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当她们准备离开时,青麻婆告诉了她们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好消息。她根据“识虐虫”对病血连续七天的识别反应,成功推测出了女皇和小皇太女感染疟疾的日子。
正好是三月二十五这一日。
岑杙想了想,三月二十五这一天似乎没什么稀奇的,倒是前后两天都比这一天有嫌疑。比如头一天三月二十四,女皇曾带小皇太女去军营阅了回兵,后一天三月二十六正好赶上立夏,李靖梣邀了一些皇亲国戚参加宫宴。三月二十五刚好卡在了中间。而偏这一天女皇和小皇太女没出过门,是最没有可能染上疟疾的。
不免犹疑,“会不会多算或者少算了一天?”
青麻婆十分肯定道:“不会错的,老婆子养的‘识疟虫’生有时,死有期,四十九日为它们的正常命数。一旦吞食疟邪命数便会减少,而减少的命数刚好就是疟邪侵体的时日。”
怕岑杙听不懂,她拿了一把量衣尺给岑杙在桌上演示,长满细纹的左手拽住起点,右手掐住四十九这个数字,“这就是识疟虫的正常命数,无意外的情况下,一只识疟虫从卵生到死亡是四十九日。”
“我给夫人用的第一批‘识疟虫’是28日虫,吞食疟邪后,6日而亡,统共只活了34日,离正常命数49差了15日。”她的左手依次从二十八滑到三十四,然后截住34到49之间的小段距离,“这十五日便是夫人疟邪侵体的日子,从夫人疟邪发作往前推十五日,便是三月二十五日。”
“为了对照验证,我用的第二批‘识疟虫’是29日虫,吞食疟邪后,5日而亡,同样只活了34日,离正常命数差15日。而第三批‘识疟虫’是30日虫,吞食疟邪后,4日而亡,命数最终依然是34。令爱的血液和夫人是一样的,往前推算都是15日,也都是三月二十五日。”
“还有一批‘识疟虫’比所有虫都要早,是27日虫,预计也会在满34日时,也就是在今天,7日而亡。误差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岑杙既诧异又好奇,“27日虫可以活7日,28日虫可以活6日,29日虫可以活5日,30日虫可以活4日,为什么多活一日的‘识疟虫’吞食了疟邪后,反而会早死一日呢?”
总是活不过34这个数。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青麻婆笑道:“因为‘识疟虫’在7日后能量会越来越弱,这跟人年纪越大抵抗力越弱一个道理。至于你说得巧合,确实不是天生如此。只不过是老婆子从一代一代命数不定的‘识疟虫’中筛选出来的,实际野生的‘识疟虫’命数是不等的,有的活不过49日,有的可以多活到81日。49日只是相对于潜伏期长达30日的疟邪来说,更容易甄别的一个数字而已。目的是便于统计和推测。而‘识疟虫’吞食疟邪几日而亡原本也没有定数,同样是源于一轮又一轮的筛选。去除掉不合规的,留下合规的,一年一年下来,准确度已经非常之高。”
说话间青麻姑也把最后一批27日‘识疟虫’端过来,果然八条腿全都仰面朝上,7日而亡。
岑杙至此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如此,真是受教了。”她知道若没有数十年日复一日的“筛选”之功,绝对没有如今看似不费吹灰之力的准确判断。这青麻婆真乃世上奇人了。
总之,在离开青衣寨之前,岑杙已经把女皇染上疟邪的日期确定在了三月二十五日。
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李靖梣拿到这个日期的时候,脑海中一时闪过了千头万绪。好像有一根线就在面前徘徊,始终也抓不住,然而她知道,只要抓住了那根线,一切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回程的时候,清浊非要推着她的小推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走。
那小推车还是镜中给她带回来的,说来也是巧,村长要帮青麻婆把烧毁的房子重建起来,就去找了临寨里的一个老木匠帮忙。刚好镜中也跟着去了,一眼就看到了老木匠院子里摆的各种刚做好的桌椅板凳,样式竟然和母子会上的奖品如出一辙。一问之下,果然神母节上的好多奖品都是从老木匠这里直接进货的。
镜中抱着一试的想法,问老木匠有没有那种儿童用的小推车。老木匠说现在没有,但如果他想要的话可以现做一辆。于是在村长费解的目光中,这个脸像铁铸似的让人望而生畏的“阎罗帮重要骨干”,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蹲在那里,静候老木匠给他打磨一辆五颜六色的儿童小推车。多少有点杀鸡焉用牛刀的颠覆感。
后来村长提起这件事,大发感慨:“看来阎罗帮也是人哪!”想必是对铁汉柔情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那小推车前头有两个脸盆大的木轱辘,边上涂了一圈黑漆,轴心涂白。白色的车架上托了一个方木车匣,里边涂蓝,外边涂红。上面还描了很多可爱的小花小草小动物,五彩斑斓的,对孩子的吸引力简直是百分之百。关键车匣是可以活动的,能掀起来反扣在地上。这就跟大人用的那种可以卸货的小推车差不多了。相较而言,岑杙用面粉和的小面车就有点不够瞧了。
小皇太女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一有时间就推着小车在院子里转悠,向大人“兜售”她的满满一车匣的“货物”,有时是一筐子龙眼,有时是几个茄子,有时干脆就是一个囫囵的大冬瓜,还有各种水果蔬菜锅碗瓢盆。教她读书习字都没见这么用心过。
女皇的病情比她严重,一直躺在床上,所以这段时间没怎么管她。如今看她乐此不疲地推着小推车,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慢吞吞地下,在大街上摇摇摆摆地走。看到胡同里有个推着独轮车去集市卖菜的老伯伯,还要追上去,跟着老伯伯一起去卖菜。怎么劝都不听,女皇的眉头皱得就有点紧。
岑杙偷偷替女儿捏了一把汗。终于到了马车边上,小皇太女还像个小尾巴似的拖在后面,制造着格楞格楞的轱辘滚动声,就跟闷雷滚过似的,又仿佛火山爆发前的蓄势。
李靖梣压低嗓门,“清……”
岑杙连忙攥住她的手,在她出声前把人拽上车。眼神示意居悠赶紧把小皇太女抱过来,当然,还有她的宝贝小推车。
一家人终于安安分分地坐进了车里,就是气氛还有点古古怪怪的。小皇太女还是紧紧抓着她的小推车,抿着嘴一眼不看女皇。女皇好像在酝酿另一座火山。
不过这不妨碍驸马国尉大发感慨。尤其是想到来时的狼狈,和如今的安泰,那心情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底下。
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决定先从女皇这边入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经过这次劫后重生,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李靖梣的注意力还放在女儿身上,眼珠随着她牵手的动作被迫滑了回来,不提防就掉进了那双幽邃迷眩的陷阱里,“什么?”
岑杙亲了亲她的手背,笑容里满是蛊惑:“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你觉得呢?”
一瞬间像春风化雨冰雪消融,李靖梣的眉头松缓下来,眼神也变得柔软。原本想要去拨开那辆碍事小推车,也换了个方向抚向女儿的额头。无需用过多的言语,小皇太女便主动地松开了抓着小推车的手,乖乖巧巧地投向娘亲的怀抱。
虽然年纪小,但她也是可以感受到娘亲不太喜欢她玩小推车,不过孩子的天性,越是大人不喜欢什么她就越爱唱反调,有时候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小脑袋瓜里装的是什么。但确凿无疑的一点,在这个家里,爱,永远是第一位的。她能够感受的到。而爱的前提有时候便是妥协。
关于这一点,岑杙可是太有经验了,虽然她经常是那个犯规者,却最清楚维系这个家的纽带是什么。一次次扎心、碰撞、磨合出来的宝贵经验,对付女皇这样生活在大气层的人物都绰绰有余,拿来拴住近似一张白纸的小屁孩,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马车起行时,舟轻一直不停地回头。影斩打趣道:“怎么,你还舍不得啊?要不干脆留下来给村长当女婿得了。”熟料舟轻竟然一脸错愕地扭过脸来,“你……别瞎说!”双颊透红,紧张地冒汗,磕着马腹就往前头走了。
影斩是侍卫中的话痨,当即发现不对,回头一瞧,那个叫衣未的青衣族小姑娘,正扒在村长门口依依不舍的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迅速把这个消息传遍了左右,到客栈时,连李靖梣都知道了。
岑杙特地问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不会是一起被抓的时候,就和人家小姑娘互生情愫了吧?难怪这几天,小姑娘经常跨院过来找我们聊天,原来她是来找你的啊!”
舟轻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他是个实在人,十八岁,就有一身好武艺,和人家小姑娘也是品貌相当。如果真能发展下去,未尝不是一段好姻缘。所以众人都撺掇他把握机会,最好回程的时候就把亲给提了。
“怕是不成。”
众人没料到女皇会突然插话,更没料到她会泼冷水。顿时就跟瘟鸡似的,一个个都不敢出声了。
岑杙以为她被扰了安宁,才要故意找茬。不服气道:“怎么不成?难道舟轻不是一表人才?还怕配不上人家小姑娘?火火,你说,衣未姐姐和舟轻哥哥是不是郎才女貌?”
小皇太女听不明白,但仍是跟着众人兴奋地点点头。
女皇滚着眼白道:“这要问你了。”
“问我?问我做什么?”岑杙不解。
女皇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是谁说自己是阎罗帮的?莫说是阙裔族外嫁不容易,就说是普通人家,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一帮居无定所的土匪?”
“……”
岑杙不说话了,好像确实如此。那个村长老爹使唤他们倒是挺利索,但是要让他把闺女嫁给“阎罗帮骨干”恐怕有点难度。
舟轻听完也有点沮丧,藻鉴同情地拍拍他的肩,眼神示意:“放心,如果真不成,哥给你介绍媳妇。”
影斩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乐了:“想什么呢?咱们又不是真土匪。解释清楚不就完了吗?”
舟轻一想也对,挠挠后脑勺,故作轻松地道:“是哦。”但目光里的凝重却骗不了人。
女皇忽然笑道:“许你三天的假,成就成,不成就莫要纠缠。”
舟轻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女皇是在激励他。手脚激动地不知该往哪里放了,“多谢陛下。”说完便像只豹子似的“歘”的窜出了客栈,跨上马就朝青衣寨踢踏而去。
岑杙眯着眼呵呵笑着,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颠倒痴狂的自己。一错眼,女皇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她,拎着女儿上楼了。岑杙赶紧撇下热闹,噔噔噔地追上,小心地扶着她的腰。大病初愈,可不能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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