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为彭城公主搅和, 皇帝也没了狩猎的兴致,隔日起便吩咐御驾回銮。
郭暖自然求之不得,虽说那些野兽都是半驯化的, 可她如今胎气未稳, 万一受到冲撞,怕是会有何毛病, 于是在皇帝开口的时候,她立刻便答应了。
彭城公主和郑流云从未见过这样不矜持的女子, 就算皇帝醉后宠幸了她,她既然清白已失, 不该有所表示么?哪怕不一头撞死,也该一哭二闹三上吊,表示她是个看重名节的女人。
然而她却半点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 只一味缠着皇帝,要么是太傻, 要么, 便是恋爱脑入魔了。
倒是陆鸣镝瞧见她一副星星眼的模样,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腮帮子,含笑道:“有你陪着朕,很好。”
郭暖松口气, 她知道自己这般举止有点自贬身价, 然而如今的她哪还有谈条件的资本,赶快上户口才是最要紧的。
下山时,郭暖发现自家的马车坏掉了, 从车轮到副轴俱已被损毁殆尽,像是被山上滚落的乱石砸成这样。
当看到彭城公主幸灾乐祸的目光,郭暖心里便洞若观火。
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娘娘倒真是个直肠子, 喜怒哀乐皆写在脸上——生在皇家当真是件幸事。
可惜郭暖就没有这种福气,她不可能出来指认肇事者,何况证据也不足。
只垂首软语道:“陛下……”
言有尽而意无穷。
她这会子是孤苦伶仃的了,只能求皇帝拿个主意。
彭城公主瞪大了眼,没想到她还有这招,竟打算直接赖定陛下,正要说话,陆鸣镝已淡淡开口,“这会子也没处修理,郭姑娘便随朕一起罢。”
本来么,两辆马车,理应皇帝与公主共乘,余下的两位臣女共乘,对彼此的名声都有好处;然而皇帝如此安排,不止打乱了彭城公主的计划,也间接让郭家再度走到风口浪尖上——这下,皇帝非得给她一个交代不可了。
彭城公主愤愤拉着郑流云上车,早知道宁可毁掉自己的了,这会子却又令那蹄子近水楼台先得月,简直像老天爷都站在她那边似的。
郭暖任凭福泉搀扶着踩上踏板,在里边寻了个僻静位置坐下,这里果然宽绰许多,跟个包厢似的,别说坐两人,哪怕七八人也容纳得。
郭暖留心不想打扰他办公。
然而陆鸣镝自上车后便只在静静地闭目养神,面前虽摊着数本奏章,看起来他却无心批阅。
原来他并不似传闻里那样勤政。
郭暖讪讪道:“陛下是累了么?”
她其实是口舌灵便的那种人,哪怕在皇帝面前也不怎么落下风,然而这几天的进展实在太顺遂了,顺利到她有些疑疑惑惑,觉得皇帝是否在钓鱼执法——难免词穷起来,生怕多说多错。
陆鸣镝嗯了声,“朝政虽要紧,可日日都是那么些琐碎,巨细靡遗都要朕过目,翻得多了,难免有些心烦。”
郭暖不太懂朝政,但想也知道每一任天子登基的时候都不会很太平,个个都想压倒别家,一人独大,如今郭、郑、赵三家已是一团乱账,更别提其他牵涉其中的世族了。
郭暖便笑道:“那不如冷眼任他们去,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他们会闹事,陛下您就不会躲懒么?”
反正朝里这些勋贵都是同气连枝,说起来仇深似海,可真要将其中一家连根拔起,其他的也免不了受到池鱼之殃。譬如郭家跟郑家这些年的争斗虽没断过,可终究也只局限于内廷,抄家灭族之类的大祸,却是谁都不敢挑起的。
陆鸣镝轻轻睨着她,“你倒是看得透。”
“不过从前父兄在家中时,听了几耳朵,如今鹦鹉学舌罢了。”郭暖很机敏地暗示皇帝,郭家从无擅权之心,更不会借助裙带关系去争名逐利,那是愚人所为。
陆鸣镝轻笑起来,“你这么想,可旁人却未必。”
郭暖便不说话了,她与郑流云并非挚友,更拿不准对方是抱着什么心情来争夺后位的,要是郑家的男人皆不中用,只能借女子之力跻身朝中,那这家人从根上就烂透了。
从皇帝的举止看,他对郑家似乎也颇有微词,否则也不会将郑流云晾到一旁,而让自己拣了这个便宜。
郭暖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前夜的事……陛下不疑心我故意设计么?”
毕竟是她主动将他灌醉,皇帝定力再差,从这件事看倒挺冤枉。
郭暖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答应,还立马写进彤史——有彭城公主当见证人,这件事怎么也不会轻易翻页的。
等于郭家已提前预定了一个名额。
陆鸣镝淡淡道:“纵使设计又如何?朕是天子,还能出尔反尔么?”
他静默地望着她,“身为女子,在世上总是吃亏些的,即便你是故意,朕也心甘情愿。”
郭暖心神一颤,忙低下头去。
倒是没想过他这般通情达理,还以为他是架冷酷无情的机器呢,毕竟当宫女的时候干活可不轻松。
然而在关乎大义名分时,他却比平常人优容许多,哪怕他不是天子,只是个寻常匹夫,能说出这番话也算很不错了。
郭暖一时间倒觉心情复杂,他这样帮她,她却想把一个意外得来的孩子栽赃嫁祸到他头上,不就等于恩将仇报一般么?
不过从昨夜的动静来看,也许他生殖机能确有问题,倘真如此,那这一线血脉或许有所帮助——只要她不说,他不说,日后也没人能知道了。
至于商陆……郭暖既下不了狠心灭他的口,日后只能请皇帝将他远远调到别处,无从对证自然最好。
*
回宫之后,郭暖立马奔向姑母寝殿。
郭太后已然知晓西山那场风流韵事,见到她便皱起眉头,早说过让她别恣意妄为,如今果然闹开了,且不说脸面往哪儿搁,一个女子这样主动,岂不让人觉得她轻浮好拿捏?
纵使皇帝比不得寻常男子,可一旦失身,便等于放弃了与之对谈的资本,任人鱼肉。
饶是郭太后素日对侄女娇宠备至,眼看她做出这样有损尊严的事来,也不得硬起心肠罚她,“取藤条来。”
郭暖这下可真被吓着了,“姑母!”
她以为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都会有郭家替她兜底,但越是这样,越会贻误终身。哪怕做给皇帝或外头看也好,郭太后也不能任这事轻易过去,遂冷冷道:“如今知道后悔了?可也晚了,哀家病了这些时日,纵得你无法无天,若再不给你一个教训,只会让人笑话郭家少条失教!”
郭暖知道轻易挨不过去了,只能乖乖趴到春凳上,只盼着姑妈下手轻些——又不能明说自己怀有身孕,只盼着那块肉结实些了。
可巧福泉来得及时,进门便看见这副惨像,忙拦道:“太后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动粗呢!”
郭太后本来也舍不得认真责罚,见他进来,便顺势收起荆条,淡淡道:“你有何事?”
福泉陪笑道:“可不正为了郭姑娘!陛下想将昭台殿整修出来,改日挪郭姑娘进去居住,那里离慈宁宫近,往来建章宫也方便,就不知太后您意下如何?”
郭太后微微纳罕,“这么快?”
福泉肥白喜庆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歉疚,“陛下的意思,是他酒后无德,轻薄了郭姑娘,以致让郭姑娘遭人非议,为表歉意,自是得有个妥善的交代,也不枉太后您老人家教导一场。”
话说得好听,这下连郭太后都对侄女刮目相看了,想不到皇帝会一力承担,看来此人还是有担当的。
郭太后也不能太过拿乔,只木着脸道:“既然陛下已经决定,哀家自然却之不恭,你去回禀皇帝,册封之事,须令礼部好好操办,至于修缮宫殿的花费,郭家自不会袖手旁观。”
她是嫁女儿,而非卖女儿,一切必然要打点得妥妥当当的。
福泉去后,郭暖方蝎蝎螫螫凑到姑母身旁,撒娇道:“您瞧,不是很顺当么?”
郭太后点了点她脑门,只能感叹傻人有傻福,瞎猫还真撞着死耗子了。
至于郑家那头则无异于天翻地覆,本来都是一样的出身,彼此也算平分秋色,可如今郭家的先进宫算怎么回事?这不明摆着让流云做小么?
连病榻上的郑太后都有些如鲠在喉,若以名节当借口,可皇帝自认是欺负人家,君无戏言,如今也不能反口说郭家的蓄意勾引;若以国库不丰为借口,那老虔婆可说了,人家还看不上国库那点银子,郭家要自己掏钱修缮宫殿。
如此一来,即便规模再大,声势再浩,郑家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彭城公主这会子更是仪态尽失,她千方百计阻挠郭暖侍驾,偏还是让那蹄子得逞,日后等她执掌大权,自己还有好日子过么?
也顾不得母亲尚在卧病,彭城公主使劲推搡着她,“娘,您可得想想办法!”
郑太后被她晃得头疼,只能扶额,“莫急,如今只是令礼部商议,还未确定名分,你舅舅如今在朝中颇为得力,让他联络御史台,谏得多了,总能有些作用。”
郭暖入宫之势看来已势不可挡,但,皇后之位可没那般容易。只是个宠妃,郑太后还不十分放在心上,来日即便生下孩子,也不过是个庶子,无法与中宫相争,何况,她生不生得出来还是两说呢,郭太后不就是个例子?
郑太后的主意打得很好,大方向也很高明,只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仅仅才过去一月,那姓郭的丫头便被太医诊出了喜脉。
朝野内外,俱是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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