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被告白谢长昼:“你,答应那个小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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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后半句话,四周空气都静默了一下。
谢长昼情绪起伏,几乎忍不住:“为什么?”
孟昭平静:“我不敢。”
冬日风声轻和。
她今天没穿羽绒服,灰白的高领毛衣外面罩着件黑色大衣,编了一条鱼骨辫在脑后,两手拎着帆布书包,专注望他,仍旧是平淡的眉,清秀的眼。
系带的短靴相当学院风,衬得腰身纤细,又非常稚嫩。
像眼神潮湿,柔软的学妹。
但不是属于他的人。
这瞬间,谢长昼脑子里闪过很多场景。
她在铂悦那套房子的客厅里给他读书,大大的落地窗前,她小小一只,偶尔磕磕绊绊,但又很专心,她好像一点攻击性也没有,温顺柔软,被夕阳镀一层金边;
卧室中,她喝醉了意识不清醒趴在他怀里哭,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头,瘦成一把骨头,仍然不愿意服软,掉眼泪也不出声;
学校路灯下,他半带玩笑,勾引似的,让她来追他,她很好脾气地不羞不恼,被他逼得急了,给出的也是这种温柔又有原则性的回复。
……
谢长昼望着她,陷入长久的沉默。
脑海中最后一个瞬间,是四年前。
他大病一场后高烧退去,在一个阳光暖洋洋的春日午后,醒过来。
天空很蓝,草木扶疏,院子里种满黄澄澄的向日葵,他躺在藤椅上,膝盖覆着厚厚的驼色毛毯。
长尾雀在树木枝头跳跃,麻雀们叽叽喳喳的,他的视线飘到走廊又逐渐飘回,这才渐渐清晰,察觉膝盖另有重量——
长发的少女趴在他膝头,黑色长发水墨似的散开,露出白皙的耳垂。
察觉到动作,她揉着眼睛仰头,脸上被压出印子,有点迷糊地问:“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谢长昼唇角发白,攥住她手腕,哑着嗓子撩起眼皮:“回来,你坐着。”
他刚睡醒,意识从噩梦中跌落,似乎尤其感性。
耷拉眼皮看着她,问:“你一直在这儿?”
她点头:“我一直在。”
他又问:“你会走吗?”
她摇头:“我不走。”
少女一双眼黑白分明,阳光倾斜下来,照在屋檐下落地的天青色陶瓷鱼缸,水纹潋滟,地板上也有波光浮影。
她坐回他膝边,轻声问:“你梦见了什么?”
他身体向后靠,懒洋洋地,半截手臂挡在额前,闭眼哑声说:“梦见你不要我了。”
那时候,她是热的,暖的,温顺的。
可他直到现在才接受这个事实:他的女孩,早就不是他的了。
“那我天天来找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挺烦的。”谢长昼飘远的思绪迟迟落回来,微垂着眼,哑声道,“我以后,不缠着你了。”
孟昭静默着,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有一些失望,但不是颓然,一双眼睛,掩藏所有情绪。
她张张嘴:“我……”
“但是,做朋友总可以吧。”
他后半句话话锋急转,声音很低,像冰八度的啤酒,带着一点午夜的余痛。
好似大梦一场,今宵千千万万遍放弃,明日辗转醒来,又千千万万遍反悔。
他一直在忘记,又一直在等。
孟昭微怔,在这句话中体会到一种,类似狼狈的情绪。
下一秒,冷风一吹,她恢复清醒:“当然可以……如果你想。”
也没什么差别。
她想。
反正,是只有在梦里,才有机会重新在一起的人-
新年第七日,北京又下了场雪。
雪下得很大,趁夜突袭,一觉醒来满世界已经银装素裹,一眼望去洁白一片,宁静温柔。
赵辞树“咔哒”一声把透气的窗关严实了,在暖气前烘手:“你这屋太宽敞了,难怪房间里也冷。”
谢长昼半躺在床上,没穿病号服,修长身躯罩着件暗蓝白条纹的衬衫,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透出镜片后波澜不惊的一双眼。
电脑放在床前小桌,他修长手指啪啪敲,声音淡淡的:“嫌冷就出去。”
“你这人真是,兄弟好心来看你,你就这德行。”赵辞树嫌弃,“难怪昭昭不待见你。”
谢长昼手指微顿一下,眼底仍旧没什么情绪。
“你说啊,你都搁这儿住这么多天了,也不见昭昭来看你。”赵辞树坐他旁边,随意道,“要不我叫她来陪床?反正我们那合同里写了,甲方有需求的时候,可以更换工作地——”
“赵辞树。”谢长昼撩起眼皮,打断,“别去烦她。”
她最后几天了,估计还在弄q市那个公建的破标。
“哟,还嫌我烦。”赵辞树就想不通,“你说你,一会儿让我大冬天的帮你买栀子花,一会儿让阿旭给你弄校园卡。东西全整齐活儿了,你这还追不到人,你怪谁?”
室内暖气充盈,私人病房私密性很好,俩人都不开口,空气便陷入短暂的沉寂。
好一会儿,谢长昼垂眼,冷声:“我没追她。”
“那你前两天在干吗?”
“问她要不要追我。”
“……”
赵辞树都给他弄不会了:“你真的,还喜欢孟昭?”
谢长昼撩起眼皮,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赵辞树觉得,他要是稍微有点力气,这一眼应该是瞪他的。
“不是,那我就不明白,你直接跟她告白不行啊?”赵辞树更不懂了,“一天到晚整这一出出的,你不嫌烦?”
“你那位呢,你熬了这么多年,不见你告白。”谢长昼唇畔浮起点儿嘲笑,没什么恶意,勾了下唇,“照着你的说法,不就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儿?”
“我那情况能一样吗,我那位又不是你这样,一块儿长大的,那昭昭脾气多好啊,我那个,我——”赵辞树起了个高高的调子,一转头,对上兄弟沉静的目光。
他沉默三秒,懂了:“行,我知道了,咱俩就是抹不开面子。揣着这张脸单身一辈子吧,算了,算了。”
谢长昼沉默一下,撇开视线。
“对了。”赵辞树突然想起,“晚晚说,虽然你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但她不生你气。”
“我做决定。”谢长昼唇角微动,“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生不生气了。”
“可是她还说,爷爷催完她和谢竹非,下一个就要来催你了。”赵辞树幸灾乐祸,“你可做好准备。”
“……”
谢长昼看着屏幕上的材料和图纸,手指停在空中。
半晌,他被突如其来、无穷无尽的烦躁包裹,拉扯着下坠。
他摘掉眼镜,修长手指抵住眉心,按一按,沉声:“哪家的?”
“没信儿呢。”赵辞树说,“但你家里人给你物色的,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你说是不是?”
谢长昼也不知道是不是。
他绷着唇,没说话。
过去几年,父母和爷爷,也不是没想着给他找结婚对象。
一开始想撮合他和钟颜,毕竟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那么多年的交情在,不用从零培养感情。
但他对钟颜完全没那方面心思,他拿她当兄弟。
话说开了以后,钟颜也没多说什么,她性子洒脱,拍着他的肩膀叹息:“好兄弟,那我去找下一个了。”
下一个。
这圈儿里还真不愁找不着下一个,连连看似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谁跟谁都能连在一起。
只要有共同利益,那就是共呼吸同命运的一体了,是合作伙伴,其次才是夫妻。
谢长昼的头又开始疼。
他喘不上气,明显感觉到心脏跳得不太对,那种血压忽高忽低不受控的感觉,他头晕目眩。
赵辞树给他叫医生。
按铃的那十几秒里,又突然转过来,带点儿不经意地,闷声道:“哎,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招惹我那位吗,因为我娶不了她。”
谢长昼呼吸微滞,抬眼,黑发散落额前。
“你趁早搞清楚,你到底是喜欢孟昭,还是觉得她脾气好,想玩一玩。或者仅仅因为当初提出分手的人是她,你不甘心,想借此扳回一局。”
赵辞树很认真地,提醒他,“好歹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都拿她当妹妹。”
他轻声说:“你别糟践人家。”-
徐东明那场竞标定在周五下午。
大雪过后,北京的网约车体系几乎全线崩溃,孟昭打不到车,跟商泊帆兵分两路。
他先出发,她押尾,坐着地铁到国家会议中心门口,然后骑车过去。
会议中心很大,孟昭骑车骑得有些费劲,进门后耳朵都冻红了,直奔商泊帆那儿去。
匆匆忙忙的,气喘吁吁,她踩点进门,一边跑,一边脱羽绒服、帽子和围巾。
好在最后,竞标非常顺利。
这两年,孟昭跟着徐东明,把大大小小的竞标会场和学术会议都跑了个遍。
明显看出,有几家是陪标。
这类的事儿她见多了,虽然违法,但一直处于灰色地带。她唯一比较意外的是,向旭尧竟然也在。
男人坐得端端正正,仪表神态无可指摘,脸上笑意满满,明晃晃写着“我来陪跑”。
她跟他隔得太远,她没打招呼。
等散场后,才盯着向旭尧离开的方向,情不自禁地发呆。
如果他在,那有没有可能……
谢长昼,也是在的。
下一秒,突然有人从背后,轻拍拍她的肩膀。
商泊帆居高临下,轻和的笑声在头顶响起:“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昭昭,你还记不记得新年夜时,我跟你说,我有话跟你讲?”
会议厅内,人已经走空了。
孟昭回过身,点点头:“记得。”
“我是想跟你告白。”商泊帆目光柔软,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只是那天你太忙,没抽出空。后来又一直在弄竞标的事情,我也没顾上。今天竞标结束了,我就想来找你,再跟你说一次。”
石破天惊。
孟昭心里有点准备,但就他这么直白不加掩饰地说出来,她还是有点惊讶:“啊?”
“孟昭,我喜欢你,很久了。”商泊帆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又想到什么,“这事儿你应该很早之前就知道吧,毕竟大一的时候,我就跟你告过白。”
他笑着,轻声说:“我当时说要等你分手,是真的一直在等。”
只不过孟昭分手了也没跟他说,他多方取证、研究观察了很久,才敢确定,她现在是单身。
“昭昭,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很认真,“我知道你申请了哈佛,我也申请了,如果能一起读,我们就一起读,如果不能一起,我俩就毕业再一起回来。我舅舅是f大建筑院的副院长裴樟,我爸妈也都是行业里的,我们以后可以一起进建筑院,也可以一起创业。”
“当然如果这俩你都不想做,我们也可以一起商量干别的。只要在一起,做什么都行。”
室内静寂,少年居高临下,目光柔和又认真。
孟昭愣了好一会儿。
她感受到对方的真诚,但恰因为真诚,更觉得不能含糊。
“谢谢你,商泊帆。”半晌,她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的花,也谢谢你一直在等。但是我没法做你的女朋友,我没那么喜欢你。”
一盆冷水兜头淋下,商泊帆不太明白:“没那么喜欢,是指什么?”
“是指,不讨厌,但我只把你当同学。”
“那没关系。”商泊帆还是那套说辞,“感情可以培养錒。”
不是的。
孟昭想。
感情根本培养不了,钟颜跟谢长昼在一起那么多年,也没有坠入爱河。
与爱情有关的,只能是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甚至见色起意。
世间一切日久生情,背后必然藏有权衡,将就,妥协,或某一方隐忍绵长的单向爱意。
她不想妥协。
“商泊帆。”她说,“你值得跟更喜欢你的人在一起。”
“那你呢。”商泊帆有点孩子气地,反驳,“我跟更喜欢我的人在一起了,你去跟谁在一起?”
孟昭被他问得愣住。
须臾,又笑开。
她眼中漾着冬日的阳光,很认真地说:
“我以前,也有一个特别、特别喜欢的人,他很少直白表露情绪,导致我到现在都觉得,他没那么喜欢我——至少,他的喜欢,一定没有我的多。”
“那几年,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很开心;可一旦他去工作,出差,从我身边离开,我就会觉得非常不安。他朋友很多,都爱玩,我一直很怕被他抛弃。”
“我只敢那样想,从来不敢那样说。所以我非常小心,怕他不耐烦,怕他没耐心,怕他哪天因为我年纪小或者思维太幼稚,突然就不喜欢我了。”
安静的室内,商泊帆很耐心地听。
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另一道颀长的男人影子,在门口停住。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在一段恋爱关系里,双方相差太多,会给人带来多少痛苦。”
“只有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没办法谈恋爱的——所以,商泊帆,你一定要找一个,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你的。“
她声音很轻地,说:“你值得拥有一个,与你相配的恋人。”-
孟昭没跟商泊帆聊太久。
两人离开会议室,气氛仍旧其乐融融。
一左一右,孟昭两眼弯弯,跟他告别:“那学校见了。”
商泊帆笑着应声“好”,转身下楼。
孟昭包还没拿,转身往回走,没两步,被人捂着口鼻,朝着一旁拖行。
“……!”
她大惊失色,扣住对方坚硬的手臂,正要尖叫——
下一秒,男人放开口鼻,攥着她的手腕,一个转身,将她怼在墙上。
走廊上没有开灯。
光柱在两人四周穿行,尘埃飞扬。
孟昭头晕眼花,感觉柠檬薄荷的气息铺天盖地。
谢长昼仗着身高优势,靠近她。
然后,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哑声问:“你,答应那个小男生了?”
不等孟昭开口。
他唇角发白,往日慵懒的调子在这时也显得急切,他看着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舌根发苦,说:“别跟他们在一起,他们都不好。”
他们不如我。
不如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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