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心中有了期待,我只感觉今天一天过的格外快,很快就到了放学时间。
在十字路口分别的时候,我怕纲吉忘记今晚的约定,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两句,在得到他崩溃妥协似的点头后,终于心满意足的挥了挥手,回到家中。
狼吞虎咽的吃过晚饭,我在爸爸妈妈疑惑的眼神中冲进浴室,抓紧时间洗了个热水澡,直到把自己弄的香喷喷的才走出来。
一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好像来不及把头发吹干了。
我胡乱用毛巾擦了擦还滴着水的发尾,换上方便活动的卫衣卫裤,连忙走出了家门。
楼下,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了。
“阿纲君——”
我喊了他一声,跑过去将院子的大门打开,抓住少年细瘦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拉了进来。
指尖触及到的温度微微有些发凉,我轻轻咦了一句,抬起头看向纲吉:“你不会已经等很久了吧?”
纲吉被我拉住的手臂条件反射似的紧绷,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仰起脸不自在的干笑两声:“怎、怎么会?我也是刚到没多久!”
我哦了一声,不在意的点点头。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家里曾经给我买过一辆脚踏车,只可惜当时的我说什么都不愿意学,于是这几年来便一直放在车库里吃灰。
妈妈很可惜这辆从买回来后就没上过班的脚踏车,因此从东京搬家的时候硬是把它塞上了大货车,跟着其他行李一起来到了并盛町。
我拉着纲吉来到新家的车库里,打算跟他一起把车子搬出来,但披散着的头发实在是太碍事了,我习惯性的将它们拢到耳边捋顺,一摸手腕,却发现空空如也,刚才洗澡的时候已经把皮筋摘掉了。
保持这个姿势沉默了两秒钟,我果断选择放弃。
算了,反正头发也还湿着,不扎起来应该还会干的快一点。
就在我刚准备松开手的时候,一根熟悉的头绳突然被递了过来:“给。”
我下意识接过,看着上面那棵眼熟的胡萝卜,眨眨眼,过了会才反应过来。
“你竟然会戴着它诶?”
我不思议的睁大眼睛,完全没想到这根头绳竟然会有被我用到的一天。
纲吉脸微微一红,别过头不耐烦似的提高了声音:“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弄好吧!”
我:“好叭。”
貌似他又热起来了。
是车库里太闷了吗?
飞快地将头发绑好,我赶紧招呼纲吉上前,二人合力将脚踏车从黑漆漆的车库里抬了出来。
我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锁。
结果刚一坐上去就控制不住的朝旁边倒,被纲吉眼疾手快的扶住车把。
我皱起眉,不满:“这个车头好重。”
根本完全没办法控制嘛!
纲吉:“……”
纲吉吐槽:“明明是你自己还不习惯吧?!哪有人骑车会一直把车头往自己身体的方向拐的?”
我:“明明是它自己靠过来的,我都没有用力!”
纲吉:“那你就用点力啊,把它掰成正对不就好了吗?”
我卡住,气势弱下来,小小声:“……好叭。”
“那就赶紧开始吧,练一会儿就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纲吉叹了口气,无奈的朝后退了一步,站到了路灯下面。
伴随着他的移动,他的身后响起一声金属碰撞的响声。
我歪歪头,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这才发现纲吉竟然在腰间靠后的位置挂了个小保温杯。
黑色的保温杯并不大,目测也就300毫升的样子,还不够我喝两口的。
……所以这是他怕自己口渴才带的吗?
正胡思乱想着,我只感觉到后座一沉,是纲吉伸手抓在了上面。
我回身,深吸一口气,紧张的握住车把:“那我开始啦?”
纲吉无奈:“你直接朝前蹬就好啦,记得走直——噫?!”
话还没说完,尾音徒然变调。
我猛地一蹬脚踏冲了出去,结果没骑两米车把就又歪了,连忙放下腿支撑住险些又要倒下的车子,有点心虚的挠挠脸:“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骑快了就可以稳住身体了呢……”
纲吉差点被绊倒,踉跄两步抓紧脚踏车后座,闻言忍不住抬起头道:“你连最基本的车把都扶不住,这种坐在上面就想往旁边倒的状态,怎么可能会稳住身体啊?!”
“……可是我的身体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我控制不了诶。”
我被训的低下头,虚心请教:“那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持好平衡嘛……”
纲吉像是被问住了,顿了顿后才磕磕巴巴的道:“总、总之就是身体要坐直,不要歪着!眼睛也要看前面,车头的方向跟视线平行……然后应该就可以了吧?”
语气听起来不是很自信。
我哦了一声,按照他说的方法摆好姿势,再一次尝试蹬起车轮。
纲吉跟在脚踏车后面一路小跑,一只手始终虚虚的抓在后座上,似乎在防止我摔倒。
就这么绕着家前面的路来回骑了两圈,我始终都抓不住诀窍,而且车头也从一直往里拐升级成直愣愣的向前,完全不会调转方向转弯了。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又朝墙撞去的时候,纲吉一把拖住我的后座,硬生生将我拉停。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真的没有学骑车的天赋吗?
我抱住手臂,开始对着墙生闷气。
纲吉走上来,偷偷打量一下我的脸色,试探着道:“要不然,今晚就先到这里……?”
我:“不行!!”
我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这么笨!!
我鼓起脸,赌气的从车上跳下来,将位置让给纲吉:“你来帮我演示一下,我看一遍肯定就会了!”
纲吉:“……诶?!”
他伸出手指着自己,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我、我来演示?!”
“嗯!”我点点头,又往旁边走了几步,示意他快点过来。
纲吉僵住,整个人赶鸭子上架般机械的坐上脚踏车,两只手握住车把,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一动不动了。
我奇怪地戳戳他:“你怎么啦?”
纲吉:“……”
我突然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太对劲,看着他快要跟脚踏车一起石化成雕像的表情,霎时间好像懂了什么。
我:“……你是不是,根本不会骑车?”
雕像纲吉:“……………………”
果然!
我瞪大眼睛:“那你还说你会!”
他竟然骗人!!
纲吉挣扎着,企图挽回自己的尊严:“是算会!我说的明明是算会!后面带辅助轮的脚踏车我还是会骑的!”
“那种车子就连邻居家老奶奶三岁正在读幼稚园的孙子都会骑,我说的是脚踏车,两个轮子的脚踏车!”
我气呼呼的将他从座椅上拉下来,作为惩罚,决定十分钟内都不理他了。
纲吉被挤到一边,我将脚踏车推回路中间,重新骑上去,晃晃悠悠的蹬了两下。
这次比之前都要好多了,足足骑出五米后,我双眼一亮,当即把惩罚的事情抛到脑后,转过头便想跟纲吉说话。结果脖子刚一扭过去,车把就跟着一歪,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旁边栽倒。
“阳菜?小心!——”
耳边响起急切的呼唤声,我来不及合眼,眼睁睁看着自己跟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近,下意识举起手臂。
咚的一声,我摔了个倒栽葱。
失去了支撑的脚踏车哐啷砸在路边,轮子仍在咕噜噜转着。
这一下摔得我有点懵,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扑到我身边,将手垫在下面,小心翼翼托起了我的头。
眼前一花,等我再回过神来时,看到的便是纲吉低头望来、焦急又担忧的脸了。
“没事吧?摔的严不严重?”
他眉头紧蹙,像是想碰我却又不敢乱动,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渐渐回神,只觉得胳膊上一片火辣辣的,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疼痛。
低头一看,原来是擦破了一块皮,但还好没怎么流血。
我摸摸险些破相的额头,慢半拍的道:“好像没什么事诶……”
“那就好。”
纲吉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情缓和下来,但说话的口吻却比刚才要坚决很多:“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如果还想继续练的话,等过两天我再陪你一起。”
我自知理亏,只好眼巴巴的盯着他,试图讨价还价:“明天不可以嘛?”
“……”
纲吉微微抿起嘴角,耳根诡异的发红。
意识到这招有效,我再接再厉,对着他眨眨眼睛:“那就明天叭,说好了哦?”
纲吉像是被突然惊醒似的,猛地回过神来,撇过头留给我一个侧脸。
我耐心的等了会儿,终于听到他从喉咙中回的一个微哑的嗯,顿时开心的从他腿根处坐起,一股脑从地上爬了起来。。
将倒下的脚踏车扶起,我回身,见纲吉还呆呆坐在原地,不由伸出一只手朝他招了招:“阿纲君。”
纲吉:“是、是!”
他低着头从地上站起来,大概是刚才一直都在跟跑的关系,柔软棕发间露出的耳朵尖尖已经彻底红透了。
我等他走到我旁边,直到变成并肩的姿势,这才推动车子,慢悠悠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我顿时停下脚步,有点别扭的夹住双腿。
“怎么了?”
纲吉跟着停住,微微蹙起眉眼,目光几乎瞬间落到我的脸上,略有些紧张的打量着我的神情,不放心的道:“痛吗?是刚才摔到了吗?”
“不是的!”
我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直白地道:“只是生理期的问题啦,你别担心。”
纲吉顿住,眼底闪过一丝窘迫,嘴唇嗫动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很快别过头去。
又不看我了。
好吧,好像不应该说的这么直接的。
没想到男孩子听见这个竟然也会害羞诶。
很快就走回家门口,我将脚踏车推进院子里锁好,刚准备挥挥手跟纲吉告别,却见到沉默了一小段路的纲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我,鼓起勇气般开口道:“阳菜——”
他喊出我的名字,微微顿了顿,声音莫名的弱了下去,“你、你不痛的吗?”
哪里痛?
我茫然,刚准备告诉纲吉我除了胳膊以外没怎么被摔到,就见他目光闪动、强忍羞赧的继续道:“我听妈妈说了,女孩子这个时候都会很痛……”
哦——
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在说这个啊!
于是我将手放到小腹仔细感受了一下,在他仿佛带着某种期盼的目光中摇摇头,老实道:“完全不会诶,我都没有感觉的。”
“好吧……”
纲吉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去,似乎有些失望,下意识将挂在腰间的小杯子往身后藏了藏。
因为正在站在路灯下面,他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其实一览无余。
我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升起了模糊的预感,望了望只剩下一个小角的保温杯,鬼使神差地道:“这里面……装的该不会是红糖水吧?”
话音刚落,纲吉原本偷偷摸摸的举动瞬间僵住。
猜中了!
我双眼一亮,开心地朝他伸出手:“是专门给我带的吗?谢谢你!”
电视剧里果然没有骗人!
挥挥手互道晚安以后,我抱着杯子蹦蹦跳跳的走进家门。
玄关的白炽灯已经关了,整个一楼只有客厅的方向传来亮光与声音。走进去一看,爸爸妈妈都在这里,正倚靠在一起看电视。
听到动静,他们不约而同朝门口看了过来,见到是我,爸爸笑了笑就低下头继续剥瓜子,妈妈则意味深长的道:“终于舍得回来啦?我说今天怎么跟被火撵屁股似的,原来是有约会啊。”
“什么约会?”
爸爸剥瓜子的手一顿,惊讶地抬起头:“阳菜交男朋友了吗?”
“才、才没有!”我顿时被踩中尾巴似的跳起来,慌张道,“你别听妈妈瞎说!”
妈妈哦了一声,神色调侃:“那就当我瞎说好了,但是你怀里抱着的杯子又怎么解释?出去一趟怎么还带了礼物回来啊?”
我:“……”
我扁嘴,默默收紧手臂,将小小的保温杯抱紧。
见我不说话了,妈妈适可而止,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招招手示意我坐下,指着电视机里漂亮的栗发女演员道:“这部电影就很适合你现在看,虽然以你现在的年纪应该什么都看不懂。”
我稀里糊涂的坐下,看着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字幕,下意识读出来:“……藤峰有希子?”
“电影的名字叫《初恋》。”
妈妈啪的扔来一个抱枕,准确无误砸中了我的头:“你说的那是女演员的名字。”
我哦了一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将抱枕连同保温杯一起抱在怀里,其实没太懂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爸爸温和的声音解释道:“藤峰有希子是我们那个年代最著名的女演员,可惜20岁的时候便宣布退圈结婚了。”
闻言,我仔细盯着电视屏幕,发现饰演女主角的演员确实长得很年轻。
这是一部画质明显已经有些老旧的电影,我盯着盯着就不自觉的看了进去。
这是一个关于初恋的故事。男女主相识于国中,从开学那天起便是前后桌,女主角晴子是一名阳光外向的女生,曾在无意中出面帮助了自小便胆小怯懦的男主角泉太,少年人心动只需一瞬间,泉太很快便暗自恋慕上了她。
他在好友的怂恿下,努力创造机会接近晴子、与晴子说话,二人很快便熟悉了起来。在一次大雨中,泉太红着脸将雨伞借给了晴子,自己则将书包挡在头顶淋着雨跑回家,青涩又美好的恋慕不自觉暴露出来,这一幕触及到了晴子,令她怦然心动。
在这之后,二人心照不宣的相处着,却谁都没有告白。每当晴子望着泉太的眼睛跟他说话时,泉太便会不好意思的转移视线。除了那天大雨中偶然暴露的心意和日常羞怯、闪躲规避的眼神,他始终没有对晴子说出那句话。
晴子笑着说:泉太君要学会勇敢一点呀。我已经在你面前了不是吗?
泉太面露茫然,似乎并没有听懂她的话。
国三的那一年,泉太要搬家了,在搬走之前,他每个深夜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是他竟然没有勇气去告诉晴子。一想到这一次见面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想到这会是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他最终也没有选择告白。
国中时期的心动与暧昧,就这样于一个夏天之中,无头无尾的结束了。
多年以后,已经成家的泉太回到曾经居住的小镇,于喧闹的街口处遇见领着孩子去超市的晴子,二人都是一愣。
国中时的记忆纷踏而来,泉太不受控制的想要别开眼睛,而晴子却望着他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变。
这一次,泉太恍然中似乎听懂了她的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还是国中时的样子,是那个怀揣着懵懂爱意、却始终逃避闪躲,没有勇气将其宣之于口的胆小鬼。
……
电影结束,似乎带着点淡淡的怅惘与悲伤。
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里闷闷的,有些发堵。
“所以泉太在国中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晴子表白呢?”
我不理解,“晴子那时候明明已经喜欢他了呀。”
既然是两情相悦,只要其中一个人表白的话,那么就一定可以在一起的吧。
我不懂他们为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也许是单纯的不好意思,又也许只是其中一方贪图这种被特殊关注的感觉呢。”妈妈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我想到电影中泉太惊惶羞涩的样子,怎么也无法将这样单纯的少年与她口中的后者联系起来,不禁鼓起脸道:“那肯定是第一个!他就是太害羞了嘛,因为喜欢晴子,所以连晴子的眼睛都不敢看。”
“啧啧啧,不一定啊。你看你爸爸就从来不害羞。”
妈妈说着,便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将爸爸的脸抬起来,爸爸被迫从跟瓜子壳奋斗的事业中挣脱,配合的仰起脸。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妈妈狡黠的弯起眼睛,爸爸神色温和,有点无奈的笑了起来。
爸爸:“你又在跟阳菜说乱七八糟的话了,她现在还太小了,这些话等过两年再说也不迟。”
妈妈:“才不会呢,越早说才越好,等她长大了会感谢我的!”
我近距离吃了一嘴狗粮,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偷偷上楼回房间的时候,就见妈妈已经松开手,回过头笑道:“看到了吗?等什么时候你也遇到了可以对视时不逃跑、反而能互相朝对方露出笑容的人,爸爸和妈妈也就能放心了。”
我愣住,隐隐约约从妈妈的话语中听懂了一点点她想表达的意思,却又似乎没有懂。
泉太喜欢晴子,可他不仅没有将这份心意说出来,反而在最不该留遗憾的时候转身逃跑了。
真正的喜欢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脑海中模糊浮现起纲吉的侧脸,一双褐眸总是清澈又温暖,可却很少与我对视。
……所以,真正的喜欢不该只是羞涩与胆怯。
真正的喜欢,应该让人变得温柔又勇敢,最起码在目光相对时不会躲开——应该是这样才对吧?
我苦恼的思索着,默默将保温杯又抱紧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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