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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毫无所觉。
商泊帆报了个会议室的号码:【我在50层楼的m17,你现在过来吧。】
孟昭:【行。】
她放下咖啡和西点,收好桌面,起身去找m17。
致诚这栋大楼里几千员工,工作时间,会议室占得满满当当。
m17在四十五层的另一边,孟昭走到时,门口电子指示亮着红灯显示“inuse”。
玻璃门一半透明一半磨砂,她探头看了眼,里头光线微弱,刚关了灯,在放ppt。
已经是最大的会议室,桌上的位置仍然不够坐,一眼扫过去,旁边旁听的位置也坐了一溜人,商泊帆拉了两把白色椅子,就坐在侧门门口。
她轻手轻脚拉开侧门。
没人注意到她,她躬身溜进去,小声问:“什么东西啊?”
不就送个文件,怎么还开上会了。
商泊帆见她过来,赶紧招呼她坐下,在手机上打字:
【徐老师让送的文件你是不是没打开看过,他明年想竞标q市的新美术馆,但那边道路规划变动特别大。向秘书说他们今天这个会正好就是讲q市道路规划的,我想反正没事,干脆叫你过来一起听听……回去之后,徐老师肯定会问的。】
孟昭懂了:【这样哦。】
横竖是跟他俩关系不大的事儿。
q市那个公建项目她有所耳闻,如果徐东明就靠着他自己的小工作室,铁定拿不下来,是得想想别的办法。
感情他拼了老命抱谢长昼大腿,是在这儿等着呢。
孟昭想了想,问:【你们还在跟进谢工的花园?】
商泊帆崩溃:【快别提了,刚刚,就半小时前,他又驳回了一个方案。他到底想要什么啊?】
比起q市的公建,这才是真正跟他们有关且性命攸关的事。
孟昭同情:【他可能就是发个疯。】
还非得你们全员陪着。
发完这条消息,商泊帆突然不说话了。
孟昭拿着手机,愣两秒,头顶猝然传来凉意。
接着是一声很轻的冷嗤:“呵。”
她一下子定住。
不敢抬头看,后脖颈传来凉风,接着听见玻璃门被关上的轻响。
然后,一个高大的影子拖着白色塑料椅,就这么在她右手边坐了下来。
孟昭迟缓地咽咽嗓子。
室内光线很暗,宣讲人应该注意到他进门了,但也只是短暂停顿了一下,就接着讲,没什么别的反应。
入口处几把椅子挨得很近,孟昭感觉自己只要抬一抬手肘,就会碰到他灰色的西装袖子。
她甚至嗅到他衣物上清淡的香气,薄荷和青柠檬的混合体,后调里有无人区玫瑰,极其低调清爽。
她呆滞地单手举着手机,甚至忘了要关一下锁屏。
“……就我们目前拿到的材料来说,明年q市暂时是这样的,应该不会再有大变动。”宣讲人抬头看一眼,“不用记录,会议结束之后,ppt和视频我都直接发工作大群。”
身边的男人一直没说话,听见这句,突然抬手看了下表盘反光的腕表。
会议已经进行二十多分钟了。
下一秒,他的手指落在孟昭手背上,意有所指地点点,哑着嗓子低声道:“记了点儿什么,给我看看。”
孟昭:“?”
她像一只炸毛的小动物,甚至怀疑这里光线这么暗,他是不是没认出自己。
孟昭惊疑不定:“不是……都说了,不用记?”
“哦,自己不好好开会。”
谢长昼收回手,修长手指落在喉结处,微皱着眉松松领带,冷笑,“也好意思,说别人,发疯。”
“……”
-
会议很快结束。
孟昭维持原状不敢动也不敢再开小差,她一开始有点没懂,两个人上次都撕破脸了,而且刚刚在门口他明明很讨厌自己的样子,为什么现在还能这么平静地坐在自己旁边办公……
但转念一想。
这是他的公司,脱离了恋爱和日常生活的语境,两个人在工作里,就是很普通的合作关系,上下级,同行,而已。
他只是见不得别人开小差。
并不是特地提醒自己。
这样想,她又放松下来。
会议结束,大家鱼贯而出。
有几个高层凑过来跟谢长昼打招呼,他将电脑放在膝盖上,只“嗯”了几声作为回应,没有抬头。
对比起传统的设计院,polar这样的事务所氛围反而轻松很多。
人走得差不多,孟昭扯扯商泊帆:“我们也走吧。”
商泊帆低声:“等等。”
他犹豫一下,还是站起来:“谢工。”
谢工敲击键盘,一言不发。
工作的时候,他戴眼镜,非常斯文的浅金色细边,会议室冷光从上往下照,镜片底端像水光一样反射出灯光纹路。
“我能不能当面问一问,您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花园。”商泊帆直直望着他,语气执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您打回了三个方案,虽然我们确实还能继续改,但也不是这么个漫无目的的改法,您……”
谢长昼敲键盘的手指没停,冷白灯光下,他下颌紧绷,不知是听见哪句话,唇角突然动了动。
非常嚣张。
挑衅一样。
商泊帆气焰忽而被削下去一半:“……能不能辛苦给个准话。”
会议室里人已经走完了,门敞着,偶尔有人从外面路过,指示灯仍然是红色的“inuse”。
孟昭猜测,刚刚会议室被释放成绿色的“available”时,大概有人见他没走,又替他预订了半小时。
一片寂静里,许久。
谢长昼阖上电脑,修长手指扣住眼镜边框取下来,随意放在电脑上。
身体冷淡地朝后一靠,他声音有些懒散:“想听什么?”
商泊帆蒙了一下,下意识:“那几个方案的问题……”
“且先不论这几个方案做出来,好不好看。”
谢长昼清冷地打断他。
“第一个方案想修喷泉,把花园水的电线平方数都算错了,我在最开始材料里就提醒过,那套房子花园水电的管径和水量跟普通住宅不一样,要重新计算,看来是没听懂;
第二个方案参考了邻居的花园布局,但他的后院朝东,我的花园朝南,真不错,买一个朝南的园子附赠一个朝东的采光;
第三个方案水压管径太小,那么大面积的花园,没办法自动灌溉——”
他停顿一下,直直望向商泊帆:“你要一个残疾人,每天早晨自己推着轮椅,给花园浇水?”
会议室一片死寂。
商泊帆冷汗涔涔,卡壳几秒,整个人宕机:“我……”
谢长昼没再看他,兀自站起身。
他今天穿灰色的西装套装,一站起来,身高优势立刻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我不是你的老师,没义务教你们改方案。”
他拿起放在椅子边的手杖,低沉的声线平直冷淡,微顿,冷笑。
“来质问我?倒是先问问自己的方案,配不配。”
-
一直到离开会议室,走出去一段路。
孟昭还有点蒙。
她感觉重逢之后,就没听过谢长昼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看来是气得不轻。
商泊帆魂魄跟离体了似的,一路上情绪低迷。
孟昭知道第三个方案是他做的,但被骂也没什么嘛,徐东明不也天天骂她。
何况……就单说骂人这一点,孟昭觉得,谢长昼已经比过去温柔很多了。
中学时,班上有暗恋她的小男生剪了她一小撮头发,妄图引起她的注意,然后偷偷在年级散布谣言,说俩人互相喜欢,在早恋。
谢长昼发现之后问明缘由,冲到学校当着班主任的面跟对方家长对峙。
孟昭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据说说得对方脸红耳热无地自容,事情飞速以两位家长带着孩子登门赔礼道歉收场。
之后一直到毕业,那男生看见她都绕道走。
所以……
电梯“叮”一声开门,暖光垂落,孟昭小心地扯扯商泊帆,示意:“没事呀。”
商泊帆回过神,感激地朝她笑笑,低声:“没,我在想别的。”
向旭尧跟谢长昼走在前面,按亮四十五层,伸手来挡电梯门:“你们等会儿回学校?”
商泊帆:“嗯,出来好久了,得赶紧回去,继续准备作品集。”
“投实习?”
“投学校,还有一个月就截止了。”
电梯关门,下行,向旭尧随口问:“研究生?”
“嗯。”商泊帆想到什么,与有荣焉,“我跟昭昭申请的是同一所学校呢,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都拿到offer……哎,听说谢工也是那所学校毕业的。”
向旭尧笑了:“哈佛?”
“对。”商泊帆有点期待,“那学校出来好多大佬啊,希望我也能成为了不起的建筑师。”
电梯抵达四十五层,向旭尧笑笑,不置可否:“t大也很厉害了,至少找工作,不成问题。”
商泊帆眼睛一亮:“那我们年后来找实习,能进polar吗?”
向旭尧大笑:“那你得问我们谢总。”
空气中寂静半秒。
电梯门敞开,谢总看都没看他们,冷着一张脸,迈动长腿走出去。
他走得不快,但气压好像比刚刚进来时更低。
孟昭也不敢靠他太近,小心谨慎地苟着,跟在他身后出轿厢。
一行人要回总裁办拿材料,走廊上铺着地毯,路过办公区,偶尔听到有人站在拐角打电话。
夕阳逐渐西沉,风从没关紧的窗下溜进来,呜呜的。
商泊帆跟在后面,特别小声地感慨:“还是向秘书脾气好。”
孟昭干笑:“哈哈。”
刚认识向旭尧的时候,孟昭也有这种误解,他长得斯文,对谁都好脾气,很好说话的样子。
直到一零年前后,致诚反腐,小规模地裁了一批骨干。
那群人拿着高薪不干活,想也知道肯定不愿意走,向旭尧亲自给他们签离职文件,四平八稳,眼皮都不带抖一下。
当晚就遇到人来公司闹事,一群小混混,把他堵在了公司附近的巷子里。
谢长昼深夜去公安局调监控,孟昭跟着。
那录像就几十秒,向旭尧以一敌五,招招致命,到最后把五个人都打趴下了,他也只有嘴边挂了点彩。
给孟昭都看呆了。
后来好些年,她才回过点劲儿。
职场里这种春风化雨谁也不得罪的,都是怪物,一句话一个坑。
最好就是……
别跟他搭话。
转过拐角,传来一阵年轻人的交谈低笑声。
孟昭抬头,见窄窄的走廊上,迎面滑来一个半人高的圆筒状机器人。
机器人没手没脚,长得有点像自助打印机,头顶顶着一台macbook,屏幕上黑底白字,刷刷地过代码。
它身后跟着俩挂工牌的年轻人,见来人了,赶紧打招呼:“谢总好,向秘书好。”
向旭尧扫一眼,笑道:“测试机?”
“嗯。”其中那女孩笑道,“测试没问题的话,以后就可以让它来给大家送快递了。”
她一边说,一边颇有自信地拍拍机器。
结果不知道是误触到了哪里,下一秒,机器人发出“嗡”一声短暂的低鸣,突然三倍加速,朝着孟昭冲过来。
孟昭都没反应过来。
狭窄的走廊上避无可避,她刚想闪身,就感觉手腕传来一股大力。
用力拖着她,朝旁边一拽——
脑袋发出闷响,她重重撞到对方手臂上,被肌肉袭击。
机器人已经狂奔而去。
走廊上,几个人静默几秒。
孟昭头晕眼花,头顶传来男人慵懒的语调,是一声极其冷淡的嘲笑:
“就你这种反应速度,还想考哈佛。”
孟昭被他攥着手腕,挣脱不开,脑袋晕了一下,又想起他今天中午看自己的眼神。
没有来源的,巨大的委屈,猝不及防地,将她整个人笼罩。
为什么天天嘲讽她……
所有事情都他说了算,他想靠近就靠近,想远离就远离。
不受控制地,她脱口而出:“不申请了。”
她在心里眼泪汪汪,很小声,但很诚恳地道:“我都不知道谢工也是哈佛毕业的,我这种傻子,怎么配做谢工的学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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