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他的腿“这个哥哥,来找过你。”……
26
冷月如霜,空气中浮动着淡淡雾气。
他这么说了,那边电话也没挂。
孟昭听不清那头在说什么,感觉是很长一段话。
谢长昼越听表情越冷淡,压到最后,低沉慵懒的声音中已经透出不耐:
“再说吧,哪儿那么快,你有这么着急吗——是啊,我是在外头呢,新年夜,不准我有夜生活?”
那边没再多说什么,嘱咐几句,才掐断电话。
谢长昼收起手机,没有立刻上车,靠在门边,低着头又回了条消息。
孟昭等他回完了,才问:“出什么事了?”
“没。”谢长昼有点不高兴,眉间笼着层霜,“前段时间晚晚生孩子,我没在。这几天出月子了,问我要不要回去看看。”
醉翁之意不在酒,谢竹非把之前他发落那几个高层的事儿又拿出来说,旁敲侧击,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不想他待在北京。
他这个大哥,人精一样,三五句话,就猜到他在哪、跟谁在一起了。
云淡风轻的,抛来一句:“那要不这样,你现在打道回府,今晚就给谢晚晚个交代吧。夜生活哪天不能过,我明天也不在香港了,你开电脑回封邮件的事儿,费不了多少功夫。”
孟昭静悄悄的,没说话。
“走吧,上车。”谢长昼收起手机,叫她,“宵夜改天吃,我先送你回宿舍,你住哪一片儿?”
孟昭没正面回答,细声问:“你能开车吗?”
他头也没抬:“我叫司机。”
孟昭点点头:“那你走吧,我宿舍离得很近,溜达过去就行。”
谢长昼动作停住,终于抬起头,朝她看过来。
夜雾中,孟昭小小一只,眼睛亮晶晶,两只手放在大衣口袋里,脸颊小而白皙,鼻尖冻红了,脚步也丝毫没动。
有多乖,就有多固执。
谢长昼嘴角扯了扯:“怎么,不高兴?”
他忽然有些好笑,声音慵懒地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这不是有点事儿,咱们下次——”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昭打断他,一双眼黑白分明。
“我没有不高兴,你去哪里,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我没想干预。我只是觉得,就这么两步路,不是非得坐你的车。”
还要再跟你扯上点关系。
谢长昼一只手落在车门,弥散的灯光下,漆黑的眼黑沉沉的,眼中稀薄的笑意也逐渐飘散。
他扯扯嘴角,没有笑意:“说的什么,听不懂。”
“就是字面——”
“孟昭。”他忽然打断她,“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戾气陡生。
谢长昼跟她隔着一段距离,气场仍然强得要命,唇角微绷着,声音很低,连望过来的目光都寡冷:“你不会不知道,我今晚来找你,是什么意思。”
他从巴黎赶回来,脾气比之前任何一次见面都要温和,好心肠地说要替她写推荐信,还特意带了一车花。
他有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
孟昭愣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就上一秒,她还以为,他是要求和。
可他明明,一直就这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她吸吸鼻子,问:“你想,约我,去做什么?”
脑子好像被冻坏了,她连说话都变得断续。
她缓慢地眨眼,像一阵雾气,走到他面前。
他个子太高,她仰头望,用近乎天真地语气,问:
“你希望我陪你上床吗?觉得只要一车花,就能收买我。你都主动来找我了,我怎么还没有投桃报李,立刻像傻子一样,不管不顾地扑到你怀里?”
她这样靠近,像一团小小的热气,只要伸手一捞,就能抱进怀里。
“我……”谢长昼对上她的目光,忽然词穷。
他不是那样想的,他怎么会那样想。
但孟昭的眼神是宣判,她不相信他。
谢长昼张张嘴,哑声:“我没……”
“四年前,我俩分手之前。”孟昭轻声打断,“我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大哥。”
谢长昼的大哥叫谢竹非。
作为家中长子,他扛着最重的担子,比谢长昼管事早。
明明年龄上只差四岁,但给人的感觉要成熟很多,斯文儒雅,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他的工作重心是打理香港产业,孟昭以前在广州,很少见到他。
他突然登门拜访,将孟昭也吓了一跳。
那是台风过境的前夜,身形高大的男人等在楼下,身旁站着秘书司机,孟昭走过去,听见他声音低沉,没头没脑不知道是对谁,云淡风轻说了句:“要下雨了。”
两个人在附近一家咖啡厅坐下。
那天是工作日,店里人不多,古典乐低调悠扬,门口风铃偶尔叮铃作响。
谢竹非脱了外套露出衬衫马甲,开门见山,温和地朝她笑:“谈谈阿昼吧。”
他跟谢晚晚很不一样。
他一点儿弯都没有拐,简单直白,将孟昭和谢长昼不合适的地方一条条摆在她面前,平静地做了对比。
孟昭看完,的确一条也反驳不了。
谢竹非近乎真诚地,说:“而且,你可能还是不太了解。我弟弟这个人,骨子里非常自我,他做事情,永远不会考虑别人情绪。晚晚找过你,你应该感觉到了,我们家的人,全都是这样。”
孟昭觉得,谢家爷爷、钟颜、谢晚晚,乃至谢竹非,可能都是谢长昼生命中,重要的人。
但是她和谢长昼之间,只有彼此。
在谢长昼本人开口之前,谁说的话,她都不想听。
所以她垂眼,说:“没有啊,他挺照顾我情绪的。”
谢竹非就笑了:
“要不我们打个赌,你去跟他提分手,他第一反应一定是生气,而不是来安抚你的情绪或问你为什么。因为他觉得,他在你身上花费了很多时间精力,你是他养的一朵玫瑰花,就应该是他的,不可以再有别的想法。”
孟昭不太高兴:“为什么要拿他打赌。”
“为了证明,他不是你想象中那样,他需要一个在性格和事业上都更强的伴侣,你不合适。”
谢竹非见她不动摇,笑笑,云淡风轻道,“也不着急,做决定总是需要时间,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那时候,孟昭太年轻,不知道。
人最经不起试探。
以及。
万事万物,在谢长昼心中,确实存在轻重缓急。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永远不会排在第一。
空气森冷,月色冷白。
“他说,在谢长昼眼里,有很多比我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事业,比如自尊心。”孟昭垂下眼,说,“这段关系的主动权永远不在我手里,我甚至决定不了自己是去是留。”
谢长昼沉默,长久地望着她。
她皮肤很白,额前一点刘海,妆没有卸,刚好挡住额角的疤痕。
可靠得近了,他就是觉得,那儿有道疤。
很奇怪。
他一直在试探复合的可能,但每次稍一靠近,她就立刻远离。
这道疤横在心上,将许许多多年的人和事,都隔开。
很久,谢长昼胸腔震动,忽然笑了一下。
他猝然张口,一团白雾,在干冷的空气中聚散又分离。
“那你觉得,当时我怎么个反应,是正常的。”
“我病得快死了脑子里还在想你,结果你进来就跟我说,‘分手吧,你没喜欢过我,你只是想跟我上床’。”
他顿了顿,说。
“你还想我怎么考虑你的情绪,我跟我大哥说,我什么都不想要了,要你,你就不走了?”
街道上雾气飘散,夜色渐深,路边三三两两的学生也少了。
就凌晨这会儿,没人的时候,路上红绿灯的颜色最分明,由不得人不清醒。
孟昭心里一惊:“别开这种玩笑。”
他沉声:“谁跟你开玩笑了。”
孟昭忍不住:“谢长昼,你别发疯。”
谢长昼身体一顿,真的笑起来:“行。”
他退后一步,深深望着她,受伤一样,哑着嗓子低声说:
“我不发疯,我走了,你回去吧。外头站这么久,病刚好没几天,别再给你冻病了。”
说完他将头转过去,没再看她。
孟昭站在原地,看着司机回来,他开门上车,绝尘而去-
新年第一天,孟昭混混沌沌,一觉睡醒,已经是中午。
这天气温格外低,几个室友都不在,约人出去了。
她躺了会儿,爬起来泡一杯燕麦,边吃边发消息:【到哪儿了?】
孟向辰隔了会儿才回:【刚到酒店,我跟老师住一间,正收拾行李呢,一会儿出门跟你说。】
孟昭:【降温,你出来的时候,多穿一点。】
孟向辰:【行。】
孟昭吃完燕麦,洗好杯子,盯着手机发了会儿呆。
穿外套戴围巾,拎包出门。
孟向辰今年十一岁,读初一。
他是孟老师去世那年冬天出生的,本来应该姓钱,上户口时不知道弄错了还是怎么,乔曼欣给他留下的姓是孟。
“向辰”这名字也是孟老师取的,跟“朝夕”遥相呼应,搞得孟昭天然就对他有点好感。
只不乔曼欣改嫁早,孟昭也没什么机会跟这个弟弟相处。
一直到他上小学了,两个人都不算很熟。
他五六年级,奥数竞赛,乔曼欣让孟昭去给他讲题。
她周末约他在图书馆,连续几周见面,两个人才开始频繁打交道。
他跟孟老师非常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并不是指外貌,恰恰相反,孟向辰跟孟老师长得很像,眉眼间甚至能看出影子。
但这小孩性格不知道随谁,话不多又聪明得可怕,举一反三,教什么会什么,年年拿奖,甚至跳过两级。
他每次找她问问题,总是眼神柔软,像静默的小兽,然后叫她:“姐姐。”
孟昭每次想到这个,就觉得。
哪怕嘴上跟乔曼欣讲了,不喜欢钱叔叔,不要回家。
但她不可能不去见孟向辰。
四号线抵达动物园站,人群潮水般流动而出。
孟昭扫码出了闸机,收到孟向辰的消息。
他发语音,变声期的男孩子,声音低沉清澈,话里话外流动朝气:“我在门口了,姐姐。”
孟昭心头一热,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我这就来。”
出了地铁,门口就是天文馆的大门。
天空阴翳,冷风席卷,节假日门口人不少,排队安检进门。
灰色天天空下,人群之外立着个男生。
少年瘦削挺拔,刘海垂在额前,穿一件黑色羽绒服,正低着头划拉手机,露出来的手指指骨明晰,色泽冷白。
孟昭走过去,拍拍他:“孟向辰。”
他抬起头,眼瞳黑漆漆的,那瞬间有点茫然,旋即转成小小的喜悦。
他低声叫:“姐姐。”
半年多不见,他已经长得快要跟孟昭一样高。
现在小孩营养未免太好了,她忍不住问:“你现在一米几?”
孟向辰挠了下头,几根头发蓬松地翘起来:“啊,怎么了?”
孟昭提醒他:“如果你没跳级,现在应该是小学生。”
孟向辰笑笑:“现在小学生,有人长得比我高呢。如果姐姐不喜欢,我可以缩着点儿。”
孟昭一乐。
两个人加入队伍,孟昭问:“你后天走?”
孟向辰点点头:“机票是晚上,如果你不嫌烦,咱俩后天还能再见一面。”
元旦三天,二号比赛,他这一来一回,把整个假期都搭进去了。
孟昭想了想:“除了天文馆,你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
孟向辰之前也没来过北京,孟昭问他想去哪儿,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天文馆。
也没别的时间能来了,索性安排在今天。
“没想好……我再看看呗。”孟向辰在这方面没什么计划,他觉得能见到孟昭,去哪儿都行。
队伍缓慢前行,快到安检时,他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姐姐,我给你带了个东西。”
“嗯?”
孟昭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个圈套从天而降,落在脖子上。
底下坠着个东西,晃悠悠地,落在她胸前。
她微怔,下意识低头,看到一枚金色的奖牌。
孟昭惊喜:“你的奥赛奖牌?”
“嗯。”孟向辰说,“先给你个小的吧,你再等我几年,就能拿到i了。”
孟昭笑起来:“你够狂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了安检。
进门用电子票,孟昭正要扫码,听见工作人员说:“身份证也出示一下吧,今天人多。”
孟向辰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孟昭犹豫了下:“要不你先进去。”
孟向辰收回扫码的手:“怎么?”
孟昭:“我没带身份证。”
她的身份证,一直放在谢长昼那儿。
当时没想起来去拿,后来,平时用不到,自己也忘了。
孟向辰打馆了,换个地方吧。”
孟昭踌躇:“要不,你等我问问我朋友,看他愿不愿意过来给我送。”
两个人避开人群,站到旁边。
孟昭点开通讯录,迟疑了会儿,拨通谢长昼的电话。
忙音响过半分钟,他没接。
孟昭心里没底,昨晚,她应该也没说什么太重的话吧……
也没骂他。
她只是想提醒自己清醒一点而已。
她挠挠脸,又打了一个。
孟向辰立在旁边,回头看见她屏幕上的名字,“咦”了一声:“这个人,是姐姐之前在广州时,那个朋友吗?”
孟昭意外:“你还记得他?”
那都多少年前了,孟向辰才几岁。
她可能无意间跟弟弟提过,但顶多也就几句话,他竟然有印象。
“他的名字,很特别。”孟向辰解释,“而且四年前,这个哥哥,来家里找过姐姐,是我开的门。”
孟昭意外:“去家里?”
“对。”孟向辰对那个夏天的记忆其实相当稀薄,只记得,家里人不知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忽然有陌生人频繁登门,都是看起来很光鲜的人物。
“当时。”他回忆,“你好像刚跟爸吵了一架,没过几天,就一个人回了北京。你前脚走,他后脚就上了门。”
“他问,姐姐离开之前,有没有说什么话。我说,姐姐讲,以后都不打算再回广州。”孟向辰说,“他又问,姐姐是什么时候的机票,我说刚走,他就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追出去了。但是好奇怪,当时他身边还有两个人拦他,说……”
孟向辰皱眉,“他的腿,不能走。”
孟昭呼吸一滞。
下一秒,手机微震,那头接起来。
谢长昼的声音透过无法估量长度的电磁波,落在她耳边。
慵懒散漫,像是刚睡醒,有些哑。
他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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