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前不久还你侬我侬呢,这就吵上了。”
唐可看着江叙直乐,在一边幸灾乐祸玩笑道:“哎我听说李亚雷现在都在a城买四五套房了,霍成春好像也打算回国了,你要不联系联系他们,正好一个有钱一个从国外回来,说不能还能帮你跟dr.kenn讲讲价,少收点钱。”
江叙靠在唐可家的沙发上揉腰,外套敞着,露出里面黑色的高领毛衣,把孕肚的轮廓勾勒地很清晰。
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两天笑笑也有些躁,总是上蹿下跳的,他把手搭在肚子上安抚着她,一边对唐可道:“你心挺大。”
“我心不大不行啊,你这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我可不得调节好情绪以备你随时来找我嘛。”
唐可曲着一条腿坐到江叙身边,“你知道吗江叙,那会儿李亚雷和霍成春为了瞒住沈方煜,给全班同学送蛋糕送奶茶,请我们都务必得在沈方煜面前守口如瓶。”
“咱班应该就俩人没收到嘱咐,一个是沈方煜他本人,再一个就是你,”唐可忍不住戏谑道:“估计他们怎么都想不到最后是你把他们在沈方煜面前给卖了。”
他越说越感慨,“都是缘分啊。”
江叙:“……”
这两位富二代真是有钱没处花烧得慌。
他扣上外套,掐了掐眉心。
“不过江叙……”唐可睨着他的神色,收起了笑意,正色下来道:“我问你,你真的相信沈方煜吗?”
江叙的指尖一顿。
他知道唐可在质疑什么。
以前他和沈方煜没有相爱的时候,沈方煜的确可以没什么心里包袱地同意为他做手术。但是现在,身为恋人,沈方煜在手术台上要面对的心理压力,可能是其他人难以想象的。
无论是在a医大读书的时候,还是在济华上班的时候,江叙都遇到过很多医生家属需要动手术的例子。
但绝大部分医生都不会亲自去为亲人主刀。
因为压力太大,下不去刀,也容易不够冷静,做出错误的判断。
这是人难以克服和抵抗的本性与常态。
而医生是最不能失去理性的职业之一。
所以他的带教老师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为家属做手术。
但当这个“万不得已”真的到来的时候,每一个有魄力决定去主刀,并且成功完成了手术的医生,就算是彻底出师了。
因为这意味着他把医生这个职业所需要的一切品质与技艺真的吃透了,刻进了骨血里。
他对自己的技术相当有把握,站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也足够自信,足够冷静,甚至能做到违背人类本性的客观理性。
在江叙漫长的求学生涯里遇到过很多医生,有同事,也有老师,可这样的医生,他只遇到过两位。
一位为自己的母亲切除了长满癌细胞的肝脏,另一位为自己的妻子切除了癌变的□□。
而在江叙的记忆里,更多的时候,是手抖的下不去刀临时要求换人的大主任,和连手术室都没办法进的带教老师。
出于对那些例子的综合分析,江叙想,他不应该信任沈方煜。
但是就这台手术而言,除了沈方煜,江叙找不出一个能让他更信任的人了。
艾伯特说的很清楚,这手术会不会出问题,和患者的情况关系很大,换成kenn给他做,未必就比沈方煜强。
况且kenn突然狮子大张口加价,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江叙很难不去怀疑他是否真的有底气做这台手术。
看了艾伯特的直播,kenn肯定也知道自己能成功有运气的成分。
眼下kenn声名大噪,他实在是没必要因为这一笔手术费为难患者,要是能再继续做成功一台,就算是免费主刀,对他也是百利无一害,还能让他的身价进一步水涨船高。
而他索要高额手术费,很难让人不去怀疑他是为了逼退前来求医的人,或者给自己有可能做砸的手术留一条后路。
kenn现在被捧得太高,又拥有了那么多的荣誉和赞美,他比任何人都害怕登高跌重。
沈方煜为他做手术,可能会因为他们的关系而顾虑良多,但kenn为他做手术,也一样会有担心名声受损的心魔。
但除去这两个人,江叙再也找不到第三个人了。
在艾伯特的失败前,或许可能还会有同僚愿意试一试,可是现在,江叙想,除了沈方煜,大概没有人会愿意来承担这个风险。
眼下比“万不得已”要更加“万不得已”。
况且,退一万步讲,在完全忽视了上述所有理性思考后,在感性上,江叙始终信任着沈方煜。
大概一部分是因为他们较量了十来年,没有人比他这个竞争对手更了解沈方煜的专业水平和危机应对能力。
而另一部分则是因为,那是他的恋人。
情感上他会无条件地相信他的恋人,只要沈方煜不认为自己做不了,他就相信沈方煜一定能做。
就算真的出了事,后果他们一起来承担。
所以最后他给唐可的答案是,“只要他敢做,我就敢让他做。”
唐可沉默良久,而后点了点头,对他说:“既然你相信他,那你就再给他一点时间,沈方煜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想明白了。”
“他想来想去得出的结论好像是我不爱他,”江叙很轻地叹了一声气,“而且还把房子卖了。”
“江叙,你得记着一个词,关心则乱。”唐可说:“他是关心则乱,你也是关心则乱,你心疼他,反而让他慌了。”
“其实你俩脾气有一点特别像,读书的时候就这样,什么东西越是做不成,就也要把它做成,所以你们俩才卷得起来。”
“我知道你是关心他才说去找kenn,但沈方煜是什么性格啊,”他评价道:“表面上装的再谦逊,骨子里还是傲气,不然也不会跟你杠这么多年。”
“沈方煜这会儿就是迈不过去心里的坎儿,你要不说那句话刺激他,兴许他再过段时间就想明白、扛过去了,你这样一说,他肯定觉得你把他给否认了,觉得你不相信他了。”
“他急你也急,那就只有乱作一团了,房子嘛……卖了就卖了,拿去理财钱生钱呗,反正现在你们一家人也住不了两套房。”
“你别不信我,虽然我现在是单身,但我也不是没谈过女朋友。”
唐可俨然一副过来人的神色:“太爱一个人了,本来就容易让人觉得自卑,又加上他明明答应过你可以做手术,现在心态又出了问题,他肯定自责,更要觉得配不上你了。”
唐可跟江叙八卦过不少次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好上的,他说:“换我是沈方煜,我也会想,你一开始明明拒绝了我,后来因为我帮你揍了黄斌,又在国追车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你才答应我,是不是因为你被我感动了。”
“那他现在想到他什么也没办法帮你做了,自然会患得患失。”唐可劝道:“谈恋爱嘛,既然他觉得你没那么爱他,你就多夸夸,多赞美赞美他,让他觉得你确实喜欢他。”
江叙显然不是情感那么外露的人,让他赞美沈方煜,实在是有点为难人。
他垂下眼睫,避开了唐可的建议,单纯剖白道:“我不是因为感动。”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因为感动,江叙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因为感动答应一个人的追求?”唐可说:“你跟我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真看得起他,真喜欢他。”
“可自个儿谈恋爱和看别人谈恋爱那是两码事,摩擦呀,误会呀,性格磨合呀,这些都需要自己去体会感受,谁能保证永远不出错?否则要不怎么说,能长期维系一段情感关系的都是能人呢。”
他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带着几分苦闷的调侃,“我要是谈恋爱的时候也跟现在跟你聊天一样清醒,我两年前就该结婚了,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谁有空给你当情感导师?”
唐可以前有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江叙还见过好多次,原本都商量着去给唐可当伴郎了,后来突然就散了。
按唐可说是姑娘读博让导师延毕了,婚期迟迟提不上日程,姑娘着急,唐可又忙着挣钱准备买婚房,疏忽了她的感受,压力一大,矛盾就越来越深,姑娘就说:“要不这婚别结了。”
明明是奔着结婚去的,却因为结婚分手了。
那阵子唐可几乎每天都住在江叙家里抱着他哭,哭完了就和江叙一起复盘,把他和女友分手前的那几个月掰开了揉碎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分析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沟通比什么都重要。”唐可再次在江叙面前,抛出了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
半晌,他感慨道:“这还是你那会儿跟我说的。”
当局者迷。
恋爱谈着谈着,就容易忘记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
开导到这儿,唐可觉得也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去倒了杯水,打算给自己润润嗓子,没想到水还没咽下去,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正在思考的江叙骤然一惊,下意识地看过去,又蓦地收回视线。
唐可意味深长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然后透过门口的监视屏看了一眼,对江叙道:“你等的人来了。”
“我没等他。”江叙说。
“你行李都没带,难道是真准备在我这儿住啊?”唐可笑了笑,没给自己老朋友面子地戳穿道:“你不就是等着他来吗?”
江叙:“……”
“哎,你说,”唐可猜测道:“他不会是来给你送行李的吧。”
虽然理性上知道应该不至于,但沈方煜最近实在是反常,让江叙莫名地也悬了悬心。
他警惕地看着唐可去开门,并且准备如果沈方煜真的提了行李箱过来,就直接连人带行李箱一起给他丢出去。
好在,沈方煜没提行李箱,只是给唐可提了一箱水果。
“看看人家,上门都知道带礼物。”唐可笑眯眯地收了,像个和事佬似的把江叙从沙发上拉起来,“回去吧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江叙看了沈方煜一眼,后者先是躲了他的目光,半晌,又望回来,低声问他,“回去吗?水果家里也有……苹果有,榴莲也有。”
唐可不知道他在跟江叙打什么哑谜,但是很明显,沈方煜说完这句之后,江叙忽然往前走了几步。
可他偏偏还要说:“我不吃榴莲。”
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亦或许是良好的沟通之前总需要一段缓冲时间,回家的一路都很安静,两个刚闹了矛盾的小情侣从车里下来,肩并着肩往家里走,谁也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直到进电梯的时候,江叙忽然伸手把沈方煜牵住了。
绷了一路的沈方煜当时就没忍住,转身把人抱进了怀里,心里酸酸涩涩地连着鼻尖,像是泡进了柠檬水。
后来电梯在十二楼停了半天,又自动回了一楼。
直到它第二次爬上十二楼的时候,俩人才从电梯里出来。
“是我不对,”沈方煜说:“我不应该没经过你的同意就自作主张卖房子,对不起。”
胸口还热着,江叙打开门,看了沈方煜一眼,“上次我怎么跟你说的?”
沈方煜愣了片刻,带着几分迟疑改口道:“我……爱你。”
“你再说一遍?”
“我爱你。”沈方煜这次几乎是脱口而出,像是本能一样,他看着江叙的脸重复道:“我爱你江叙。”
两声“我爱你”实在是太过于铿锵有力,江叙的大脑短暂地懵了一会儿,将敞未敞的心扉却意料之外地被叩开了。
他先是偏开头,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望向他,可压在心里的话,都变得顺畅了。
“这段时间你压力很大,我很担心你。”
“我心里有点乱,”沈方煜说:“总做噩梦。”
“我在你杯子里放了安眠药。”江叙坦白道。
“我上回看见了,”沈方煜说:“是得吃。”
“我不是想去找kenn,”江叙道:“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点。”
“那你还相信我吗?”沈方煜问。
江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他打开客厅的投影,把u盘插进去,调出一个ppt,舒缓的音乐浪漫而缠绵,江叙点了自动播放,坐到沈方煜身边。
“这是你从国回来的那天,我想给你看的,结果你抢在我前面表白了,我就没放,”他的手搭在沈方煜的手上,抬眼望向屏幕,“现在看也行。”
黑下来的客厅格外静谧,投影的光落在两个人的脸上,把眉眼轮廓映的格外清晰。
江叙的ppt做的很简单,就是他惯常做汇报的格式,图片配上每张照片的日期,右下角还附带上了引用出处。
那是从十八岁到现在,他和沈方煜所有同框出现的合影。
有些有很多人,有些只有他们两个人,大多数来自学校官网,还有一些是从班群和其他一些网站上下载下来的。
第一张是他们高考那年b城高考状元的报纸,十八岁的少年面容青涩,一左一右的排列在报纸上,相得益彰得般配。
第二张是两人入学后在a医大的初次班级合影,同一届临床八年制的全体学生穿着军绿色的作训服。
那时候正在军训,因为身高相仿而被迫站在一起的一对仇敌对着镜头假笑,面上英姿飒爽,可仔细一看却发现两人挨在一起的胳膊不见了。
但沈方煜记得,直到镜头定格的那一刻,他和江叙消失的那只手,还在背后针锋相对地打架。
然后是全班第一次穿着白大褂宣誓的合照,深色的石碑上镌刻着庄严的医学生誓词,初次穿上白衣的年轻学生们看起来意气风发。
沈方煜看到那张照片就能想起来,江叙和朋友们说笑着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角,修身的衣服将他的身材勾勒得很好,舒展而修长。
那是十八岁尚不能被称为医师的小江医生,没想到一身白大褂穿了十来年,沈方煜还会记得第一次看见江叙穿它的样子。
ppt继续放映着,新生篮球赛,穿着同色篮球服大小伙子一起捧着第一名的奖杯,却默契地在镜头前偏开头,不愿多看对方一眼。
辩论赛的领奖现场,奖学金的颁发礼堂,女性权益保障协会志愿者的合影。
毕业典礼拨穗礼后,两位优秀毕业生穿着红色博士服一左一右的站在校长身边合影,宛如接受祝福的新人。
象征着学生时代彻底结束的毕业照里,他们依旧和八年前一样因为身高胶着得难舍难分而站在一起。
那之后,ppt上的男孩们进入a医大附属济华医院,从住院医师到主治医师,再到副主任医师,一次又一次,始终整整齐齐地并排排列在妇产科墙上的医师介绍面板上。
每张照片里的他都笑容明媚,晴朗,自信,像是下午一点钟的太阳。
记忆实在是种玄妙的东西,许多你以为早就忘记了的东西,却在看到照片的这一刻,都能联想起当年零星的片段。
这么多年的同框一张都没有错过,也不知道江叙花了多少工夫去到处搜集这些照片。
而所有的照片里,只有两张没有标明出处。
——因为那是江叙自己拍的。
一张是他们坐在江叙家书房飘窗上的合影。
而另一张不是合影。
一直满满当当全是人的ppt放映界面突然单薄下来,画面上只剩下了一个人。
在学术沙龙上的沈教授穿着黑色西装,游刃有余,端庄而倜傥。
然后音乐声缓缓结束,而江叙覆盖在他手上的手指忽然往下,扣在了他的五指之间。
沈方煜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一直只有图像的ppt上终于出现了第一行字。
“shalliparetheetoasuer’sday?”
“咚”地一声,像是石子砸进了池塘,沈方煜的心空了一拍,而后是久久不能平息的余震。
这是江叙第二次提起,他抢在他前面表白了。
原先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江叙的竞争意识作祟,随口一说,直到今天,他终于相信,江叙是在很认真地喜欢着他。
他会偷偷拍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会说他是夏天。
江叙在语言上是个很含蓄的人,沈方煜知道而这是他能给出来的,最盛满爱意的表白。
他心里莫名变得酸涩起来,说不出的情绪框框撞击着他的胸腔,让他的眼睫有些微微颤抖。
那句话在ppt上没有停留太久,屏幕伴随着这句话的出现暗下来,耳边却响起了江叙的声音,“kenn是位很优秀的医生,但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多过相信你。”
风很近,窗幔很轻。
江叙的眼睛里倒映着沈方煜,他在亲吻他的爱人前,轻声回答了播放ppt前沈方煜问他的问题,“只要你觉得你可以做,我和笑笑,就会永远地信任你。”
爱情是种神奇的东西,他能让被动的人变得主动,也会让张扬的人变得自卑。
但到了最后,一段好的感情一定会让蝴蝶破茧,会让凤凰涅槃,会让身在其中的人相信,我就是最好的。
沈医生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情绪,在这个绵长而含情的吻里,再一次向江叙承诺道:“我保证,我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shalliparetheetoasuer’sday?”
我可以把你比作夏天吗?——出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八首
抱歉这两天实在是有点忙,明天应该可以按时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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