思,取出包裹里的长剑往琵琶上劈去,然而连一道痕迹都没有留下。

    君虞垂眸看向手中玉白长剑:“法器的品阶亦被阵法抑制了。”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有什么威力大的……”看着君虞被数人围攻,虽然君虞看上去游刃有余,绪以灼心里依旧着急,“我这有一道降神雷符……”简介说有大乘修士倾力一击之力的。

    饶是对绪以灼手里好东西之多已有一定认知,听到这词君虞还是惊了一下:“你那符若是用了出来,此地怕是要灰飞烟灭。此种大阵若是乱破,即使把阵毁了,我们只怕也别想出去!”

    阵法方面只是个半吊子的绪以灼下意识问:“破了会怎样?”

    君虞轻叹一声,细心解释,生怕哪日自己不在时绪以灼又遇上这样的阵法:“阵法会自毁为一方小世界,这样的小世界极不稳定,很快就会溃散,那我们就得想办法怎么从虚无中出去了。”

    刚取出来的符箓立时就被绪以灼塞回去了。

    台上傀儡像是知道了绪以灼也是威胁,一人抽身想要扑往绪以灼,却被君虞抓住破绽斩为两段。

    喜乐镇主人不知炼化了多少具这样的傀儡,君虞察觉到她二人虽暂时出不去,却有傀儡被源源不断送入阵中。

    实在麻烦。

    君虞目光愈加冷冽,剑招也愈加狠辣,不见正道魁首昔日的端方沉静,仿若一个杀神。若是绪以灼这时候能注意君虞的神情,只怕会一时间认不出她来。

    绪以灼全身心投入在怎么解决琵琶这件事上了。

    就好像遇到不会做的数学题先写一个解字一样,绪以灼遇事不决先拿出了一面镜子。不想这面镜子倒当真启发了她,绪以灼构建出了一个临时的镜中世界,一把把琵琶塞了进去。

    只见镜中琵琶弦依旧颤动,外界却再也听不见琵琶声。

    傀儡一瞬间止住了动作。

    绪以灼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这算是没信号了吧……”

    第 1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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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虞拔剑将挡在身前的傀儡斩落, 正欲奔赴绪以灼身边,却听见仿若齿轮转动的咔咔声。

    虽然台下虚影仍在发出嘈杂声响,绪以灼同样听见了那些声音, 茫然四顾,却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屏风位置变了。”君虞仓促说道, 正要上前拉住绪以灼的手,戏台却忽地从中间断裂开来。君虞目光一冷,一段白绸宛若灵蛇从袖中射出,法器在绪以灼腰上一缠, 君虞抬手便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绪以灼攀着君虞的肩膀稳住身形, 慌忙取出破妄镜一看, 只见房间中的屏风果然在移动着。屏风上的绣案分明未变,然而随着位置与角度的改变, 在头顶六盏宫灯投下的光线下,画面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只看了一会儿, 绪以灼便觉头晕眼花, 忙把破妄镜撤下。她看了一眼目不转睛盯着屏风的君虞,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想必此前, 君虞眼中也一直是屏风和幻象重叠的画面。

    天花板又一次倒转, 天化地地化天, 君虞揽着绪以灼, 稳稳当当落在变成地面的天花板上。

    脚下凹凸不平, 天花板上的壁画原来并非简单把原料涂上去, 还有着无数蜿蜒的刻痕, 有的延续了画笔的走势, 有的却与之背道而驰。六盏宫灯未随天地逆转落下,灯绳原由金属铸成, 翻转后便成了灯柱,将宫灯牢牢固定住。

    绪以灼走近了才发觉,宫灯六面原来也绘着图案。壁画上恶鬼争食,生灵涂炭,宫灯上所画却是海晏河清,太平盛世之景。偶有几幅图中有人物出场,所绘人物形象如同皮影小人,用红墨点上的眼珠随着绪以灼走动而转动。

    这回不用君虞提点,绪以灼也猜出了壁画同宫灯同是这个大型阵法的一部分,不禁喃喃:“真的有人能布下如此复杂的阵法吗……”

    “当世有此能力者皆叫得上名号。”君虞道,“他们的下落我大多知晓,唯有一人不知行踪,亦不知面貌。”

    绪以灼问:“那人是否就是喜乐镇的主人?”

    君虞摇了摇头:“他确实能布下这样的阵法,但无法以此断定喜乐镇主人就是他。”

    绪以灼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自称长生。”君虞道,“他从不以本相示人,长生多半不是真名。”

    绪以灼哦了一声,戳戳宫灯薄薄的灯罩:“刚刚这一番,阵法可是又变了?”

    君虞提醒她:“你感受一下自己的修为境界。”

    绪以灼一探后怔了怔:“……筑基后期。”

    阵法对她们的修为,竟然又一步下压了。

    *

    绪以灼没有成功布下过几个阵法。

    在她看过的所有有关阵法的典籍,乃至帝襄的手记里,都在强调一件事,那就是阵法讲究平衡之道,一旦灵力的平衡被打破,阵法就无法成立。这平衡讲究的不仅仅是阵法内部灵力分布的平衡,同时还是阵法和阵外灵气的平衡,是以阵法大家往往出生就能感知到灵气,对其感知迟钝的人,是无法在阵法上有所建树的。

    绪以灼这样半路出家的对灵气显然敏感不到哪里去,她只能在小范围较为简易的阵法里实现平衡,这样的阵法遵循固定的流动方式不会变动,是教科书式的入门级阵法。

    想要构建出更复杂更高级的阵法,那就只能往两个方向努力,一个是空间上的变化,一个则是内部的再构建。

    如何在改变阵法效果的同时不破坏内外的平衡,一直是绪以灼这类修士入门到放弃的关键节点,喜乐镇的这个大阵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她唯一能知道的就是,由于平衡之道,虽然她们的修为进一步被限制,喜乐镇主人为此要付出的代价一定也增加了。

    绪以灼又拿破妄镜看了一下,眼前是彻彻底底的本相,并没有幻阵存在,傀儡也见不到一只,绪以灼不禁疑惑起喜乐镇主人这是在暗地里筹划什么大动作。

    君虞一一看过六盏宫灯,柳眉稍蹙,是绪以灼极少见到的凝重模样。看罢宫灯,她又单膝跪在地上,指尖抚过壁画上纵横的刻痕。

    绪以灼帮不上忙,便仰头看向头顶被薄雾笼罩的喜乐镇幻影,越是边角白雾越浓,直到彻底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中间的戏台是最清晰的,熟悉的锣鼓声遥遥传来,《大灾》又一次开演了。

    完全找不到突破口在哪里,绪以灼有点沮丧。

    不知过了多久,《大灾》已经重复上演了四回,君虞终于查看完了所有刻痕,站起身道:“阵法还在变化,它不能一次性把我们的修为压至最低,只能一次次叠加。”

    绪以灼把目光从戏台移开,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也就是说,我们最终会变成普通人吗?”

    “这个阵法的极限应当就是这样了。”君虞说着,走上前揉捏绪以灼酸痛的后颈,“我确实无法在阵法变化完全前破解这个阵法,布阵者也知道此时奈何不了我,想将我拖成普通人后赌上一赌。”

    绪以灼听君虞语气平淡,想来有十足把握,便也不多担心。被君虞捏着后颈,她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脱口而出:“你好像在捏猫诶。”

    君虞莞尔:“楼里有小弟子养了几只猫儿,你若是喜欢可以去看看。”

    室外楼的猫儿还是一窝奶猫的时候就被小弟子抱到楼中,楼内上下都惯着他们,天性烂漫的生灵活得自由自在,以灼被揉按着后颈的时候,像是里面最乖的那只。

    君虞在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绪以灼没察觉君虞话中不经意带上的诱哄意味,满心欢喜地应下:“待你此间事了,我回过离生门后便随你去世外楼看看吧。”

    她与君虞相交已有些时日,却还不曾去世外楼看过。绪以灼对这个游戏里让无数玩家向往,却还没做出来的地图同样好奇,也想知道江清渐他们怎么了,如果他们顺利的话,此时江副楼主想必已经回到宗门,怜姑娘也做自己的事去了。

    “世外楼是怎么样的?”君虞想要确定一些事,又去看宫灯上的图画,绪以灼走在她身边问道。

    她对世外楼最多的认知都来自江清渐的讲述,但君虞眼里的世外楼,一定有着许多新面貌。

    “世外楼立于孤川之上,原先只是一座三层小楼,随着寄居此处的修士越来越多,最初的小楼周边又竖起了多座楼阁。”拂过宫灯下坠的流苏,君虞缓声道,“中央的楼阁如今被称作肇居,是楼主居所,我自小被老楼主收为弟子,一并居于其中。家师羽化后,我便独独居于此。”

    “咦,你一个人住吗?”绪以灼有些讶异,她原先想着以君虞的地位无论如何身边也会有一些侍从。

    君虞看出了绪以灼所想,继续道:“平日我无需他人服侍,宿灵同原吾虽是我的剑侍,只需外出时随侍一旁,在孤川她们住在肇居旁的小楼中。”

    绪以灼回忆江清渐说过的话:“孤川……似是一片水泽。”

    君虞眉眼间浮现出轻柔的笑意:“初代楼主云颐仙子于虚无中偶得孤川,这个秘境中原先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水泽,才被云颐仙子命名为此。然经历代经营,孤川已非昔年模样。朝暮皆有云霞,落雨则生花,水下游凰游弋,水上时有九色鹿行经。修炼之余我常凭栏远眺,看游凰跃出水面,形似飞鸟的游鱼出水便化为通体雪白的凤凰。”

    君虞蹙了蹙眉。

    她忽地发觉自己的生活原是无比单调,即便再装出一副温和亲近的样子,也改变不了她实际上的冷心冷情。除去修炼,除去必要的经营,便只有云霞飞琼等死物,与未开灵智的生灵能为她此生装点一二。

    君虞垂眸,长睫掩去眸中情绪,她笑道:“我平时无趣得很,你若同我一道想必无事可做。待到了世外楼,你可以去寻原吾宿灵,江副楼主应该也回到了孤川,他虽年长我们许多,但在世外楼中恐怕无人能及他爱玩爱闹。”

    “……君楼主的肇居,不留外人吗?”

    君虞微怔,侧过脸便看见了狡黠的一双眼。

    分明是拿准了君虞怎么可能不留她。

    君虞轻叹一声,转而正色道:“你是我请来的客人,自然要留在肇居。”

    “我须与师父报个平安,可要一起?”绪以灼问时已知道了答案,“我在离生门也有一座小楼,还望楼主瞧得上。”

    绪以灼问过的问题,被君虞抛了回去:“离生门是怎么样的?”

    “我不是在信里说了好多嘛……”绪以灼嘟囔着,又回想了自己寄给君虞的信中密密麻麻的废话。她正欲捡些没写过的说,神色忽地一变,抬手铜镜挡下了袭来的剑锋。

    君虞与她配合得亲密无间,亦拔剑斩下了傀儡的头颅。她的剑气素来会随伤口绵延全身,在头颅落下后,傀儡整个都不再动弹。

    突然出现的傀儡栽倒在地上。

    绪以灼沉声道:“傀儡也变弱了。”

    这个阵法不仅限制了她们,为了维持住平衡,喜乐镇主人能送进来的傀儡实力也会削弱。

    这是一个试探,布阵者试的不止是他们如今的实力,还有自己的傀儡。

    他的意图昭然若揭。

    即使傀儡的力量也会不断变弱,但当君虞和绪以灼变成两个普通人之后,还能敌过不会疼不怕死的傀儡吗?

    第 1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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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探的傀儡只被放入了一只, 在绪以灼二人等待阵法再一次变化的时候,没有见到第二只傀儡。

    想要困住今世最强大的修士,即便喜乐镇主人境界同在大乘期, 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是他能轻易承受的。

    虽暂时无法破阵,君虞仍在探查这一阵法, 与绪以灼交谈间,她已将地上刻痕与宫灯绘画反复看了几遍。毫无疑问布阵者正是用这些刻痕、画迹与绣样构建出了繁复的大阵。图案难以杜撰,布阵者不自觉将自身经历作为了素材。

    “这些画中多是东大陆景象,若非在东大陆生活过许多年, 是无法绘出的。”君虞尝试转动宫灯,不出意料灯身被死死焊在了灯柱上, 她虽能用蛮力强行转动,但未免招致此阵溃散只得作罢。

    绪以灼对君虞过去所知甚少, 却也知君虞幼时居于东大陆,她对那儿的风土人情想必是要比绪以灼熟悉得多的。

    “如此修为的修士, 也会久居东大陆吗?”绪以灼喃喃。

    东大陆自然也有修士, 只是那儿灵气晦涩, 天道制衡, 修士于该处不但受诸多限制, 修为也会难以寸进。若非在修道一途毫无建树, 只想着受凡人供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在有离断江天险的情况下应当是没有几个修士愿意过去的。

    君虞微微颔首:“确实难以想象。”

    兴许就是长生的喜乐镇主人, 偏就在东大陆待了许多年。而他所在的地方,八九不离十就是喜乐镇的前身清禧镇。

    “以灼看这盏灯, 可看出了什么蹊跷?”君虞指着一盏灯问道。

    绪以灼凑上前去, 逐面看过:“嗯……他们好像在提防身边的人。”

    画中小人的眼珠虽会随着绪以灼与君虞位置的改变而微微移动,但这应当是阵中人对阵法的牵动导致的。总的来说, 小人的眼珠不离身边所绘小人。作者画功极好,绪以灼瞧出他们脸上神情半是怀疑,半是恐惧。

    绪以灼看前一面画,小人们还是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的氛围忽就变了。她又去看后一面画,小人间的气氛更加紧张,恐惧压过了怀疑,彼此隔得很远,情侣也不在牵手。

    “下一面,是在吵架?”绪以灼不确定道,宫灯新一面画上的小人姿态仿佛是争吵,只是不像多数人吵架时的面红耳赤,他们更像是恐惧到了极点。

    绪以灼接着往下看,小人们姿态各异,他们重新挂上了笑脸,好像恢复了和乐,然而悄悄拿起了匕首,刀尖对准身边的人。

    而在后一面的画中,有的小人仍站立着,有的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站着的人将刀锋对准了彼此。

    绕过宫灯一圈,绪以灼的目光又落在了第一幅和谐安乐的画面上。

    这盏灯与其他宫灯相较最大的不同便是上面画了一段故事的经过,只是仅从画上的内容,绪以灼完全猜不出为什么画中人会走到自相残杀的结局。

    “离断江与黄泉相连,在那场离断江引起的洪水里,裹挟而来的不仅是离断江水,还有其下的黄泉水。”远处锣鼓喧嚣,近处君虞声音放得很低,只是刚好能听清的程度,像是不愿惊扰过去的亡魂,“被黄泉水淹没的人,实际上已经死了。死去的人不知自己已经死去,与活人一起逃难。生人逐渐知悉自己的身边有着已死之人,却不知那人是谁,甚至死者大都不知自己死了,与生人一并猜忌身边的人。”

    绪以灼听得毛骨悚然:“只因如此,就向身边的人下杀手吗?”

    她理解生人对死者的恐惧,别说生人了,就是修士都本能地排斥鬼修,但真的有点必要到刀刃相见的程度吗?”

    “黄泉水会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人的神智。”君虞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却未在此事上多言,“逃难途中时不时就会发生意外,而人在惊惧之下之下总会做出不合乎理性的事情。也许只是某人的举止略有蹊跷,就使众人的信任终究在瞬间崩溃。”

    清禧镇的幻境上演着天灾,而与其相对的恶鬼图则在展现大灾之中的人祸。

    “可是这些画里,依旧没有哪一幅在讲诉清禧镇为何变成了喜乐镇。”绪以灼道。

    从中甚至看不出布阵者的刻意来,不像是特意要把这些东西展现给外来者看,更像是为了布阵方便选择了他更为熟悉的事情作为阵法的表象。布阵者不可能预料到君虞的到来,这个阵法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布下的,若说那些是特别为她们准备的,戏班临时变动的戏目《诛佛》才是。

    绪以灼忽地问道:“那场洪水十分严重吗?你说整个乌倰国因此消失无踪,这个消失是……”

    “字面上的意思。”君虞道,“就如同西大陆被黄泉水淹没过的土地一样,城镇也许能留下些许残骸,生人则尸骨无存。或许是因为吞噬乌倰国的潮水中除了黄泉水外,还混杂着离断江水,那片土地并未形成赤地,如今许多年过去,甚至受灾较轻的边境又有了人烟,但多数地方依旧无人居住。”

    若是戏剧和图画的内容没有做假,那清禧镇并非因喜乐镇主人而覆灭,它完全是毁于混入了离断江江水的黄泉水。

    如此绪以灼就更摸不着头脑了,喜乐镇的主人把一个毁灭了的小镇复制到太平道的用意是什么呢?这些傀儡究竟是在人生前还是死后练成的?总不能是喜乐镇主人当年就住在清禧镇,念念不忘自己又在太平道建了一个吧?

    百般思索,绪以灼最后道:“这个喜乐镇主人,该不会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神经病吧?”

    君虞一愣:“嗯?”

    “没事。”绪以灼努力思索同义词,“……就是觉得,布下这个阵的人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君虞若有所思道:“乌倰国覆灭虽是两千前的事,但喜乐镇出现于此的时间绝不会早于三百年。我师父曾在近三百年前横穿太平道,在他对我的讲诉里不曾提到喜乐镇,如果当时这么一个镇子存在,他不可能不提起。”

    君虞想了想,又道:“今日所见,与他当年所讲也颇有不同。一路行来人迹罕见,但太平道在师父口中并非这般死寂。现在的模样更像是……被杀过一波还没有恢复过来。”

    绪以灼想起了喜乐镇方圆数十里活人妖魔都不敢踏入的诡异情况。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于是熟悉的问题又来了,喜乐镇主人为什么这么做呢?

    *

    喜乐镇好似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来往的行人少了许多。戏台上时不时缺了一两位戏子,只留一人独唱。

    一座二层小楼矗立在戏台附近,它周边还有许多相似的民房,混迹于其中很不起眼。小楼唯有二楼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里头应当只有孤灯一盏。不速之客自一楼推门而入的时候,只能摸黑前往二楼。

    他走得极慢,看他走路的姿势,不是身有残疾就是负了重伤。一片漆黑中看不清脸,只能隐隐看出身形是一个小孩,然而等他踏上二楼,在微弱烛光下显露的竟是一张成人的脸。

    二楼密密麻麻堆着许多陈设,中间是一座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图案的六扇屏风,然而在光线好时走近了细看就能发现屏风上被与布面相同色泽的细线绣满了繁复的花纹,那些花纹不是常见的纹路,像是各式各样的符文重叠变化后的成品。

    孤灯就点在屏风后,只见屏风上映出了一个修长的人影,男人跪坐着,怀抱一把琵琶,正在调试琴弦。

    来者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直到他登上二楼,在距离屏风一丈处停下脚步,屏风后的人才缓缓道:“怀况,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后,鬼偶眉头紧紧皱起,他开口,声音嘶哑艰涩:“你好像很期待我死在玄女境。”

    “怎么会呢,”男人轻笑一声,“只是觉得你的运气很好罢了。江清渐、楼希音是不曾去玄女境,还是你未曾与他们撞到?你能活到今日,运势实在令在下羡慕。”

    鬼偶伤势显然未愈,只是说了一句,再开口便忍不住咳了几声:“我能活到今日……不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吗?”

    “毕竟饱受赞誉,又备受怜悯的仙门弟子竟然重伤恩师堕为魔修这件事真的很有趣啊。”男人语气轻快地说着,甚至弹了一段快活的小调,“如果当时不救你,岂不是看不到后续了?”

    鬼偶的面容扭曲了一瞬:“那现在的后续,你可还满意?”

    男人咦了一声,答非所问:“你说话倒是比去时流畅了许多,这次在玄女境里遇到别人了?真奇怪,那人能这样重伤你,却没有杀了你?不是那两个……这个世间竟还藏着这般修为的五行修士。”

    “你的废话,真是越来越多了。”鬼偶死死盯着屏风上的人影。

    男人有些疑惑道:“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鬼偶的手在发抖。

    这确实是他期待的,杀了这个人最好的机会。这个知道他过去的一切,见过他所有的不堪……把他一步步带入深渊的人。

    怜悯、嘲弄、视同怪物的目光塑造了他的前半生,当那些目光变成厌恶和恐惧,他的人生依旧不属于自己,他一步步变成了这个人想要的样子,一个与过去截然相反,在他看来十分有趣的样子。

    鬼偶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却也从未觉得自己会有杀了他的机会。这人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这么多年,鬼偶从来没有看透过他,每当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原来一无所知的时候,他都会发自内心地畏惧。

    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机会竟然真的摆在了他面前。他竟然开启了喜乐镇下的那个大阵,那个哪怕是他也要竭尽全力操纵的大阵,这绝对是他最弱小的时候。被困住的人怎么样,控住阵法的他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然而屏风后的人语气轻松,全然没有身陷险境该有的危机感,难道他并没有受法阵的影响?还是他在用这幅样子强作镇定?

    鬼偶控制不住自己手抖得厉害,就像他当年决定杀了那个被他叫做师尊的人时一样。

    他受够了那个人自以为能感化他的一举一动,也受够了这个人高高在上将他视作玩物的目光。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即使它像是一个陷阱。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死寂中,鬼偶忽地暴起,这是舍命的一击,绣上防御阵法的屏风在刹那间裂开,一并裂开的,还是屏风后男人的躯体。

    鬼偶目眦欲裂地盯着男人身上的裂纹。

    里面光滑流转,是鬼偶最为熟悉的符文。

    这幅让他望之作呕的容貌,这双把他带进万劫不复的双手,这个只是出现在梦中都会让他惊醒的身影,竟然是属于傀儡的吗?

    鬼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笑声,一个扭曲到几近听不出原调的名字从牙缝里挤出:

    “长生!”

    第 1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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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乐镇的中央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座二层小楼的二楼几近完全炸裂开来,木屑与碎布乱飞,甚至掺杂了些极为可怖的人体残肢, 肢体的断口处却没有鲜血流出来。

    待烟尘散去,只见二楼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几近找不到一件完好的器物。鬼偶仿若一只困兽,气息断断续续从喉间溢出,七窍都有流出鲜血。

    他伤势未愈,所用法术对己身也是极大的负荷, 一招一式可谓都在以命相搏。他若不能在此时杀了长生,无论长生和被他困在阵中的人孰胜孰负, 都不可能放过他。

    长生。

    无声念着这个名字,鬼偶几近要把这两个字嚼碎了, 满腔恨意。同时他又感到了一阵可悲可笑,他对这个自己仇恨的人一无所知, 面对他的容貌是假的,过去是一团迷雾, 炼尸之法亦未倾囊相授, 如今想来, 只怕长生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只怕他的仇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也认不出来吧!

    喜乐镇里走动的傀儡一时间全部停住了脚步, 齐齐往鬼偶的方向看来, 像是被巨响吸引去了注意力。然而鬼偶知晓这些傀儡不过是日复一日重复一件事的废物, 此举只怕是收到了指令。果然下一刻, 喜乐镇的所有傀儡如潮水一般往小楼涌来。

    长生素来以琵琶操控傀儡, 鬼偶细想未能回忆起琵琶声,想必是与刚才的巨响重合在了一起。鬼偶强忍剧痛在人海中寻找抱琵琶的身影, 不敢错过任何一个角落,生怕长生混迹傀儡之中逃了去。

    其他修士会为了面子这种东西不临阵脱逃,长生可不会。这么多年鬼偶对长生的最大认知就是这是个十足的怪人,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最靠近小楼的傀儡已然到了楼下,接二连三扑了上来。长生被阵法限制,此刻能控制的傀儡实力极其有限,显而易见他没有觉得这些傀儡能打倒鬼偶,目的只是拖住他。

    就在鬼偶被仿佛永远也摧毁不完的傀儡搞得心烦气躁之时,一人却怀抱琵琶,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地站在鬼偶神识所能探查的范围之外。

    绣花鞋下踏着一滩积水,水洼映出了天上的明月,和层层叠叠有如花瓣的裙裾。

    “麻烦的人和事,全都凑到一天来了。”琵琶女蹙了蹙眉,但秀气的长眉很快又舒展开来。

    “想用这个阵法困住君楼主,果然还是异想天开了……想要再找一个像太平道这样有趣的地方可不容易。”琵琶女喃喃道,“可惜可惜。”

    虽说着麻烦的人和事,但琵琶女眼中真正的大麻烦,依旧只有君虞一个。

    至于出现的时机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鬼偶……

    琵琶女轻描淡写道:“怀况啊怀况,一个弑师之人,我怎么可能不做防备。”

    她向后招了招手:“长生。”

    一个小小的人影自黑暗中走了出来,雪娃娃一般的女童穿着与琵琶女极为相似的衣裙,走路一摆一摆,带着双髻一晃一晃。她扑到琵琶女的腿上,抱住她小腿仰头看她,一双黑眸天真无邪,然而细看却能看见其中隐约有金色的符文流转。

    “长生。”琵琶女蹲下身子摸摸女童的头顶,笑眯眯道,“解决了这里的事后,记得替我向君楼主留一句话。”

    琵琶女凑到女童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女童用力地点了点头。

    琵琶女将琵琶递给她,又摸了摸女童头顶后,抬步往喜乐镇的出口走去。她走出几步就牵动了鬼偶散出去的神识,然而鬼偶望去却先一步看到了抱着与她体型极不相称的琵琶的女童。

    肉乎乎的小手拨动琴弦,喜乐镇的傀儡一瞬间改变了动作。鬼偶心跳几乎停跳一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女童会是长生。

    然而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召出了自己所有的全部傀儡,将女童操控下的傀儡挡住,自己则不管不顾地冲向她。

    *

    壁画与幻境间往来数回,绪以灼一直在心里记着数,当又一次落到喜乐镇熟悉的大街上后,她道:“第七次了。”

    在这一次变化后,她们境界终于被压到最低,已经和普通人无异。

    君虞嗯了一声,拉了一把绪以灼,免得她撞在看不见的屏风上。

    想到君虞此刻应该已经无法看破幻阵,绪以灼疑惑道:“你还能看见屏风吗?”

    “记得住位置。”君虞摇了摇头,“屏风位置虽又有变化,但大致也能推算出来。”

    绪以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君虞这正道第一人发展是全方面的,修为不说,智商也让绪以灼感慨起人类的多样性来。

    君虞牵着绪以灼的手,不着痕迹护住了她。该如何破阵君虞已有些许思路,她不担心自己出不去,但委实担心绪以灼会受伤。此时她已看不见房间里的屏风,自然也难以分辨人群中哪些是幻象,哪些是真实的傀儡,只怕交手之时自己应对不及。

    绪以灼没察觉君虞的担忧,她试着动用了一下.体内的灵力,发现没啥影响。又翻开面板看了看,境界一栏已经显示无,其余属性虽然数值后跟着一串显示吃到了debuff的负数红字,但总归还有。

    绪以灼一下子就放宽心了。

    君虞一边往戏台的方向走,一边侧过脸叮嘱绪以灼:“待会儿我破阵的时候,你记得注意周围,保护好自己即可。”

    “没有修为也能破阵吗?”绪以灼问。

    “变化到这个程度已经是阵法的极限,此时也是它最脆弱的时候。”君虞道,“只要找到最薄弱的一点,就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可以打破它。”

    更何况,她不是真的没有灵力了。

    绪以灼用力点头,想着此时君虞没有修为,但她还有一些灵力,可得把君虞保护好了。

    殊不知,身边的君楼主此时也是这般思索的。

    戏台处,《大灾》照常上演。反反复复看了许多回,绪以灼觉得自己已经会哼调子了。

    君虞步伐未停,脑子里却在不断地回忆这几次屏风位置和绣样的变化,与头顶壁画刻痕和宫灯上的绘画一一对应,推演阵法最薄弱的地方。

    她未曾苦修过阵法,却算是一个祝师,推演天道命数只会更加复杂,此刻演算起阵法来得心应手。

    大阵的变化已然停止,前六次变化已让君虞摸索出规律,她很快就在脑海中描绘出了阵法成型时的模样,将灵力的分布与灵气流动的轨迹估出后,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这里!”君虞拉着绪以灼调转方向,往远离戏台的方向走去,目之所及的终点正是一座二层小楼,如果鬼偶在此,定能发觉这里对应的正是“长生”所在的那座小楼!

    耳边传来破空之声,君虞旋身一把握住了掷来的长.枪!

    枪尖泛着雪光,离君虞的眼瞳仅有数寸。君虞握住枪柄的手青筋暴起,用力之大几近要把枪柄硬生生折断。

    枪身微移,君虞冷眼看着台上将其掷来的高大戏子。

    她敏锐地察觉人群中还有几人移动了身形,姿态与之前有异,想必他们就是这回的傀儡了。

    长.枪附着的灵力极其微弱,这些傀儡的修为也已几近于无。可是被这些傀儡干扰,君虞无法安心破阵。

    还是得先解决了他们……

    正这样想着,那傀儡的胸口突然出现一个空洞,傀儡晃了两下身子,一头栽在地上不再动弹。

    这个位置是人的死穴,却不是傀儡的,显而易见除了左胸的贯穿伤,傀儡体内的符文也一并被摧毁了。

    君虞回头便看见怀抱镜子发愣的绪以灼。

    绪以灼一反应过来就祭出了法器,此时正陷入傀儡竟然弱到一招就能摧毁的茫然中。

    而君虞看到了那明显要用灵力驱动的法器后,也陷入了沉默。

    绪以灼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正想着解释,忽地看见君虞身后窜起一人。她来不及提醒,君虞便已从她眼中的倒影看见身后袭来的傀儡,手中长.枪一扫便将其打翻在地。

    绪以灼瞧见了枪身附着的薄冰,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这薄冰总不能说是长.枪自带的,显然是冰灵根的灵气外泄后留在上面的。

    君虞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天生便具灵力,这个阵法只能限制后天修行而来的,对生来便有的没有办法。”

    绪以灼跟着点头:“我也一样。”

    气氛又陷入了诡异而尴尬的沉默。

    她们一瞬间都意识到自己刚刚对对方的担心好像有点多余。

    只有傀儡想要努力地起来,然后被君虞一枪扎在了原地。

    迟则生变,君虞心知不可拖延,指了指绪以灼身后,又指了指戏台的方向道:“我去破阵,这些傀儡麻烦你解决了。”

    绪以灼一把应下,与君虞错身而过。

    傀儡数量不少,然而弱得不可思议,不像是修士,倒比较像凡人中的武林高手,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对上稍有修为的修士就不堪一击,一个照面就足以绪以灼击溃。

    绪以灼动作毫不拖沓,心里却抑制不住疑惑。

    天生便具灵力的情况并不少见,这类人若能修行,进境将一日千里,可谓是修道的天才。可绪以灼也在书上看到了,这类人与生俱来的灵气是有如天地伊始的混沌之气,本身无法看出灵根属性,君虞所带却能明显瞧出冰灵根灵力。

    而且先天灵力总是极其微弱,旁人难以察觉,倒是由于动物敏锐能引来它们亲近。在东大陆,这类孩童若出生高门会被视为祥瑞之子,就是出生平民也常被邻里乡亲传是仙童转世。

    君虞身上的灵力太过明显,甚至由于境界被压制无法控制大量灵力外泄,总之看上去和先天灵力大有不同。

    绪以灼用力摇了摇头,好像能通过这样把脑子里的杂念都甩出去。

    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是君虞的隐私,她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另一边,君虞已然踏上了小楼的二楼,在一座六扇屏风前停下脚步。她伸手去推动它,不出所料用蛮力难以推倒。

    君虞尝试将灵力汇聚于双目,只是幻阵从未变化也谈不上削弱,竭尽全力君虞也只能看到笼罩着屏风的光华。

    君虞阖了阖有些刺痛的双目,再睁眼时,已然双手握剑,将屏风劈作了两半!

    碎裂之声有如雷鸣,轰隆隆一阵巨响,壁画四分五裂,砖石倒头落下。君虞一脚踹开了窗户,忍着被禁锢的灵力一瞬间泄出时冲刷经脉的剧痛,自二楼一跃而下,正看见持伞迎面奔来的绪以灼。

    绪以灼几乎是撞进君虞怀里的,不算大的伞面完完全全把她俩笼罩进去后,绪以灼终于送了口气。

    阵法已破,只怕布阵者此时受了不小的反噬,君虞完全不把头顶不断落下的砖石放在眼里,倒是抽空看了眼绪以灼手中看似平平无奇的纸伞:“大罗岳伞?我还以为它还在哪个秘境里待着,没想到在你这儿。”

    不,它应该还在不知名的秘境里待着。

    绪以灼心里这么想,明面上却扯着君虞的袖角问道:“你修为回来了吗?我去看时我已经没事了。”我去看时我面板终于正常了。

    君虞点点头:“已无大碍。”

    待头顶不再有东西落下,绪以灼移开伞,只见头顶的壁画已经消失了,越过裂口可见方形的夜空。这个大阵位于喜乐镇的地下,她们其实没有在阵中待多久,月亮还没落下。

    “走吧,去会会喜乐镇的主人。”君虞低声道,二人一前一后掠上了地面。

    绪以灼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宛如台风过境后的喜乐镇。

    喜乐镇的民房已被摧毁一空,随处可见断壁残垣,戏台附近最是严重,但是细看后就会发现,戏台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旁边有一处已经被移为平地了。

    这是什么情况?她们在地底下也没做什么能影响到地上的事吧?难道这么一会儿功夫太平道地震了?

    绪以灼心里满是问号。

    君虞倒是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看来喜乐镇今晚的客人不止我们两个。”

    那块几乎变成平地的地方,正好也是大阵最薄弱的地方。

    君虞往那边走去,绪以灼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地上还有几堵残墙,绕过其中一堵,只见墙上靠着一具死不瞑目的瘦小的尸体,一个更小的身影就坐在尸体跟前,苦恼地修理一把断了弦的琵琶。

    不对,那尸体不是靠在墙上,而是被钉上去的。

    只是穿过四肢把他钉在墙上的是四根琵琶弦,此时已然软软地垂了下去。

    绪以灼看见了四根琴弦,也认出来了血污之下的那张脸,这不是她在玄女境里没能杀掉的鬼偶吗?

    她本还想着再见鬼偶一定要杀了他,没想到再见之时鬼偶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眼下除了他们就只剩一个还喘气的,谁杀了鬼偶一目了然。

    可这个小孩子看上去,有六岁了吗?

    绪以灼想到此处,女童也扭头看向她们,当整张脸完全出现在她们眼前时,绪以灼愣了一下。

    这张脸只有一半是完好的,另半张就像是被击碎的面具,露出了地下还在缓慢运转的符文。

    傀儡。

    绪以灼脑子里一下冒出这两个字。

    一个傀儡,绝对不会是喜乐镇主人。

    君虞开口道:“喜乐镇主人在哪。”

    女童摇了摇头。

    君虞又问:“你是谁。”

    女童站起身,一手拖着琵琶,抬头看她时黑漆漆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属于生人的情感:“长生。”

    长生,传说中那个阵法大师的名字。

    君虞皱着眉:“你不该是长生。”

    女童歪了歪头:“谁都可以叫长生。”

    君虞一瞬间想到了一个荒唐的可能,傀儡的制作者,竟然和傀儡共用一个名字?

    绪以灼眼下更关心的显然是另一件事,她指了指鬼偶的尸体,连声追问:“你杀了他?你为什么杀他?你们是什么关系?”

    鬼偶的傀儡和喜乐镇的傀儡略有不同,但大致上是相似的,鬼偶和喜乐镇的主人毫无疑问是有联系的,绪以灼先前猜测他们可能是师徒,或者师兄弟,总之师出同门,那么鬼偶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他先动的手,我要解决他。”女童点着头,出人意料的有问必答,“关系……没有关系,只是他很有趣。”

    “有趣?”绪以灼实在看不出鬼偶这种疯子有趣在哪里。

    女童陷入了沉思,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鬼偶究竟有趣在哪里,许久之后她才道:“仙门的高徒变成臭名昭著的魔修很有趣,生死失去边界的镇子很有趣,幻境与真实的割裂也很有趣。”

    女童静静注视着她们:“你们也是一样。”

    绪以灼隐约有些明白了。喜乐镇的主人追求同一人同一事截然不同的两面,沉浸在这种割裂感里欲罢不能。

    太平道,毫无疑问是她非常满意的一个地方。

    果然是个神经病。

    绪以灼想得简单,而君虞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就想动手,然而女童紧接着叫了她。

    “君楼主。”女童道,“有人托我留给您一句话。”

    仿佛是预知到了什么,一股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

    女童继续道:

    “令尊令堂的墓,许久不曾拜祭了。”

    君虞瞳孔皱缩,她瞬间来到了女童身前,死死抓住她的肩膀,几乎要将其碾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抑制不住地发抖:“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你可是……见过我?

    然而女童已经无法回答她,杀死鬼偶后她也已然是强弩之末,当告诉君虞琵琶女交代的话后,女童破碎的半张脸显露出来的体内符文也停止了流转,化作火光熄灭后灰烬的色泽。

    绪以灼没敢出声,也许连君虞自己都没有察觉,刚刚那一瞬她没能抑制住体内的灵力,一瞬间爆发开的磅礴气息将周身彻底扫荡成了平地眼下周边还立着的事物只有她们了。

    地面结了厚厚的冰霜,凉意仿佛要沁入骨髓。

    在听旁人讲诉君虞的过去时,绪以灼下意识以为君虞是孤儿,被老楼主收留入了世外楼,可听女童的话,君虞似乎是在父母逝世后,方才悟道修行的。

    而且君虞父母的离世,恐怕并不正常。

    是了,君虞出生清平镇,她有一段安居在那儿的时光,自然有父母,合该有父母。

    可是她对清平镇的了解实在太少,君虞离开清平镇又至少是百年以前的事,绪以灼实在不知道那么久以前镇上有哪户人家出了意外。

    思绪万千,但绪以灼一句话也没问。

    待君虞平复心境,松开已经彻底变作死物的女童站起来后,绪以灼才问道:“去寻喜乐镇的主人,还是直接离开太平道?”

    “离开吧。”君虞轻声道,“应当是寻不到了。”

    喜乐镇主人离开得从容,必然是留了不少后手。她的修为,应当比自己之前猜想地还要高上一些。

    对方离开已有一段时间,她已经追踪不到了,更何况……

    君虞将微微发颤的手藏入袖中,以免绪以灼发现端倪,此时此刻,她恐怕是剑都拿不稳了。

    她如何能冷静得下来。

    路痴绪以灼四下看看,发出疑问:“出口在哪里?”

    君虞强作镇定道:“我带你出去。”

    绪以灼隐约觉得有异,却也没发现很不对劲的地方,只当君虞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情绪还不太稳定,贴心地选择让她自我调解。

    君虞走在前头,跟在身后绪以灼完全看不见她眼底的杀意。

    她只知长生是当世最顶尖的阵法大师,除此之外长生还是什么人,她完全不知。

    但她知道,知晓当年那件事的人,绝大多数都该死。

    *

    喜乐镇出口处的一座牌坊,就是通往魔修地界路上的最后一座人类建筑。在不久前女童和鬼偶的大战中这座牌坊未能幸免于难,被余波摧残得破破烂烂,然而坚强地立住了没有倒下。

    绪以灼抬头看着牌坊上繁体的“此间喜乐”四个大字,喃喃道:“这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妖魔可能会来,也可能会被别的修士占据。”君虞道,“总之太平道是不会消失的。不知长生究竟杀了多少人,因为喜乐镇,里面的出不去,魔界外逃的人也进不来,这儿应当更热闹些的。估计要很久年,这里才能变回我师尊告诉我的太平道了。”

    绪以灼哦了一声,有些想象不出热闹的太平道会是什么模样。

    君虞问她:“离开太平道后,你要去哪?”

    “我要去一趟血莲宗。”绪以灼也不知道聂姑娘此时有没有回去,但无论如何她在玄女境里答应得好好的,那就必须去过血莲宗才能心安理得地借走彤神镜。

    君虞道:“我带你去吧。”

    “诶?”绪以灼抑制不住高兴,但还是问,“你不是也有事要做吗?”

    “不急于一时。”君虞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我要去魔界取一件东西,它此时究竟在何处,我还没有十足把握,路上正好打听。”

    绪以灼一下子就想起自己一包裹的库藏来:“什么东西?”

    “连理录,”君虞道,“是一个妖修的手札。”

    绪以灼沮丧道:“那我肯定没有了。”

    君虞安慰她:“无事,我大致知道它在哪里。”

    说话间,她们已经穿过了牌坊。通往魔界的路只有一条,只要顺着它一直往前走就行。

    绪以灼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牌坊的背面原来也有四个字。

    “今,日,太,平。”绪以灼一字一顿念出来。

    她想,这太平道的每一日,可从来没有太平过——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今天的六千字我很得意。

    但想起无数次咕咕咕我又不敢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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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钧天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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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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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太平道就算正式踏上了魔修的地盘, 仙修习惯于把魔修聚集的地方叫作魔界或是魔域,但魔修们称呼此地则沿用了它自古以来的名字:涂云洲。

    涂云洲标志性的地貌为三山二水,三山分别是太平道诸山, 赤练山脉和落云山脉,二水则是将涂云洲分割为三个部分的青江白河。赤练山脉曾为上古大妖和古神的战场, 大战打破死生界限,将群山化作不可通行的赤地,迄今仍未恢复,太平道的凶险更是不必多言。涂云洲唯一无山的一侧是云光海, 海上有远非人力可及的天然迷阵, 若无机缘,只怕在海上困到死也别想出去。

    三面皆为天险,涂云洲的魔修进出一般都走落云山脉。然而离开涂云洲的要道被几个魔修大派死死掌控, 普通魔修若想从此借道离开,需要支付极其高昂的过路费。

    总而言之, 由于诸多原因, 涂云洲是个相当封闭的地方。

    去玄女境之前绪以灼完全没想过要去涂云洲, 以至于身上没有一张涂云洲的地图, 好在君虞有备而来, 虽然她也是第一次前往魔界, 但大致的道路早就烂熟于心。

    “涂云洲没有形成国家, 地域是以城池进行划分的。”君虞说道, “魔修有四大宗和十来个小宗门, 涂云洲的城池大多依附某一宗门。不过魔修中散修的比例要比仙修高上许多,所以也有不少明面上独立的城池。”

    绪以灼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明面上?”

    “完全不偏向任何势力的城池是无法在涂云洲立足的, 除非它自己就成为了一方势力。”君虞嘱咐道,“魔界不比他处,此处并非完全没有规则,但规则是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说的,魔修杀死弱者强大自己从不需要任何理由,你在此地要时时小心。”

    君虞并不担心绪以灼的实力,她只担心绪以灼的品性。绪以灼的性格就和她所见的大多在仙门长大,被师长悉心抚育的弟子一样,良善有余,狠厉不足。善良不是不好,心无善念,无法在修仙一途走得长久,可在面对魔修的时候,善良也许会要了自己的命。

    见绪以灼频频点头,君虞不自觉在心里叹气,言语叮嘱是最为无用的东西,许多事不吃过苦头,是无法学会的。

    所幸她此番只为《连理录》而来,一路倒是能多护着些。

    “你要去的血莲宗正是魔修四大宗之一,然而它位于云光海的一座岛屿上。”君虞道。

    绪以灼一愣:“那岂不是非常远?”

    “如果把太平道算作起点的话,不会有哪个宗门比血莲宗离这里更远了。”君虞道,“青江白河一条来自赤练山脉,一条来自落云山脉,交汇后流入云光海,涂云洲最大的港口也在附近,白河离此处不远,待我们找到白河后,乘船顺流而下,就不会偏了方向。”

    君虞担心地名太多绪以灼听得迷糊,还特地将灵力凝聚于指尖,在眼前画了一幅简易的地图出来。

    “白河上有商船运营,这些船只隶属四大宗,一般不会有人想不开对这些船下手。但这些船驶得极慢,不时要在岸边停靠。如果想要尽快前往血莲宗,路上不作休息的话,那就得自己乘船前往。”君虞补充,“有我在,不必担心路上劫道的。”

    “还是坐大船吧,我没有那么着急。”绪以灼一是担心自己去得太快,聂姑娘没到自己先到了,二是想起君虞来涂云洲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总不能让她一直为自己的事情忙上忙下。

    “你不是要找那什么……《连理录》吗?先把你的事做完吧。”平日里受了君虞太多好,绪以灼也想帮上一点忙。虽然不清楚《连理录》究竟是怎样一本手札,但正道第一人想要的,绝对不是凡品。

    绪以灼清点着自己的资产,跃跃欲试。

    “也可以。”君虞点头道,“我来时自平洲阁买到了消息,《连理录》此时流通于涂云洲的地下市场,不出意外,它应当会在下月十五的钧天宴上现世。”

    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词汇,绪以灼一下就打起了精神:“钧天宴竟在下月吗?”

    君虞颔首,并不奇怪绪以灼也知道钧天宴。

    钧天宴这个名字,只怕比魔界的本名涂云洲还要有名。这一盛会五十载方在涂云洲第一大城罗悟城举办一次,无数魔修携宝前来,各路奇珍都会在该夜展售。不止魔修,就是有些仙修妖修都会计算好时间,想方设法前往罗悟城赴宴。

    想起刚被端了的喜乐镇,绪以灼若有所思道:“这次钧天宴的人恐怕会格外多。”

    “虽然魔修们默认了一定会有仙修前往钧天宴,但如非必要还是不要暴露自己仙修的身份,能免去很多麻烦。”君虞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墨玉手镯套在绪以灼腕上,“这是蜃玉制成的法器,可以将你的气息伪装成魔修,只要不动手就不会被发现。”

    绪以灼握住君虞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一定会帮你买到《连理录》的!”

    绪以灼敢打包票,整个明虚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有钱的人了,她那不合理的数值掏出来能直接把明虚域现有的经济体系干崩溃。

    看着绪以灼真挚的目光,君虞默默把那句“其实《连理录》不值钱”咽了回去,最后只为绪以灼调了下蜃玉镯的大小。

    天光熹微之时,她们终于来到了白河河畔,在一处渡口登上了通往罗悟城的船。

    绪以灼与君虞来到的正好是起始站,渡口停泊了不少船只,忽略掉小宗门的船,二人直接购买了四大宗门商船的船票。由于是第一站船上还很空,修士们行走时互相保持不短的距离,不想与旁人有接触,而且多多少少遮掩了自己的容貌。绪以灼黑袍的帽檐压得很低,君虞也带上了幕篱。

    船夫确认过凭证便放人通行,收钱办事,完全没有窥视客人身份的意思。绪以灼二人订了相邻的两件客房,君虞进屋后习惯性地查了下有无窃听窥视的法器阵法,绪以灼进门后倒头就睡。

    里里外外查过一遍,四大宗门倒是没有在船上做手脚,君虞放下心来,也盘膝于榻上静心调息。喜乐镇的阵法最后一步破得轻松,但推演的过程极耗心力,被禁锢的灵力一瞬间释放出来的时候,她的经脉也受了轻伤。

    反倒是绪以灼,似乎是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好像从头到尾没受到任何禁锢。

    实力越强的修士在那个阵法中受限越大,破阵之际受的伤也会更重,反倒是对凡人不会有任何影响。绪以灼在那个阵中表现出来的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凡人或者是刚入道的修士。

    可她又确实展现出来了灵力。

    就好像她此时拥有的所有灵力都是先天而来,而非后天修炼,以至于长生布下的阵法对她无可奈何。

    可是那种体量的灵力,已经不是先天能够解释的了。

    “……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君虞皱起了眉。

    她算尽了一切,可计划最重要的一环——绪以灼的身上却有太多她不知道的谜团。

    看不穿,猜不透。

    她应是能拨开那层迷雾的——君虞想。那人对亲近的人根本毫无防备,都不需要套话,若是她想知晓,那人一定会将秘密都告诉她吧。

    可每每想要如此,她却不落忍了。

    君虞轻叹一声。

    《连理录》吗……但愿她不要从中看见那个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第 1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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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睡前太阳正自群山的虚影蓬勃升起, 当绪以灼醒来后透过舷窗往外看去,只见商船停泊在不知名的渡口,红日的倒影只剩一小半还在水面熠熠生辉, 岸边已然灯火通明。

    她趴在窗台,心道原来涂云洲的城池也是繁华的。未见城中林立的高阁之前, 她心中的涂云洲就是太平道plus。

    不同于现代社会里的渡船,涂云洲的船只默认登船的全是修士,只提供住处不提供饮食。绪以灼早已辟谷,全因习惯吃了几块糕点后, 就出门去寻君虞。

    然而属于君虞的客房门侧符文正亮, 示意房中客人正在修行, 绪以灼心知不好打扰,就登上甲板,凭栏眺望河岸风光。

    一眼望不到城池的边际,城墙高耸以御外敌。三四十丈高的城墙也只有在修真界能见到了, 然而城中依旧有楼阁高过了城墙。往船下看去, 渡口人影攒动, 在经过重重审查后陆续步入这座名叫沁阳城的城池。

    问过船上船夫,得知商城只会再停靠一刻钟后, 绪以灼也就歇了下船走走的心思, 百无聊赖地伏在栏杆上, 数蚂蚁似的数渡口究竟有多少人。

    若这是在仙修的船上, 她恐怕已经在和别人聊天打发时间了。然而此时甲板上除了她与船夫哪还有其余人, 船客们都默认身边是谋财害命密谋不轨的魔修, 进了屋子就没人出来。

    以至于她只能用这种无聊的方式消磨时间。

    心里默数的数字又一次断掉后, 绪以灼打了个哈欠,心想她要不也回屋里去吧, 就她一个船客待外头也太引人注目了。

    正这么想着,码头突生变故。绪以灼只听见了突然爆发开来的吵嚷声,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水面上突然升起阵法的虚影。绪以灼往上一看只见头顶也是流动的符文,阵法仿若一只倒扣的碗把船只都扣在了船上。

    绪以灼抓住离她最近的船夫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船夫也一头雾水,但反应迅速地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客人稍等片刻,我们会解决好的。”

    说罢就跟上已经在下船的管事,和渡口卫兵打扮的人交涉起来。

    兜帽的帽檐下垂,遮住绪以灼疑惑的半只眼,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些卫兵是想上船?

    约定好停泊的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船依旧没有开,船员和渡口的卫兵陷入了僵持。

    待在船舱里的其他客人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人已经启了半扇门往外看。

    甲板上的绪以灼占着自己视野开阔,去眺望其他船只的情况。只见有相同遭遇的不止他们这一艘船,其他停泊的船只也遭到了卫兵的盘问,有的小商船撑不住压力,卫兵甚至已经登上了船。

    还有的商船船员看上去都要和卫兵打起来了,也就是她所处的这艘船隶属四大宗门说话间还算客气,但气氛依旧僵硬得可怕。

    这些卫兵显而易见不是来打劫的,绪以灼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点:“船上有东西?”

    她喃喃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就跟触发了什么机制似的,眼前忽地弹跳出一张图片,惊得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装死许久的系统竟然又活了!

    图片隐约辨认出是涂云洲的简易地图,但绪以灼草草看了一眼图后,注意力就全放在了图片的文字上面。

    开头就是几个遒劲有力的行楷大字:【涂云血宴,钧天琳琅】

    紧跟在这八个字之后是字体稍小一号的行楷:【《黄泉镜》三测大型资料片上线,全新地图魔域涂云洲揭晓,故友再逢,共赴钧天盛宴!】

    绪以灼看了有一会儿,才用她贫瘠的游戏知识理解了这是《黄泉镜》第三次内测时的宣传海报。这也印证了她一直以来的一个猜想,系统只能推送她穿越前就已经做好的游戏剧情,之后的更新系统是无法同步的。

    还有一种可能……

    绪以灼紧紧抓住栏杆,这一猜测让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还有一种可能,在她穿越之后,属于她的世界时间就停滞了。

    绪以灼更愿意相信这个可能。修真界的时间太没意义,百年不过一瞬,她不知不觉就已经在明虚域待了二十多年。如果这里时间流逝的速度与外界一模一样,等她能够回去,人间也早就不是那个人间。

    许久之后,绪以灼才定下神来,继续去看那张图片。一眼看去宣传海报上只有那些字,但她很快就发现这原来是一张可以下拉的长图,底下还有更新公告。

    忽略掉大串写作福利读作骗氪的文字后,绪以灼把有关剧情的文字全都筛选了出来。

    【五十载一逢钧天盛宴,各派大能齐聚涂云洲罗悟城。台上琳琅流光,台下杀机四伏。面具下藏着谁的脸,是谁在策划这场血宴?撼动修真界的神器现世,最后又会是将它收入囊中?】

    能被称作神器的东西……黄泉镜碎片吗?

    绪以灼一边思索一边打算,如果真的是黄泉镜碎片,凭财力全明虚域无人能争得过她,如果拼武力,世间又有谁敌得过第一人君虞?

    绪以灼目光落到公告最后一句话上。

    【魔域逢故友,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冷眼看厮杀,她所求为何?在那张熟悉的面孔下,究竟掩藏着怎样的秘密?】

    绪以灼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故友指的是君虞。

    她所求为何……君虞想要的不就是《连理录》吗?总之不是为了那个即将现世的神器来的,这样的话君虞不参与修士间的血战也情有可原了。

    至于秘密。

    “谁没有秘密啊……”绪以灼小声嘟囔着,她的好奇心还没有这么重。

    将新资料片的更新公告完完整整又看了几遍后,眼看一时半会儿是提取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绪以灼刚将海报关掉,就听耳畔传来一声厉喝:

    “你鬼鬼祟祟站在这里干什么!”

    卫兵最终还是被放上了船,绪以灼看他们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是在说她吗?

    卫兵大喝道:“说的就是你,早看你在甲板上东看西看了!说!你在看些什么?!”

    绪以灼冤死了,她看什么?她看更新公告啊她还能看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也算白天更的吧。

    太困了一觉睡到下午,码完就去恰饭。

    晚上还有事情,如果干得快再更一点。

    第 1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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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绪以灼来说, 她是在看系统弹跳到自己眼前的“更新公告”,但在卫兵眼里,就是甲板上有个拿黑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东看西看好一会儿后突然就不动了,木头似地杵着, 看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行动很是鬼祟。

    三个卫兵来势汹汹,绪以灼眉一皱,原先跟在卫兵后头的管事忙上前几步, 挤到他们中间来。

    “几位, 我们说好了许你们上船检查, 不是允诺了你们可以随意盘问我清化船厂的客人。”厉声呵住几人后,管事又扭头对绪以灼缓声道, “这几位是沁阳城的军爷,他们接到消息罗姑混上了前往罗悟城的船, 待查明罗姑不在船上后自会离去。”

    绪以灼很想问罗姑是谁, 但以防几人生疑还是闭嘴了。

    清化船厂各取四大宗门之二清河派与化虚门一字, 是这两个宗门牵头拉扯起来的, 另外两大宗门亦有参股。领头的卫兵忌惮四大宗门威名, 一下子老实了许多, 说话虽然还是粗声粗气, 好歹没有上手就要抓人了:“劳烦这位道友摘下兜帽。”

    绪以灼也不想惹麻烦, 闻言就放下了帽子。卫兵拿一面铜镜模样的法器在绪以灼面前扫了一下, 她估摸这是辨别伪装的法器。卫兵看过镜子后就抱拳离开, 让管事带他们挨房检查。

    船上的客人却不是个个如绪以灼这般好说话。绪以灼眼见这卫兵们来到了君虞门外, 君虞兴许是修炼到了紧要关头不可出关,卫兵不管不顾要强闯进去, 只见一道冰剑破门而出,擦过卫兵脸颊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绪以灼:“……”

    君虞气息泄露了一丝,来自大乘修士的强大威压当场镇得几人动弹不得,也只有绪以灼能好好站着了。

    君虞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依旧温和悦耳,然而听者此时大多觉得后颈凉飕飕的:“如此,可否证明我非你们所寻之人?”

    卫兵两股战战说不出话,管事已经飞快反应过来,边赔罪边招呼伙计扯着卫兵们离开。

    绪以灼在门外纠结着自己要不要进去。

    不多时,屋里君虞说道:“是以灼吗?进来吧。”

    绪以灼推门进去,君虞正盘膝坐在榻上,似乎刚刚调息结束。

    绪以灼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一边关门一边巡视屋中,一下就看到了床边案上染血的帕子,惊呼:“你受伤了?”

    君虞漫不经心道:“一点小伤。”

    她说话时,绪以灼已然扑到榻边,二指搭上了她手腕。君虞并未拒绝绪以灼的神识,绪以灼感到她体内灵力虽偶有乱象,但大抵中正平和,才稍放下心。

    “那阵法原来这般难对付吗?”绪以灼喃喃,她还是头一回见君虞受伤。

    君虞失笑道:“以灼委实是高看我了,那等品级的阵法,我若能全身而退修为岂不是比肩真仙?”

    绪以灼心想,游戏里对君虞实力的描述距真仙也只有一步之遥了。若非黄泉镜断绝飞升之路,她怕是早就飞升成仙了吧。

    君虞将自己的伤势一笔带过,问道:“外头发生了何事?我调息方毕便闻屋外甚是喧闹,似是在找什么人。”

    绪以灼下意识往房门处看了一眼,被冰剑戳出的小孔还留在门板上,她低声道:“他们在寻一个叫罗姑的人,说是那人也许混上了前往罗悟城的客船。不只是我们的船,停泊此处的船都被搜查了。至于罗姑是何许人也,我也不知道。”

    君虞沉思片刻,道:“我曾在师尊那听过这个名字,她是罗悟城曾经的城主。然而她在上届钧天宴调包压轴珍宝,被揭露后经七城联审,被废去修为投入赤练山脉自生自灭。”

    绪以灼瞪大了眼睛:“这事是真的吗?”

    君虞摇了摇头:“调包珍宝一事委实蹊跷,但从涂云洲传出的消息就是如此,师尊不必瞒我。真实情况究竟为何只有当年亲历之人知晓了。”

    君虞又道:“无论如何,一件珍宝,哪怕是钧天宴的压轴珍宝也不至于废去涂云洲第一城城主的修为。罗姑一事,定是各方势力争斗所致。”

    绪以灼一手支着下巴,很是不解:“修为尽废之人,当真能从赤练山脉活着出来吗?就算真的出来了,她的消息又是怎么走漏的?”

    君虞淡淡道:“只怕当年暗斗今日仍未停歇,此届钧天宴也不会太平。”

    绪以灼想起了自己刚刚才看过的“更新公告”。

    这份公告用力全在如何骗氪上了,与剧情有关的内容那是写得云里雾里,不过钧天宴不会太平这件事,倒是体现得明明白白。

    看公告的内容,君虞与钧天宴背后的阴谋应当是毫无关系的……那她呢?

    如果她现在走的是玩家的剧情,那钧天宴上的杀机她岂不是躲也躲不了?

    绪以灼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

    君虞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安慰她道:“此事与我等无关,待我寻得《连理录》,便送你去血莲宗。”

    绪以灼戳开了许久不看的任务栏,不出意外在任务栏的顶端看到了久违的主线。

    【主线廿七·钧天血宴:白河潮歇,罗悟现影,十五月夜,盛宴待启(未开启)】

    任务栏里只呈现了这个未开启的任务,绪以灼想看任务的具体内容却看不见了。

    自然也无从知晓,这条主线她该不该走。

    “如果……此事与我有关呢?”绪以灼看向君虞。

    君虞只稍作思索,便道:“倾涂云一洲之力,或能与我一战。”

    她的语气显而易见不是在开玩笑。

    绪以灼被镇住了。

    每一次,君虞的实力都会给她新惊吓。

    明虚域困着这个人不让她成仙,当真是辛苦了。

    *

    卫兵们的搜查最后还是以一无所获告终。罗姑究竟在不在船上没有人知道,但绪以灼猜测罗姑一定会出现在钧天宴上,无他,她是文案肯定这么编。

    然而一次搜查还好,反反复复招呼就有点烦人了。

    又送走了一批卫兵后,绪以灼瘫在君虞的榻上抱怨:“涂云洲的城池之间都不交流的吗?上一站刚查过,这一站又查了。”

    君虞心分二用,边翻看某次停泊时她从城中买来的书,一边道:“沿途的城池多属不同势力,彼此地方,交流稀少实属正常。”

    绪以灼吐槽道:“他们对罗姑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

    “我倒是有些好奇了,罗姑究竟做了什么,能触及涂云洲绝大多数掌权者的利益。”君虞说道,若非如此,罗姑也不会遭到沿岸众城一致的追杀。

    船身晃了晃,是又开了,绪以灼也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把玩床帘的流苏:“那接下的剧情岂不是一域之敌卧薪尝胆五十载,一朝归来,势要搅得涂云洲天翻地覆,报当年修为尽废之血仇?”

    绪以灼觉得自己现代人的DNA动了。

    君虞轻咳了一声:“以灼看来是看了不少话本。”

    绪以灼心道岂止是话本,那都是这个世界见所未见的百万字巨作。

    “以一己之力对抗一域,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有些时候莫说复仇,能好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书册恰好翻过一页,君虞尾音轻了许多,融入了翻页声里。

    “这些卫兵修为最高不过元婴,敢大张旗鼓逐船搜查,说明罗姑修为确实被废,他们背后的人拿准了罗姑即便能活着从赤练山脉出来,修为也不复昔年。”

    绪以灼偏过头:“那罗姑还会去钧天宴吗?”

    “这就只有她自己知道。”君虞道:“兴许有不可为,却必须为之的事吧。”

    舱室内开了窗,能听见白河潮声。绪以灼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看向窗外,只见天上那轮明月又圆了一分。

    十五越来越近,钧天宴就在三日后。

    明日卯时,这艘船就到罗悟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忙。

    是在实习的社畜QWQ

    第 135 章

    ===================

    太阳冉冉初升, 河面弥漫着薄雾,船只终于停进罗悟城东的渡口。

    这不是航线最后一站,但大部分客人都为钧天宴而来, 会在这一站下船。绪以灼和君虞也走进下船的队伍里。

    时隔多日踏上陆地,绪以灼有种踩在云雾上的不踏实之感。

    落后了一步的君虞走到她身旁, 顺手为她戴上兜帽。钧天宴未开,罗悟城已然很热闹了,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城中的喧嚣。

    罗悟城东面有四分之一的城区坐落在水中,长桥一头与渡口相连, 一头的尽头正是城门。城门处有十来个卫兵看守, 更多的士兵则在城墙上警戒。城门此时大敞开, 然而一道光幕阻挡了人看向城中的视线。

    君虞用只有她和绪以灼可以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整堵城门就是一个法器,它可以记录下入城人的面貌和灵力气息。”

    绪以灼垫了垫脚往那边看, 只见有不少人是戴着面具或面纱过的城门,守卫的士兵并没有要求他们摘下。

    “来赴宴的人大多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能留下大致身形与灵力气息已是勉强, 罗悟城自知如此不会强求。”君虞拉起绪以灼的手往城门走去, “我们直接过去吧。”

    有此法器的存在, 卫兵们没叫她们再出示额外的凭证。城门一次只容许一人通过, 等君虞进去后,绪以灼才紧跟着穿过城门。

    绪以灼觉得自己好像在穿过一个水幕, 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冰凉的触感。进入光幕前后她都感觉到了周身灵气诡异的波动, 她的气息也许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记下了。

    穿过城门后,罗悟城的面貌终于呈现在她的眼前。

    在东侧位于水中的城区, 水道纵横交错, 船只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主要的干道也有长桥相连。但修真界自有其特别之处,有些人直接踏水而行。

    但这样人的到底是少数,城中修士低调异常,不想在钧天宴前招来祸端,大多人都像普通人一样在长桥上慢慢走着。

    街边摊贩不知凡几,每个摊位前或多或少都聚着一些人。君虞见绪以灼对那些摊位很感兴趣,在一旁道:“钧天宴虽未开,但城中‘前席’已然开始了,任何来到城中的人都可以参与买卖。”

    她说话间,一个摊子前起了争斗,似是买家想要强抢。

    绪以灼震惊道:“直接抢也可以吗?”

    “强夺宝物在涂云洲不是稀罕事。”君虞淡淡道,“不过此时出手,委实愚蠢。”

    果不其然,那人没跑出多远就被自天上降下的长枪扎入水中,方入水就被巡逻的士兵制住带走。

    “罗悟城不会允许有人在钧天宴开启前就扰乱宴席,而高阶修士的目标多在钧天宴上,不会因小失大。这会儿动手的多半是小鱼小虾,连天上的阵法都对付不了,实在是自讨苦吃。”君虞说道。

    “阵法?”绪以灼仰头看天,那灵力凝成的长枪从天而降,她却没有找到阵法的痕迹。

    “是覆盖了全城的阵法,可监视也可制敌。”君虞按下绪以灼的头,“别看了,此时正在天光之下,我们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听君虞这般说,绪以灼立时感觉到了不自在。

    君虞想了想,又道:“这个阵法能容下的眼睛不会超过百人,操纵者只能勉强留意城中乱象,不会无缘无故专门监视某一个人。”

    绪以灼点点头,这就是修真界的监控吧。

    君虞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可要去看看?”

    绪以灼摇了摇头:“我想要的东西恐怕在钧天宴上才可能寻着了。”

    君虞颔首:“那便受累,先随我去寻《连理录》吧。”

    绪以灼惊道:“《连理录》竟不在钧天宴上。”

    君虞无奈地笑了笑:“我所求也未必具是稀世奇珍,以灼多半是想岔了。”

    绪以灼愣了一下,猜测:“是那种,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很厉害的书吗?”

    越猜越偏。

    君虞轻叹一声:“当真只是一本普通的手札。”

    绪以灼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君虞回忆着从平洲阁买到的消息,带着绪以灼一直往西走。罗悟城被尊为涂云洲第一大城,规模也是涂云洲所有城池里最大的。走了一个多时辰她们才见到一个斜坡,正是四个城区的交界处。

    如果忽视掉罗悟城的禁空令到天上看,就能看见罗悟城是个形状颇为方正的城市。白河经临此地河道骤宽,形成一小片弯月状的水域,罗悟城的东城区几乎完全建在水中。

    待登上斜坡,才算是彻彻底底来到了岸上。

    不像一些城池城中心是最繁华的区域,罗悟城最繁荣的是南城区的中心,那里是城主府和举办钧天宴的鼎天阁所在。四城区交界处当真就是普通的交界处。

    君虞正要拉着绪以灼往西城区走,然而绪以灼忽然被街边某人吸引了目光,停下脚步惊呼一声:“禹先生!”

    正一脸生无可恋表情打扫店门的伙计听到这一声停下了动作看过来,绪以灼见他抬眼立时摘下兜帽,指了指自己的脸。

    禹先生眯了眯眼,一会儿后打了个哈欠:“是你啊,小姑娘长高了些。”

    绪以灼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认出自己,不敢置信道:“你还记得我啊?”

    “记得啊。”禹先生把扫把杵在地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全靠扫把把自己支着,“挺多年前……十几年,还是二十几年?你就是坐我家的船到西大陆去的。”

    绪以灼没想到自己还能遇见那没多年前的故人,在清平镇与离断江上的回忆一时间都涌了上来,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但更多的还是欣喜。她拉住君虞的手腕,快步走到禹先生那边:“禹先生,你怎么到涂云洲来了?”

    禹先生懒懒散散耷拉着眼皮,还未回答,君虞先道:“因为是这是另一个禹先生。”

    禹先生看了眼君虞,笑了一声:“傀儡可以有很多个,我恰好就是被安置在涂云洲的这个。”

    君虞抬首,看着门匾上“平洲阁”三字,道:“平洲阁果然手眼通天,都开到魔域来了。”

    禹先生大笑:“买卖消息的店,哪有只在仙修间赚钱的道理。”

    他侧开身,做了请的手势:“可要来店里坐坐?”

    绪以灼下意识看向君虞。

    “去吧。”君虞道,“想必你也有话想与故人说。”

    绪以灼立时就开开心心地进店了。待她们都进去后,禹先生随手把扫把往门边一搁,合上了店门。

    平洲阁内一下子昏暗了许多,不多时,墙上贴着的符文一齐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禹先生:无奖竞猜,还有人记得我是谁吗?

    第 136 章

    ===================

    “我拿来当灯使, 这可比蜡烛好用多了。”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禹先生将沏好的茶一人一盏放在绪以灼和君虞面前,自己也留了一杯, 掀开杯盖吹吹热气,慢悠悠道, “涂云洲不易购得外界的茶,还望贵客不弃。”

    君虞全不在意,绪以灼更是无所谓茶的好坏,别太苦就行。

    “这些年不见, 绪道友在修行一道颇有建树了。”禹先生意味深长道, 这般说时目光却落在君虞的身上。

    绪以灼垂眸看着杯中澄澈的碧色茶水, 自然而然错过了禹先生的目光,苦笑道:“禹先生谬赞了, 我欠缺的还有许多许多。”

    禹先生状似无意提到:“当年与道友同行的那位老先生,今日怎么不见?”

    “老李啊……”绪以灼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这个名字就与清平镇一般, 遥远得恍若隔世, 分别的那一日不曾有道别, 再提起这个名字, 第一时间浮现出绪以灼脑海的画面便是那盏飘摇不定, 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魂灯。

    老李此时可还平安, 他的魂灯可还亮着?

    绪以灼按了按眉心, 惦记的事情又多了一桩。

    “来到西大陆不久后我们就分开了, 我也不知道老李去了何处。”绪以灼目光从茶水上移开, 抬首看向禹先生, “先生可是认识老李?”

    禹先生挑了挑眉:“为何这么问?”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绪以灼道, “虽只见过几次老李与先生相处,但总觉得你们是认识的。”

    禹先生沉吟片刻, 道:“谈不上认识,不过恰好都听闻过彼此。”

    绪以灼叹了一口气:“那想必先生也不知老李下落了。”

    “他去了何处我确实不知。”禹先生扬手道,“不过天下消息皆汇平洲,绪道友若有其余想问的,说不定我知道答案。”

    绪以灼讶异地看着他:“当真?消息总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告诉我吧?”

    禹先生笑眯眯道:“都是熟客了,打个折好说。”

    君虞轻抿一口茶水,蒸腾的雾气遮去了眼中寒色。

    只有一面之缘何来熟客可言?绪以灼不熟悉平洲阁,她还不清楚吗?只怕此人是别有用心。

    心中虽起了提防之意,但君虞并未直言。如果禹先生背地里无甚算计,绪以灼能与平洲阁交好倒是一件好事。

    绪以灼最不差的就是钱,如果禹先生免费送她消息她心底还犯嘀咕,一听要付钱就安心多了。绪以灼立时问道:“禹先生可曾听说过《连理录》,你可知此书现在何处?”

    君虞执着茶盏的手僵了一下。

    禹先生的笑脸似乎也僵硬了一瞬,不过多年做生意修来的强大心理素质让他立刻就平复了心情,问道:“绪道友需要这本书?”

    这问题问得绪以灼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不是她要的很重要吗?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禹先生顿了顿,最后还是把后半截话说出了口,“只是有一些惊讶,绪道友所求,与我原先以为颇有出入。”

    “诶?”绪以灼更迷糊了。

    禹先生脸上挂着让绪以灼心中有些发毛的笑容,他站起身来,搬过靠在墙上的梯子,不知做了什么原先只有一丈长的梯子骤然伸长,一直升到一个嵌入墙体的抽屉前。

    平洲阁在外看是一座五层高楼,然而进去就会发现五层楼已经被打通为一层,五面墙除去用作照明的符咒,一丈以上皆是这样的抽屉。禹先生仿佛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嘿咻嘿咻爬上梯子,动作倒是麻利得很。

    每个抽屉表面都有形似表盘的机关,禹先生调好机关后一把将抽屉拉开,无数玉色符文如蝴蝶般翩然飞出,钻进禹先生的眉心,禹先生阖上双目检索得到的消息。

    趁着时候,君虞靠近绪以灼,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连理录》的消息我已大致知晓,无须再问。”

    虽不知君虞为何要这般小声,但绪以灼还是用同样的声量回答道:“没准平洲阁有《连理录》的具体位置呢,这样就不用费心找了。没事的,我不缺钱。”

    君虞无奈,这哪是钱的问题。

    只是真实原因,更是难以言说。

    不多时禹先生就睁开了眼睛,把抽屉推回去后爬下梯子,又回到座位上:“你这消息打听得倒是巧,两日前我刚拿到一份单子,《连理录》正巧就在那份单子上。这本书这会儿就在西城区的琅嬛书坊里,现在应该还没被买走。”

    绪以灼记下禹先生在纸上写下的地名,认真问道:“怎么买?”

    “直接买啊,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给钱就卖。”禹先生不太理解地说,“原本得多花点钱,只买抄本那就便宜多了,刻录的玉简不用自带书坊就有卖。你要是对这类书有兴趣,我还能给你介绍几本贵的。”

    绪以灼愣了又愣。

    “那最贵的……要多少钱?”

    “最贵的呀,”禹先生摸着下巴思索,“你要问最贵的那我还真不知道多少,毕竟最贵的还没在市面上流通过。如果你真想知道,就得去问问那个宗门的人了。”

    “那个宗门?”绪以灼疑惑。

    “就是……”

    “咳咳。”君虞突然咳了两声,打断了禹先生未尽之言。

    “……就是那个宗门!”禹先生一本正经道,“还有别人在呢,我们就不要讨论这件事了。《连理录》的位置我也告诉了你,谢谢惠顾一枚上品灵石。”

    绪以灼怀揣着满腔疑惑掏钱。这条消息便宜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平洲阁打了个骨折,那只能说明《连理录》是真的不值钱。

    那君虞又是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穿越太平道奔赴罗悟城来找这本书?

    禹先生接过灵石后随意把它往空间法器里一抛,忍不住问:“都来到平洲阁了,你就不想问些更有价值的问题吗?”

    除了《连理录》以外绪以灼确实还有其他想知道的消息,其中排在最前的就是黄泉镜碎片的下落,只是君虞此刻就在身边,她无意让君虞知道太多自己正在做的事,便随口道:“你知道哪里能买到鲲鹏鳞吗?”

    在虚无中见过鲲鹏一面后,绪以灼觉得她和这一生物沟通恐怕有点困难,如果能直接买到无主的鲲鹏鳞那就再好不过了。

    “必须是鲲鹏鳞么?我倒是知道几件鲲鹏鳞所制的法器现在何处。”

    绪以灼迟疑着摇了摇头:“应该必须是鲲鹏鳞吧。”

    她在云宫的通天阁顶得到了一个答案,一个回去的答案,可是那个答案的描述太过模糊,只有九个字,鲲鹏鳞指的是它本身还是它制成的法器,天道并未明言。

    “那就没办法了啊。”禹先生遗憾道,“除非被鲲鹏亲自予以鲲鹏鳞,任何通过其他方式得到鲲鹏鳞的人都会被咒杀。你若当真想要鲲鹏鳞,还是得自己去虚无中寻鲲鹏。”

    绪以灼退而求其次:“那就给我鲲鹏鳞制成的法器的消息吧。”

    反正那么多灵石放着她也花不完,不管这消息有没有都买了再说。

    有关鲲鹏鳞的消息显而易见无比珍贵,禹先生如愿以偿地做成了一笔大生意。

    “对了,我这还有一个独家消息。”禹先生一边拨弄算盘一边道,“钧天宴的拍品名单,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不过这条消息价格就高了。”

    “买!”绪以灼斩钉截铁道。

    甚至都没有问价。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绪以灼接过禹先生递来的玉简,里面不仅有拍品的名单,还有每一件拍品的详细资料与预估的成交价格,部分拍品连有可能的竞争者与其简略资料都附上了。绪以灼草草看了一眼:“好少。”

    竟然只有十三件拍卖品。

    “钧天宴能拿出这个数量的宝贝已经很不容易了,这里头哪一件落在外面都能引起腥风血雨。”禹先生道,“你看最后一件。”

    闻言绪以灼才仔细看去,最后一件正是钧天宴的压轴拍品,她方才看了一眼不是黄泉镜碎片就没再留意。

    “紫微垣……”绪以灼喃喃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去看它的详细资料。

    刚看到第一行字,绪以灼就懵了。

    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禹先生:“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

    禹先生没有回答。

    作为一件奇珍的紫微垣,是帝襄留下的云宫中枢,除非云宫过去的主人亲至,那么谁拥有了紫微垣,谁就能成为云宫的主人。

    紫微垣本身并不珍贵,但它背后的七星命盘,通天阁,离狱,乃至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被帝襄留在云宫之中的至宝,确实是一股能够撼动修真界的力量。

    这样想来,好像紫微垣确实担得上更新公告里所写的神器一称。比起数千年后已经没有几个人认为还有重圆之日的黄泉镜,云宫能带来的好处却是肉眼可见的。

    绪以灼看了一眼无法预估的成交价格,浩如烟海的竞争对手,和绝对会有人杀人夺宝的温馨提示,把杯中温了的茶一饮而尽,由衷感慨道:“修真界出一个帝襄了不起。”

    怎么会有人能留下这么多坑,把“后患无穷”这四个字贯彻到底呢?

    禹先生双手交握,一直又丧又颓的声线竟在一瞬间冷冽起来:“绪道友,接下来,是我想倾平洲阁之力与你做一笔交易。”

    绪以灼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你不会想要……”

    禹先生颔首:“我要拍紫微垣。钱我已经准备好,但我没有能力把它带出涂云洲。”

    “所以你是想……”绪以灼指向自己。

    禹先生再一次点头:“我想雇佣你让紫微垣平安离开涂云洲。”

    绪以灼有些傻眼,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君虞笑了一声,茶盏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禹阁主究竟是想雇佣以灼,还是雇佣我呢?”

    闻言绪以灼立时也反应了过来,果然,她哪有那个能力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稳妥带出紫微垣,禹先生打得分明是她背后君虞的主意。

    进平洲阁后君虞就摘下了幕篱,平洲阁专职卖情报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正道第一人?

    禹先生也不绕关子,直接问道:“那君楼主可愿帮这个忙?君楼主想要的报酬,哪怕是平洲阁,只要我能给,我都可给。”

    君虞一时未答,垂眸思索。过了会儿,竟是看向绪以灼:“以灼意下如何?”

    绪以灼手一抖,险些把杯子摔了:“……不是问你吗?”

    君虞道:“以灼若想帮,我就帮。”

    被两道目光专注看着,绪以灼当真要觉得压力大到拿不稳杯子了。

    更新公告里的故人无论怎么看指向的都是君虞,如果没有她这个变数,那么君虞显然不会帮助平洲阁,而是冷眼看待罗悟城诸人对紫微垣的争夺。

    那么作为变数本身,她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绪以灼看向禹先生:“你为什么想要紫微垣?”

    “绪道友不曾听说过吗?”禹先生道,“我平洲阁,当年可是被骂作帝女的鹰犬啊!”

    第 137 章

    ===================

    钧天宴将近, 罗悟城热闹非凡。

    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如不细听,只怕会将身边人的说话声忽略了去。君虞戴回了幕篱, 声音隔着白纱传来:“我还以为你会答应。”

    绪以灼摇了摇头:“即便答应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君虞沉默了一瞬, 才说道:“以灼无须如此见外。”

    即便君虞这般说,绪以灼也知这件事自己不能应。君虞对紫微垣与平洲阁无所求,钧天宴纵是血流成河也与她无关。此时罗悟城汇集了诸多大能,多半都是为紫微垣而来, 绪以灼相信君虞所言, 她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涂云洲, 可那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交手时又如何能藏得住身份?世外楼向来与世无争,身为楼主的君虞若为紫微垣与各方势力大打出手, 世外楼当如何自处?

    君虞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帮她一些小忙,但为了她帮平洲阁带出紫微垣却不行。

    绪以灼若是应了, 那就是不知分寸。

    离开平洲阁的时候, 房门一开一合间, 绪以灼戴上了兜帽, 也收起了插入发髻的莲花金簪。平洲阁既能被称为帝女鹰犬, 那么身为阁主的禹先生必是帝襄近臣, 旁人认不出来, 但想必在第一面的时候, 禹先生就认出来这支本属于帝女的生莲簪。

    绪以灼摸不清帝襄的旧部是怎么看待她这个身怀生莲簪的人, 禹先生藏着掖着不说, 那她也全作不知。

    不把这关系摊开来掰扯清了, 那他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绪以灼自己没理由冒着天大的风险帮平洲阁, 如果还要把君虞拉进这浑水,那就更不能做了。

    “以灼想不想要紫微垣?”绪以灼听得君虞这般问道。

    “不要!”她立时笃定地回答。

    紫微垣对她委实是没有吸引力。它确实是云宫的中枢没错,但可没人说过云宫的中枢只有一个。防护云宫的大阵用方生莲镜可以打开,生莲簪的作用之一本就是离狱的钥匙。哪天她若是非得得到云宫不可,回东大陆找帝襄不就得了。

    若紫微垣当真被哪个危险人物拍走,有机会她偷偷摸摸使点坏,顺水推舟把紫微垣毁了,也算是对修真界仁至义尽。

    “别说这个啦,我们快去找《连理录》。”绪以灼拉住君虞的手腕加快了脚步,“免得去晚了它被别人买走了!”

    琅嬛传说为天帝藏书之所,《连理录》所在的琅嬛书坊以此为名倒是没埋没了这个名字。修真界的书坊与他处不同,坊中所售多为功法秘术,修道典籍,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作为整个涂云洲的最大的书坊,琅嬛书坊的掌柜赫然是一个化神大圆满的魔修,距大乘也只有一步之遥。西大陆有名有姓的化神修士只有百余位,虽然不为人知的化神修士肯定更多,但能把一个化神修士拿出来当书坊掌柜,琅嬛书坊也是大手笔了。

    而这一个修士绝不是琅嬛书坊最强的力量,书坊背后依附的是罗悟城城主府。

    这样的大书坊里已经可以买到所有市面上公开的功法典籍,一些小门派的不传之秘,大宗门的外门功法甚至都可以在这里买到,作为镇店之宝存在的功法怕也有十余种。

    《连理录》虽进了琅嬛书坊的珍藏,但显然珍稀程度有限,就如禹先生所说的有钱就卖。

    君虞找到掌柜说明来意后,掌柜都没多说什么,直接报了一个数。

    然而她们的谈话却被一个路过的客人听见了,闻言凑了过来:“陈掌柜,《连理录》竟然流到琅嬛书坊了?”

    那人显然是熟客,陈掌柜掀了掀眼皮,与他说话的语气都随意了许多:“怎么,你想买啊?”

    客人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您也知道的啊,我一个妖修,那肯定感兴趣啊。”

    绪以灼站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总觉得这个客人的表情有点猥琐。

    陈掌柜还没说话,君虞将一个储有灵石的玉牌往柜台一放,道:“我买母本。”

    “不巧,先来后到,母本被这位道友买走了。”陈掌柜道,“你也知道丙级书我们书坊是不主动抄录的,你若真想要,问问这位道友能不能抄一份走?”

    君虞直截了当道:“不。”

    陈掌柜遗憾地摇了摇头。

    君虞接过陈掌柜递过来的两册玉简,示意绪以灼可以走了。然而自称妖修的客人不死心凑了上来:“这位道友,何必藏私啊,我抄一份下部走就成。你若是不差钱,我也可以拿别的秘籍和你换嘛!”

    “不必了。”君虞不为所动。

    客人一咬牙,肉痛道:“这样如何,我拿《冰肌集》同你换?《连理录》也就我们妖修比较感兴趣,《冰肌集》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才从合欢宗购得的,这本双修秘籍就是宗主的亲传弟子都在用……”

    绪以灼正在迈过门槛,闻言直接一个趔趄被门槛绊倒,死死攀住门框才没脸朝下栽在地上。

    她回过头,兜帽已经掉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君虞。

    客人还在积极游说:“道友,我再添一份我的修炼心得如何,你若不介意,我们也可以一起探讨探讨……”

    “滚!”君虞忍无可忍地厉呵道,一挥袖,直把妖修掀出十来丈,撞倒无数书架后深深砸进了墙体。

    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君虞冷着脸,抬手给绪以灼把兜帽带回去后,几乎是半搂着强行把懵逼中的绪以灼带走的。君虞就这样在书坊里动了手,然而掌柜拦都不敢拦,大乘修士的威压让他一瞬间动弹不得。

    许久之后,陈掌柜才觉得身体回归了自己的控制,他顾不得去查看书坊的损失和妖修的伤势,喃喃道:“那本《连理录》,难道有什么蹊跷吗?”

    *

    那本《连理录》,难道有什么蹊跷吗?

    这一问题,在绪以灼脑海中久久徘徊不去。

    她实在是想不通,君虞怎么会专程来到罗悟城,买一本双修秘籍呢?

    “怎么会是双修秘籍呢?”绪以灼不敢置信地低声道。

    说好的妖修手札呢?

    君虞深吸一口气,做了好久的准备才没让语气泄露心中的慌乱:“《连理录》确实是妖修的手札,虽然记录的多是双修之事,但那些内容都在下部,我此番是为了上部而来。”

    绪以灼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双修秘籍,是我理解的那种双修秘籍吗?”

    “我来寻《连理录》,只是为了它的上部。”君虞强调。

    绪以灼点着头,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说起来她还真不知道双修秘籍究竟是东西,虽然听着暧昧但毕竟没有亲眼看过,里面是正常的需要两个人配合的修炼功法,还是……

    “这里面是那什么小黄书……吗?”

    “上部多是一些见闻,内容与下部全无联系。”

    “不对不对,这个时代是不是应该叫春宫图,避火图?那文字的说法是……”

    啪!

    一声清响,绪以灼一脸懵地看着被拍到手中的玉简。

    “下部送你了。”君虞微笑道。

    说罢转身匆匆离去,只余绪以灼还在原地愣神——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以前绪以灼眼前的君楼主:高风亮节,不同流俗,光明磊落,宁静致远……

    这章以后绪以灼眼里的君楼主:cshdflkv#@fsjd&kfmsclf……

    第 138 章

    ===================

    月上中天, 君虞喜静,纵是在此刻的罗悟城也寻到了一处安静的院落。小院屋舍布局并不工整,一间待客的堂屋, 一间修行的静室,还有两间相邻的卧房。天井栽了几杆翠竹, 一株竹子长得繁茂,枝叶都要探进屋中去。

    喧嚣远去,清辉无声,屋中静得只能听见风过竹叶沙沙作响, 绪以灼盘膝坐在榻上, 目不转睛盯着搁在身前的玉简, 耳边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墙之隔的地方,君虞也对着自己那卷玉简迟迟未动。

    她面前的玉简自然是《连理录》上部, 她此番所求。然而此时此刻,她思绪却尽数萦绕在那本不在考虑范围的下部《连理录》上。

    将下部送给绪以灼, 委实是她一时冲动所致。君虞越想越后悔, 《连理录》里的双修功法于她而言无疑是个烫手山芋, 怎么处理都不得当, 君虞想来想去, 还是觉得到手那一刻便毁了好。

    轻叹一声, 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 君虞苦恼道, 她此时该不会在看下部了吧?

    绪以灼正陷入看不看的纠结中。

    看吧, 不太好意思, 君虞还在隔壁呢。不看吧, 好奇心又像猫爪子似的不断抓挠着,把玉简收回去也没有用, 没看到就心痒痒。

    君虞还在隔壁呢……

    绪以灼蹙起眉。

    君虞这不是在隔壁吗!

    反正隔着一堵墙,自己在做什么君虞又不知道,说不准君虞已经在看她不远千里寻来的上部《连理录》了!

    绪以灼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四下张望,跑到门口检查了下门有没有锁好,又将窗户放了下来,全程悄无声息,只在关窗时擦到伸进窗中的碧竹发出些微声响。

    绪以灼跑回床榻上,持起玉简,正了正神色。

    她此番绝不是出于什么猥琐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网文界一代传说的双修功法究竟是什么样子。

    想要得知玉简的内容,并非翻录即可,一册玉简显然无法将书尽一部双修功法。绪以灼将玉简抵住眉心,探出一缕神念,读取玉简中刻录的内容。

    方看一眼,绪以灼便由衷惊叹,没想到《连理录》的作者还是修真界的LGBT先锋。

    一份功法四种版本,不管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在上在下,都可以用这本功法双修。

    “长见识了……”绪以灼喃喃道。

    功法中有少数文字注释,但更多的内容还是用图画进行掩饰。

    绪以灼心念一动,图画中的小人就动了起来,展示起功法的整个修炼进程。

    绪以灼看了一会儿,起初还不好意思细看,但很快就淡定下来。

    就这啊。

    绪以灼啧了一声。

    比起现代的传播渠道,古人的精神生活还是匮乏了。

    绪以灼很快就对《连理录》失去了兴致,随手把玉简往空间法器里一抛,被子一卷,倒头就睡。

    隔壁卧房心烦意乱许久的君虞,此刻终于也看起了她的那份玉简。不同于下部系统的双修功法,《连理录》上部里尽是其作者鸿羽真人随手记下的笔记。君虞看了片刻,只觉其中多是废话。鸿羽真人这里记一点那里记一点,有时候就是自己吃了什么好吃的喝了什么好酒都要记下来,三言两语便成一篇。此妖修寿命远超人修,生时恣意妄为,走南闯北几近把明虚域走了个遍,甚至连死,都是由于实在耐不住好奇踏入赤地,然后再也没见她回来。

    君虞在浩如烟海的文字里寻找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样的阅读于她而言显然习以为常,她很快就寻得了。原先记录不过百字,鸿羽真人像是许多年后突然意识到这则记录十分重要,又翻回去在后面洋洋洒洒写下一大堆。

    君虞将之翻来覆去地读,可直到每一个字快要刻在心里,她读出的也只有一个答案。

    君虞睁开眼,像是突然间失了力气,无言倚靠着墙壁。

    笼罩了整座小院的神识捕捉到隔壁那人的呼吸,一墙之隔的人闹腾了一会儿后,此时已然安静下来,呼吸平稳,应当是已经睡着了。

    君虞手上无意识地用力,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连理录》的上部已然化作齑粉。

    君虞目光沉沉看了许久,最后无可奈何地仰头,看向被窗棂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明月。

    “要不,买下紫微垣送她吧。”君虞自语道。

    *

    钧天宴前的散市已然颇具规模,而钧天宴的重头戏拍卖会还要等到后日晚上才召开。

    绪以灼一个人坐在小院里发呆,只觉得无聊得很。偶尔她会看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君虞看了《连理录》的上部后不知有了什么感悟,只道要闭关一日,便把自己关进了静室。

    留下绪以灼一人就难熬了,离生门带出来的书不想看,想找个人说话,院子里也寻不出第二个活物。她忍不住把念头打到了焚山身上,然而由于君虞在此,焚山怎么也不肯出来,就在自己的秘境里装死,一声都不吱。

    绪以灼到底是没有忍住,留书一封就跑了出去。罗悟城本就人生地不熟的,她又素来没有方向感,刚出门就不知道该往哪走了。随意选了一条道后,又在遇到的第一个岔路口纠结起来。

    忽地,一个枣壳从天而降,正正好掉落在绪以灼脚边,骨碌碌滚了几下。

    绪以灼下意识抬头,便看见了茶馆二楼窗边露出的禹先生的半张脸。禹先生笑得眯起来的眼睛就跟狐狸似的,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绪以灼只犹豫了一瞬就快步进了茶馆,谢绝迎上来的小二后直登二楼,在靠窗的角落里找到了禹先生。禹先生今日换了一身打扮,不再是杂役的打扮,不过此时那一身依旧灰扑扑的,很是不起眼。

    桌边明明只坐了他一个人,桌上却有两盏茶。

    绪以灼径直走过去,将茶盏挪到一边,很不客气地拿起一块茶点,道:“你还真是不死心啊。”

    “那件事我们之后再谈。”禹先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今日主要是请绪道友来看一场热闹的。”

    “嗯?”绪以灼很是疑惑。

    禹先生不再直言,而是传音入耳:【绪道友猜一猜,此时窗外的行人里,哪一个是罗姑?】——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在今天过去前更了。

    明天就是端午啦,去哪里吃粽子呢……

    第 139 章

    ===================

    楼下行人熙熙攘攘, 来去匆匆,禹先生说话间,窗外就已不知又经过了多少人。

    “我连她的模样都不曾见过, 如何能认出?”绪以灼说道,目光却是从途径的人面上扫过, 企图寻出一个行迹有异的人来。

    然而此番来罗悟城的修士心中或多或少都装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有异样的人不仅有,细看之下甚至是太多了。

    禹先生笑而不语,绪以灼瞥了他一眼, 又将目光重新投回窗外。她自知水平有限, 不再关注那些正在走动的人, 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停下脚步的人身上。

    这个岔路口分出了三条道,本身空间也不小, 边缘处自然而然出现了一些摊位。只要不危害罗悟城,影响到接下来的拍卖会, 罗悟城对修士们自发摆下的散市没有多少约束。外来者中能在罗悟城拥有店面的是极少数, 其余人若想售卖或者易物, 考究点的可以自己支一个摊子, 随意写的直接在路面铺一块布, 摆上想要卖或者交易的东西, 也算一个被罗悟城承认的摊子。

    如果罗姑只是途径于此, 那禹先生如何预测, 她又该如何辨认?未做停留的行人不必留意, 而那些她来后才进入视野停驻下来的行人, 也不用去关注。

    至于她来之前就已经在这儿, 又不是摊主的行人……

    绪以灼眼前一黑,她哪里记得住?

    绪以灼往椅背上一靠, 直接开摆:“哪个是哪个不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禹先生有话也不要藏着掖着了,我们开门见山的说。”

    “不着急,此地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禹先生道,“我同绪道友说的热闹还未开始,道友再稍等片刻。”

    绪以灼不知禹先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她现在很闲,耐得住等。

    茶水苦涩,却也不至于难以下咽。这家茶楼的茶点倒颇为可口,禹先生一口未动,显而易见是专门来招待她的。

    “禹先生怎知我会路过这儿?”绪以灼问道。

    “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禹先生此时也不故弄玄虚,“绪道友可能自己都没发觉,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你习惯往北走。”

    绪以灼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

    “禹先生当真观察入微。”绪以灼道,“我们都没见过几回,你就注意到了这些小事。”

    “想要知道别人不知的情报,自然要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想别人想不到的事。”禹先生指了指绪以灼发髻上的莲花金簪,“更别提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绪道友就让我不得不去在意。”

    果然是第一面就认出来了啊……

    绪以灼心想,也亏禹先生能忍得住当时什么都不问。只怕揣测她身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那禹先生可从我身上得知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

    “我所得知的,恐怕是一些绪道友自己都不知晓的事,”禹先生道,“绪道友可还记得是何时来到的清平镇,来到清平镇前身处何处,自何而来,因何远游,家中父母兄姊又有几人?”

    绪以灼……她还真不知道。

    至少她所知道的,并不属于这个“绪以灼”。

    “平洲阁在东大陆亦有分布,我查得有些多了,还望道友莫怪。”禹先生继续道,“清平镇宛如一个分界线,我自此往前查,确实能查出绪道友一个完整的经历。但奇怪的是那些经历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我想知道细节,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了,连绪道友的父母都不知晓?”

    “我父母?”绪以灼一愣。

    她在这个世界里使用的自然是玩家的身份,绪以灼没想到属于玩家的背景故事里竟然父母都有。

    “是啊,绪道友的父母此时应当正值花甲之年,我许久不去看过了,也许还在人世吧。”禹先生看着绪以灼微变的神情,笑了一声,“修行之人大多断绝亲缘,这一点绪道友倒是也不例外。不过道友是在当年被父母绑了给财主做小妾,将那老头阉了外逃之时就与其断了。”

    绪以灼干笑了两声:“没想到我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禹先生话锋一转:“道友,我说的热闹来了。”

    绪以灼放下茶盏往窗外过去,只见楼下竟是黑压压来了一队士兵。这群士兵身披乌色铠甲,丝毫也没有掩饰其中却差也是元婴的气息,宛如一道黑色的洪流强行涌入这条街道,将行人都逼到了四周。

    禹先生嘿了一声:“城主府的禁卫军。”

    绪以灼见禁卫军已经将这片区域封锁,盘查起在场的每一个人来,甚至周遭商铺都围了人,包括她们所处的这座茶楼。

    “他们就是来找……那谁的?”绪以灼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她在这,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回来?”

    禹先生笑得愈发奸诈:“因为消息就是我卖给城主府的。”

    绪以灼:“……”

    “哎呀,你这是什么表情。”禹先生理直气壮道,“拍卖会要花出去的钱就是把平洲阁掏空了都不一定补得上,我这不得抓紧时间能捞一笔是一笔?”

    “至于我怎么知道她在这……”

    禹先生传音道:【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绪以灼愣了一下,没等她追问,禁卫军已经来到了二楼。绪以灼只好暂时按下疑惑,等他们检查完毕。

    来到他们这一桌,检查的力度明显要轻很多,想必是因为认出了禹先生这张情报贩子的脸,连带着绪以灼也轻松过了关。

    禁卫军离开不久后,人群中就传出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绪以灼不明所以,扒着窗户往外看,只见一个黑甲士兵倒在了地上,死死抠着自己的脖颈。他大张着嘴仿佛是要呼救,然而血色的花从他的口中疯长而出。

    花茎带着荆棘,尖刺上鲜血淋漓。

    他的同僚在第一时间扑了上去,掌心升起火焰。然而这股用灵力点燃的火却无法烧毁自士兵体内长出的花,火中花瓣的色泽愈发艳丽,而那名火灵根修士的脸色却逐渐变得惨白。

    “松手!”另一个黑甲士兵自一旁商铺的三楼一跃而下,一刀斩开了火焰,控火者一下子栽倒在地,面如金纸,七窍都有血流出来。持刀的士兵厉呵道:“忘了将军怎么说的吗?你险些被它吞噬了性命!”

    “这是什么路数?”绪以灼半知半解,若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修士想要用来烧毁血花的火反而成了它的养料,而且顺着这股联系,血花吞噬完火焰后又开始吞噬火灵根修士的生气。

    “夺情花,罗姑的绝学。”禹先生道,“在夺情花面前使用灵力就是找死。”

    禹先生自空间法器中取出来一个火折子抛出窗外,大喊一声:“接着!”

    “多谢!”持刀士兵显然认识禹先生,接过火折子就凑到血花边,血花这时才被点燃。

    “跟你上头说把尾款结了,我急着用呢!”禹先生说罢才坐回了座位上,对绪以灼道,“夺情花依靠吞噬灵力或人之性命生长,凡人的火反而是它的克星。”

    “可惜晚了。”绪以灼道。

    火焰弥漫开的速度极慢,等血花被烧尽,那个修士也死了。夺情花消失后,只见修士露在乌甲之外的身体也迅速干瘪下去,可见内部已经掏空了,只留下薄薄的一层皮肉。

    禹先生道:“没能在夺情花种入体内的第一时间发现,等花长出来,神仙再世也救不了。”

    绪以灼喃喃道:“未多一人也未少一人,罗姑究竟在哪,又是何时下的手?”

    在禹先生告诉她罗姑就在其中的时候,绪以灼就一直注意着在场的人数。她虽找不出罗姑,但在场的人有没有多一个或是少一个,她还是能发觉的。

    禹先生没有解答她的疑惑,而是拍了拍手道:“热闹看完了,我们也走吧。”

    “又要去哪?”绪以灼问着,却也没有迟疑就跟上了禹先生的脚步。

    禹先生笑道:“自然都来了罗悟城,那可不得去玉衡行宫游览一番?”

    “那又是什么地方?”

    “是陛下在涂云洲的行宫。”禹先生道。

    修真界从未有过正式的王朝,自然也不该有人会被称为陛下,这个凡人中执掌皇权者的称谓。然而就在并不久远的历史上,修真界却有一人无帝王之名,而有帝王之实。

    绪以灼好奇道:“你们平时都是这么叫她的?”

    “她不太乐意,可除了这称呼外其他都不太贴切,总不能再生造一词吧。”禹先生一边说一边拉开一扇小门,绪以灼这才发现这座茶楼原来在地下还有楼层。

    “要她想称呼,她又不乐意想了。反正旁人说话时都不敢明确地指向她,这称呼大多就我们这些近臣叫叫。”走到负二层后就无法往下了,禹先生带着绪以灼穿过一个阵法后,来到了一条黑黢黢的狭长通道。

    在墙壁上敲了两下,符文依次亮起,与绪以灼在平洲阁见到的一模一样,这座茶楼想必实际上被平洲阁控制。

    “涂云洲居然也被她掌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不她能被称为陛下呢。”禹先生道,“不过相比其他地界,涂云洲要独立许多,陛下走后更是一瞬间就摆脱了控制。”

    “玉衡行宫里的好东西被瓜分一空后,留了个空架子供人参观,我们走水路过去。”

    通道的出口俨然是一艘小木舟,绪以灼看见了熟悉的东城区水域。

    跟着禹先生上了船,禹先生调整好船首的阵法,小舟就自动朝一个方向驶去。

    “绪道友,我们继续说之前没说完的事吧。”禹先生坐定后道——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快乐!

    海底捞不出意料送了粽子,豆沙馅的。

    第 140 章

    ===================

    小舟行在一片狭窄的水域上, 两岸桃花漫坡,分明不是桃花开放的季节,却满树粉白烟云。如镜的水面上落花堆积, 被无人操纵的木舟分卷至两侧。

    禹先生走了一条偏僻的水路,四下只能看到自己这么一艘船。

    “我原以为道友是冒用了一个名为绪以灼的人的身份, 甚至想到了夺舍,然而细查之后又发觉远非如此。”

    “距今不过数十年,故人多在人世。我向他们打听道友,人人都能想起曾经确实有这么个人来。可即便是名义上儿时最要好的玩伴, 也说不出与道友相处的细节。于是我明白了, ‘绪以灼’此人本就有问题。”禹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就好像有有人将一段信息刻入了识海深处,问询数百人皆是如此, 究竟何人有这通天手段,又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绪以灼磨了磨牙:“你把我查了个底朝天, 就不怕我将你灭口?”

    禹先生展展手臂, 一副欠揍模样:“我本体又不在这里。”

    绪以灼轻哼了一声, 目前她还真拿禹先生没有办法。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充作把柄, 借此要挟?我不会助你拿紫微垣的。”

    “绪道友未免把我想得太坏了些。”禹先生道, “若说你身怀生莲簪还可以是机缘巧合偶然得之, 那离断江上的出现的方生莲镜则让我不得不去查。平洲阁乃帝女旧部, 只要陛下一日还存于世间, 这件事情就不会改变。”

    四下无人,禹先生说得坦坦荡荡, 明明白白。

    “我对平洲阁也略知一二, 如今明面上平洲阁已经和帝襄毫无关系。”绪以灼道,“你就不怕我悄悄录下你的话传播出去?”

    禹先生笑道:“我不会透露绪道友的过往, 你这个身份的过去平洲阁已将其抹去,我相信绪道友也没有恶意。”

    帝襄在修真界的名声太差,禹先生若要借方生莲镜大做文章,那她早就没有安生日子了。将这些和盘托出不过是以此坦诚相待,二人都心知肚明。

    绪以灼忽地想到:“你既然在东大陆都有势力,那岂不是见过帝襄了?”

    禹先生摇了摇头:“陛下如今命盘割裂,不是我可以轻易得见的。我正想问问绪道友,您与陛下究竟是何等关系?她将方生莲镜传与了你,难道是将你视作传人?”

    不……绪以灼心道,那坑货是我的债主。

    “你还是不要多问了……我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说。”绪以灼纠结道。

    毕竟她不知道,帝襄曾经给她这些旧部交代过什么。寻齐黄泉镜的碎片不是小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禹先生点了点头,竟真的没有再多问。

    河道曲折,木舟忽然拐了一个不小的弯,然后就入了一片稍显宽阔的湖泊。绪以灼看到了一扇立在水中的月亮门,小舟通过月亮门后,眼前的风景骤然变了一副模样,亭台楼阁依次出现在眼中。

    桃花未尽,一座六角凉亭建在芳菲最盛处,依稀可见亭中一个紧裹黑袍的身影背对着他们。

    禹先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绪以灼不要开口。

    绪以灼便传音问道:【那人不会就是罗姑吧?】

    禹先生亦传音回答:【正是。】

    【你们是什么关系,她为何会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你?难道她和你一样,也是帝襄的旧部?】

    禹先生摇了摇头:【她是一把好刀,却不是良臣。】

    小舟又绕过了一个弯,缓缓在一座假山边停下,石阶的尽头正是凉亭。禹先生与绪以灼一前一后拾级而上,绪以灼抬起头时,罗姑正巧垂眸,兜帽下一只暗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色泽如将要凝固的血。

    兜帽下的脸一半是美人面,一半是森森白骨。

    禹先生嬉皮笑脸道:“你上回带着面具我还没发觉,多年不见,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罗姑张口,声音嘶哑如砂石从玻璃上磨过:“去赤练山脉走一遭,你就知道了。”

    罗姑话里带着尖刺,不过禹先生自己也没有几分好意,满不在乎地在罗姑对面坐下了,又点了点身边的桌面示意绪以灼就坐在他旁边。

    “……她是什么人?”罗姑问话时,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绪以灼戴着的莲花金簪上。

    禹先生轻描淡写道:“自然是我相同。”

    他随意撇开了话题:“从赤练山脉活着出来,你的通鬼窍倒是又精进了。禁卫军里也有不少好手,竟是连你的影子都摸不到。”

    罗姑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你泄露消息,他们连夺情花都不会看见。昔日也算同僚一场,你平洲阁当真是想把那位撇得干干净净。”

    “那我也没办法呀,我如今是个商人,总要赚钱的嘛。”禹先生道,“你此时不是安然无恙?泄露的那点消息对你也无甚影响。”

    罗姑那半张完好的脸上神情阴沉,强忍着不发作,心知这厮是拿准了自己对他无可奈何。想要成事凭她一人之力无疑是天方夜谭,在这罗悟城中除了平洲阁,她不可能在别处得到任何助力。

    罗姑沉声道:“你让我来此方给答复,你的答复呢?”

    禹先生道:“你所图甚大,这个忙,我不好帮……不过你也提到了昔日同僚之宜,看在这层关系上,我们倒是可以做个交易。”

    罗姑问道:“什么交易?”

    “我助你复仇。”禹先生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你助我夺取紫微垣。”

    此言一出,罗姑都震惊了片刻,许久才咬牙切齿道:“禹微生,你还真是好算计。当初当着天下人的面扮一只那人座下的好狗,如今连紫微垣都敢图谋了!”

    禹先生撇了撇嘴:“许你把玉衡行宫搜刮一空,不许我打云宫的主意?”

    罗姑冷眼看向绪以灼:“她戴着那人的簪子,你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当真无事?”

    “我带来的人,你无需怀疑。”禹先生道,“想要云宫,紫微垣与生莲簪缺一不可。”

    被事先叮嘱了不要开口的绪以灼一言不发,如坐针毡。

    听这两个人的对话,她怎么觉得他们是要把罗悟城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玩得比较晚。

    明天又想去恰火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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