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后得知侄女听自己的话去了一趟建章宫,甚觉欣慰,虽然没见上面,一口也吃不成个大胖子——再说,那郑家的不也没见着吗?可见皇帝这点至少一视同仁。
郭暖扁着嘴,“可是我送了那么些好吃的点心,都糟蹋了。”
虽然知道皇帝不肯承情,可一想到陆鸣镝保不齐把她送的糕点扔掉,或者干脆喂给廊下的小雀儿,她就觉得暴殄天物——当然换成是她,也未必敢吃仇家送的食物,他跟着郑太后耳濡目染,岂有不多加防范的?
郭太后笑道:“真是孩子气,皇帝可没你这般小心眼,那御前也不是没试毒的人。”
东西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心意,这么日积月累的,皇帝总会看到郭家人的诚心,到时候水到渠成,暖丫头也能顺理成章接驾了。
郭太后遂叮嘱道:“以后还得再勤快些,你不送,保不齐就让别家占了便宜,莫不成让郑氏爬到咱们头上么?”
想到郑流云对自己明显的敌意,郭暖还是勉强应承下来,不过暗戳戳地打算,再送时把自己喜欢的都留下,不喜欢的挑出来,如此既不损姑母的计划,也碍不着自己口福。
郭暖觉得这主意聪明极了。
黄昏时御前内宦送了回礼来,是一匣子内造的糕饼,包装十分精巧,且易于存放。
郭暖很高兴,但郭太后听闻郑流云得了一套碧玉棋子时,眼神不由得黯了黯,“你退下吧。”
内宦离去后,郭太后不免感叹,“看来,皇帝还是更在意郑家。”
两件礼品看似投其所好,价值却天壤之别,先前她原以为自己侄女能凭美貌脱颖而出,可如今瞧着,皇帝到底是更喜欢腹有诗书气自华的。
郭暖却不甚介意,反倒喜上眉梢,郭家富贵无匹,她又不缺金子宝石珍珠玛瑙的,倒是这种样式的点心从未见过,不知用些什么干果切成丝,五颜六色地点缀在软糯顺滑的奶团子上,甚是喜庆热闹。
美滋滋地享用完一个,郭暖道:“姑母,您说得对,投我以桃,报之以李,陛下这不是很识趣吗?”
郭太后就觉得侄女真是傻人有傻福。
之后几日,郭暖照常送些汤汤水水的过去,考虑到宫中“食不过三”的规矩,送去的食物也都是不重样的,可惜皇帝那儿却再不见什么打赏——郭暖小小地生了点闷气,后来听说是苏州进贡的点心才释然。
她又不是杨贵妃,要人千里迢迢运荔枝,有得吃就不错了。
倒是郑流云分外得意,恨不得天天将那副棋子带在身上,好时时抚摸。
她见到郭暖就忍不住刺上两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姐姐还真是勤耕不辍。”
幸好陛下不是有眼无珠之人,看不上这等绣花枕头。
郭暖笑道:“妹妹可要我陪你下棋么?”
郑流云睨她一眼,“你还懂下棋?”
郭暖道:“我是不会,但妹妹可以教呀!”
郑流云嗤道:“算了吧。”
当她看不出郭暖多少斤两,跟她对弈,无异于对牛弹琴。
郭暖于是摇头晃脑,“看来妹妹想觅的是尘世知音,这样孤高之人,怎么倒进宫来了呢?岂不闻脏唐臭汉,宫廷里污秽之事是最多的。”
郑流云没想到她这样能言巧辩,一时反倒难以驳回,只能拿大帽子压她,“你在暗讽陛下?”
什么脏唐臭汉,岂不连本朝也给骂进去了,真是口无遮拦。
郭暖眼珠滴溜溜一转,“我说的是谁,妹妹难道听不出来?”
郑太后昔年可是指婚给江都王的,后来江都王谋逆获罪,病死牢中,郑太后才得以进宫侍奉先帝——到底是不是病死,还有待商榷呢。
这本是一段秘辛,郑家也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郑流云断想不到会从郭暖口中听闻,再要辩下去,又恐怕牵扯出更多,只能拂袖离开。
连吵架都找不到对手,郭暖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方才走到窗外,隔着门帘小声道:“陛下,我把食盒放在廊下了,里头有一盅罗汉果茶,您记得趁热服用,听福公公说,您最近嗽了两声,这茶治咽痛是顶好的。”
而且罗汉果滋味甜如蜜糖,哪怕不当药汤,当饮料喝也不错,郭暖喉间明显咕咽了一下。
想了想,又添上句,“还有,您前几天送的点心很可口,太后她老人家也觉得不错。”
暗示对方可以接着送。
四下无人,她就不大敢叫表哥了,之前是故意跟郑流云赌气,谁都知晓她跟陆鸣镝的关系没亲近到那份上——她是想当皇后,但在摸清楚对方脾气之前,过于亲近当然是不妥的。
而且她的目的也只是皇后,在这个基础上,好感度不高不低就行——恰如姑母所说,有个皇后的位份,失宠了也无人敢克扣份例,她大可以关起门来开开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在心中默默祝祷了一番,郭暖方悠然离开。
她自然未曾留意,那深红的拱门里伸出一只修长手臂来,默不作声地将食盒拎进去。
*
郭暖勤勤恳恳当了小半月的合同工,总算盼来了御驾亲至。
慈宁宫立刻忙乱起来,搬桌椅的搬桌椅,收东西的收东西——供桌上还摆着一盆香喷喷的红烧肉呢,病人哪吃得了这个,一看就得穿帮。
郭暖情急生智,干脆将红烧肉藏在床底下,又往销金兽头里扔了块紫檀香,让香气袅袅散发出来。
做完这些,才为姑母褪去钗环,扶她到床上躺下。
郭太后也没想到皇帝来得这样突然,但来了便是机会,遂暗示侄女见机行事,务必留住皇上。
郭暖:……她倒是想,也得对方肯呀。
此时人已至门前,陆鸣镝一进来就闻见那股沉重的烟气,下意识皱眉。
郭暖察言观色,陪笑道:“太后娘娘这些天一直卧病,又喝了许多苦药,嫌屋子里药味太重,才让臣女拿香熏一熏。”
皇帝嗯了声,却一眼看到她衣袖上沾染的油渍,还有唇边疑似肉渣——生病?吃肉倒吃得很欢呢。
郭暖被他盯得有些发虚,心想莫不是哪里穿帮?不对呀,她明明表现得很好。
到底郭太后机警,轻轻咳嗽了两声,让侄女过去扶她。
皇帝只能跟去询问,“母后最近可好些了?”
他称嫡母是母后,对郑太后却是母亲,可见到底有亲疏之分的。
郭太后便叹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哀家偌大年岁,哪怕就此去陪伴先帝爷使得,只可怜暖丫头无依无靠,今后有谁来照拂?”
郭暖心想她爹娘都还健在呢,这话听着怎好似父母双亡一般?
不过郭太后戏瘾大发,郭暖也只能陪着表演,泪眼汪汪地唤道:“姑母,您千万别这么说,您走了我还怎么活呀……”
陆鸣镝不为所动,显然这样的把戏看了不止一遍——没准郑太后那边也是这么做作的。
郭暖不免略觉尴尬,且她没有演艺经验,泪水毕竟有限,只能设法转移话题,“陛下用过膳不曾?如不嫌弃,臣女这便令小厨房准备。”
皇帝这回没拒绝,好容易来一遭,总得表现点诚意,除了一支千年山参外,还有上回送的那种苏州点心。
郭暖很克制自己没流露出过分喜悦,只小心翼翼接过,细声细气道:“谢陛下。”
姑母告诫过她,当皇后就该有皇后的体统,行不动裙笑不露齿是基本的,除此之外,说话也只许用三分音量,吃饭更是越斯文有礼越好——太豪迈是会遭人耻笑的。
面对美食的诱惑,郭暖强自按捺,一粒米恨不得分十次咽下,自信哪怕郑流云在场,也不可能表现得比她更好。
皇帝饶有兴味,“郭姑娘这样寡言少食,何以相貌不见清减?”
这是变相说她胖呢,郭暖暗暗着恼,其实她也就是正常小姑娘的身材,无非脸颊稍稍圆润点,再加上一个弱不胜衣的郑流云比着——拒绝内卷,从我做起,郭暖可不打算为了迎合时下审美就去节食。
当然对皇帝是不能这么说的,郭暖只面露忧色,“许是近来为侍奉太后娘娘,昼伏夜行,晨昏颠倒,脸上有少许浮肿。”
皇帝下意识就有种捏捏那圆滚滚脸颊的冲动,到底是水肿还是长肉,摸一摸应该能分清的。
可惜慈宁宫不能造次,皇帝唯有遗憾起身,“那郭姑娘该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造访。”
郭暖暗暗自悔,早知道就不说那句话了,又不好开口挽留,太主动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不过这人也真个促狭,看不出来她是玩笑么,居然还当真。
临行前,陆鸣镝不经意扫了眼床底,郭暖生怕他注意那碗红烧肉——虽然用布盖住了,不过皇帝眼尖,很可能看出来,遂急忙打岔,“天黑了,怕路滑难行,陛下可要人送一送么?”
“不必了,有福泉在,他会安排好的。”
意料之中的拒绝,郭暖不能不感到挫败,要压抑自己的本性去讨好一个男人无疑是很艰难的,但为了家族和自身,她却不得不如此。
有没有什么简便又高效的法子呢?
皇帝忽道:“朕听闻上林苑新来了一批天鹅和孔雀,甚是引人瞩目,郭姑娘若得闲,不妨过去散淡散淡,总好过成天闷在屋里。”
郭暖怔怔抬头,“孔雀肉很好吃吗?”鹅肉她倒是尝过。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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