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孟昭和谢长昼先乘飞机到昆明。
北京到云南,由北至南,航班三个半小时。
孟昭有点担心谢长昼的身体,看着他扣好安全带,仍旧不放心:“你,能坐三小时吗?”
谢长昼微默一下,撩起眼皮来看她。
“做?”他没睡醒似的,唇色淡红,很平淡又非常正经地,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哑声说,“做什么?”
他轻笑一声:“哥哥刚说完,你是大人。你脑子里就开始想这些事儿了,是吗?”
孟昭:“……”
孟昭一路上都没跟他说话。
这一趟无惊无险,飞机甚至没怎么产生颠簸,三小时后,准时落地长水机场。
五月末六月初,北京天气还有些冷,昆明的气温已经渐渐攀升起来,淡紫色的花朵压得枝头向下坠。
即使还没热到可以穿小裙子的程度,孟昭也已经很满意。
还没出机场,她就迫不及待脱了厚外套,小跑到落地窗前,一脸憧憬地隔着玻璃看飞机起飞:“天空好蓝啊。”
跟北方的“蓝”不太一样。
高原空气稀薄,日光更加热烈,蓝天白云,云彩一团团抱在一起,厚重得像静默的油画。
谢长昼拎着她的行李箱,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在她旁边停下来。
他穿一件浅咖色风衣,居高临下,伸手拍拍她的头:“下次旅行,还让你选目的地。”
孟昭微怔一下,用力点头:“好!”
两个在滇池附近住下。
这次出行,孟昭和谢长昼分工相当明确,一个做景点攻略,一个做路线规划。
早在出发之前,找酒店时,谢长昼就发现了海埂边上这一溜小别墅——
是民居,有人往外租,跟滇池就隔着窄窄一条行人道,每户还附带一个小花园。
他没犹豫,拍板定了这房子。
晚上到家,孟昭有点茫然地看着这装潢漂亮但空旷的小二层,纠结:“会不会太大了点,我们只在这儿待一周,你租了一个月?”
三个月起租。
其实谢长昼租了三个月。
但他坐在阳台藤椅上,看着落地窗外、一道玻璃之隔的广阔水面,感受到久违的平静。
干脆就顺着应下来,只轻点点头:“嗯。”
“我们之前不是说。”孟昭迟疑一下,小声,“这次毕业旅行,让我来算账。”
谢长昼目光落在窗玻璃上,微眯起眼。
今日天气晴好,入了夜,水面上遥遥升起一轮圆月,辉光盈盈洒向水面,万顷池水银光粼粼。
滇池取名为“池”,实际上是内陆最大的高原湖泊,水域广而大,西山将它环抱其中。
他坐在这里,长腿微屈。
能看到西山脚下的高架桥,在夜色中亮着灯,像两条银白缎带,描摹出滇池的一侧边缘。
而室内开着灯,落地窗上,同样有孟昭纤瘦的身影。
他沉吟一会儿,道:“过来,我跟你算。”
说着,朝后一靠,半躺进藤椅,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放到腿上抱住。
“我不抽烟了,往后,这个钱能省出来。”谢长昼说着,很郑重地从口袋掏出烟盒,攥着她柔软纤长的手指,放进她掌心,“还有。”
他一只手落在她后腰,嗓音有点哑,煞有介事地低声道,“我藏了几瓶酒,你也拿去卖掉。”
孟昭恍惚了一秒,有个瞬间,觉得。
他们好像那种,没钱了,半夜把孩子哄睡后,偷偷讨论卖哪个镯子的寻常夫妻。
她睁圆眼,悄悄问:“能卖多少钱?”
谢长昼轻啄一啄她唇角,哑声:“能再买三套这样的房子。”
孟昭伸手拍他,谢长昼低笑躲开。
两个人在昆明住了一个多星期,在翠湖喂鸭子,在海埂散步。
水边风大,孟昭披肩下的米白色流苏被吹得往后翻飞,她牵着谢长昼的手,跟他讲自己看到的攻略:“据说,冬天,会有成群结队的海鸥飞过来越冬。”
谢长昼拽住她,拍拍手背:“日子还长,冬天再来。”
孟昭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这个话茬。
他们启程往北,去香格里拉。
走国道经过德钦,过了梅里雪山,再往北走,就是西藏。
孟昭不觉得谢长昼还能再往北,昆明海拔一千八,他的睡眠时间已经比在北京时多了近一个半小时,走到梅里雪山观景台,海拔又比昆明翻了一倍。
于是,她在每个背包里都塞满红景天和其他的高原药物。
乘大巴去往梅里雪山观景台,她趴在谢长昼肩膀上,掰着指头数:“你看,这些药,全都是给你准备的。”
梅里雪山观景台,观的是主峰卡瓦博格、
每天都有世界各地的游客跑到太子十三峰前,等待日照金山。
还没放暑假,车上人一点儿也不少,一票大学生举着小红旗走滇藏线,青春洋溢,笑声一阵一阵飘过来。
谢长昼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感受到她说话时,落在自己耳边的热气。
他侧过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碰:“你总让我觉得,我非常虚弱。”
孟昭小声:“可你确实不强壮。”
谢长昼身形微顿,咬着她的耳朵,轻声:“你最近,好像一直很在意这件事,三番四次地提到。所以,你到底是不是——”
孟昭:“?”
谢长昼一字一顿,慵懒散漫:“希望我,证明给你看。”
山路九曲十八弯,大巴一个甩尾,孟昭结结实实摔进谢长昼怀里。
司机在前头喊:“你们系好安全带啊!”
孟昭没动。
她的手臂,碰到某个东西。
硬的。
车后排,那群大学生还在笑闹。
孟昭脑子嗡地一声。
被谢长昼两条手臂圈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他的呼吸变得很近很近,热热的,所有感官都被放得无穷大。
她心跳加速,脸忽然红了,想爬起来:“我说的是心脏。”
话没说完。
谢长昼就着这个姿势把她抱住,一手按着前排的车座后背,防止下一个转弯她的脑袋撞上去;另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不容置喙地,拽着伸向自己。
孟昭微怔,心里警铃大作。
她挣扎了一下,没挣脱,谢长昼居高临下,无论体型还是力量,都天然比她有优势。
“你别在这里……”孟昭忽然慌了,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脖子,小声,“谢长昼,手也不行……!”
下一秒,她的手掌越过某处,结结实实,非常精准地,落在他的左胸膛。
扑通,扑通。
高原上阳光热烈,漂浮在空中的巨大云团,如同一只一只缓慢移动的绵羊。
有一个瞬间,大巴上的嘈杂喧笑声,都如潮水般远去了。
他的心跳平稳有力,通过她的手掌,传递过来。
孟昭睁圆眼。
谢长昼按着她的手,垂眼,慵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地,低声问:“别在这里干什么?手也不行,不用手,你还打算用什么?”
孟昭没说话。
手指微屈,用指尖摸摸他柔软的针织衫。
“昭昭。”谢长昼的脸庞浸没在阳光中,连睫毛都被染上一层金粉似的光芒。
他说,“我现在很健康,不是吗?你看,上一次手术,我恢复得很好,也一直在按时吃药。”
孟昭凑近他的胸口,小声嘀咕:“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好吗?”
“会的。”谢长昼把她放在怀里,撸小动物似的摸摸她脑袋,一本正经,“我目前的打算是,比你多活十年。”
这也是可以打算的吗。
孟昭好笑:“为什么?”
“我俩本来就差十岁了。”他轻声,“我想再多喜欢你十年。”
大巴在飞来寺附近的车站停下。
距离观景台还有一段路,那群大学生叽叽喳喳下了车,转头过来邀请孟昭和谢长昼一起拼车。
孟昭婉拒了。
他们有车接送,何况谢长昼的腿不太方便,坐大巴体验一下盘山公路就够了,她不打算再叫他跟别人坐在一起。
领头的男生这才看清孟昭的脸,他闹腾一路,没见前面这姑娘回一次头。
他微怔,又问一遍:“真不一起走啊?还好长一段路呢。”
孟昭摇头:“谢谢你,但不用了。”
“行。”领头男生看看谢长昼,又看看她,“这是你哥吧?我们这几天都在附近,如果有事儿需要帮忙,给我们打电话啊。”
太热情了,孟昭忙不迭接过纸条。
谢长昼胸腔微动,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孟昭连忙:“他不是我哥……”
她话没说完。
“好了。”谢长昼拉住她的手,散漫低笑,“快谢谢人家,妹妹。”
孟昭:“……”
等一群学生高高兴兴地走远了,谢长昼盯着流动阳光下渐行渐远的一堆影子,收回目光。
司机的车等在旁边,向旭尧留在德钦没跟过来,孟昭扶着他上车。
俩人坐好,孟昭忍了忍,忍不住:“谁是你妹妹。”
谢长昼整理袖口,慢条斯理:“也挺好的。”
“嗯?”
“他都没说,我是你叔。”
“……”
“来吧,叫一声哥哥,我听听。”谢长昼撩起眼皮,嗓音慵懒低哑,“嗯?昭昭妹妹?”
“……”
司机开车,往飞来寺观景台的方向去。
梅里雪山终年不化,远远望去,山顶始终落着积雪的白。
这会儿还不到落日时间,日光明亮,天空蓝得过分,十三峰峰顶风起云涌,经幡在风中猎猎飘扬。
越靠近观景台,体感温度越低。
也不知道是不是坐车时间太长,谢长昼有些疲惫,在车上短暂地睡了一觉。
前后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孟昭捞出后备箱的袋子,在他身上披一件毛呢大衣外套。
他就这么醒过来。
再抬头,窗外已经是绵延的雪山。
谢长昼沉默一下,握住她的手,轻咳一声:“就停这儿吧,我们下去走走。”
海拔三千六百米的梅里雪山山脚,孟昭帮他支开手杖,红色的围巾被风吹得向后飘扬。
这里已经很靠近雪山,巨大的蓝色穹顶高而远,云朵很近很近,流动着奔涌着,如同压在游人头顶。
香格里拉信藏传佛教,路上走几步就能看到石头叠成的玛尼堆,偶尔有喇嘛从旁经过,都会低声说一句:“扎西德勒。”
谢长昼一手撑着手杖,一手牵着孟昭,不急不缓向前走。
没走几步,看见个寺庙。
他抬腿进去,这庙外头看着不大,里面别有洞天。
谢长昼伸手进口袋,摸到钱夹。
孟昭犹豫一下,觉得她不太该说这话,但忍了忍,忍不住。
何况,谢长昼也讲过……她有想法,可以直接提。
她小声提醒:“我们已经拜过松赞林寺了。”
谢长昼低笑:“进都进来了。”
他身上没带什么钱,钱夹里就三千现金,还是向旭尧放进去的,怕他们遇到不支持扫码转账的地方,身上一块钱也拿不出来。
谢长昼思索半秒,抽出一百块,对折放进口袋。
其余一沓,全都放进功德箱。
寺庙钟声悠悠,主持捧着功德簿,请他留名字。
谢长昼一身黑色风衣,长身玉立,靠一支手杖站着,殿内光线被一团团小小的火光映得昏昧不定,光芒映在他的侧脸,清俊得不像话。
佛祖低眉,孟昭安静地望着他。
“我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谢长昼笔锋往里收,思绪有些迟缓,笔尖停顿一下,写完了,才想起来说。
“所以,也没有求别的。”
“希望我们朝夕,这辈子,平平安安。”
很多年后,孟昭回想起这一天,仍然觉得,天空实在太蓝太蓝了。
蓝得让人忘记最开始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走这么远的路,是为了看一段风景,完成一个梦,还是千千万万次地,爱上同一个人。
一切时间都为你,停留在朝夕昼日里-
孟昭和谢长昼没能成功看见日照金山。
碍于地理位置和气候,梅里雪山一年到头几乎一直隐没在翻涌的云层中,云雾重重,很难见到山,第一次到香格里拉就能看到十三峰峰顶的人,是神山的有缘人。
孟昭觉得,她不需要跟那么多东西有缘。
所以她毫无心理压力。
在酒店放下行李箱,立马拉着谢长昼出门吃东西。
天色有些暗了,雪山下的村庄纷纷燃起灯,蜿蜒着延伸进雪山深处,像一条发光的路。
孟昭随机点点豆豆,点到一家野生菌火锅店,店铺不大,她推门走进去,迎面看见熟人——
就今天下午他们一起坐大巴时,后排那群学生。
为首的男生眼睛一亮:“咦,又遇见你们了。”
谢长昼嘴角微动了动,没说话,拽着孟昭往另一边走。
那男生在后头探头:“不跟我们拼桌吗?”
“不了。”不等孟昭开口,谢长昼有点冷淡地笑笑,散漫道,“我妹妹怕生。”
孟昭:“……”
孟昭小尾巴似的,乖乖跟在他身边坐下,明知故问:“你今天下午,不是还对他很友好?”
“那不一样。”谢长昼微顿,有点不高兴,闷声,“他好像,是真的把我俩当做,兄妹。”
那怎么行。
孟昭哈哈大笑。
这店是夫妻档,店里总共就俩人,老板和老板娘。
但客人并不少,两个人忙前忙后,菜上得有些慢。
海拔三千六百米,沸点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火锅煮了很久连水都没煮开,等孟昭和谢长昼闹腾着吃完晚饭、顶着初夏星河回到酒店,已经是半夜。
谢长昼等孟昭洗完澡,才去洗漱。
浴室水声哗哗,孟昭穿着件奶白色的睡衣趴在床上,用遥控器将落地窗的窗帘开到最大。
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星辰。
这里没有光污染,星星离得太近,甚至显得摇摇欲坠。
她捧着脸看半天,感觉谢长昼放在床头的手机微微一震。
孟昭没动。
没几分钟,它又是一震。
孟昭还是没动。
事不过三,震第三次的时候,她伸长手臂,将它拿起来。
看不到短信内容,但眼前一闪而过两个字:
祖父。
孟昭眨眨眼,几乎同一时刻,浴室水声停了。
浴室门“咔擦”一声轻响,一股氤氲的热气,从玻璃门里侧滚出来。
雪山脚温度不高,室内开了空调和加湿器,孟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谢长昼看。
他有点洁癖,早在来之前,就找人将酒店里所有床单被罩乃至毛巾都换成了私人的。
他穿常穿的那件银灰色浴袍,右下角绣着一个小小的“x”,衣襟微敞,显露大片紧致胸膛,黑发随意散落额前,剔透的水珠流到发梢,自喉结滚动着滑下。
还有几颗,沿着坚实的胸肌,滑入衣物深处。
非常赤.裸.裸的,勾引。
孟昭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迈动长腿,有些散漫地走过来,在床边坐下。
床铺小小地凹陷,谢长昼头也没回,很随意地将吹风机递给她:“你来。”
孟昭放下手机,凑过来。
他身上有一股很清澈的气息,是热气,混着一点点薄荷,刚洗完澡,让人想亲亲。
吹风机呜呜呜,孟昭心猿意马地想,这吹风机,质量是不是不大好?
机身越来越烫,也就算了。
她感觉连谢长昼身上,都升温了。
怎么他也越来越烫……
孟昭脑子混沌,看着他的黑发在自己手中栽来倒去,关停小机器:“好啦,已经干……”
话没说完。
两个人掉了个个儿。
谢长昼攥着她的手腕,忽然转过身,用力按住她,膝盖跟着顶上来。
孟昭毫无防备,猝不及防,被按倒在床上。
吹风机应声落地,地毯太厚,只发出一声闷响。
夜灯灯光从头顶垂落。
巨大的夜幕下,星群无声闪烁,不远处的雪山沉默伫立。
夜里风急,电动窗帘缓缓阖上,高原万籁俱寂,庞大的寂静里,遥远的星星被阻隔在外。
孟昭一动不动,看着他。
谢长昼刚洗完澡,身上带着燥热的薄荷气息,浴袍的结扣被刚刚的动作扯松了,她视线稍一偏移,就能看到领口底下。
以及……
孟昭只看一眼,就飞快收回视线。
她咽咽嗓子,小声叫:“昼昼,我能问你公司的事儿吗?”
谢长昼眼神晦暗,嗓音有点哑:“你说。”
“为什么你爷爷一直找你?我看到他给你发短信,你都……”
谢长昼没耐心听她说完,低头含住她的唇。
舌尖慢条斯理,撬开牙关。
孟昭不自觉地,小小地“唔”了一声。
谢长昼眼中点起星火。
他像一只信步中庭的鹿,不急不缓,将她锁在怀抱中。
吻得比刚才更用力,舌尖在她牙齿内侧描摹,来回吮吸。
孟昭喘不过气,逐渐缺氧,身体紧绷着,思维陷入短暂的混乱。
他亲够了,放开她,吻逐渐。
孟昭仰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
他的唇带热度,抵达,谢长昼忽然停顿了一下,哑声问:“吗?”
孟昭一张脸憋得红透了。
谢长昼有点恶意,没移开,又低低问了一遍:“吗?”
“但是……谢长昼!”
她两条手臂被他按在脸颊旁边,挣扎了下,没挣扎开。
只能妄图通过发出声音,让他短暂地清醒一下:“你先,先把你祖父发的短信,跟我……跟我解释一下。”
谢长昼还真停下了。
他离她很近,滚烫的呼吸打在她脸上,眼瞳深不见底,胸膛微微起伏。
“应该是想让我回香港吧……不知道。”谢长昼嗓音很哑,“你先让我。”
“不是,等下……”
他低低地道,“我有点难受。”
“你哪、哪里难受?”
“这里。”谢长昼稍稍起身,松开她一只手,攥着,也说不清楚在干什么但总之没碰脖子以下,哑着嗓子,很正经地低声说,“忍太久,会有一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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