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他道歉谢:“我当年不该冲你发火。”……
孟昭没推辞。
这么小个动作,落到几个人眼里,交换眼神,再往孟昭那儿看,目光里意思都不一样了。
主座的男人穿着居家,宽松的长袖长裤,低咳一声,揶揄道:“这姑娘谁啊,阿昼都不跟我们介绍介绍?”
谢长昼没动弹,不紧不慢先给孟昭倒了杯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才撩起眼皮,语气散漫地道:“熟人,你们见过的,孟昭。”
席间静默几秒。
几个男生纷纷震惊:
“天呐这是昭昭,几年不见,变化这么大!”
“瘦了好多啊,你在学校吃不饱饭的?”
“人是学霸,学霸肯定一天到晚只顾学习,哪还有空照顾自己!”
两位夫人没见过她,好奇地压低声音,向各自的先生询问,这年轻女孩的信息。
孟昭躁得慌。
她想起来这些人是谁了。
四五年前,她刚跟谢长昼恋爱时,他带着她去上海玩,顺路谈项目。
他跟一群好友碰头,在沪小聚。
当时局上的,就是这几个人。
谢长昼朋友不多,这几个男生家境相似,产业遍布各行各业,都是南方人,祖上可能有北方的,但非常少。
所以,这不是某位男士的局。
是某位男士的夫人,撺的局。
“真是好久不见了,咱们得干一杯。”主座的男人举杯,大家很配合地拿起来跟他碰碰。
碰完了,他又问:“昭昭现在能喝酒吗?”
谢长昼平淡道:“不能。”
所以他压根儿没给孟昭倒酒,他给她装了一杯水。
问问题的人愣了下。
谢长昼没再看他,指指对面的年轻男人,跟孟昭介绍:“喏,这个,封言。”
孟昭看过去。
男人三十出头,脸庞很瘦,一双桃花眼。
这人位置正对着她,室内温暖,他穿得很少,白色圆领t恤、深蓝色牛仔裤,胸前挂着一串银色的金属链子。
他头发修理得很短,左耳戴了枚黑钻耳钉,整个人看起来年轻利落。
孟昭屏住呼吸。
“风光”的投资人兼ceo,就叫封言。
在座几个男人中,她唯一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就是窗边这个戴耳钉的男人。
下一秒,封言漫不经心地扔掉手里的橙子皮,抬眼望过来。
孟昭呼吸一滞。
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
大海的颜色。
“我说。”他抽出纸,平静地擦擦手指,“你倒是把我介绍得好听点儿,比如‘碾压谢长昼的天才建筑师’,封言。”
谢长昼撩起眼皮:“我愿意介绍孟昭给你认识,你就已经该烧香谢谢太爷爷了。要不是我没精力没工夫,轮得到你来带她?”
等等,什么介绍,什么带她。
孟昭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封言笑着解释:“我跟阿昼打了个赌,赌你实习,是去por还是来我这儿,结果他输了——你还没见过我吧,孟昭?你好,我是封言,阿昼的中学同学,也是目前‘风光’的ceo。”
孟昭愣住。
好一会儿,结结巴巴道:“你……你好。”
封言莞尔:“我之前一直不在国内,没见过你,但老早就听说过你了。你不用紧张,我工作重心不在建筑行业,现在在‘风光’只做全年的项目统筹规划,不跟进执行任何具体项目。你另有师父,平时在公司也见不到我,别有心理负担。”
谢长昼那票关系好的玩伴,个个儿天之骄子,生下来就已经躺在普通人的终点了,实在很难混得不好。
设计行业一眼看不到头,这几个人名下又产业无数,无论是不是家中独子,都不会一门心思只从事这一项工作。
所以封言的主业在别的事情上,她毫不意外。
孟昭迟缓地回过神,谨慎道:“你好,封言前辈。”
席间另外几个男生立刻不乐意了,七嘴八舌地打趣:“怎么就他是前辈,那我们几个是什么啊?哥哥还是叔叔?”
孟昭脸颊发红。
她其实很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尤其谢长昼比四年前要沉默很多,鲜少搭腔。
她磕磕绊绊地跟所有人介绍完自己,谢长昼朝后超后一靠,一直手落在椅子扶手上,没看她,语气散漫,叹息似的,又透出点儿无奈:“就学不会说话。”
这口风带着微妙的宠溺,只能是对自己人。
一圈儿男生都笑起来。
孟昭低头,戳戳盘子里圆润的橙子。
人齐了,开始上菜。
几个冷盘热菜一样尝一口,孟昭就觉得已经饱了。
桌上都是熟人,但真正在认真吃饭并偷偷品评每道菜卖相的人只有她,因为她不说话,也没人来跟她搭腔。
他们能聊的就那么点儿事,谁结婚谁生了孩子,谁还能升谁不行了,谁拿下了哪块地、谁的什么项目赚了多少个亿,明年政府要在哪片儿划个什么区……
觥筹交错好几轮,孟昭只记住了,桌上这俩嫂子,名字很有意思。
一个叫李盈盈,一个叫张宁宁。
还挺押韵,她忍不住笑。
都不是真名。
当初她在医院初遇谢长昼,那么个清俊贵气的青年,怎么看也不像普通人。
他偏偏就敢信誓旦旦,笑着跟她撒谎,说自己叫“谢闻道”。
后来孟老师听说了,也只是一笑而过,让她不用纠结。
她当时没明白,后来懂了。
纠结多没意思,他想叫什么,就能叫什么。
熟人叫他阿昼,下属叫他谢总,秘书叫他二少——以前亲昵时,她贴着他耳朵,叫他“昼昼”。
但事实上,今天他是谢长昼,明天就能变成谢短昼。
名字没有意义,他要真想让谁找不着,那就没什么东西,能定位到他这个人。
孟昭埋着头,不动声色地舀了勺鱼圆汤,悄悄喝掉。
鲜美温热的气息在舌尖炸开,她听见一声带着低低笑意的讨饶:“哎哎,夫人,给留点儿面子。”
孟昭回过神,抬头看,发声的是个斯文眼镜男,坐在封言左手边,从几个人进门起,他脸上笑意就没消过。
这人很面熟,她总觉得在晨间新闻里见过,刚喊过名字,现在又想不起来了。
似乎是某个发言人。
李莹莹坐在他左边,有点无奈,将他白酒拿过来倒掉,握杯子的手指秀气漂亮:“不行,不能喝了,酒精肝,今晚半夜又要吐血。”
封言跟另外几个人捧腹大笑,孟昭下意识转头看,谢长昼眼底也染上笑意。
这笑意很浅很浅,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醉了。
赵辞树打趣:“博哥都夜半吐血了,嫂子倒是劝劝啊。”
李莹莹摇头扼腕:“我劝得少吗?不听,劝不住。”
“那就是博哥你定力不行啊。”封言一本正经地转过头,指指点点,“那外头的让你喝你就喝,怎么回家了嫂子的话反而不听,哥你怎么回事儿啊?”
李莹莹佯作听见了什么八卦,眨眨眼,看看先生:“嗯?”
唐博气得踢封言椅子,笑骂:“滚,你要死吗?谁跟你外头的了,你自己孤家寡人,别拉已婚的下水。”
大家笑成一团,孟昭悄无声息地,又吃了两枚鱼圆。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她想起很久之前,在上海那晚。
摇曳的灯光下,她拽住谢长昼的手腕,让他别喝酒,引起一群男生没有恶意的轰笑。
她一直没明白那笑声,现在回过点儿劲。
她就一女朋友,是怎么轮到她,去劝他别喝酒的?
现在连女朋友也不是了。
酒至半酣,大家吃得差不多。
甜点上来,孟昭又夹了一枚炸麻团、一块荷花酥和一片萝卜丝饼,细嚼慢咽,将肚子里最后一点儿空也填满了。
她觉得,她可能是这桌吃得最饱的人。
也算没辜负今日这位昂贵的主厨。
她有一搭没一搭,正这么想着。
下一秒,对面的封言毫不客气,嚷嚷着支使主人:“这福橙好,给我提两斤走,我路上吃。”
孟昭:“……”
还真有比她吃得更饱的。
主人笑骂一声,叫保姆去找纸箱和泡沫板。
“哎,孟昭。”封言拿小刀又开了个橙子,抬眼朝她看过来,声音很清澈,“我这几天正跟阿昼商量,去澳门过年,顺路给我澳门的女朋友设计个民宿。我之前看过你一些设计,还怪有意思的,你有没有兴趣,一起来?”
孟昭微怔,下意识:“可以啊。”
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个项目,有钱有署名,能独立设计房子,为什么不去。
其次才注意到他的措辞。
什么叫,澳门的,女朋友?
“那行。”她没打算问,封言有点醉了,耳根泛红,吃了瓣橙子就放下了,单手敲开烟盒咬着一根抽出来,“晚点儿让阿昼联系你。”
打火机一声轻响,缭绕的白烟从他手指间腾起,密闭空间里,味道有点呛。
孟昭没忍住,轻轻咳嗽了下。
谢长昼移开视线,撩起眼皮。
他喝了酒,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一些,懒懒的,又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你们家那鱼圆,怎么做的啊?”
主人:“……”
这顿饭散场,封言抱着两斤福橙,赵辞树拎着一大袋灶王糖,谢长昼比较擅长断人后路,他直接带走了今天的厨子。
只有李盈盈夫妻空着手,唐博忍不住:“你连灶王糖都拿?”
赵辞树大言不惭:“我是南方长大的孩子,这什么糖,我见都没见过。”
谢长昼低笑着骂了句草,转头来吩咐孟昭,声音很轻:“你先去车上坐会儿。”
孟昭没多说什么,转身上了车。
车上暖气盈盈,透过玻璃,他看到碧蓝天空下,谢长昼长身玉立,跟封言又聊了几句,谢绝了他递过来的烟。
前后就短短几分钟,他跟大家告别,转身迈动长腿,大跨步走过来。
下一秒,拉开车门坐进来,携着点冷气,“砰”一声轻响,关上门。
还是向旭尧开车,他坐上来,问了句:“回t大?”
谢长昼有三分醉意,微闭了下眼,低低道:“嗯。”
车子调头,驶离大院,穿过一排排笔直白杨。
谢长昼有点上头,缓了一会儿,才哑声开口:“李盈盈不叫李盈盈。”
孟昭下意识接嘴:“张宁宁也不是张宁宁。”
谢长昼微怔,止住声。
孟昭忽然清醒。
她清咳一声,摸摸刘海:“你不用告诉我她们本名。”
反正也不会再见面。
谢长昼没再开口,摩挲左手无名指的金属指环,忽然陷入沉思。
“谢谢你介绍封言给我认识。”孟昭想了想,语气很真挚,“我的实习在年后,新年期间正好没事做,谢谢你给我找事儿。”
出口,又觉得“找事儿”这词有点不太恰当,想纠正:“我的意思是……”
“你不喜欢烟味。”谢长昼目光投过来,淡淡打断她,“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孟昭挠挠头,想说那倒也没有,她习惯了。
谢长昼的烟瘾,一直就很大。
戒烟戒酒都是说着玩儿的,但凡来个新项目,他稍微一熬夜,坏习惯立马就会全都回来。
她想了想,说:“也避免不了吧,大家都抽。”
谢长昼散漫地移开目光,停顿一下,沉声:“我可以戒。”
孟昭微怔。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车挡板升起来了,谢长昼看着前方,不紧不慢,嗓音泛哑,像是真的陷入很遥远的过去,“当初,不管怎么样。不该冲你发火,砸东西。”
他停住,很久很久。
“昭昭,哥哥欠你一个道歉。”然后轻声,说,“对不起啊。”
孟昭愣着,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
谢长昼一定是醉了,不知道醉到什么程度。
他酒量很好,难道三分醉意,就足以令他说出疯话吗?
她看着他,想到什么,心脏忽然怦怦跳。
“谢长昼。”孟昭声音很轻,舔舔唇,问,“你以前,读书时,用的是真名吗?”
他脑子清醒着,以为她会问别的,结果出口,匪夷所思。
但又确实很像她能问出来的问题。
谢长昼心里哭笑不得,用余光扫她,狭长眼尾慵懒地撩起:“你说呢?”
孟昭深思熟虑,想了半天。
“是不是,你其实,在学校里留的名字是。”孟昭谨慎地说,“谢昼昼。”
驶离二环,周遭道路的灌木丛中隐约可见积雪,疏离的阳光透过高大树木的枯枝,投落在车内。
光影从谢长昼眼睛上方掠过,他闭着眼,想到刚刚在饭桌上,封言笑,他也跟着忍俊不禁。
他是在笑什么呢,笑自己。
多年前上海那一夜,这么多年,他也没能忘记。
青春多好。
可惜都过去了。
“是啊,我是谢昼昼。”
许久,他轻声说,“你是孟昭昭。”
是已经不再属于我的孟昭昭-
向旭尧开车很快,这会儿路上也不堵,须臾抵达t大。
谢长昼说完那句话,头枕着颈枕,闭上眼就没声音了。
孟昭并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因为过去,这人小憩的样子,也是这样。
呼吸平稳,闭着眼,看起来像是已经入梦。
但其实他意识相当清醒,甚至可以在这种状态里开会,并在会后,分条分点指出下属汇报错误。
孟昭不想打扰他,跟向旭尧道了声谢,打算直接开门下车。
结果就是下车的前几秒,徐东明电话打了过来,她手一滑接起来,就听见对方单刀直入,开门见山道:“孟昭?不管你在哪儿,现在赶紧,来一趟学院。”
他措辞没变,但语气里那种颐指气使的感觉没了,反而显得有点闷。
孟昭纳罕,低声问:“怎么了?”
“你不是刚拿了国奖奖学金?”徐东明有点烦躁,“被举报了,你来看看。”
孟昭微怔,下意识:“好。”
挂断电话,她一抬头,一双深邃黑色的眼,便朝着她望过来。
前后不过一刻钟,谢长昼眼底完全恢复了清明,那三分醉意也散了。
他显然是听见了谈话内容,修长手指扶着额头,低声嘱咐:“阿旭,把车开进学校,去建院。”
向旭尧应了句:“好。”
车子启动,孟昭才反应过来:“你不用跟着我,估计就是……”
“孟昭。”他打断她,视线与她相接,没有避开,“我有点醉了,但跟你道歉,不是因为喝醉。”
孟昭愣住。
好像一头栽进巨大的云团。
突如其来,毫无征兆,令她整个人都柔软下来。
“我知道。”
沉默半晌,她轻声说:“我没有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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